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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京棋局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陆亦灼

    想起自己初赠之意,白弋不由得摸了摸手中的鞭子,解颐道:“如此,便替我谢过大公子,”她转眸望向一旁被银屏挡住的偏房,提高了声音,说,“我很喜欢。”

    屏风中似有影动,随珠帘摇出细碎声响。

    白弋不由莞尔,踏着马磴子转身上了马,将马肚皮一夹,一扬鞭,便掀开四蹄飞也似的朝西面疾驰而去。

    西林不论儿女皆会骑马,所以毓秀和敛秋对纪方告辞便也踏马一蹬,跟随着白弋远去了。

    尘土滚滚,不一会儿几人身影在纪方眼里如烟渐逝消弭。

    纪方才走至屏风外,作礼道:“公子,她们走了。”

    屏风后传来白傲清冷的声音:“遣派几人随你一同护送她们到驿站去。”

    屏外身影闪动,是纪方应诺下去了。

    白傲坐了有一会儿才回到自己的房里,这时有下人上来询问钧窑花斛里的梨花谢了是否需要新换株梨花。

    那日下午,他从外面方回来便看见这钧窑花斛立在房里,问了旁人才告诉这是她叫人置于他房内的,他的房间一向是按照着规矩摆放的,目的是为了确保在有人会进他房间之后自己能察觉,所以除了她其实也无人敢在他的房里乱放东西,况且还是这么丑的东西,他也更是知晓这是她在惹恼自己后惯用的手段,初次收到时他还颇有诧异,心里只想这样的把戏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唬弄小孩

    他蓦地笑了笑,前来询问的下人见此心中一颤,犹豫地问道:“大公子……”

    白傲抬眸,静静地看着下人手上捧着的那斛梨花,问道:“院子里的梨花是谁栽种的”

    那下人愣了愣,似是没想到白傲会有此一问,错神之间但听白傲又道:“香味甚腻,找人将那些梨树都移出去罢。”

    那这便是不换的意思下人拿着钧窑花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想。

    ……

    天,压倒地黑了下来,白弋握着缰绳一拉,马很快地停了下来。跟随后来的敛秋睃巡四处,见到驿站门前挂着的两只灯笼正在夜风中孤零零地飘荡,她道:“也不知他们到了没,公子,让奴婢先进去问一问。”

    风将白弋的衣袍吹得猎猎响,她凝望着眼前的驿站,灯火映在她的脸上,其色如金,坚毅异常。她淡然地开口:“也好。”

    一旁的毓秀在马背上小声嘟囔着,“好歹是皇家接待的驿站怎得如此简陋,门口别说是守卫的,就是连个招待的都没有。”

    白弋清清盈盈的双眸里有波光微动,身下的马匹却突而低声嘶鸣,她握着缰绳在方圆内细细地走了一圈,踏踏的马蹄声在夜里显得格外空旷。

    等到走完,进去的敛秋也从驿站走了出来,随在她身后的是着着半新不旧,深色衣裳的男子,待见他步履矫健行至白弋跟前作礼拜道:“卑职参见殿下!”

    他的声音十分低沉,大半张脸似将与这暮霭的天色融为一体。

    白弋双目眯萋,隔着晕黄的灯光她终看清了男子模糊的五官,那是她的副将冯逵。她点了点头道:“冯副将不必多礼。”

    冯逵又道:“天清王朝的使者此刻正在驿站歇着,因害怕泄露殿下的踪迹所以只有卑职一人出来迎接,还望殿下恕卑职的不敬之罪。”

    白弋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男子道:“无妨,不过是些虚礼罢了。”她牵着缰绳睃巡了四周,微凝目光,将鞭子挂在腰上,很快便跃下了马。

    冯逵见此连忙上前去牵马儿,却听白弋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进去吧。”

    冯逵稍楞才牵起白弋的骠骑从后门而入。

    住处微有些简陋,槅扇窗棂因年久失修而裂出大小不一的口子,桌几椅案也都泛起焦黄的色彩,而所谓的内室也不过由一道屏风隔出的内间,里面只放着一张枸木雕围子床。

    毓秀将细软放下看了四周良久说道:“这样的地方还比不得王宫里二等宫女的住所布置,竟有脸说是皇家驿站传出去岂非让人笑话!”

