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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味记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熙禾
这种情况,每年年底必然出现一回,非是菜色出了问题,因此,花小麦倒也不觉得焦急,闲来无事,便拉着春喜腊梅和周芸儿一起做了许多咸肉腊肠,芥辣腌的白菘萝卜和猪肉自然也不能少,打算一家分她们一些,自己则将余下的带回家充当年货。
过年,饭馆儿歇业,她就必然得在家闲上一段时间,想到这个,她心里就直发愁。倒不是因为她真的是个劳碌命,一日不干活儿就过不得,只是……自那天争吵之后,时至今日,孟老娘便一直拿她当空气,但凡与她在院子里打上照面,就必然摆出一副横眉立目的架势,一张脸黑得如锅底灰——她从早到晚不在家,尚且是这种情形,倘若再朝夕相处,还不得闹得将屋顶都掀翻?
这些糟心事,她不好跟孟郁槐多说,只在心中暗暗感叹,幸而连顺镖局也是要过年也是要歇个十来日的,有他在家,应当还不至于将场面搞得太过难看。
这日亥时初,孟郁槐依旧来村东接花小麦,两人回到孟家院子,草草做了些吃食填肚皮,又各自洗漱干净了回房。孟某人半蹲于地上将火盆拨得旺些,一面就抬头道:“今日大圣兄弟去县城采买,顺路去了镖局一趟,与我商量,开年之后想去你那酱园子谋点事做。”
“唔?”花小麦正在床边将被褥展开,闻言便回过头来,笑道,“大圣哥这是唱的哪一出?他若想去酱园子干活儿,只管直接来同我说就好,何必还山长水远地特特跑去找你?难不成,他还害臊啊?!”
琢磨了一回,因又道:“可是……大圣哥家里不是有许多田地吗?过完了年,很快就要农忙,到时候张罗自家的事还来不及,他怎么……”
“大圣兄弟家人口多,不缺他这一把子力气。”孟郁槐便笑了一笑,“他从潘平安那里晓得你做的酱料在省城还算好卖,就觉有些心动,想给家里添个进项——他媳妇又怀上了,处处都得使钱。”
说着,便有意无意地瞟了花小麦一眼。
他这话令得花小麦心里有点犯嘀咕,与其自个儿琢磨,倒不如摆在明面上说开了的好,于是撇撇嘴道:“怎么,你瞧着眼热,自己也想当爹了?”
孟郁槐正倒了热茶来喝,一听这话,差点一口喷出来,忙深呼吸两下将气息捣顺,啼笑皆非道:“你这张嘴就胡乱嚷嚷的毛病,几时才改得了?我也不过是顺嘴提了一句,你我现下都忙,你年纪也小了点,这事……过二年再说也不迟。”
花小麦嘿嘿一乐小声嘀咕:“说到底,我也不过是在你面前才管不住自个儿的嘴罢了,就连对着我二姐时,我都得掂量掂量,省得她一拳头砸过来,酱料铺就直接开在我脸上了!”
“所以你就是瞧我性子好,才专拣着我欺负?”孟郁槐心里乐呵,嘴上却是半点不曾显出来,正了正脸色,“咱们说正经的罢,这阵子不是有许多村里人去你那铺子上,说是想要到酱园子干活儿?我冷眼瞧着,其中大半都是庄稼把式,十有八九是想赶在农忙之前找个事做,挣两个钱,等真到了播种的时候,恐怕还得回家张罗,到时你那里就很可能不够人手。这事你得好生斟酌才是,莫要觉得拉不下脸皮,便应了他们。”
这话着实提醒了花小麦,她忙就挤到孟郁槐身边坐下,挽了他胳膊道:“正是呢,我来村里不过一年,虽瞧着他们眼熟,却哪里能知道他们心里作何想法?这几日你若得空,不如来铺子上帮我好生把把关,也免得将来麻烦。至于那大圣哥,你与他是兄弟,自然了解他人品,假使你觉得他不错,好歹让他再来小饭馆与我说说,咱也好尽快把这事定下来。”
孟郁槐应了,夫妻俩又坐在屋中说些闲话,商量着这两日得给那两块田铺一层草木灰,保暖之余,也正好使地里添些肥,以便使那些菜苗子能踏踏实实地越过寒冬。主要是花小麦在说,孟郁槐听着,时不时地点一下头,却显得有点心不在焉,也不知在思忖什么。
花小麦也有点觉得了,但他既然还没想好该如何开口,她也不急着问,只悄悄朝他脸上张望了一眼,打个哈欠站起身,满口称自己困得厉害,走到床边除了外衫便往榻上滚。
孟某人有点心焦,在桌边又坐了一会儿,偏过头去看了看榻上安安静静的小媳妇,心中暗想这事情若不趁早说出来,只怕一晚上都别想入眠,于是小声道:“小麦,你睡了?”
