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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汉室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武陵年少时

    所以在接到蔡瑁剖析局势的书信后,刘表终于当着奉诏入荆督粮、抚慰豪强的太仆赵岐的面,做下最终抉择——以镇南将军的身份命令蔡瑁、黄祖等人联兵东下。

    豫章,柴桑。

    自西陵至柴桑,沿江漂流着黄祖、蔡瑁等人的联军战舰,旦夕之间,乘风顺流而下,这支舟师以黄祖麾下都督苏飞、陈就领头,蔡瑁部将张允押后,甘宁携所部居中压阵。此际秋高风快,按照既定部署,这支多方汇集的两三万余水陆联军在不久之前便直抵柴桑城下。

    甘宁以黄祖进献的一艘高大楼船作为中军坐舰,虽然他不是正式意义上的主将,黄祖等人却也不敢小觑,待其毕恭毕敬、奉为上宾。

    在这艘坐舰上,甘宁与黄祖、蔡瑁等人无心观赏江上清幽浩渺的山水,也无闻于西山朦胧的烟霞。他们密切观察着眼前柴桑城头的旌旗和那连片搭建的水寨,不时发出调整性的军令,大船之间总有扁舟往来传递。

    主帅坐船停泊在岸边水寨,一天辛苦,甘宁召集众人会饮,酒席上歌舞不绝,丝竹如缕、船上灯火通明,映照江中,隔着老远都能瞧见、听见这里的热闹。

    黄祖等人这几天摸清了甘宁崇奢张扬的性子,出身草莽的他就喜欢搞这些排场,于是一众欣然赴宴,打算借此与甘宁搞好关系。

    甘宁已喝得酒意醺然,他抱着酒瓮走到栏杆边,仰脖猛灌一气,然后眼神迷离的指着对岸晦暗不明的敌军水寨,张口说道:“孙贲、凌操徒恃地利,算不得什么!我当年扬帆巴郡的时候,彼等还不知道在何处吃土呢!”

    这几日黄祖等水军对柴桑连战不下,甘宁求胜心切,借此发泄怨气也是理所当然。只是在黄祖、蔡瑁等人眼中,这番举动着实没有主帅该有的稳重,他们暗自鄙夷,心里却在想该怎么哄好这位爱面子的锦帆贼。

    “唯、唯。”蔡瑁手持酒爵,站在一旁笑呵呵的附和道:“将军说的是,我大军威临江东,柴桑易手只在翻覆之间。今夜只当宴饮,明日开战,我即命张允为前锋,驾舟船攻破水寨!”

    张允既是蔡瑁的部将、又是刘表的外甥,此时也是笑着端着半爵酒走了过来。

    蔡瑁见状,也不待甘宁作何表示,笑意盎然的从苍头手中接过酒壶,亲往张允杯中倒满酒水,道:“柴桑水寨譬如此爵,我将他交给你了,饮下,就要拿下!”

    张允眉头一扬,正要将其喝下,说一番慷慨之词。这时黄祖一只手伸了过来,将醉眼迷离的甘宁一把拉开,说道:“苏都督今日驭船奋战,砍缆数条,若不是凌操跳船截击,焉能容彼等至今日”

    说完语气一顿,黄祖竟似看也不看蔡瑁等人,在甘宁耳边轻语道:“军心可用,我看明日当一鼓作气,令苏飞领兵再战。”

    “黄祖!”蔡瑁突然轻喝一声,随即使了个眼色,张允连忙上前接过甘宁,扶他回到酒席上归座。

    “不等明天!”甘宁突然像是撒酒疯,他艰难的转过身来,粗壮的胳膊紧紧夹着酒瓮,一手揽着张允的脖子,对伫立身后的黄祖、蔡瑁两人言之凿凿的说道:“今晚,我今晚就要睡在柴桑城!”

    “将军醉了!”黄祖斑髯一抖,挤出笑脸对甘宁说道。

    待哄回了甘宁,黄祖这才慢慢变了脸色,冷漠的回过头去看着蔡瑁。

    蔡瑁年纪比黄祖要小,但彼此皆是豪强大家子弟,手绾兵权,气势并不比对方差多少,他冷笑道:“你真不把刘公放在眼里了”

    “他又不是我的姊夫,我为何要将他放在眼里”黄祖像是听到一个笑话,好笑的看着蔡瑁,抚须道:“如今的形势你还看不清么连他都前后为朝廷供输粮草数万,又上赶着派你来助战,可见朝廷威势之巨。甘宁勇而无谋,偏师之将,担不起方面之任。要在江东打开局面,立下战功,这个勋劳,甘宁拿不住,自然得让能者去拿。”

