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汉室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武陵年少时
虽然时人都有藏富露穷以示清廉、在丧仪上不可攀比炫富的习性。但王翊资产丰裕,无人不知,刘宽在世时对他尚且不薄,只献五百钱,委实小气了。
马日磾本不欲跟王翊说话,但此时除了王翊,堂下还有扶风王氏、京兆董氏、冯翊李氏等十几位大小豪族派来
第十二章丨自谋出路
“强足以济艰难,勇足以断取舍。”————————
到了六月下旬,关中的雨水逐渐少了起来,地上暑气蒸腾,长安开始正式进入炎热的盛夏。
各类大案早已结束,虽然又是议论立后、又是募民屯田、又是解禁上林,一轮接一轮的事情搞的朝廷上下人人都不得空,唯有廷尉空闲了下来。
廷尉法衍身子虚弱,最不耐热,这天趁着休沐在家,索性躲在后院一处临水而建的庑廊里休憩乘凉。
儿子法正在一旁为其打扇,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父子俩一个是九卿,一个是皇帝最亲近的秘书郎,每天忙得不见人影,能见到的时间并不多。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共叙天伦的时候,却被一不速之客打搅了。
“孟他”法衍有些讶异,用探询的眼神看向法正,“虽说是旧年相识,许久未见,这时候来寻我做什么”
法正略一思索,答道:“想必是为了上林的事情。”
孟他与法衍同是扶风郿人,法家潦倒时曾多次受到孟他的照应,彼此有通家之好。
于情于理,对方远道而来,法衍不能将其拒之门外,只得有些不情愿的说道:“若是能帮就好,倘若不能,可别惹上麻烦才是。”
没过多久,只听一阵爽朗的笑声自庑廊尽头传来:“数年不见,老友可还记得在下”
来者一头白发,年过半百,瘦削的脸上深陷一双极为精明的眼睛。
法正连忙站起,冲来者行礼道:“小子见过世伯。”
孟他笑盈盈的上下打量了一会法正,称赞道:“不错、不错,年纪虽小,却有卿相之器,不愧为‘省中八秘’。”
这是近段时期开始流传出来的说法,指的是皇帝身边法正,傅干,韦康,王粲,杨修,桓范,士孙萌,裴潜等八个秘书郎,这些人无不是年少英睿,一时才俊。
他们久在御前,与皇帝作伴读书,时常或有高论,让外人惊叹不已。有好事者将最出众的八个秘书郎拎出来评议,称为八秘,又因为他们常在省中,故曰省中八秘。
至于同样作为秘书郎的王辅,由于他不学无术,跅弛不羁。虽是皇帝表兄,但未被士人看重,故不在八秘之列。
法正谦抑道:“都是坊间虚言,世伯说笑了。”
复又问道:“何不见孟兄”
说起儿子孟达,孟他不经意的皱了皱眉头,挥袖道:“莫要提这驽材,当日老夫让他温习学问,准备参加承明殿策试。谁料这小子口出狂言,竟是不看好秘书监这门职事,说什么也不来。这下子估摸着是心里后悔了,整日里闭门读书呢。”
法正对此心知肚明,不看好秘书监的与其说是孟达,到还不如说是孟他自己不看好此事,把责任推卸到儿子身上罢了。
要知道当时正处于皇帝与王允斗争的白热化阶段、加上李傕等叛军在陕县虎视眈眈,确实让许多人不看好朝局,不愿将子弟送来。