花小麦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掀开眼皮:“咦,你怎么还坐在那里?赶紧吹了灯歇下吧,明儿一早还得去镖局,我也要去张罗饭馆的事呢。”
“小麦……”孟郁槐依旧坐着没动,又叫了一声,仿佛下定决心似的,“小麦,我有个事要跟你说。”
终于憋不住了?花小麦心里笑他不爽利,抱着被子坐起来,揉了揉眼:“什么事,明天再说不行吗?……好吧好吧,你说,我听着就是。”
“我……”孟郁槐朝她脸上张了张,仿佛很难以启齿似的,思忖了半晌,将眉头一拧,“镖局接了个活儿,得押镖去西边启州。你也晓得,那附近偏僻得很,时有盗匪出没,又恰逢过年,只怕不甚太平。这趟镖由其他人来走,我有点不放心,思前想后,还是得亲自走一趟,所以……”
花小麦却不曾料想他要说的竟是这个,眼睛登时瞪圆了,一掀被子跳下床,赤脚奔至他跟前,一叠声道:“你要出远门?现在?已经进了腊月了,那启州路途遥远,眼下出门你何时才能回来?能赶得及回家过年吗?”





食味记 第一百七十六话 小心火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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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生了火盆,地下就难免有几点细碎的炭星,烧得火烫,倘一脚踩上去,不把皮肉灼烂才怪。
孟郁槐看见花小麦又光脚下床,也不及说话,先就轻轻巧巧将人抱起来搁进椅子里,眉头拧作一团:“我跟你说了多少回,莫要打着光脚在地下走,你怎么就听不进去?”
花小麦没工夫跟他闲扯,胡乱摆摆手:“并不曾烫着我,你不要瞎操心,我问你话呢!”
“启州那地界你是晓得的,走了山路之后又要走水路,哪怕天气好一路顺利,不出任何岔子,也起码要二十来天才能赶到。”孟郁槐低了低头,便见灯光映在她眼睛里,如两团火灼烧,剩下的话,便有点不忍心说出口,“这一来一回,肯定赶不及回家过年……”
“那你几时出发?”花小麦心中有点发沉,咬了一下嘴唇又问。
她自然知道,但凡做了这个行当的人,都少不得在外奔走,若一年到头都留在家中,要么就是不受重用,要么就是镖局没生意可做,开不下去了。从前她也常听说孟郁槐又出门走镖去了,可……那时候两人还没成亲,跟眼下这情况如何比得了?