    看着蔡瑁凝重的脸色,黄祖笑得更得意了,趁着微醺的醉意,他凑近了对方,轻声说道:“张允是个什么人物刘景升的外甥,值得你为他争功江夏向来是我镇守的,柴桑水寨也一直是我带兵打的,破敌在望,你这时候赶着抢,真当我会顾及那点疏亲之谊”

    若按亲属关系,蔡瑁的长姐嫁给黄承彦、二姐嫁给刘表,而黄承彦与黄祖、司徒黄琬同为江夏黄氏的宗亲,黄承彦又与庞德公交好。荆州几家豪强之间血缘亲近,彼此同气连枝,蔡瑁与黄祖也是搭得上关系的,然而此时立场大于亲缘,就连黄承彦都与刘表疏离,何况黄祖对蔡瑁

    蔡瑁面色难看,他看到只有甘宁领数千水军出峡入荆,就知道朝廷仅只是想鼓动张羡、黄祖胁迫刘表,做其背后的一根刺,并不想用他执行更多的军事任务。但此时刘表既已主动作为,甘宁又没有独当一面的样子,那蔡瑁与黄祖自然要争着捡这个漏。

    他一时与黄祖针锋相对,适逢甘宁在酒席上大呼小叫的说道:“你们还在聊什么快过来喝酒!”




第五百一十一章 楼船灯火
    “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

    暮秋时节的江风格外寒冷,两人的气氛也降至冰点,黄祖不待蔡瑁答话,笑了一笑,转身回到席上了。

    席间,甘宁正坐在锦席上开怀畅饮,见到黄祖二人进来,他乐道:“你二人在外间谈什么”

    蔡瑁强笑道:“无外乎是明日进兵之计,先锋之任,与黄公有所相商罢了。”

    “好啊!”甘宁拍了拍大腿,高兴地赞许道:“朝廷有足下二位府君,勠力用事,何愁贼子不灭!”

    黄祖、蔡瑁正在矜持的笑着,席间忽然传来一声不和谐的冷哼。

    甘宁笑意迟滞了一瞬,眼神不动神色的顺着声源瞟去,但见张允下首坐着一员年纪将过四旬的部将正慢条斯理的浅尝温酒。

    这武将眼神如刀,捧酒碗的手掌粗糙如石磨,看似饱经风霜,俨然一副沙场老兵的模样。只是模样太过平凡,甘宁第一眼看尚未认出来,直到目光瞥见其身旁坐着的年轻人,这才心下恍然。

    年轻人是刘表的侄子刘磐,那这个老兵模样的人应该就是刘表的中郎将黄忠了。

    看他不满的样子,显然是不习惯当下的排场,只是他排斥的态度微弱至极,黄祖、蔡瑁等人恍若未闻,都没理他。

    甘宁打了个酒嗝,吐出一口浓重的酒气,暂时放下酒爵,对黄祖等人摆了摆手,道:“我去后头更衣,诸君尽管欢饮不停,等我回来再饮。”

    ‘更衣’的另一层含义就是如厕,席间酒食从傍晚开始持续到现在,甘宁有此需求也不足为怪。黄祖、蔡瑁等人不疑有他,举爵玩笑几句,便放甘宁到后头去了。脚步不稳、满脸醉意的甘宁刚绕到屏风之后,就立刻像变了个人似的,目光如电,面色骤然清醒。他当年从贼,什么样的酒没喝过,这点黄水哪能醉得倒他

    等候在此的部将沈弥立即走过来帮甘宁脱掉宽大华贵的锦服,露出里面崭新的甲胄。跟随甘宁离席过来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为人谨慎干练,他接过一只兜鍪,轻轻戴在甘宁头上。

    甘宁伸手将兜鍪、衣甲整理好,四周响起欢快的丝竹管弦之声,巧妙的将他们的话遮掩住:“都办好了”

    “娄发已经在船上了,此时风向大好,月隐东山,正是夜袭的好机会!”沈弥低声说道,语气中透着隐隐的兴奋。

    他二人是甘宁在益州时交往的旧部,此番随军赶来,就是要搏一个大大的功名!