现在看起来,除了杨修,士孙萌这类父辈早就站队皇帝的人、以及傅干、王粲这类被皇帝重视名臣之后。像是法衍、韦端、裴茂这类不算是特别出众的士人,都因为法正等晚辈的备受帝信才得以逐渐走入朝廷的核心圈子。
这让那些当初畏首畏尾,犹豫不决的士族们后悔不迭,像是吃了黄莲一般。
法衍当初在好友鲁充的建议下,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念头,没想到会有今日这样的巨大回报。此时志得意满的笑道:“令贤侄颇有辩才,误了承明策选,倒也无妨,要知大丈夫终有成名之时。”
这话在孟他耳中只觉是在挖苦嘲讽,他此时有求于人,倒不好发作:“人各有命,犬子没有这个福气,怨不得别人。”
几人宾主落座,闲话一番后,只听孟他突然叹道:“本来呢,这一次只是想与你共叙乡土人情,并不想登门求事。只是眼下有道诏令牵涉自身,老夫久离庙堂,今日特意来寻求老友你的意见。”
“可是为上林一事而来”法衍问道,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孟他如实道:“前些年关中不甚太平,流民聚散乡野,老夫不忍见其就此饿毙,故让人领着他们在射熊观附近开垦荒地聊以生计。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朝廷会迁都长安,以往被刻意忽视的上林苑会突然被皇帝看重,予以丈量清查。
法衍抿了抿嘴,知道对方这话不过是粉饰之辞,不好说破,只得委婉道:“圣意已决,岂可违逆”
“若不是司隶校尉董承上疏,国家岂会如此”孟他说道:“董承不知上林内情,一味媚上,实乃小人也。”
法衍干咳一声:“你言重了,董将军虽然行为不拘礼法,但他所提清查上林之疏,深孚国家屯田之策,有益于民,我等不可妄自非议。”
对方言语谨慎,不肯顺着孟他的话头走,孟他
第十三章丨不密失身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机事不密则害成。”————————
孟他回去后,立即谒阙上疏,表示自愿献上田地用以屯田、安置流民。
收到这份奏疏,皇帝很是高兴,他表示出千金买骨的用意,对孟他大肆奖赏夸赞了一番。不仅诏太官赐食、赏玉具剑、命乘安车代步,还收其子入宫为郎官,这可算是孟他的意外之喜了。
诏旨下达,孟他立即乘着皇帝赏赐的安车、腰悬玉具剑,意气风发的回了扶风,着手准备与少府官员交接。
甫一回府,孟他便让人叫来了今年十七岁的独子孟达,说道:“乃父我给你谋了个好前程。”
孟达举止有度,言行娴雅,他早先已收到家书,自然知道其中原委,此时不缓不慢的说道:“这事不值得张扬,不然外间传出坏话,又会污了我家名声。”
“不消担心这个,你看太尉马公扯袖犯上、强谏黜王,可知国家比谁都爱惜羽翼!”
孟达想了想,却也是这个理,反正在这件事上,皇帝有意拿他家当个标榜,自然就不会让他家沾上恶名。
“明天我便会将家中多余的奴仆遣散,再把田地、以及委身于我的农户将一并造册交与少府属吏。从此我家再无余财,今后若要兴复,皆要指望你的成就。”孟他盯着孟达,说道:“切莫让乃父失望。”
孟达知道当年父亲也曾散尽家财,结果换来一个凉州刺史,打造出了一个扶风孟氏。如今孟他故技重施,显然是要让孟氏更上一层楼。前人给自己铺好了路子,打下了基础,本就才智了得的孟达自然斗志昂扬,慷然答道:“阿翁放心,小子一定光大我扶风孟氏!”