“……后日便走。”孟某人低声道,见她立刻嘴角落了下去,便伸手碰了碰她的脸,轻轻一笑,“你可是担心我不在家,万一我娘找你麻烦,连个给你撑腰的都没有?我瞧你那日倒将她吃得死死的,半点便宜也没叫她占了去,可见你是有本事的,很不用我替你操心。”
“我哪里是为了那个?”花小麦叹口气,朝前一扑勾住他颈项,把脸埋在他肩头,闷闷地道。“我小心点,尽量不去惹娘生气,大过年的。她大概也不会把我怎么样。我是觉得……咱俩才成亲一个月呢,头一回一块儿过年。你偏偏就要出远门,我不高兴,行不行?上回你去走镖还遇上了水贼,吓得我……”
孟郁槐心下便是一软,偏生他又说不出甚么好听哄人的话,唯有将胳膊绕到她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想了半天,方道:“总归一两个月就回来了,到时候我在家多留两日——倘使家里有什么事,你自个儿处理不了的。便去寻大圣兄弟帮忙,他那人热心,决计不会袖手旁观。”
“知道了。”花小麦应了一句,忽然想起来什么,推开他跳下椅子就往外跑。这一回,却是没忘了穿鞋。
“你又干嘛?”孟郁槐忙也追了出去,就见自家那小媳妇一径跑进厨房里,手脚飞快地点了灯,从阴凉处搬出几个坛子篓子。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拣出来,定睛一瞧,却不过是酱菜、鱼鲊和久放不坏的糕点之类。
“这些东西你带着路上吃。”她一边忙,一边不抬头地道,“听人说这叫‘路菜’,出门在外的人,都要带上一点的。”
孟某人站在门边,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许久方低低道:“你别忙了,我没那习惯,从前我娘也不给我准备这些。”
“你和娘兴的是一样规矩,和我自然得兴另外一样规矩了。”花小麦理所当然地回头冲他一笑,“我晓得你们走镖的人最是讲究,若是遇不上那靠谱安全的脚店,便干脆露宿,如果觉得吃食不稳当,就宁肯饿肚子,这自家做的东西,用个竹篓子装了,两三个月也不会坏,吃着也放心呀。与你一块儿去走镖的那些大哥,你要是想分给他们一些也行,只别短了你自己的就好。”
“……即便是这样,你也不用急于一时,明天再收拾也来得及。”孟郁槐索性走到她身边蹲下,“这时候太晚了,你不赶快歇下,早晨又起不来。”
“我先趁早拣出来,免得临了慌慌张张地再遗漏什么,再说,明晚不是还得给你收拾行李?”花小麦却是不依,仍旧将一样样菜色都收拾齐全了,方跟着他回了屋。
……
一日之后,孟郁槐果真领着人前往启州,临走之前吩咐镖局暂且不要接买卖,等过了年之后再说。他这一走,孟家院子里,便只剩下了花小麦和孟老娘两个。
前几日倒还好说,饭馆儿尚且有些生意,酱园子那边又还在修整,花小麦成日东跑西颠,甚少能与孟老娘打上照面。然而腊月二十二那日,和春喜腊梅以及周芸儿吃了一顿团年饭之后,小饭馆儿便暂时歇业,要等到正月初五开市那日方才重新打开门做生意,酱园子的匠人们也都回家过年,她闲了下来,就只能天天留在家中,和孟老娘大眼瞪小眼。
所幸那难伺候的婆婆倒也没怎么为难她,充其量只是不搭理她罢了,花小麦暗松一口气,每日将自己的事做周全,满心盼望别给她留下一点把柄,免得一言不合又闹将起来,给隔壁某人家看热闹。
扫尘、洗福禄、贴春联……转眼便是除夕。这日下晌,花小麦早早地就在厨房里忙活开来,做了七大碟八大碗,恭恭敬敬将孟老娘请上桌。
“我晓得娘还在生我的气,那日我嘴快冲撞了您,您要是还恼,我给您赔不是,再要不然,您打我两下?”她仗着自己脸皮厚,笑嘻嘻地道,“只今天是除夕,大过年的,您好歹给我个面子,做了这么多菜,咱俩若还不肯坐在一块儿好好吃一顿,多糟蹋东西呀!”
孟老娘睨她一眼,没有做声,垂着眼皮朝桌上一瞟,脸立刻垮了下来:“做这么多菜干什么?家里拢共就咱们两人,如何吃得完?接下来几日,你都准备让我吃剩菜还是怎地?说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吧,你又开着一间饭馆儿,还在捣腾酱园子的事,敢情儿连怎么精打细算都不知道?”
