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汉室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武陵年少时
郑玄抬了下眉,知道皇帝在等他答话,他不急不慢的反问道:“敢问陛下,诗从何来”
皇帝不假思索的说道:“从民间来。”
郑玄点了点头,那幅作态像是老师很满意学生的答复,当然,抛开身份不谈,两人之间的年龄也的确像是师徒之间的问话:“那孔子又是何故,要将其编撰采集”
这个问题皇帝明显就慎重考虑了一下,他到底不能否认诗的地位,缓缓答道:“自是为了有利于国。”
“不学诗,无以言。”郑玄这才说道:“故常诵习者,必达于政而能言也,只是这个达,是明达事务。而若是要使人通达政务,就得需要时间在任上磨合,譬如适才孔北海所说,诗能知施政之得失。牧民之官可以不通诗而为官,但为官者必知诗之大义。”
郑玄这话有些涉及到理论联系实际的意思了,皇帝深觉惊异,干笑着说道:“是这个道理,我一直秉持学以致用,世间穷经皓首者何其多也然则皆能从政以达吗我看不然,治民者当学治民之术,执法者当通晓律令,治书者钻研典籍,这
第五章 得行道焉
“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孟子公孙丑上
皇帝的想法是把由他裁定的经义当做最高意识形态,所有人只要是入学、入仕都要去研习它,类似于后世的马喆,虽然对专业学问没什么用,但却是绕不开的一个关卡。
而郑玄其实也并不是特别抵触皇帝通过太学五科,对专业官僚人才进行培养,恰恰相反,他对于皇帝所言术业有专攻、学以致用等语很是赞同。之所以与皇帝争论,仅仅只是反对皇帝将经义丢在一边,以至于轻经义、重旁科的做法。在他看来,若是选官皆从旁科选举、或是旁科出来的官员更容易晋升,那么长此以往,世上将再也无人主动去研习经义圣人之学就要断绝在郑玄这一代人手里了。
在郑玄这类纯儒眼中,这是一件比死还可怕的事。
所以他必须得争,他既无爵禄、又无显赫的家世,争起这件事来比朝中任何一人都要毫无顾忌。但他也知道说话的分寸,就着刚才的话题与皇帝辩驳了几句,在互相明白各自的底线之后,两人终于达成了妥协。
“陛下钦明文思,欲开一代宏业,老朽得遇治世,莫不幸甚。”郑玄说道:“陛下设办五科,是取为政得人之意,但老朽窃以为,得人固然重要,但为政以德也必不可少。人臣有德,才能爱人治人,使先王之道,光大于明时。”
这其实是将经义与德行素质挂钩,说到这里,郑玄等若是委婉的同意了五科并举的理念,只是他的立场是,要将经义最基本的道理贯彻到其余四科中去。他这个想法其实与皇帝不谋而合,皇帝也知道,郑玄一旦入朝,将会使沉寂已久的朝堂就太学一事引发纷纭。有郑玄这个巨儒给马日磾他们当主心骨,皇帝对太学的改制虽说不会倒退,但至少很难进一步发展。
幸好皇帝提前跟郑玄打好了交道,也早就为此绸缪了退让的余地,此时不紧不慢的说道:
“太学在设立之初,我便定下章程,每科都有必修、选修、主修和辅修等课。主修与辅修是其所在科的具体书目,必修则是孝经、九章律,至于选修,则是在尚书、易等经之中另选一门研习。这四类修习学业,当以必修、主修为重,如此既不耽误各学所长,也不妨碍精通圣人之道。”
皇帝这是将后世大学里的制度搬了过来,在学习专业知识之时,也不能忘记意识形态的灌输。只是孝经虽然包含君臣父子的伦常,但并不能完全解决皇帝的需要,只能凑合着用。所以眼下最要紧的问题就是找一个、或是创立一个符合皇帝这个统治者以及这个时代需要的思想理论。
“陛下睿鉴。”郑玄此时只是同皇帝解决了一个最基本的问题,今后太学依然会是五科并举,但明经将会贯彻到所有科目之中。在这个基础上,郑玄准备进一步跟皇帝说些经义分支上的意见,比如将迟迟未有长期、正式加入太学博士行列,也就是官方学术的古文经学。
怎料郑玄刚提出一个话头,一直静候在帐门边的小黄门穆顺便适时的打断道:“陛下,典农校尉他们来了。”
这自是皇帝有意为之,他着即点了点头,说道:“郑君先回去暂歇,以后你我论道的时日还长,不必急于这一时。”
郑玄无奈,只好与孔融退下了,两人退出帐外,孔融正巧看见跟在典农校尉吴匡身后的太史慈。趁着皇帝尚未传唤,孔融悄然拉着太史慈问道:“子义来此多久了”