    “荆州的战船比我们的大,兵也不是不习水战,但就是不道:“这些天连个柴桑都打不下,当年黄祖是怎么杀掉孙文台的”

    “虎豹也有老的时候。”身后的年轻人轻声说道:“黄祖如今已无进取之心,只想打完此战便安享富贵。我观其部下也是暮气渐沉,积习难改,不过二三年,就会比如今还要不堪。”

    “黄君,不用送了。”甘宁脚步一顿,在拐角处停下,身侧就是幽暗的江水,一支造型流畅的快船静静地藏在楼船的影子下面。

    这年轻人名唤黄权,益州巴郡人,年纪轻轻,即为巴郡郡吏,与驻兵江州的甘宁往来密切。其人颇有才谋,气度弘雅,很受甘宁看重,这次奉诏东下,他正好身边缺少参谋议事的文吏,于是便从巴郡太守樊敏那里借来了黄权随军。

    除了他,随军过来的还有同僚狐笃,以及刚从长安吏治科学习毕业,授任鱼复长的邓芝。

    这三个人皆为一时之杰,很大弥补了甘宁其他方面的不足,出峡之后,这一路上甘宁每有举措、定计,背后都离不开这三个人的影子。尤其是今夜的筹划,更是出自黄权的首倡,邓芝、狐笃等人的补充完善。

    黄权依言停下,两手交叠在腹间,静静地望着甘宁:“将军饮了酒,不知还能否摇动舟楫。”

    白日里柴桑才受重挫,晚上接着趁酒宴迷惑敌我,最后以养精蓄锐之众,趁夜突袭,则大功全在甘宁。这个刺激、冒险、又很天马行空的计划很合甘宁的胃口,他顺手摸着腰间悬挂着的旧铃铛,不以为忤的笑道:“你瞧不起我”

    那只旧铃铛在惨淡的月光下像块灰白的石头。

    “有酒意正好,江上打仗,就怕身子不热!”甘宁低声说道,他松开铃铛,告别道:“黄君快回去替我好生招待他们,我去去就回。”

    说着便抬脚往船舷上猛地一蹬,只听他腰间的铃铛与铁甲碰出‘叮啷’一声清响,那道矫健的身影便跳到一旁的战船上去了。

    此时明月在东山半隐半露,黄权抬眼望去,但只遥见山峦之间有一团模糊的白光,而江上依旧幽暗深邃,江与岸融为一体,就连四周鳞次栉比的战舰,也只勾勒出一道道模糊的轮廓。借着楼船上的灯火,黄权可以听见近处哗哗的江水声,一张蜀锦织成的船帆悠悠然仿佛从水下升了起来,数十条修长的船影比江水还深邃、行迹比江水还沉默。

    黄权感受着江水拍击船舷,发出阵阵呜咽般的声音,他这是头一次参与谋划这等行军作战的行动,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莫可言喻的紧张中,带着兴奋与激动,转身往拐角处的阴影走去。

    待重回席上,黄权不说什么,先招来几名侍者端走了众人各自面前的鱼。这一举动果然引起了黄祖等人的注意,他们见就黄权一人出来了,不禁问道:“甘将军呢”

    黄权一边看着那些侍者拿走盛鱼的盘子,又给换上另一盘冒着热气的煎鱼,笑着指道:“此鱼味美,将军适才多吃了几口,谁知它早被江风吹凉了,闹了肚子。将军托我给诸公告罪一声,恐怕还要容一会再来了。”

    “此鱼味道鲜美,捕于武昌山下,其他地方可不多见,黄君与邓君从蜀中来,得多吃几口。”黄祖俨然一副东道主的身份介绍道。

    黄权矜持的笑了笑,略过不提。

    一旁的邓芝察言观色,知道甘宁已经挂帆出兵,是以伸箸象征性的夹了一块鱼肉,放在口中咀嚼几下,点头称好。

    于是丝竹齐奏,穿着锦衣的少女身姿曼妙的游走庭间,让人移不开眼。

    只有黄忠从外面江上的寒风阵阵,水浪哗哗声中听到了些许不同寻常,他向幽暗的江面上投去探究的一瞥,只见对面的柴桑水寨仍是点着稀疏的灯火,寂寥的恍如隔世。



第五百一十二章 浮光跃影
    “当时父母念,今日尔应知。”————————

    楼船宴饮歌舞犹未停休,火光烛照,甚至趁着西北风刮至南岸,传来动听的丝竹管弦声。

    “明明是被我等击退,倒像是他们打了胜仗一样。”一名相貌英武的少年站在船舷边,眯眼瞧着对岸的绰绰人影,愤愤不平的用佩剑拍了下栏杆。

    “不骄不馁,不矜不伐,不单是王者之兵,更是仁士所为。你看他们初临一仗就得意忘形,日后那还能长久”长相与少年相似中年男人站在他旁边,伸手拍着少年的肩膀,凝声说道:“这是有个人在很久之前教给我的道理,如今说给你听,是要你谨记作家训。以后带兵,务要戒骄戒躁,凡事稳重。”