她肯开口说话已实属不易,花小麦哪里还会跟她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笑呵呵地道:“您别操心,这顿饭是我孝敬您老的,并不用家里出一文钱,您只管踏踏实实地吃。再说,年夜饭讲究的不就是得剩下才好吗?咱剩得越多,明年日子就越好过,一年也就这么一回,您就别跟我计较了好不好?”
这话果然奏效,孟老娘听说这年夜饭用不着家里出钱,心里舒坦了不少,只是那张脸上,仍然跟挂着寒霜似的阴沉沉,却也不再多说了,搛了一块用干螺肉烧的鸡两三口吞下,又将筷子伸到盛装着糖醋鱼的盘子里,闷着头委实吃了不少。
饭后收拾妥当了便要守岁,两人之间实在没什么话题,只能不尴不尬地围着火盆干坐,好容易熬到过了子时,都不约而同地回了房,各自关门歇下。
这除夕之夜,总算是太太平平地度过了吧?花小麦心里长舒一口气,钻进被窝里,琢磨着不知孟郁槐现下走到了哪里,心中担忧他遇上危险,好容易觉得有了困意,冷不丁又被窗外震天响的炮仗声吓得一个激灵,翻来覆去折腾到四更,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至多不过睡了一个更次,院子外忽然传来砰砰砰一阵剧烈的敲门声,陡然将她惊醒。
不对,那哪里是在“敲门”?分明是捏了拳头狠命往门板上砸!大半夜地听到这种动静,真会使人的心都从腔子里跳出来!
花小麦一阵心惊,也顾不得许多,忙披衣起床,趿拉着鞋拉开门跑了出来,迎面撞上也刚刚出屋的孟老娘。
“敲敲敲,大半夜的,催命啊?!”那孟老娘冲着门口便是一句咆哮,也不理年节里说这种话会不会太不吉利,一边嘟囔着,一边蹬蹬蹬走到门边,却又不急着开门,反而伸手去系衣裳纽子。
花小麦急得不行,干脆抢到她面前,一把拔开门闩,却见外面站着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
“您是……”
这女人瞧着有些面熟,一时之间,她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儿见过,正要开口发问,孟老娘却早已一掌将她推到一边,骂骂咧咧道:“连你冯大娘也不认识了?你长着一双眼睛,到底是干什么使的?”
说着便朝旁边让了让,脸色和缓地扯出一个笑容来:“他大娘,这么晚了,你怎么想起……”
“怎么这半天才开门!”那冯大娘等不得地用力跺了跺脚,径直看向花小麦,“我说郁槐媳妇,打谷场旁的田地,就是眼下还种着萝卜和白菘的那两块,是你家的吧?”
景泰和委托郑牙侩买来给花小麦陪嫁的那两块地,的确就在打谷场旁边,且这个时节还种着菜蔬的也只有他们家了,花小麦心中犹疑,忙点了点头:“是啊大娘,怎么了?”
“哎呦,这可真是麻烦喽!”那冯大娘当即便打了个唉声,“你们那块地左近不是有好几个草垛子吗?我估摸着,也不知是谁在那里放炮仗,把草垛子给引燃啦,这时候恐怕都烧到你家地里啦!我家两个儿子已扛了水桶去救火,你赶紧去瞧瞧啊!”
