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京棋局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陆亦灼
他道:“我自有安排。”
女子听到这里便不再多话了。
大厅一时默然了下来。
听得帘拢响动,下人们打起帘子作礼迎向来人,是方才二人口中的纪方。
“大殿下。二殿下。”纪方朝男子和女子各一拜。
女子默默挑弄着襟下的绣花,思忖着自前几日到了天清,白傲便让众人换了称呼,白傲因是大殿下故而称为大公子,自己因是二殿下故而便唤作二小姐,只有四下无人时,众人才又将称呼换回在西林时的那样。
一旁白傲的声音传来:“让你去此行可查到些什么”
纪方没有忙着回答,一双眼飞速地扫过白弋。
白弋哪里不懂得,起身施了一礼道:“我去瞧瞧敛秋。”敛秋去放了衣服还未得空出来
白傲点了点头,看见白弋衣裙拂动很快就挑了帘子进了西处偏门,余下珠帘在风中微微摇动发出细碎的声响,他转回头,对纪方说道:“你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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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重过闾门万事非
有脚步声欺近,白弋怔了怔脚,站定廊下,“这里漏风易招寒凉,殿下怎在这处”
白弋望见身边窗户上新糊的高丽纸,浸透在这上面的天色在她注目下变得碧紫深黑起来,她眨了眨眼,对敛秋说道:“大公子和纪方有事商谈,我便出来避避。”
敛秋听罢恍然,循着白弋的目光也看向那窗户,继而转头眺望廊外的天色,见天深得似一口井,乌沉沉的,压得敛秋心口莫名憋出了一口闷气,蓦然说道:“这天说黑就黑,真是让人猝不及防,府里的下人也犯懒了,这个样子都还不知出来点灯。”
话音刚落,便见一盏盏灯笼照着青砖黛瓦明亮地走了过来。
敛秋见此走了上去道:“今日点灯怎么这么晚如今虽是初春,但天色也黑得快,你们不仔细着天色尽想着捡懒玩儿,若是因而怠慢害得主子们磕碰着了岂不要受惩处”
八分警言二分余地,敛秋说话向来拿捏得准,让那些个下人听了也十分受用,所以笑着道:“姑姑说的是,奴婢们明儿个一定仔细着。”
敛秋‘嗯’了一声,回到白弋身边,便让他们自顾忙活了。
晕黄的光暖暖一团地打在廊柱上,照着院子的青砖,投出些许的阴影,白弋扬起脸也看向天,辽阔的夜空不见一丝星光,即便是月亮也都被笼罩在乌云里,只透些隐约的光亮。
见此,白弋说道:“怕是要落雨了。”
春雨连绵,这个季节自然是多雨的。
敛秋听见,想起春寒料峭的俗话,便道:“大公子估计一时半会说不完,殿下先回房里添几件衣服如何”
她家殿下不同于其它府里的大家闺秀,从小便待在军营里,和一群男子同吃同住不说,还时常外出打仗,经常是落得个遍体鳞伤,早些年陇右道一战因着连淋半月的雨,又加上身上患得有伤未注意调养,寒气侵入了身子,这才害得自家殿下落了个体寒的病根,如今这样的季节,虽不至于日日拿着手炉,却也要仔细注意衣服的加减。
白弋抿着唇,将眸子里的深意敛下,道:“既然如此,便回罢。”
敛秋看到白弋眸子里微弱跳动的光芒,心里涌上一股不知道该说是惋惜还是说该庆幸的情绪,因殿下这一病,身子便不如从前那般利落了,又加上殿下已到出嫁的年纪,所以王上便不再让殿下久居军营,只接回宫中调养,过上了正经主子的生活,成了真真切切的待字闺中了。