“好,我知道你自小聪慧,论才智,不比别家人差!”孟他想起了年纪轻轻的法正,不由拍了拍孟达的肩膀,鼓励道:“你要把握住这次入宫为郎的机会,留心经营,在国家面前多表现表现。国家也是年轻人,正当有所作为的年纪,与你会有许多话说。”
对于孟他的嘱咐,孟达一一应下。
只听孟他又说起道:“当今廷尉与我最是契交,你幼时也曾见过他,他家郎君小你一岁,如今成日里与国家一同读书,专典秘籍。我看他才智超群,今后少说也是班亚三司、秉政中台的人物。你入宫后得与他多亲近亲近,彼此提携是再好不过了。”
谈起法正,孟达眼前顿时浮现幼年相识的影子来,当初若不是家父要观望局势,拦着不让他去承明策试。如今他恐怕早已在宫中侍奉皇帝,与法正等年轻俊彦谈经论典了吧
虽然现在起步相比之下差了些,但奋起直追还是来得及的。孟达想起与法正打小比试的场景,不服输的劲头顿时充斥全身,直盼着今早入宫与法正再次一较高下。
年轻人之间的竞争,暂且不提,但说是有了孟他的带头,其余保持观望的豪族无不闻风响应,他们没有孟他那样的气魄,只是将各自在上林苑侵占的土地纷纷归还朝廷。
这些田地在豪族手中早就经过了十年、数十年的开发利用,个个都是上等的良田熟地。
田地造册到皇帝手中,大致一算,差不多有将近万亩,虽然跟实际数目相比肯定还有不少缺口,但也足够让人满意。
至于那些仍然抱着侥幸心理的豪族,皇帝也不再跟他们客气,直接诏命司隶校尉董承配合少府张昶,逐一清查,将仍不归还土地的士族处以重罪。
有些士族譬如京兆王氏、冯翊李氏,在面对前来清丈的官吏,仍摆出其家长前尚
第十四章丨智不均使
“智均不相使,力均不相胜。”————————
董承闻言瞪了马日磾一眼,心里却是镇静了下来,如果是为了这个事的话,那倒还好说。毕竟董承所做的一切,无不是依据青牛角的谋划,秉承上意去做的。他如果认罪,岂不是代表皇帝有错了
故而董承否认道:“绝无此事!依据律法,彼等侵占上林之地,肆意开垦,本该论处。更遑论京兆王氏、董氏等豪族,罔顾国法,将上林苑中宜春苑、鼎湖宫、长杨宫等处园囿梁柱砖瓦拆下,用以修建庄园舍宅。此等大逆,抄没田产已属轻判,何言其过”
马日磾反驳道:“上林苑两百年间几经兵燹,苑囿梁柱无不焚毁、朽烂,哪里能被拆下另建舍宅至于砖瓦样式,民间所用大抵类似,又如何能辨出是上林所用司隶校尉恐怕查证不实,遭属下蒙蔽了。”
董承一时口快,没有想到这一茬,好在他早有一番说辞,此时回道:“梁栋可以被焚毁朽烂,但是砖瓦不会!敢问太尉,这‘上兰醴泉’、‘鼎湖延寿’字样的瓦当,是寻常豪族能用的么”
看着马日磾顿时僵住,一时无话可说,董承心中大为得意,乘胜追击道:“我家营造府邸,都只用些‘长生无极’、‘永受嘉福’的祈祥瓦当。这些个豪强骄纵恣睢,仗着家世,居然直接把上林的御用瓦当拿去私用,这不仅是逾制,更是目无国法!”
马日磾的脸色一会青一会白,兀自坐在一边,竟是再也无法为那些胆大妄为的豪强辩解一句话来。
“好啊。”一直旁观的皇帝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看着马日磾,出言嘲讽道:“朝廷若不是迁都长安,再过几年恐怕都有人要拆掉未央宫的梁柱砖瓦来修私宅了!”
“太尉!”
皇帝一声清喝,将马日磾从神游中惊醒,他看了看一副胜利者姿态的董承,又看了看皇帝,茫然无措。
只听皇帝接着说道:“你说,这些人该不该严惩”
这个时代的建筑材料与规格并没有如明清那般有着严格的限制,就连‘千秋万岁’这种在后世如同大逆字样的瓦当,在眼下的寻常人家都能使用。无论民间宅邸还是皇室宫宇,所用瓦片大抵都是一个样式,颜色也都是青灰,除了做工精细些,花纹多些,两者在一起其实很难区别。
所以这些京兆豪强为了一时虚荣,趁着国都东移,甚少关注长安,私挪上林砖瓦用以营造田庄的事已成陋俗。士人彼此之间互相隐瞒,倒也相安无事,反正这类建筑材料都一个样式,真有人追究,也不能一口咬定是出自上林。
但最让马日磾痛恨的是,这些豪强骄纵惯了,拿上林的寻常瓦片也还罢了,没想到居然胆大到去拿瓦当,而且是拿镌有宫名的瓦当!