    毓秀的声音不大,但冯逵毕竟是习武之人,几乎是一字不落地将毓秀的话听了进去,脸上因而一阵红一阵白,只臊热得很,其实也怪不得他,白弋常常随他们行军打仗,住处比这里差多的也并未见得白弋吭声过半句,所以久而久之他自己也都不大注重着这些,此刻听到毓秀的抱怨才惊觉自己怠慢了殿下,心内除去对天清的敷衍而感愤怒外,不免也充斥着羞愧之感。

    敛秋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白弋,见她白净的脸上双目微垂,一腔心思皆被阖在了眼里,她不由得道:“殿下都未说些什么,你倒挑捡起来了,我瞧你这样子怕是想回宫里去了吧。”

    敛秋说着倒了一杯茶给白弋,见她接过神色亦是不变,心中了然,继而又倒了一杯给冯逵,“毓秀说话向来直快,冯副将军莫要挂怀。”

    敛秋虽是下人但毕竟是白弋身边的侍女,冯逵即便是副将也是要尊称一声姑姑的,他连忙捧过茶杯道:“姑姑客气了,毓秀姑娘说得没错,的确是卑职考虑欠缺了。”

    听见冯逵这样说毓秀大抵也不好意思了,小嘴一噘转身向内室里去收拾行囊起来。冯逵见此懊恼地搔了搔头。

    敛秋知晓白弋有话和冯逵说,所以说道:“奴婢也去收拾一下,现在天色晚了,再不快点怕是殿下会晚睡了。”

    白弋点点头,一只手却沿着茶杯沿缓慢抚弄,待敛秋登入内室,她才转头看向冯逵,见他正正襟危坐在一侧,她问道:“那女子如今在何处”

    白弋口中说的那个女子是白傲不知从何处找来,代替她掩瞒天清迎亲使者的女子。

    白弋曾见过那个女子一面,当时她站在梧桐树下,穿了一件素净的衣服,袖口因着短浅的缘故露出一双素腕和十指纤纤,未施粉黛的脸庞上一双澄澈清明的眸子正深远的看着自己,白傲站在自己的身旁,附耳说道,这是替你去和亲的人。

    因此自己才仔细去看她的长相,树叶相掩下,洒出片片破碎金光,落在那与自己相似的五官上,四目交接,那双清淡的眸子似乎有涌起雪亮的光,却如同流星转瞬即逝。

    思绪深远之际,冯逵声音蓦然响起:“今日晨间卑职去叫那娘子起床时,便已不见她的踪迹,为恐天清的使者发现,卑职只派了一两个人蹑其踪迹,不过……”

    “没找到是吗”白弋淡淡开口。

    冯逵郑重道:“是属下失职,还请将军责罚!”一时情急下冯逵竟还像从前那般唤她。

    白弋坐在椅上,右手抚向怀里的掐丝珐琅团鹤纹,痛然道:“我早已不是将军,用不得如此。”

    冯逵禁不住随白弋的动作看向她手上的手炉,眼神蓦然一黯,脱口便问:“殿下身子如今可还好”察觉到白弋望过来的视线,冯逵心内一紧,只恼自己何故如此问话,殿下本就是好强的人,哪里会喜听这样的话。

    这样想着他又准备着请罪,白弋心知肚明她这个副将的脾性,快他一步先道:“有人伺候着吃喝,自然是好的,”她睥睨了一眼冯逵,迅速问道,“你派去的那两人可寻了哪些地方”

    冯逵道:“就着附近的驿站还有城外的方圆五里寻了一遍,也不知那女子是否是进了城内,若是进去了只怕难得找。”

    白弋略沉静后缓缓道:“看来应该是去了城内,你再派陈岐和江离两人去城内找,他们俩功夫不错,又懂得进退,即便被人发现也应当是知道如何脱身的。”

    一般来说女子的脚程不快,一时半刻即便是出城也是走不了多远的,所以冯逵并不觉得白弋这样说有何问题,但谨慎起见他还是问道:“还需要卑职再派人在城外寻吗”