敛秋从小便跟着白弋伺候,虽然正经算着时间并没有多少,但敛秋还是多多少少能明白自家主子的心思的,她家主子不同于那些闺阁中的女子,是翱翔于苍穹的鸿鹄,应该在广袤无垠的天地里追风逐日,而不该囿于这小小的院子,受王上的摆布到这天清与那所谓的禹王和亲的。
敛秋心中微叹:自家主子心里定是极为怨恨王上和大王子的罢。
白弋并不知敛秋心里如何作想,脚步缓缓地行走在回廊上,周遭风景随之倒退,隐隐有刺骨的风从袖口蹿进了身子,激起轻微的颤栗,只心道自己的身子是愈发的怕凉了。嘴角略过一丝讥诮的笑意,似看透了什么,但她依旧沉默的走着。
等到白弋回房披了件披风再去大厅时,白傲已和纪方说完了话,此时下人们正添碗放箸伺候着两位主子用晚膳。
白傲见到白弋添了一件披衣,吩咐着下人将屋内炭火又多烧了一盆。
等候片刻,屋内变暖,白弋方才脱了披衣,坐上桌子。
水陆杂陈,白弋定眼一瞧很快便看到摆在自己面前的酒酿清蒸鸭子,她心中一喜,招了下人拿了君子殇给白傲和自己斟上。
白傲见白弋今个儿难得起了兴致,便不多加阻拦,只道点到即止就好。
白弋听着不为所动,还未吃菜便连喝了两杯,殇酒入肠,身子立马起了暖意,因前头身子寒凉,故而未发出什么汗。
敛秋见此连忙布菜——空着胃喝酒最是伤身醉人的。
白傲浓眉也是微微一凛,但很快便松开,“你这喝酒的习惯倒是该改改。”
白弋笑了笑,捡着敛秋布的菜大口吃了起来。
“还有你用膳的习惯也应该改了,”白傲吃了一口他面前的糊辣醋腰子,云淡风轻地说道,“下个月你便要嫁给禹王了,他们府里规矩可甚是严谨,那陆琮若看到你这幅模样不知道会如何作想。”
白弋执箸的手一滞,深深凝在了半空中,方才脸上的笑意顷刻不见。
敛秋不由得觉得头皮发麻,自家主子行军打仗多年,周身的肃杀之气大王子能眼睛不眨一下地应对,但哪是她能硬抗的,她略略动了身子往后退了一步。
许是注意到敛秋的动作,白弋很快便收回了方才的气势,但再也没了初时的兴致,又灌了自己几口酒,草草吃完了饭,便行礼退下了。
敛秋见状也行礼匆匆跟在了白弋身后。
独留白傲一人在大厅坐着,还在大厅伺候的下人虽见惯了自家两个主子的争执,但仍是大气不敢出一下,只求着大公子不殃及池鱼。
隔了半晌,但看白傲轻嗤一声,端起手边的那杯酒一口仰尽,火辣辣的刺得喉咙发紧,声音清冷地道:“都撤了罢。”
然后踅身进了往东偏门走去。
下人如释重负,马不停蹄地上前收拾
夜色深沉,只听得窗外细小的声音滴答响,不过一会儿便绵绵不绝,白弋坐在屋内,拿着剪子拨弄着烛台里的烛心,火光因而闪烁的跳跃。
敛秋将窗微微翕开,见窗外细细麻麻的雨插进土里,笑道:“果真如殿下说的落了雨呢。”
白弋瞥眼见了窗外,淡淡地道:“从前带兵打仗时安营扎寨什么的总免不了要注意着天气,时间久了听着风吹草动也可大概猜出是不是将要下雨了。”
敛秋听着这话不免心里酸涩:自家主子还在缅怀过去的时日。鼻尖一耸,转了话道:“今早院子里的梨树都出了花苞,今夜雨这么一下明日估计都会开了罢。”
拨着烛心的手微一停顿,不过一会儿,拿着剪子的手又继续拨弄起烛心,随着咔嚓一声,烛心便被粗略的剪断落在了桌上,黑黢黢的像烧焦的蚊虫,透着死寂。
敛秋见状道:“殿下若是嫌弃屋内烛火不够亮,吩咐奴婢剪烛便是,哪需殿下亲自动手,万一燎着衣裳或手便是不好了。”
白弋放下剪子看向窗外,微微勾唇道:“所谓共剪西窗烛,偶尔我也来个附庸风雅也是挺好,再则,我非那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金闺女子,这些不过是顺手做的事情罢了。”
敛秋叹息,她当然明白从小在外行军打仗的殿下哪能不啻那些金闺女子,怕是过得比自己这些下人的日子还苦罢,偏就是因此明晰自家主子命舛,所以自己才会尽量在有机会的时候让殿下过得更加精贵。