    “是谁教给阿翁的”少年抬头问道,眼里仿佛倒映着星光。

    胜不骄,战不馁暗合兵法,远不是他们这些草莽游侠所能接触到的知识,少年满脸好奇,想知道传授给他父亲的到底是什么人。

    中年人名唤凌操,游侠出身,早年纠集乡人随孙策四处征伐,渡江后屡立战功,迁为破贼校尉。身边的少年正是他的儿子凌统,今年才十五六岁,就跟着凌操参与过几场战斗了。

    “庐江周郎。”凌操说出了一个不需要全名就能明白的称号,他面露回忆之色:“记得那年我初入孙将军帐下,兵起淮南,曾与孙将军见过他一面……”他本想找个好的说辞来形容自己当日所见的人物风采,可搜肠刮肚也想不到合适的语句,于是只好干巴巴的说道:“等有机会我带你去见他,请他给你取个字。”

    “他不是在长安做官么”凌统撇了撇嘴,不信的说道:“况且人家是大族子弟,会稀罕给我取字”

    “你不知道他。”凌操父子之间关系和睦,很多时候说话更像朋友一样随便,他郑重的摇了摇头,说道:“周郎是个如玉般温润亲和的人呐。”

    他们家只是乡里小姓,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能有今日,全凭着一身膂力、敢于战场搏命,以及恰逢乱世带来的‘福利’。而周瑜这样的世家高门子弟则不同,无论乱世盛世,都是能让他们轻易大放光彩的时代。

    凌操内心粗犷,但也知道交好高门子弟有多重要,当年若不是周瑜多看了他一眼,孙策哪里会从一干先登破阵的锐士中特意选中他倘或借由当初的一面之缘,通过孙策与周瑜搭关系,引荐凌统,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殷殷期望,不盼宗族长远,仅仅是想让他以后能有条不一样的路走。

    凌统趁着夜色漆黑,偷偷做了个鬼脸,英武的脸有一瞬变得很滑稽。吹着冷冷的夜风,他忽然想到一事,激动地道:“是了,他们在那里欢娱自乐,必无暇守御,我等何不趁此渡船突袭”

    他不知怎么想到这个绝妙的主意,兴奋的转身对凌操说道:“只要五千,不,三千人,就能将他们全部杀散!阿翁,快向府君请令吧!”

    “请什么令”凌操看着雀跃的少年,好笑的摇了摇头,复又叹了口气,正色道:“我军今日新挫一阵,伤亡不小,不便出击。何况……孙府君已收到讨袁檄文,不日就要带我等撤离了。等明日信使来了,我等便与对岸同为朝廷部众,一致讨袁,这仗也就打不起来了。”

    凌统嘟着嘴小声说着什么:“都打成这样了还能言和就对面这模样,谁乐意与他联手”

    声音顺风传入耳中,凌操知道他是舍不得战功,于是笑道:“你这小子,才与你说了不骄不馁,你又忘了。”

    凌统耸了耸肩,觉得肩沉重,遂将凌操搁在自己肩膀的手甩掉,不耐烦的说道:“好啦好啦知道啦——”

    “你知道什么了”凌操难得从早熟的儿子身看到耍赖的样子,他习惯性的想伸手去拍他的背,但忽然又想到不能拿他当孩子看了,于是悻悻的放下了手。

    “不骄不馁,凡事稳重,嗯……还要去见那个庐江周郎,请他给我取字——”

    话音未落,正在点头的凌操忽然收敛了笑意,伸手将凌统嘴巴一遮,身子跟着往前探去,警觉的望着黑黢黢的江面,轻声道:“这风声有些不对劲……”

    江面漆黑一片,在远处楼船橙黄的灯火倒映在江,也被层层波浪分割成一条条黑影。江风浪起伏,也不知那些起伏不停的光影中,是光在动,还是影在动。

    此时正是深秋,西北风早早地就刮了起来,迎面吹在凌操父子的脸,像冷刀子似得割人。

    凌操突然从船舷拔出一根松脂火把,像投石般用力的往江最暗处丢去。

    那熊熊燃烧的火把在半空像车轮般转了几圈,又宛如流星坠地,还未来得及照亮江面,就只听风中传来‘嘣——’的一声弦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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