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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京棋局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陆亦灼

    张谦仔细想想发现是自个儿一意孤行的认为,遂道:“是我唐突了,”转而一想,如今出了那样的事,云顶书院的人里谁还愿意到这里触霉头,自己跟前那些溜须拍马的人都少了许多,他作揖又道,“敢问秦公子怎想起到此处来。”

    话说完,张谦便觉得自己有些孟浪了,书院那些蠹虫偏信着那些牛蛇鬼怪不敢来,也不代表别人不敢,况且别人也不一定是刻意来到此处不是,如今下着雨,或许秦公子只是来躲躲雨罢了。

    自己方才便问了些不伦不类的话,如今这番话说了出来,也不知秦公子会怎么看待自己。

    却听得身旁传来他的声音,“有些好奇所以想过来瞧瞧,却没想遇见了张公子。”

    张谦听闻面上一阵燥热,想起自己那些的谣诼日繁,喧传市巷不休,有些嘲讽道:“古人的‘曾母投杼’,‘三人成虎’皆是规诫,如今事关于我的诼谮不胜枚举,即便不是我做的,只怕旁人听了也都不信。”

    白弋望了望张谦,见他面上起了落寞,说道:“荀子说过,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那些市井流言自是当不得真的。”

    这话说到张谦的心坎里了,他迎向白弋的目光,见他眼底清朗,心里对白弋又亲近几分地道:“还是秦公子明智,知其谣琢。”

    一个陌生人便能如斯信任,反观自己的父亲,却是那般的质疑,对比起来不可谓不是嘲讽。

    白弋眸子一动,淡淡然地道:“见张公子似是因那些流言颇为烦恼,但如今大理寺都未下定结论,那些流言即便来势汹涌,又能如何得了你,只要你未做过的,官府自然不会让公子你蒙冤的。”

    张谦笑笑,觉得白弋似乎是将这事看得太过于纯粹简单了,虽说谣言止于智者,但是智者并非大多数人,平常人总会因此被唬弄而信以为真的,即便到时候官府真查出不是自己干的,怕也并不会得许多人相信,毕竟三人成虎不是

    当时他听闻陈昇之死时,心里的惊骇并不亚于他人。

    自己那日无非是看不过陈昇攀炎附势多嘴的说了几句罢了,那陈昇也是被赵普骄纵了,自己刺了他几句换作旁人也就忍气吞声,偏生他不乐意,非同自己叫嚣,而自己心高气傲当然不耐,索性就和他厮打了几下,都是书院文生哪里会那些拳脚功夫,不过蹭破了点皮,事后被人劝着也都各自回了家。

    书院这类事时常发生,故而便不算太大的事,原以为便这么过了,第二日却传来陈昇的死讯。

    虽说是,但众所周知自己与陈昇早已不和许久,大家又都是同住一院,自己若有心下毒也不是不可能,故而此后所有的矛头皆纷纷指向他,那赵普也是认定了就是自己做的,将这本是可以悄声处理的事闹越来越大整得满城风雨。

    (飘蓬:漂浮无定之意;一汀烟雨:取自戴叔伦的《苏溪亭》;译为迷蒙烟雨纷纷而下,料峭春风之中的孤亭因人迹罕至而显得漂浮无定,孤寂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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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人生几回伤往事
    白弋这番话惹得白傲轻声嗤笑。

    白弋不明所以,他平常并不是个爱笑的人,偶尔的笑都未及眼底极为客套的笑。她将手边的茶推了上去,“食不言寝不语。”

    白傲果真不笑了,却也未动那杯茶。

    寂然饭毕,白傲才伸手去喝方才白弋递过去的那杯茶,这时才道:“你今日可要出去”

    阳光照在大厅的珠帘上,于白弋眼里摇动出斑斓的色彩,她轻叩了一下桌子,望向白傲道:“是。”

    白傲接过下人递上来的巾帕拭手,语气淡然如常:“怎么,你日日去那韵岚亭还未去腻吗”

    白弋目光不动地锁住白傲,脸上似笑非笑,“你派人跟踪我”