“约有一刻钟。”太史慈如实说完,不禁问道:“怎么了”
孔融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也不理他,径直丢下太史慈,迈开几步,走到郑玄的身边,与他并肩而行。
“陛下言辞犀利,语句老练,每每让人深思。”郑玄低眸看着脚下的路,像是自言自语:“就是读的书太少、太浅,桓公雅与赵台卿虽精于一经,却不善旁引,一直这么学下去,陛下的天资岂不就白白浪掷了。”
孔融接口道:“桓典家传欧阳尚书,历代授王、赵岐精于孟子,据说其中大义最得陛下推崇。此二者虽与我等道理龃龉,但也不是一时就能驳倒的。至于郑君,你今日与陛下辩驳有些过激了,这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第六章 吴牛喘月
“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战国策楚策四
皇帝在帐中接见了太史慈与吴匡,太史慈出众的仪表让皇帝眼前一亮,在简单说了几句话之后,皇帝便伸出了橄榄枝道:“如今天下板荡,正待有识之士匡扶汉室,你武略出众,不知可愿意入军中效力若是愿意,可先在我身边做殿前羽林郎,留待后用。”
在皇帝身边做郎官,整日得见天颜,以后一旦外放军中,那就是实打实的简在帝心的人物。比如说赵云、侯折,庞德等人都是殿前羽林郎出身,如今都在各军中担负要职。不仅如此,在皇帝身边担任羽林郎,还能够近距离接触国政,熟悉朝廷的大政方略,这也是一个极为宝贵的经验。
太史慈在刚才见过南北军的不同寻常之处后,早就有所意动,如今更是坚定了留在长安的心思,当即应承了下来。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殿前羽林郎是皇帝身边比卫士还要亲近的护卫,无不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年轻将才,把这些人长期带在身边,耳濡目染,不仅能培养感情,还能向他们灌输忠君爱国的思想、以及朴素的民族主义。这些羽林郎将会在时机成熟的时候一个个的外放到军中,假以时日必将成为军队里的中坚力量,为皇帝牢牢把握住刀把。
太史慈能亲自受到皇帝的接见已是殊遇荣恩,得了皇帝封赏之后,他便自觉的待在一旁什么话也不说。而皇帝此时也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弘农郡典农校尉吴匡的身上。
吴匡,兖州陈留人,曾是大将军何进的部将,在何进死后,他在悲痛之下受到了当时的奉车都尉、董卓之弟,董旻的教唆,举兵杀害与他有宿怨的何进之弟,车骑将军何苗。然后在董卓入京,将禁军收入麾下的过程中立下功劳。尽管他付出了这么多,出于各种原因,董卓始终没有把他当做自己人看待,在军中的地位连徐荣都比不上。
幸而也正是如此,他最终躲过了王允对董氏余党的清算,被皇帝一体赦免,甚至还调任典农校尉。
有徐荣、段煨这两个曾依附董卓、如今却镇守一方的成例在前,吴匡心里同样是抱着向皇帝尽心报效的想法。不仅在弘农任上对军屯一事处理的极为妥当,与郡守刘艾相得益彰,而且还在弘农张琰、张晟叛乱时挺身而出,以麾下数千屯田兵击破了上万贼寇,保护了皇帝在河东平叛时的侧翼。
徐荣、段煨之所以能在皇帝手中得到信重,主要是因为徐荣在历史上早有名声、段煨有清白家世以及皇甫嵩的保健,这也是皇帝敢信敢用的原因,饶是如此,也是对他们二人闲置观察了很久才使其有现在的地位。
吴匡虽说表现还不错,但他擅杀上官何苗,间接帮助董卓掌握雒阳禁军这一点,皇帝就不是很喜欢。当然,这并不是皇帝现在关注的地方,皇帝关注的,是吴匡背后的家世:“听说你的兄弟与益州牧私交很好他如今尚在何处”
这话让吴匡措手不及,他心里也明白,皇帝既然都这么问了,肯定是知道些什么,再隐瞒不仅没有益处,反而会招致祸患。于是他没想多久,便坦然答道:“禀陛下,臣兄确与益州牧刘使君交好,当初孝灵皇帝重开州牧,益州有黄巾贼寇马相等人,聚民数千,杀官攻城,破坏三郡。臣兄担心刘益州孤身入蜀,恐遭险难,故而带全家以及部曲随之。”
