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汉室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武陵年少时
火把像有绳牵引似得凭空往后一退,无数火星从当中炸开,雨一样纷纷落入江中,在熄灭前将船头持弓的人脸照亮了一瞬。
“敌袭!”凌操大吼了一声,接着一把推开凌统,拔出剑来:“去擂鼓示警,传讯城内!”
凌统被他推得脚步一个踉跄,条件反射似得转身跑开,他跑到一半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咻——’的一声,回头就见到凌操左边肩胛中了一箭。
“阿翁!”凌统又几步跑了回来,神情慌张的查看着凌操的伤势。
凌操躲在舷下,看着那根从甲叶缝隙间射入肩胛的羽箭,咬牙闷哼一声,见凌统去而复返,不禁骂道:“你回来做什么还不去擂鼓”
“可是阿翁——”凌统刚喊着说完,头又倏然飞过一支箭矢,又准又狠地钉在木樯。
“他们来得好快。”凌操通过自己身与刚才那支箭的力度对比判断,对方顺风顺水,用不了数息就会与己方接舷:“你忘了我与你说的什么了快去擂鼓,传令全军应战!”
凌统抹了把鼻子,神情渐渐坚毅,弯腰疾步的跑到战鼓旁捡起鼓槌敲了起来。
“咚——咚——咚——”
寂静的水寨如野兽被睡梦中惊醒,几乎是同一时间,各处停泊的战船此起彼伏的响起了喊杀声。
“巴郡甘宁在此,尔等何不就擒!”江风中带着一人嚣张的狂笑,还有隐隐约约的铃铛声。
第五百一十三章 江船星火
“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
豫章太守孙贲急急忙忙的穿甲着衣,带着一众亲兵登城头,远远就瞧见水门外火光冲天,无数人在船头像热锅的蚂蚁般胡乱奔跑,或是砍杀不及,纷纷从船跳入冰冷的江水中。
孙贲性情急躁,见此更是大怒,他用力踢了身边人一脚,斥声骂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开城门!”
那亲兵挨了一脚后连滚带爬的跑下去传令。
此时柴桑兵马不过万余,其中水寨就占了大头,城中只有两千人马。还没等孙贲将这两千人集结起来,城外突遭夜袭的凌操等部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了。
水作战往往传令不便,军令常以小船、号旗、鼓角为工具,而甘宁深谙此道,才一接舷登船,便四处使人放火,又杀散号令旗手,焚毁号旗。如今江四处都是火光、喊杀声,号旗与鼓角根本起不到传令的作用,小船在此时更是来往不便。
凌操虽然作战勇武,身边全是自己的部属,但他的军令却出不了脚下这艘战舰。放眼各处舰,无不是各自为战,有些胆怯者还没从白日里惨烈的战事中缓过劲来,晚又突遭甘宁这支生力军的袭击,尚未接战就掉头逃难。有些更是几十、百来个人被对方十来个人追着从船赶下江去,船火光炽热,船下江水冰寒。
沈弥这时已跳船头,一眼便瞧见了凌操高人一等的校尉穿着以及他肩头的箭羽,狞笑着问道:“你是孙贲还是凌操”
凌操顾不得与他答话,一手持盾在前,猛地向他撞去。
沈弥敏捷的往旁边一躲,脚还没站稳,身侧的火光中便突地刺出几杆长枪。他连忙挥剑去拨挡,几点火花擦过,锋利的枪尖还是不可避免的划破了他的胳膊。
他刚痛呼出声,只见凌操又持盾撞了过来,这回沈弥已被逼入船死角,身后就是冰冷的江水,退无可退。他咬着牙用没受伤的胳膊硬顶去,又一脚踏在船舷,借力挡下这阵冲击,免去了被对方撞入江中的窘境。
坚硬的盾牌撞得沈弥胳膊发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腰侧便被刺了一剑。他不敢相信的往下看去,那把利刃确实是从用凌操受伤的左臂刺来的。沈弥本以为自己抵挡对方冲击时尽量蜷缩身体,不仅能调动全身力量,更能借着拉近与凌操的距离躲过旁边的长枪刺击。