    此话将落,早有经验的下人已然察觉到大堂里剑拔弩张的气势,他们不动声色地移到大堂的外侧,恭默静守着。

    白傲将锦帕掷于桌上,郑重其事地看向白弋道:“我那是护佑你!这里不是西林,由不得你胡来,况且成亲的日子渐近,你这样在外抛头露面万一让人认出来便是又要给西林招致一场祸事。”

    白弋眸子晦暗地看向白傲,这样类似的话像是烙饼一样翻来覆去说了多次,她自然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她道:“我并非胡来。”

    白傲却问:“前几日你可见过那张谦那张谦虽为人正直,但城府并不算深沉,经你提点的那几句落入张佺期的耳中如何不知有人暗中说话以张佺期的权势如何查不出一人到时顺藤摸瓜,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安稳的坐在这儿与我说话”

    他的话亦步亦趋,逼得白弋怔了怔,瞬息后才冷静回道:“他即便向张佺期抖出了我,我也有办法应对……”

    “应对”白傲冷冷一笑,“是顺水推舟去拜谒张佺期,还是被人刨根问底查出由来他是参政知事,仅次枢揆,日后你成了王妃必然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以为凭他会认不出来你”

    白傲的话毫不留情地砸下来,似将她的心砸进了隆冬冷冽的河水里,冷森森浸得她周身冰凉。

    白傲微拧了眉头,吩咐道:“敛秋,下去收拾收拾你家主子的东西,后日便启程去驿站和那些人会合。”

    敛秋身子震了震,询问地看向白弋。

    白傲转头道:“怎么我的吩咐你也不听了”

    敛秋连忙跪下说不敢。

    白弋冷笑道:“何故对她置气”

    “哪你呢何故如厮置气”见她神情依然桀骜,白傲眉头又紧了一分,“陈昇的确因丹砂致死,但你又怎知是他做的反而你因此而暴露了身份,当真甘心”

    白弋的拳头蓦然握紧,心底的仇恨瞬间如沸水在她的心扉滚滚欲裂……

    是的,从她在店家小二的口中听到‘丹砂’二字时,她便明白即便不是那人所为,她也要彻查下去。

    她亦明白白傲为何百般阻挠自己查下去。

    但是她清楚,任凭白傲如何阻拦,她也要闷着头皮一口气地查下去。

    白傲既然不让自己去查,自己到了驿站可以去查,驿站不行,她大可以嫁进王府再查,到时候白傲又如何管得了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敛秋平静地说道:“姑姑去收拾东西罢。”

    几个月都等来了,她又何至于再等上一个月

    白弋的语气十分冷静,敛秋却听出了她话里的隐忍克制,她望了望白弋的侧脸,皎洁似月依旧明亮,仿佛如初的平稳冷静,可是殿下身侧攥得死紧的手如何看不出她的情绪。

    敛秋内心无由来的窒闷,嚅嘴应道:“奴婢省得了。”

    起身时,敛秋听到白弋轻微的‘嗯’了一声,在这个草长莺飞的季节里翩然坠落,像是自己心底那无声的叹息。

    ……

    毓秀终于可以不用抄《女则》了,作为自家殿下仅有的两个奴婢之一,她需要帮衬着敛秋收拾东西,赶着明日去驿站和那些迎亲队伍会合。

    敛秋看出毓秀的小心思,继而想起今早上的情形,不由得对毓秀语气严厉了起来,“尽晓得插科打诨,明个儿若是收拾不好,我便告诉大公子,让他收拾了你去!”

    毓秀最怕的便是大公子白傲了,听到敛秋这么说,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乖乖的收拾起来。

    银鎏金簪花暖砚盒,玛瑙镇纸,还有南珠链子等各式的首饰,毓秀将她觉得有用的东西都一股脑地塞进了箱箧里。

    白弋看见毓秀伸手又将鎏金镂空花鸟球形银香囊扔进包袱,额头突突直跳,道:“贪多嚼不烂,如今天气渐渐和暖起来,只拿些添换的衣服便行了。”