“听说当初随刘焉入益州的朝官、士人不止一个两个,云集景从,看来刘焉很有声望。”说到这里,皇帝嘴唇突然有些干,于是一手拿起茶碗,另一手用衣袖遮住半张脸,一口气把茶水喝掉一半。
皇帝轻描淡写的神情和语气让吴匡有些慌张,刘焉当初听董扶说益州有天子气,所以才放弃了远遁交州的想法,打着平马相叛乱的旗号求得了益州牧。当时陈留吴氏与刘焉交好,眼见天下丧乱,不仅同样是看中了益州有天子气的话,更是看中了刘焉汉室宗亲的身份,想效仿邓氏随光武入河北的故事。
可谁知道时过境迁,衰微的朝廷居然挺过了狂风暴雨,在皇帝手中另开一方天地。这让吴匡想起来更是为当初自己家人的选择而感到后悔,此时见皇帝似乎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他有些心虚的说道:“唯,据臣所知,当时除了家兄因通家之好,故而入蜀以外,还有侍中董公。不过董公本就是益州广汉人,年岁已高,当时是顺路结伴。”
第七章 淤塞难免
“若敕政责躬,杜渐防萌则凶妖销灭,害除福凑矣。”后汉书丁鸿传
白渠是孝武皇帝接受大夫白公的建议而开挖的渠道,位于郑国渠之南,泾河之北,曾泽被田地数千顷,养育生民无数。因西汉末年政事废弛,光武定都雒阳,经济中心也跟着转移到河南、南阳等地,而泾河泥沙量大,各渠久未经营,常年淤塞,早已随着宫宇园林一起荒芜壅塞了。
直到去年下半年的时候,解决了朝堂上的掣肘,腾出手来的皇帝这才开始下诏募集流民,重新疏导关中旧渠,白渠、郑国渠自然也在其列。不过这等大渠往往蜿蜒绵长,皇帝要的不仅是彻底翻修以恢复旧貌,还要扩大它的灌溉面积,绝不是随随便便的只要通水就能交差的。
地方郡府在仓促之间组织不起太多的民力,也不好耽误农时,所以只能从郑国渠这等大渠开始一段一段的修,中间还因为春耕秋收停过很长时间的工。
皇帝虽然知道修筑河渠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但心里仍有些急迫,毕竟水利工程对促进农业发展有非常大的作用,要想使关中恢复到当年能支持秦汉争天下的实力,水利是必不可少的。
刚好大军停驻的地方就是万年县,离白渠也不远,趁这个机会,皇帝带着荀攸等一行人策马出来,一是想借此巡察河工,毕竟奏疏上的东西写得再好也不如眼见为实二也是想体察本地的民生民情,看能不能运气好,发掘出一个被埋没的大才。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皇帝怕自己一旦回了长安,就代表着他又要长期待在森严肃穆的未央宫里了。
此时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皇帝一行人来到白渠边,看见枯竭荒芜的白渠突兀的横行在原野上,干涸的渠道像是人给这片土地留下了深深的创伤。渠道里常年沉积,早已浅的不成样子,不及nrn的膝盖高,里外长满了衰草杂树,时或还有野狐灰兔噌的一下从这头的草丛里蹿到白渠对面。
皇帝心中暗自惊异,他凝目眺望远方,那里在白渠上面架了一座很有些年头的石桥,看来是以前供人来往的,可惜已经没什么人走了,毕竟白渠干涸枯竭,哪里都是路,普通黎庶没必要与那些体面光鲜的本地豪富在桥上对着走。
在桥的下面,有几个衣不蔽体的孩童骑在牛背上,慢悠悠的在白渠的渠道里走着,任由牛去啃食渠道里生长的杂草。那几个孩童结伴而行,都是面黄肌瘦的模样,也分辨不出男女,有个小童甚至胆大的站在行走的牛背上,松开裤子,露出半个屁股迎风撒尿。
“真是文教不宣。”荀攸眼角抽了抽。
一地官员若是修身备德,那么其治下的百姓也会跟着沐浴教化,改掉陋习,变得知礼懂事。反之,若是地方官德行太差,或是无能打理民事,也会影响一地的民风。
皇帝看到这里,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羽林郎张绣会错了意,试探性的说道:“要不臣过去把他们赶走免得污了陛下视听。”
一旁的太史慈刚收到分发的服饰便赶过来随驾,这是他第一次随皇帝外出,还不知道皇帝的脾性。听到张绣这么说,心里顿时有些不自在,还以为皇帝经常让手下人这么做。这可不是仁君爱民之举,想到这里,太史慈有些犹疑的看向皇帝的背影。
“他怎么你了”哪知皇帝勃然作色:“我若连这都看不入眼,那还观什么民情去把万年令叫来!”