可谁知道凌操强悍如斯,左边肩胛中了那么深的箭创还能使出力气来刺他。
“你记牢了。”凌操面目狰狞,忍着肩剧痛缓缓将剑从沈弥身体中抽了出来,他这时就有空答对方先前的问话了:“要你命的,是殄寇将军帐下,破贼校尉凌操。”
说完不待沈弥发话,便脚下使力,将身负重伤的沈弥撞入江中。
“阿翁!”凌统敲完鼓从台跑了下来,正好目睹了这一切。
凌操瞧见他来了,立即向他招手道:“我正好有事交办给你。”他喘着粗气,深深的看着对方的眉眼:“你现在去坐艨艟,带几人划船登岸,面见孙府君。这里的战况他也看得到,不消你多说,你只需转告他一句,说‘本该有此一战,奈何仓促应敌,如今军令已成,当亟退兵’。”
“这是何意阿翁”凌统忽然不明白父亲说的这段话,他忽然害怕起来,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浑身止不住的战栗,心里竟比他十三岁那年第一次战场时还要恐惧。
“有很多事来不及与你说。”凌操坚毅的神情突然柔和起来,他将剑倒插在甲板,抬起手臂将手放在凌统的肩膀。肩胛插着的箭杆随着他抬臂的动作缓缓垂直于地面,像是在凌操肩膀竖起了一杆大纛:“其实你说得对,我等即便反正,也不会与对面言和。甚至还想着隐瞒反正的讯息,在我等退兵时诱彼等进军……内里有些道理我说不清楚,你以后自己好生琢磨。”
凌统突然着急了起来,他忧心的看着那根羽箭,以及顺着胳膊流下的鲜血:“阿翁,既然要撤兵佯败,那还打什么我们现在一起走!”
“现在走就都走不掉!”凌操厉声道,这时船的亲兵已经扫清了随沈弥登船的敌军,开始聚集过来听候发令。凌操面色变了几变,微不可查的点了下头,语气突然放缓:“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庐江周郎么我刚才被火光一照,突然就为你想到了一条好路。”
凌统还没来得及张口说话,后脖便突然被人重重一击,眼前登时晕眩起来。不待他有何反应挣扎,立即就有数名接到暗示的亲兵一拥而,将凌统裹挟到船后,手脚麻利的跳到一艘早已备好的艨艟。
此时月亮从东边山峦之间渐渐移出一角,江面登时洒下一片银辉。对岸的歌舞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楼船最高一层聚集着若干人影,试图张望着这边突然而起的混乱。
张允醉醺醺的看着对岸的战火,口齿不清的说道:“怎么对面也摆起酒席来了”
黄祖扶着栏杆,冷厉的江风吹动着他的须发,他也是因为饮酒过度而头痛欲裂,半晌才说出一句:“甘宁去夜袭水寨了”
蔡瑁此时也回过神来,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切,几乎不敢相信甘宁刚才还在酒气冲天的与他们斗酒撒疯,就一个更衣的功夫,居然悄无声息的指挥部下夜闯水寨
“快、快!”黄祖一手按着额角,一手扶着栏杆,转身对身边那些目瞪口呆的人说道:“即刻出兵,接应甘校尉!”
他一会一个‘甘宁’、一会一个‘甘校尉’,显然是神智有些不清醒。可他下的军令却很符时宜,足以为补救之法。
黄权与邓芝等人暗地点了点头,比较黄祖与蔡瑁的举止,确乎是黄祖更胜一筹。
然而楼诸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露难色,每个人都是一身酒气,在颠簸的甲板站都站不稳,更遑论穿甲迎战了。酩酊大醉的苏飞更是被冷风一吹,趴在栏杆‘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黄祖气恼不已,他看到麾下部将个个都不成气候,就算此时有补救的法子,又有什么用不过好在,看张允、刘磐等人的样子,也不像是个能仓促应敌阵的。
“末将愿往。”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突然响起。
蔡瑁失态般的大笑道:“好、好!黄中郎将,就由你来领兵!”