略收整心绪,敛秋便上前收拾起烛心,一边道:“赶明儿奴婢让毓秀收些梨花将它酿了作酒如何”她家殿下从军惯了,最是爱喝酒的。
白弋坐在窗前的炕上,眼神不知道看向了哪里,只轻轻地听到她‘嗯’了一声,道:“随你安排便好。”
敛秋听出白弋兴致不高,便没在这话上赶话了,转而道:“那奴婢让下人去烧水伺候殿下洗漱罢。”
白弋点点头。
随着一声吱呀声响,槅扇门被打开又关,屋子里就只剩下白弋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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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鸳镜朱颜惊暗换
窗外有淅淅沥沥的雨声,白弋推开窗外,清冷的风拍在她的脸上,她伸手摸了摸脸,便是一手湿漉漉的凉意。
心道又是个初春到了。
当日她心中虽有涛涛恨意但奈何已走到穷途末路,心知自己再挣扎只是自讨苦吃罢了,所以她十分决绝地饮下那杯鸩酒,发下那样的毒誓,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谁知鬼门关游了一遭,又被阎王爷打了回来,再睁眼时却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榻上,一身青衣的敛秋通红着眼地伺候着自己。
然后便听得毓秀一半伤心一半庆幸地说到自己旧疾复发已是昏迷了三日不醒,单参片吊着口气,即便是朝中医技精湛的张医女也都觉得她不大可能转醒,只尽力的医治罢了,没想三日后她就这么醒了。
她从未想过会出现这样的情形,是地藏菩萨嫌她戾气太重,所以地府不愿收她,才让她这一孤魂悠悠转转进了别人的身子也或许是关于那个王朝,林烟儿还有陆琮不过是她的一枕黄粱梦,如今梦醒,所以那些风消雨磨皆抛弃在了脑后
只是还没来得及将这些个想明白,便听到有下人通传的声音,敛秋替她掖着被子说道:“二殿下,是大殿下来看你了。”
躺在床中的她浑浑噩噩,并不明白敛秋口中的大皇子是何人,心中纵有疑虑好奇,脑子却混沌成一团,容不得她多作思考,然后便听得靴声橐橐,张眼一瞧,一双星目凛冽地射过来,她心中万千道雷光轰然炸响,竟是西林的大王子白傲。
有衣角的窸窣声传来,将她的心神唤了回来,她朝珠帘处望去,是敛秋和毓秀端了温水进来。
瞧见白弋坐在窗前,晚风拍打在窗扇呼哧呼哧的响,有细雨斜飞入户。
敛秋上前拿着布巾揩了揩白弋的脸庞,只见巾帕洇湿了一片,道:“殿下怎把窗户开了,这外面风大会把雨水吹进来浸湿了衣裳,当心着凉。”
她迎向敛秋担心的眸子,将近三十岁的敛秋因是贴身伺候白弋,所以平素干不得那些重活,也甚少劳累,加之白弋厚待时常赏赐些名贵的吃食用物,因而保养得宜,单肉眼看去只认为她不过二十二,三的年纪。
她是白弋宫里的老人,是伺候白弋最久的下人,可是即便是敛秋也不知道如今在自己面前的那个殿下已非昔日殿下,早就被白傲李代桃僵换成了林烟儿,那个本该死在禹王府的林烟儿。
她垂下暗淡的眸子,不再眺望窗外,回道:“觉得屋子里有些闷罢了。”
敛秋不作多疑,只道:“这天清王朝不比西林那边干燥,听旁人说这里的春雨一下便是几日的气势,怕是屋内会有湿气,殿下在西林待惯了,定是受不了湿冷的,等会子奴婢让人拾掇些木屑放在屋内,去去湿气。”
毓秀笑道:“敛秋姑姑向来这样细致,把该做的都做了,让奴婢好生偷闲,今个儿躲在院子里看了一下午的海棠。”
说罢毓秀递上巾栉。
她接了过来,嘴角却是不由得因此一弯,道:“别人偷懒都是躲躲藏藏的,免得让主子晓得,你倒好,偷个懒巴巴的就凑上来告诉我。”
敛秋顾眄而忿忿道,“我看迟早得懒出毛病!”