    说着,白弋便伸手将那南珠链子给拿了出来,她想起自己在宫里的时候便告诉她们用不得这么多的东西,她们当时答得好好的,转头便把这些东西又都塞了进去。

    还是自己收拾罢,免得又收了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进去。

    毓秀心疼地看着五蝠捧桃的翡翠挂件,银镏金草虫头一一被白弋捡了出来,“殿下不带这些东西去吗”这些可是好东西,殿下怎么就不喜欢呢

    白弋敲了敲毓秀的脑袋道:“我们是偷偷去和他们汇合,你带这么多的东西是想让所有的人都知道”

    毓秀捂住额头,小脸上全是委屈的神情,只道知晓,便十分不舍地将那些她看来十分有用的东西全都捡了出来。

    敛秋劝慰她道:“我们在驿站待不了多久,拿这些去大多都用不着,反倒会惹得旁人眼热,生出不必要事端来。”

    不过,敛秋转头对白弋斟酌道:“殿下,脚炉手炉还是带着罢。”

    白弋唇抿成一丝线,缓而颔首,等到再无甚可说的了,看见敛秋目光闪烁地将语未语,白弋了然地踅身去至屋外。

    敛秋亦步亦趋地走了出来。

    白弋叹了一口气道:“姑姑,我无事。”

    敛秋身子顿了一顿,随即豁然,自家殿下如何的明目慧眼,自己这些小心思殿下哪里看不出来她叹了一口气,那些本来就不易开口的话更是因此掩尽在了肚里,只干巴巴地劝慰了一句,“殿下何须伤怀,大公子也是为你着想。”

    院子外小贩的叫卖声一阵阵送来,将屋子里衬得有些沉寂,她的眼神就这么晦暗寥深下去。

    才到西林的头一月,那时候的她夜夜梦魇数次从血光中惊起,却因害怕敛秋和毓秀发觉出异常,只得埋在被子里一遍一遍的哭泣,现在她都记得夜里朦胧模糊的月光,记得脸庞上划过泪水如同水底的冰层,带着冷彻心扉的悲凉。

    许是见不下去她的颓唐,更或许是心系大业,一直未见其首尾的白傲终于在某个夜里药晕了毓秀敛秋,神情冷漠地站在了她的面前,只说了一句话:“禹王请上,愿将你瘗于祖庙,景帝颇感其怀,赦免你数罪并赐林白沈氏许立衣冠冢,独不得祭日焚香以奠。”

    她的双眼哭得血红,瞪大了道:“赦免”她不知来了什么力气,扑在白傲的身上,抓着他的领子质问:“父亲何其冤苦!他躬身为国,劬劳数载,从未变志!如今却受贼人陷害,致遭上忌,身诛族夷,何来罪孽需他人赦免,承他人的兔死狐悲”

    因许久滴水未进,她喊得声嘶力竭,如同生锈的木锯在锯着东西,可是白傲丝毫不为所动,任自己的领子被她抓揉皱成一团,冷漠道:“林大人生前蒙其大冤,如今尸骨未寒却遭致此事,想来怕是会徘徊阳世不得转生。”

    霜冷的风灌进她的衣袖,撑得鼓鼓作响,却不如脸上淌下的泪冰凉,她踉跄地放开手,悲鸣着,“他竟死了也不愿放过我们,皇权真这么重要”

    她睢盱着天际,一轮寒月清冷的映透雪光,墙角秃枝于纷飞雪风中寂寞死去,仿似自己,花样年华也都因他凋亡,死寂的眼底有零星的火光荏苒跳动,她蓦地咬牙:“倘真有神灵,我必以积剩寿命咒他事不遂心,半生蒙冤。”

    他走近她:“六王爷因下计陷害德妃被贬至三品亲王撤其谥号,你与六王爷的亲事便换作了与禹王和亲。康嫔并被晋为德妃,位四妃之首。”

    她的瞳孔剧缩,不可置信地看向白傲,他的面目清冷坚毅,嘴角抿做一条细线,在月光夜影下发出一声低嗤,“纵奈你有滔天怨恨又如何他依然得偿所愿,平步青云。”