    “自然是要的,派一人循着我们来时的路寻回去,她是西林的人,对天清这边的路定是不熟悉的,她即便要回也估摸着是走相同的路回去,”白弋顿了一顿,“若是在城外寻到那女子的话,也不用带那女子回来,护送她回去便是了。”

    本就是个可怜的人莫名被牵扯进来,找她也全是防备天清察觉有异罢了,冯逵杀伐果决却也不是不通世事的人,白弋这么吩咐他自然能够明白。

    白弋轻轻叩着桌面,沉静如水的眸子缓缓淌过一抹光华,“对了,你去告诉陈岐和江离他们,如今城中出了些事,举京上下会有些动荡,那女子是个剔透的人,或许会借机行事。让他们注意着点。”

    冯逵说道明白。

    白弋又问了一句:“忘记问了,天清使者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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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月落乌啼霜满天
    敛秋自然明白白弋话中的道理,只是听见白弋这么说心底却多了些无可奈何。

    白弋见状笑道:“姑姑最近可比以往感怀许多,可是想西林了”

    敛秋怔了一下,西林她自然是想的,她想西林的草原,还有驰骋奔跑的马儿,即便是那有些冷清的王宫,她此刻回想起来也是温暖的,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思念家乡而这般多思,还是因为其它的原因……她说道:“或许是奴婢上了年纪罢。”

    “姑姑尽胡说!”白弋打断她,“姑姑翌年才二十有九,正当年华,哪里老了”

    她们这般说着已经走进了房里,敛秋给白弋斟了杯茶,听见此言笑道:“殿下说的是。”心里却忍不住想,殿下好歹从军经年,理应看惯了生死,怎会执拗于年岁上的问题。

    白弋握住敛秋的手,语气略有些讽意,“从前我见惯了那些人一个个死去,总以为我对这些木麻了,没想来了天清这么几日,我才发现我仍是怕的。”

    从前殿下的生死掌握在她自己的手里,如今却是半分由不得自己……

    敛秋心头莫名一颤,千头万绪的话乍间堆积起来,好似面前有白茫茫的雪地,不知如何下第一步脚,亦不知如何开第一句话。

    敛秋并未注意白弋垂下的眼微动着闪过一道暗芒,只一心怅惋自家殿下此逢遭遇。白弋见状默默抽回手落在茶杯上,茶水滚滚炽烈着她的手指,如同她砰跳的心,她微捏紧茶杯,神情微暗:“算一算,我们还要在这里住些时日,衣食住行都是需要驿站的那些伙计帮衬的,我记得我兜里有些细碎银子,你拿去赏给他们。”

    敛秋接过那袋不算沉甸的荷囊,道:“殿下说的是,奴婢方才进来的时候便看见驿站掌柜召了那些伙计去后院,应当是安排事务,奴婢现下就去照殿下的安排来办。”

    白弋点点头,敛秋便拿着银子退了下去了。

    等毓秀提着‘蛤蟆吐蜜’已是一个半时辰过后的事了,她笑嘻嘻地对白弋说:“殿下,那‘蛤蟆吐蜜’稍微有点放凉了,所以奴婢便叫驿站的人先蒸了它,等热乎了再吃。”

    白弋点点头,反正她也不是真的为了吃那个东西,所以也不介意早吃晚吃,只问道:“你是骑马去的那儿”

    毓秀摇摇头,“进城之前是骑的马,不过进了城内便被城门侍卫拦下不许骑马了,奴婢还是下了马过去的,不然一个时辰便可以回来了。”

    白弋张嘴还想问什么,那边的毓秀却突然忿忿道:“殿下还不知,奴婢不过是出去买点东西罢了,那个萧红却是说什么都要跟着我一路,牛皮糖似的甩都甩不掉,真是讨厌极了!”