她净了脸,又洗了洗手,借着方才的巾栉随手一擦,对敛秋说道:“还不是你惯的。”
这话一出,敛秋登时没话说了。
毓秀去年及的笄,年纪比她虚小了一岁,但比敛秋却是少了十几岁,或许是因为敛秋没得孩子,想将毓秀看作自己的孩子来寻求的寄托,所以在许多事上敛秋对毓秀总是宽怀包容。
毓秀也知道敛秋对自己好,所以时常黏着敛秋,不知情的人看见还真以为她们是母女。
她默默的想着。
穿着绯色襦裙,梳着两个圆髻的毓秀已经收拾好了铜盆,笑嘻嘻地看着她和敛秋。
敛秋问道:“殿下可要上床入睡”
她摇摇头,道:“现下我还不困,等会子我想睡了自己知道睡的,不用你们贴身伺候。”
敛秋知道白弋的习性,向来是不喜欢旁人的伺候的,所以在西林的王宫伺候她的下人也不过一个毓秀和自己还有两三个粗使的嬷嬷和丫头。
“那奴婢们先退下了。”敛秋于是说到,看着白弋点了点头,敛秋同毓秀裣衽退了下去。
屋内又归于沉寂,她坐到桌前给自己斟了杯茶,滋味鲜醇爽口,待看芽毫显露,叶芽挺直成条,朵朵可辨,乃是今年新贡天目青顶。
茶杯里汤色清澈明净倒影出她微顿的目光,只有一会儿,她便转开了眸子,云淡风轻地将屋子里的灯火熄灭,因此愈发显得窗外的灯笼上的烛火明亮了。
她眨了眨眼,视线盯着地上那漏进来的棂格影,忽而间掠过一道黑影,似鸟雀飞过。
耳边传来一声轻响,不大,却足够让门外候着的敛秋听见,只听得她扯着嗓子在门外问道:“殿下可是起榻了”
角落里微动的身影顿了一顿。
她抚弄着茶杯沿口,回道:“没呢,怎么了”
她的嗓音极淡,在这样的夜晚里犹如风一样空旷轻灵。
“奴婢方才听到里面有些声响,殿下没听到吗”敛秋声音隔着隔扇都能感受到她语气里浓浓的疑惑。
看着那身影朝自己走来,一步一步露出那雕刻般俊俏的容颜,她突然起了顽闹的性子,嘴角一勾道:“许是哪只胆大的耗子耐不住饥饿从夜里跑出来偷食了罢,不妨事的,且睡罢。”
听到这话,那俊俏的容颜上剑眉微拧,看向她的眼睛里有了些许的无奈。
门外细碎声响,传来敛秋幽幽叹息声,她知道敛秋又是在无奈自己没半分大家闺秀的样子,只是很快便传来敛秋小声的话语:“那殿下快些歇息罢。”便再没动静。
那身影坐在了她的面前,两人此刻相对而坐,却都不说一句话,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许久之后,似有轻微的鼾声传进。
她这才起身斟了一杯茶给对面的身影,“你今日来得甚急了些,下给敛秋的药都还未起效用,你便进来了这是你爱喝的天目青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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