此间众人皆醉,唯有黄忠气足,又是在场少有的中郎将。有蔡瑁的当众首肯,他立时就成了大军临时的主将。
邓芝冷眼瞧着黄忠从容调度的模样,悄然对黄权说道:“此人以后必建奇功。”
第五百一十四章 冒矢履锋
“诸父兄弟,军马迸散,仅以身免。”
在茫茫江上,甘宁站在战船的舰首,正在催促着手下人往敌舰上抛射火箭。这时他听见对面的惨呼与身后突然响起的鼓角声。
那沉沉的角声如猛兽呜咽,响彻江间,甘宁回头看去,只见楼船夜宴的灯火烛照被层层叠叠的帆影遮挡住,在船帆之间隐约露出的点点灯火仿佛星光,映衬着山间明月。
“哟”甘宁两手负在背后,一把长弓如剑般斜靠在背上,他身子稍转,腰间的铃铛声也叮叮响起:“后面还有没醉的”
他眯着眼细数来援的船帆,心里满满浮现出一个坚毅沉稳的脸来。
估摸着彼等渡江而来还需半刻钟的功夫,甘宁又转过身来对身边数艘艨艟号令道:“再加把劲,若是费这多功夫还只得功半,你们就都投江去好了!”
今夜的作战计划是为甘宁量身定制的,但凡有一个环节被他人染指,都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失败!
甘宁自尊心极强,连声号令后,他与身周剩下的最后一支生力军鼓足风帆,直直的朝着当中最大的一艘战船冲去。
凌操放弃了指挥众军抵抗的尝试,他独自喝令着麾下坐船与船上百来名亲兵主动往前冲去,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提醒、指挥其余仍在抵抗的部属以同样的方式随他展开反击。
“快!抛缆!”甘宁船上见船只一靠近就高声叫道。
他们曾是积年已久的水匪,上岸转正才不过几年,曾经的老本行却是一日未忘。此时的水战除了大规模作战时需要不同类型船舰穿插配合、组织阵列,其余时候一旦接舷,就与水贼登船没什么两样。
不待甘宁号令,一众人等纷纷投缆抛绳,紧紧钩住对方船只,在靠近之后纷纷跃起跳船。每个人跳的老高,又是双手持刀高高举过头顶,声势惊人。不少人被对方在半空中狰狞的面目吓得纷纷后退,生怕那力劈华山的一刀会落在自己头上。
弓弩手挤在望台上不停的射箭,但夜色深沉,纵有火光映照,对方人数又那么多,一时难以照应。
凌操依然持盾站在船舷边上,目视着甲板上守兵惊惶奔走,不禁慨然的把手中盾往下一掷,从受伤的左臂上接过佩剑,厉声道:“杀!”
他甚是武勇,本来就以先登破阵而被提拔的凌操,此时更是勇猛无匹,他几乎可以不借身边亲兵的掩护就可以手杀数人,将跳上船的敌军吓得纷纷与他保持一段距离。
甘宁不动声色的站在船舷上,挥手叫来两名夜间能视的弓箭手在身边,关照他们搭弓在弦,瞄准射击目标很快就出现了。
那名手臂上插着一根箭羽的守将,身边有四五名亲兵护卫着,在包围中四处冲杀,悍不可挡。甘宁伸手一指,左右两支箭羽一前一后、飞也似的射了出去,其中一箭射中了守将身边的亲兵,另一箭只从守将肩膀上擦了过去。
这是擒贼擒王的时候,一两支冷箭,虽然配不上对面那员悍将的死法、也不是甘宁所喜欢的战斗方式,但却能轻易解决战局,保存更多的战果。
两箭落空,甘宁叹息一声,继而骂道:“都瞎了不成”他不再下令,亲自拿起强弓,从锦绣箭囊中抽出一根雉鸟羽箭。他本就有善射之名,能在暗处闻风听声,随手中物。这是甘宁从蜀中江上就闯荡出来的名声,如今拉起弓来,更是比身边两名弓箭手还有气势。
嗖
那支羽箭留下一道残影飞射出去,目标直指凌操的眉心。
凌统先是受了突然一击,头脑晕沉,但他到底是年轻有一副好身骨,才到艨艟小舰上没多久就清醒过来。此时他已被护送到战场的后方,前面的兵锋与战火还没有波及到这里,单调又显得很安静的水声,幽暗漆黑的江水,还有冷冷的江风,浑然与前方是两个世界。
“阿翁”凌统挣扎着欲要跳入江中,被身后的护卫及时压在身下。
“凌校尉好不容易送你出来,岂能辜负校尉一片心意!”