今天被董承借题发挥,捅了出来,也合该是他们遭此报应。
只是难为了马日磾,要为此蒙受无妄之灾。面对皇帝的质问,他苦于撇清关系,急忙道:“这些人目无国法,确实该问罪惩处、以儆效尤。臣一时失察,还望陛下恕罪!”
“你分明是糊涂!”皇帝知道马日磾在这件事上并没有什么大错,毕竟偷拿上林砖瓦的又不是他扶风马氏,所以他有意责备了几句后,便挥手让两人离去了。
马日磾如蒙大赦,仓皇而去,但董承就此领了诏命,却不急着走,仍是杵立一旁偷觑着皇帝。
皇帝见了,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心里不禁冷笑几声,出口道:“你这几日办事得力,我都看在眼里,你且放心,我不会负了你的!”
董承这才满意的一笑,如获恩赏,像是得到了某种承诺,作揖离去。
马日磾回去后,心里越想越是羞愧,没几日就病倒了。
尚书令士孙瑞、侍中马宇、劝农令第五巡这三个亲党特意寻空前来看望,只听太医令脂
第十五章丨趋于歧途
“骨肉缘枝叶。结交亦相因。”————————
坐在底下未发一言的劝农令第五巡闻声应道:“那我等今后”
第五巡身为新设的劝农令,负责募民屯田,如果马日磾有意在立后的事上与董承相争,他大可借此在上林屯田的事上做文章。
士孙瑞听懂了第五巡的暗示,急忙阻止道:“不可如此!”
马日磾慢了一步,也跟着说道:“国家为了募民屯田、修养生息,特意新设劝农令,此职何等重要。你既非亲信,能担当此任,难道还不明白国家的用心么!”
“屯田这个事情,做得好,是文休你的本分。”马宇与第五巡屡有口角,私下龃龉不断,此时鄙夷的说道:“做不好,从而误了大事,你以为只会牵连到文休你一人身上么”
第五巡字文休,与金尚、韦端三人号为‘三休’,好歹也是名著关中。
此时被马宇这个声名不显的人用表字来明里暗里的讽刺,第五巡是又羞又恼,同为‘三休’,眼看着金尚、韦端俱是黄门侍郎,日日随侍皇帝左右,很得皇帝赏识。
尤其是韦端,不仅长子韦康成了秘书郎,前途无量;就连他自己,据说不日也将外放郡守,位两千石。
而第五巡自己呢虽然京兆第五氏没少出过公卿名臣,但自己蹉跎太尉掾属经年,除了熟知案牍和朝廷内情,其余的可谓一事无成。到如今,自己竟然连最基本的谋算都忘了。
在汉代,士人面对公府州郡的征辟,无不是慎之又慎,考虑再三。
因为这一旦答应了征辟,出仕为对方僚属,就等同于是建立了某种主从关系,这种关系深远持久。哪怕被征辟者因缘际会成了比征辟者还要大的官,在两者见面时,被征辟者依然要行臣属礼节。被征辟者的政治立场,同时也在一定意义上代表着征辟者的立场。
这也就是为什么有汉一代,许多士人对外戚大将军、权臣的征辟敬而远之,因为他们不愿意为此沾染上恶名。
第五巡自己是太尉马日磾征辟的掾属,已经打上了马日磾的烙印。哪怕他已成了大司农属下的劝农令,但在别人眼中,他的一举一动依然是代表着马日磾的态度。
皇帝特意选他当劝农令,就是看准了这一点,让第五巡以及马日磾一派,不得不为关中屯田这件事尽心竭力、少说闲话,这是任何人都看得出的阳谋。
而第五巡却偏偏没有看清,他惭愧的低下了头,向马日磾深深拜伏,稽首不语。
第五巡罕见的没有与马宇反唇相讥,倒是让马宇稍觉讶异,他很快将此事抛在脑后,道:“看来是要让宋泓失望了,的亏他这些天四处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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