“唯!”张绣脑门冒出一层冷汗,羞愧的像是被那孩子尿到头上了似得,他忙不迭的应道,拨马便往回走。
“慢着。”皇帝忽然叫住了张绣,他来时所经行的道路都是宽阔平整,可一旦到了这里,同样是主干道,道路却是残破不堪,马走上去嫌硌脚。皇帝想起自己早就下过诏,要求各地整修道路,此时不由气笑道:“让他走过来!”
太史慈见状,一颗心这才是真的定下了。
王斌不解其意,在一旁稍作宽解道:“黎庶未经教化,本就如此。当务之急,还是得让黎庶吃饱饭,再能论及其他。”
“
第八章 杜渐防萌
“一夫开说,身折势夺而以忧死,况于羁旅之臣乎!”史记穰侯列传
“自然由能者居上。”皇帝点头说完,复又突然问道:“舅父,你可有什么人选”
王斌身上还兼任太学吏治科教习的职务,手下有一批人数虽少,但质量远超太学五科的士人,随便拿出几个都能干出实绩。当初派往河东的杜畿、刘琬等人就是吏治科出来的第一批人,虽然他们各有各的立场,但无可否认的是他们已经与王斌拉上了关系,成为王斌的潜在政治资源。
此时经皇帝问起,王斌在脑海中想了想,说道:“平原人华歆,为人清正,资深历久,可堪此任。”
华歆本来是朝廷尚书郎,随驾西入关中,因为不愿屈身事董,故寻机潜逃南阳,求袁术进军讨卓。结果袁术逡巡不前,华歆大失所望,正准备离去。恰好那时赵岐奉诏宣慰关东,将华歆荐举入朝,然后又进入吏治科熟悉政务,来长安已有半年了。
吏治科的成员名单,皇帝早就看过了,里面诸如梁习、司马芝、刘放、赵俨,几乎个个都是青史留名的人物。皇帝虽然心痒难耐,但也知道这些人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大肆启用,什么时候用、用到哪里去,皇帝心里都要有一根准绳。
此时听起王斌举荐的人是清高守节的华歆,而不是经常讨好他的邯郸商,这让皇帝心里有些讶然,但也没说什么,点头道:“嗯,华子鱼渊清玉洁,可以变一地风俗,就他吧。”
说到这里,平准监贾诩骑着马从后面姗姗来迟。
贾诩对皇帝见礼之后,起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个意料之中的消息:“王公病逝了。”
这无疑是个晴天霹雳,众rn吃一惊,无不张嘴嗫嚅着,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想放声去哭,却担心会引起皇帝的不满想奉承迎合,却也莫不清楚皇帝真正的态度。
无论是出言惋惜王允、还是踩他一脚,都得先知道皇帝的心思,不然只要说错一句话,就将万劫不复。
所有人都半真半假的做出一副震惊的缓不过神来的模样,其实都在等待皇帝的表示。
唯有荀攸面无表情,神色平静的看着皇帝。
而皇帝像是没有听到这句话似得,呆滞在马背上,老半晌方才从胸中缓缓吐出一口气,仍不可置信的说道:“何至于此!”
他其实是在问怎么死的,贾诩也知道对方的意思,语气平淡的叙述道:“说是担心城破会为匈奴侮辱名节,因而罹患心病,忧虑而死。”
以忧死!
这是个并不鲜见,但又非同一般的死因。历来史载以忧死的,无不是高官权贵,至于到底是不是因为忧虑、忧惧过甚而死,在当时已经没有人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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