粗重温热的呼吸在凌统头顶上呼呼的吹着,他脑袋不屈的扬起,眼睛直直的盯看着属于自己父亲的战舰不退反进,主动冲向敌军,喉咙深处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身上还有人不停的劝着:“校尉的军令,一定要带给孙府君,若是不能,校尉做的这一切可就白费了!”
怕他挣扎跳江,凌统半强迫的被压在船上,他的脸被粗糙带刺的木头划伤,呼吸中满是冰冷的江水与陈旧的木头的味道。船只越行越远,他的眼睛里忽然不争气的流下泪来,眼里的星光顿时熄灭,变成空洞洞的一片深渊,倒映着敌舰上一名伟岸的男子对凌出了几乎必中的一箭。
“阿翁!”凌统忽然嚎叫着,声音又越来越低,逐渐开始抽噎起来。
身上压着他的亲兵们不约而同的松开了手,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船身抖了一下,首部搁浅在滩上,船尾被江流缓缓掉了个头,移动到江岸上。
岸上排列着一众兵马,城上城下火光明亮,却是孙贲带领麾下部众尽皆赶至城外。见到只有凌统回来,孙贲先是一惊,旋即叹道:“诶!事不可为,你随我走吧!”
他又抬眼看燃透江面的火光,以及对岸新一支援军赶到,再无援助之心,一把拉住悲戚的凌统,让人为他牵过坐骑,低声劝慰道:“乃父力战有功,我孙氏绝不会负你,今后必当倾力照顾。”
孙贲这是代孙策对凌统做下保证,有他这个保证,以后孙氏绝不会亏待凌统丝毫这或许就是凌操最后的念头。
不待凌统作何反应,众人劝说几句后便簇拥着他骑在马上,孙贲手勒缰绳,掉转马头,带领两千余众绕城而走。在城东聚集等待着一干将士家眷、行礼辎重,像是早已准备好了似得。凌统呆呆的看着这一切,眼睛里什么神采也没有,像是提线木偶般任人牵着。
他们只需要往东渡过彭蠡泽,抵达彭泽县,等上两日庐江太守孙辅带兵马乘船顺水北上,再汇合一起赶往丹阳。至于在这期间黄祖等人会不会继续追击,孙贲倒是不放在心上,因为天明过后就会有事情让他们为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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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五章 鸣金暗鼓
“只见火光烧润屋,不闻风浪覆虚舟。”
“当、当、当”三声锣响,却不是鸣金收兵,而是一时停战,有个声音洪亮的小卒一直跟随在甘宁身边,此时受命割下凌操的首级,拿跟长竿挑到高处,扯着嗓子喊道:“乱贼伏诛,投降免死!”
“乱贼伏诛,投降免死!”
不仅是江上的甘宁所部,就连姗姗来迟的黄忠援军也附和的跟着大喊道。
跟着,江上的大火迎风晃了几下,将一竿大纛硬生生撕了下来,被火舌卷燃,在夜空中烧成灰烬。
残存的士兵彷徨的张大了眼睛,他们身后的柴桑城寂静无声,四面环顾,满是漆黑冰冷的江水。他们纷纷跪了下来,弃械投降。
于是大军欢呼,响彻云霄,甘宁首先聚集兵马,清点一阵后发现沈弥尸首被江水冲了去,脸色黯了一下。跟娄发的怒不可遏比起来,甘宁很快就收敛了情绪,他将一干降卒丢在原地留给后头跟来的黄忠,自行带着属下进入柴桑城。
纷纷扰扰忙了半夜,直到江天逐渐明亮,深蓝色的天色渐渐变浅,突现第一片鱼肚白的云彩时。众人才逐渐忙完,宿醉眠于对岸水寨的黄祖、蔡瑁等人乘船渡江,在柴桑城中见到精神抖擞的甘宁。
“我怎么说来着”甘宁看着黄祖、蔡瑁等人都是酒醒后昏沉的模样,笑着说道:“当晚一定要睡在柴桑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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