地里着了火?!花小麦一颗心狠命往下一坠,也顾不得甚么了,撒腿就往外跑。孟老娘在她身后唤了几声,见喊不应她,也只得锁了门匆匆跟了上来。
两人跟着那冯大娘跑到自家两块田边,果然几个草垛子尽皆燃了起来,火光熊熊,将半边墨漆漆的天空映得火红。




食味记 第一百七十七话 得罪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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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刀村冬日里极干燥,已有大半个月没下过雨,田间的干草每天被风吹,被太阳晒,早没了半点水分,随手拣一把折断,会发出“喀拉”一声脆响,此时被火舌舔过,便疯了一般将那汹汹的火势朝四周蔓延。
打谷场离河边较远,去那里打水,显然不大现实,冯大娘的两个儿子已在田地和家之间跑了两个来回,媳妇们也赶来帮忙,将家中所有能盛水的器皿都搬了来,没头没脑地往火上浇。
也幸亏这是除夕之夜,村里大多数人家都睡得晚,住在左近的几户人听见动静,趴在窗户上朝外张望时,便看见了那红彤彤的火光,赶忙纷纷穿上衣服跑出来相助。
冯大娘如此着急上火,固然是有心疼地里那些萝卜白菘的意思,但更重要的是,她家种下的那几亩冬小麦就在这两块菜地旁,若不赶紧把火扑灭,烧到了她家地里,那可不是好玩的。花小麦并没有任何救火的经验,深知自己若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很可能不但帮不上忙,反而还会成为别人的麻烦。因此,她便只在旁帮着递拿水桶水盆,或是跟着冯大娘的儿媳妇回家打水,捎带脚地,还得时时盯着孟老娘的动向,不让她混进灭火队伍里添乱。
这火,来得着实有些蹊跷。
年节里,村中的确是不缺那起顽皮的孩童,兜里揣着一把一把的炮仗,一路走一路放,至于除夕之夜,更是天一黑便四处都噼里啪啦,不曾有片刻消停的时候,哪怕是最偏僻的角落,也随处可见红纸屑乱飘。空气中充斥着硝石和硫黄的味道。
若这场火是在子时之前引燃的,或许花小麦并不会怎样怀疑,毕竟那正是孩子们满村疯跑的时候。可是现下夜已经很深。即便是再淘气的男孩儿,多半也早就被自家娘揪着耳朵扯回家睡觉。又有几个人会跑到她家地里来,还好巧不巧地将田坎上四个草垛子全点着了?
好在这场火被发现的及时,村里人也很热心,拢共花了大半个时辰便扑灭了,再不见一丝火星儿。花小麦粗略地检查了一下,见大约有半亩地的白菘给烧坏了,别处却还无甚大碍。虽觉得心疼,却到底松了一口气,忙一一谢过众街坊四邻,又特地跟冯大娘说。改日必定带了礼上门道谢,然后便扶着仍怒气难平的孟老娘,一步三摇头地回了孟家院子。
这一通忙乱,两人都累得够呛,压根儿没工夫再说些什么。草草洗了手脸便回屋睡了。翌日一大早,花小麦又去了地里一趟,将那些烧得面目全非的白菘皆挖出来丢掉,生怕旁边的菜蔬受到影响,巴巴儿地还担了水来。细细浇灌了一遍,这才回了家,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堂屋里仿佛十分热闹,抬脚进去一看,却见春喜腊梅两个领着罗月娇和周芸儿跑了来,孙大圣也站在院子里,都正软语温言地安慰孟老娘。
大过年的出了这样的事,不用想也知道,必定会以最快的速度传得满村皆知。花小麦又是一声叹息,未及开口,春喜、腊梅和罗月娇三个早快步奔上前,扯住她的手道:“怎么样,没吓着吧?听大娘说你去地里了,情况可还好?”
“是啊小麦姐,你有没有哪里受伤?”罗月娇将眼睛瞪得老大,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道。
周芸儿挤不过她们,只能紧紧跟在后边,怯怯地道:“师傅,你没事吧?”