    是她忘记了,家破人亡之仇岂能寄托咒誓她刬韐于庭中站立,在月光下将腮边悬挂的泪水抹去,冰凉的触感让她感受到自己内心炙热几欲蹦跳出的仇恨,仿佛要将所有生灵焚烧殆尽。

    耳畔风声轻促极旋,她感受到凌乱拂动的衣袖下的那颗心脏正在平静的跳动,那放在远处掠过的燕子之上的双目空茫有神,她轻声道:“我知道的。姑姑。他是为了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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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春风倚棹阖闾城
    张谦沉浸往事,见他脸上微露出悔恨之意,白弋眼神黯然,片刻之间又佯作不察,神情一片清明。

    张谦作揖苦笑地回道:“多谢秦公子,已许久无人予我这般劝慰了。”

    白弋嘴角露出深意的笑容,“如今大家这番作为不过是明哲保身罢了,张公子毋需挂怀,何况张大人乃是当朝的参政知事,便是有多少人都想巴结的,谁会轻易与你去和张大人作对”

    此话甚是没错,即便陈昇刚死,陈瑞亦不敢声张此事惹怒了自己与父亲,各个刑部也静默不言,而不知那赵普是否过于疼爱陈昇,竟不惜牵累自身名声与自己争锋相对,纵奈他的父亲与自己的父亲同为二品官员,但两者相斗非死即伤,谁能讨得便宜,赵老爷沉浮官场多年,这些道理他不可能不明,即便宠溺幼子,但也似乎过于宠溺了罢

    张谦心中一惊,突觉自己似寻到了什么关窍之处,他惊疑不定地望向白弋,眸色已比方才认真许多,“敢问秦公子是在哪家书院上学”

    白弋听到他如此说略一怔仲,尔后才微微苦笑道:“我身子不大好,家中长辈怜惜,所以并未让我出来求学,只找了个夫子在府里教导。”

    张谦听到此处眸子动了动,倏然想及古人云,慧极必伤,强极则辱。他略带歉意地道:“是我失礼了。”

    白弋摆手淡然回道:“无碍公子,这不过是事实罢了。”

    交谈间,雨悄然停下,天空被雨水洗过变得透明澄澈,湖边柳荫匝地,万千绿绦随风一拂变得十分生动了起来。

    白弋见此道:“秦某失礼告退了。”

    张谦听罢也不作拦,二人互相垂首作揖,便各自归去。

    等到白弋提了那蛤蟆吐蜜去到天香酒楼时,急得小脸通红的毓秀连忙迎了上来,“小小公子可好生让奴才久等,还以为公子出了什么事,真真让奴才着急!”

    白弋将蛤蟆吐蜜搁至毓秀的怀里,随后坐在杌子上十分平静地道:“有什么可惶急的,方才外面落了大雨,我又没带伞,只得在店里多等候了阵。”

    这话罢,毓秀才注意到白弋两手空空,而从府里带出的伞正规矩地置于屏风之下,湿湿嗒嗒地落了好多水下来,将那一片的地都洇湿了,遂问道:“公子可淋着哪儿了”

    言讫复见白弋周身清爽干整,当下舒了一口气,然后问道:“公子,出来许久了,可要回去了”即便心思再粗大的她是被白弋这一去去得害怕了。

    白弋听闻颔首道:“那便听你的回罢。”

    毓秀听白弋这话心下又觉空落落的,等回到了府,见敛秋露出讶异面容,问她们今日为何回来得这般早时,毓秀才微微有些恼意道:“尽怪殿下,拉着奴婢去天香酒楼坐了几个时辰,坐得我惴惴难安,便这么回了。”

    一旁正换着衣的白弋听闻,笑道:“你倒是推得个一干二净,我带你去吃好吃的那些怎不都记着”

    毓秀似被戳破了心思,却又死掘着,扭着敛秋索要安慰。

    敛秋哭笑不得,将白弋换下的衣服包袱好,视线下移,说道:“殿下将鞋子换了罢,都濡湿了。”

    听此一言,白弋才发觉脚底凉丝丝,脱了锦鞋,脚袜因着浸了水又黏得很,当真难受。

    毓秀见状也不胡闹了,将炭火移近了白弋烘着她的脚,不过一会儿方才还冰凉的双脚便和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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