    白弋依旧笑着,只是嘴上的弧度轻轻下移了些,她道:“她是禹王府的人,还会些功夫,你私下里莫跟她太对着。”

    白弋说的是私下里,至于明面上那就不必太在意了。毕竟也是,自家殿下的功夫可是数一数二的,哪是旁人能够相比的,况且身份还在那里摆着,自己作为殿下的随婢万不能忍着。毓秀想想略有些自豪,只是突然惊异地道:“殿下知道今日晨膳的那个女子是萧红”

    白弋颔首笑言,“来的那日晚我便问了冯逵了,自然是知道的。”

    毓秀“哦”了一声,小脸上有压不出的颓然,她本来还以为还能拿那女子的名字向殿下邀功呢,没想到自家殿下早就知晓了,沮丧只是一瞬,下一刻便是与有荣焉的感受,真不愧是殿下,从来没有什么不知道。

    白弋见到毓秀的样子由不住笑了起来,她压着笑意问:“所以萧红是与你一路去买的‘蛤蟆吐蜜’”

    毓秀点点头,“还是她告诉的我,说是城中不能骑马,所以我们才走路过去的。”

    白弋道:“她说不能骑马你便不骑马了,你当真是好唬弄。”

    毓秀脸上一红,嗫嚅着:“奴婢当是知晓不应信他,毕竟之前我们便是骑马从城内出来的,如何不能骑马了不过以他们来看奴婢是并不知晓天清的规定,所以她说什么,奴婢即便知道是萧红唬弄奴婢,奴婢也只能跟照着做,不然恐会露了马脚。”

    白弋有些诧异的看向她,似乎没想到她竟能想到这处。

    只是毓秀似乎有些惴惴不安:“殿下,那个萧红要做什么”世上没平白无故的好处,自然也没有平白无故的欺骗,总是有目的的。

    白弋轻抿了一口茶,目光有些漫不经心,“她这样做无非是想从你这里套些话罢了。”

    话罢,毓秀登时变色,忙不迭回想自己可曾说漏什么,细细捋了一遍,她松了口气道:“所幸那萧红奴婢不对付得很,故而奴婢也不愿与她多说什么话,”话道此处,毓秀慎重其事地又道,“日后定要小心些这人,免得被唬弄过去。”

    白弋笑容有些冷:“不过是禹王的走狗罢了,能掀得起什么风浪,”她顿了顿,看向毓秀解颐道,“但小心点总是好的,天清制令犹比梳栉,不过只要骑那头戴玳瑁带抹额的骠骑,便可不受《仪制令》的约束,任凭你驰骋朱雀大街了。”

    毓秀笑着道是,竟半分未有疑虑,白弋摇摇头,觉得毓秀的聪明来的快去得也快。

    就在毓秀笑容明媚间,下人端来了那碟‘蛤蟆吐蜜’,金灿灿的十分好看,白弋吃了一口,毓秀虽然嘴馋这个,碍于僣越身份便不敢多吃,吃了一个便不再动口。

    白弋看着碟中还剩下的几个,道:“你把这端去给萧红,就说我念她今日陪你辛苦了,赏她吃的。”

    毓秀忍俊不禁,她家殿下还是这般‘睚眦必报’,不过将这东西端去萧红那处时,倒是没见着预计的脸色铁青,神情依旧淡然,接过东西不卑不亢的便送客了。

    越至傍晚,冯逵依旧没回来。

    白弋自是料想到这种情景,所以她如常的用了晚膳,便去了后院散步消食,碧海青烟冥处,皓月当空,长夜的空阶卧着杏树的斜影,白弋站在树下,清风拂过婆娑的枝头,霜华零落似冰绡飞扬,白弋的目光在影光下如水澄澈透亮。

    有细碎的步声从身后传来,白弋嗅着空中淸郁的杏花香,并未回头,声音清冷道:“何事”

    那声音却比白弋更加冷冽,在寒蛩唱彻的夜里更显凄清,“王妃。”如同旧日时光,镂雕梅花与鹿的窗扇,她斜凭榻上,看着灯火朦胧闪烁,如一颗衰弱的心,荏苒跳动,还是鸳红的萧红跪在如镜光滑的地面,神色平静地告诉她,“王妃,该吃安胎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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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踏尽千山人初识
    白弋所带行李寥寥,不过会儿功夫,敛秋和毓秀便已收整利落。

    等敛秋挑帘子出去的时候只看见白弋一人坐在桌边,烛火微烁,明灭不定地照在白弋温润的脸庞上。

    敛秋走过去,“殿下都收拾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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