“还行。”花小麦心道遇上这等腌臜事,心情怎可能半点不受影响?勉强冲四人笑了笑,又转头与孙大圣打招呼,“大圣哥,你也来了。”
“郁槐哥年节里偏生要出远门,临走之前特意吩咐我,让我照应你与大娘两个,我同他那样好,这还不是该当的吗?”孙大圣笑呵呵地道。
花小麦谢了他一句,旁边腊梅便伸过手来将她一拉,压低喉咙道:“二荞也听说这事儿了,急得要命,本想跑来瞧瞧你的情形,又怕你婆婆挑理儿,她挺着大肚子,难不成还跳着脚与你婆婆吵嘴?我跟她讲,索性省些事罢,我和春喜两个来瞧了你,回去自会同她细说。”
“是,嫂子你一定跟我二姐说,让她别发愁,我……和我婆婆都挺好的。”花小麦点点头,瞟一眼也从堂屋走出来的孟老娘。
春喜嘴快,将花小麦一把拽到她跟前,皱着眉高声道:“我说小麦妹子,你这到底是得罪了谁了?大人们都是晓得利害的,断不会跑去田里放炮仗,那些淘得没边儿的猴崽子们,那辰光只怕也已回了家——月娇她哥说,这事十有八九,是有人对你怀恨在心,想报复你呢!”
花小麦抿唇扯出一个苦笑来:“我能得罪谁?纵是有那个心,我也没那个力气呀!你们还不清楚?日日我都在小饭馆儿和酱园子两头忙,回到家,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哪有闲工夫去做得罪人的事?昨儿我心里也犯嘀咕来着,可思前想后,实在没个头绪。”
说到这里,她心下忽然就是一惊。
小饭馆儿和酱园子?对呀,若那场火真是有人蓄意而为,保不齐还会冲着那两处地方去的!
她立时就有点站不住脚,挣开春喜的手就想往外跑,口中道:“嫂子,月娇芸儿,还有大圣哥,你们先坐会儿,我这就得去酱园子和……”
“行了,别忙活了。”孙大圣笑嘻嘻地走过来拦她,“听说了昨晚的事,我今儿一大早就去你那酱园子逛了一圈,还扒在墙头上往里张了张,并没任何不妥。你若实在不放心,这两日我没事就去那边转转——好歹往后我也要在那里混饭吃的,不出点力怎么行?”
“师傅,我早起也去了小饭馆儿一趟,那边一切如常,你别怕。”周芸儿也细声细气地道。
花小麦大大松了一口气,冲两人笑了笑:“真是麻烦你们了,唬得我心都差点蹦出来。”
“啊呀。你先别担心那没影儿的事了!”春喜将周芸儿往旁边一拱,再顺手将孙大圣也扒拉开,挤到花小麦面前。似有意无意地往院墙上瞟了一眼,小声道。“你忘性怎地那么大?说甚么自己从未得罪过人,现成你就有个仇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说着还冲隔壁努了努嘴。
孟老娘站在院子里,虽未曾插话,却始终竖着耳朵听几人谈论。冷不丁听闻春喜那一番话,立刻便炸了开来,动作十分利落地一跳。指着院墙粗声大气道:“挨千刀的直娘贼,给脸不要脸!你出去打听打听,孟家的人也是你能欺负的?吃了老娘几个耳刮子还不长记性,回回都躲在后头使阴招。有本事你明刀明枪地来,看我不弄死你!我家郁槐媳妇毛病再多,好歹活蹦乱跳,纵有千般不是,我自会管教。轮不到外人插手!哼,你家那个,只怕瘫在床上都起不来了吧?”
花小麦眼睛都直了,盯着孟老娘半晌回不过神来。
敢情儿上一回关蓉闹出那档子不要皮面的事,还被孟老娘用大耳刮子招呼过?……不对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方才这孟老娘,竟是在护短儿?护的是……她?
她这婆婆,平日里虽然贪心又蛮不讲理,关键时刻,却将敌我矛盾和内部矛盾分得很清楚啊!
“看我干嘛?”想是察觉到花小麦的目光,孟老娘没好气地回过头来,狠狠瞪她一眼,“你嫁给了郁槐,就是我家的人,你陪嫁来的那些东西,也都是姓孟的,包括那两块地!甭以为我是护着你,我是心疼自家东西让人给糟践了!”
真是……不禁夸……
花小麦心中对她添了两分好感,也不与她计较,只忙忙地将她扯进堂屋,又把春喜腊梅和孙大圣等一干人等也招呼进去,小心翼翼地掩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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