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汉室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武陵年少时
荀攸心里一动,皇帝适才所言的名实不相副,求贡不相称这句话像是在哪里引用的,让荀攸有些莫名的熟悉,敏感的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就在他走神的时候,一旁的贾诩开口说话了,他将王邑的封事看完之后,也不放下,而是拿在手上,像是拿着笏板:“孝顺皇帝的时候,尚书令左雄改制察举,凡郡国所举孝廉、茂才等,皆由公府策试。公府考毕,再由中台复试,若是名实不副,则予免黜。陛下将此法施行河东,也是有例可循。只是臣以为,单是黜退荐举士人,不足以彰朝廷用人法度之严。”
策试之法本来除了用于弥补察举制的不足以外,还是士人用来针对那些阿附权宦的低劣豪强,将权宦的羽翼摒除、筛选在朝堂之外的政治工具,但施行没过多久便受到重重阻碍,不仅是权宦不喜欢,就连有些徒有虚名而无干才的士人们也不接受,于是策试便逐渐名存实亡。
第二十九章 避籍任官
“南人官北,北人官南。其后官制渐定,自学官外,不得官本省,亦不限南北也。”明史选举志
虽然皇帝这话是在暗示贾诩身为平准监,却对自己本职之外的选官任官一事妄加议论,有越俎代庖之嫌。但贾诩却我行我素,继续提出建议,要在河东选派官员的时候,严格遵循三互法的原则。
三互法是最早的官员籍贯回避制度,其初衷是为了防止地方官员利用职权之便,为宗族徇情营私、在地方结党自立。只是到后来回避范围越来越大、禁忌也越加严密的情况,导致官员选用艰难。逐渐的便不再墨守这个规定,只是保持着本地人不得任本地官的基本要求。
皇帝默然,如今朝中其实并没有严格的贯彻执行三互法,最为明显的就是本地人韩遂担任凉州刺史、作为韩遂的幕僚、金城人成公英却在做金城太守,当然,朝廷对于地处偏远、羌汉杂居、又被豪强把控着的凉州实在是鞭长莫及,采取凉人治凉的策略也是无奈之举。
贾诩重提三互法,不仅是针对河东,若是真的细究起来,首当其冲的凉州上至刺史、下至县令等一系列官吏都将遭受撤换,连带着关中各郡也要遭受波及。
一下子要推翻现有的政治格局,破坏马日磾等关西士人的根基,这就是贾文和的手笔么
荀攸眉头紧皱,上回算计河东豪强的时候也是这样,贾诩似乎一向都喜欢采取激烈、狠辣的手段来对付豪强,全然不计后果。荀攸看向皇帝,发觉皇帝面露沉思,似乎在慎重考虑贾诩话语中隐藏的深意,他自觉要说些什么了:“陛下,三互法交错繁复,施行严密,昔日三府选举,逾月不定,以至部分州郡长官久缺不补,不利于朝廷选官任事。”
“荀君说的是,现在追究起来,朝野动荡,终究是不好。”皇帝眼神从未在贾诩身上离开过,贾诩感受到皇帝审视的目光,微微低下了头去。
贾诩在打什么主意,皇帝心里大致明白一二,只是他并未与贾诩有过事先交流,重新提出三互法来打压愈加膨胀的关西士人的主意完全是贾诩一人的想法。
荀攸似乎察觉到皇帝并不赞同贾诩这次过激的手段,趁热打铁道:“本郡人任职本郡,的确易有乡党包庇、徇私钻营之嫌。回避之制确有可行之处,只是需稍作改动,至于现有郡守、县令,则要顾念情势,不可一概而论。”
皇帝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临时改口道:“还是荀君老成,三互法今后只需回避籍贯、亲属即可,至于什么甲州人为乙州官,乙州人为丙州官,而丙州人不得为甲州官这样的条例未免太过苛刻,予以免除了吧。”
贾诩对此没有意见,反而表示支持,像是根本没打算掀起朝野震荡似得。
在皇帝与荀攸、贾诩三人商议之下,新的三互法也就是官员回避制度被大致敲定了出来今后无论是刺史、郡守、还是县令,甚至是他们属下的从事、曹掾等部门官吏都要遵循籍贯回避制度。虽然范围扩大了,但回避的细则较以往却宽松了许多,县令一级的官员除了本县人以外,可以由本郡人担任郡守一级的官员也是一样,其中依然严格禁止跟当地有亲属关系的官员任职。
为了避免三互法推行之初会出现许多不成熟的地方,所以暂定只在河东郡施行,等河东郡培养出经验了之后,再逐一推广。
这样一来,河东郡守王邑肩头的担子就更大了。
“河东如今可以说是一片白地,王文都在河东既要修养生民,又要布施新政,实在是任重而道远。”皇帝说道:“我等既有定计,以后但有所新政,皆先施与河东,以观成效,而后再推行四方。是故河东必是朝廷首重之地,依我看,不如
第三十章 台阁生风
“光武皇帝愠数世之失权,忿强臣之窃命,矫往过直,政不任下,虽置三公,事归台阁。自此以来,三公之职,备员而已。”后汉书仲长统传
未央宫,尚书台。
如今内外朝官之中,就属司徒马日磾最为权重,在中台辅政理事时,他当仁不让的坐在主位。此时他指了指案上放着的几分由平尚书事荀攸草拟的诏书,神情冷淡的说道:“这可不合规矩!”
“怎么”太尉董承转眼看看草诏,又端详着马日磾,状若不知的说道:“诏书有问题”
“自孝武皇帝设尚书参预机务、光武皇帝事归台阁以来,朝廷大事哪样不是出于中台决议我等既为录尚书事,为陛下辅佐政务,自当尽心竭力,图效牛马。”马日磾望向董承,直接表示了不满,说道:“尚书台若仅为承制写诏,那从太学唤几个善属文的太学生过来就好了,又何必劳烦台省诸公!”
他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皇帝这么做已经是削夺了尚书台参政议政的权力,只把尚书台当做一个写诏书的部门,尤其是在大司农、少府等外朝官愈加权重、而六曹尚书不断势弱的今天,尚书台连一个执行部门都算不上了。如果任由此事发展下去,那他们这个录尚书事的头衔便毫无价值,马日磾本以为最是爱慕权力的董承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怎料他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司徒这话我不赞同,尚书台设立之初,不就只是为了承旨写诏的么”
马日磾听董承话里有揶揄的意味,脸色早变了,却硬着头皮说道:“如今尚书台已经不是最初时候的尚书台了,台阁枢机,这是朝廷制度。太尉要知道情势,如今也是为我等打算!以后若都是如此,那我等还算什么辅弼之臣”
董承毫不避讳,点头道:“司徒的意思是,又要与陛下来一次抗辩。”
皇帝绕过尚书台进行决策不是一次两次了,以前要么都是细枝末节的事情、要么就是紧急的事情需要即刻下诏,众人也都忍了。可这一次明明知道录尚书事的三公都在尚书bn公,却不肯派人来传他们去宣室商量,这可是变动地方制度的大事,皇帝居然就和两个近臣其中的贾诩还不算近侍,商议了一会就拍板决定了。
这未免太把朝廷大事看作儿戏,也未免太草率,太不把尚书台的职权放在眼里了。
尚书台自司徒马日磾以下,即便是与马日磾等人形同陌路的新尚书令杨瓒,在此事上也与马日磾有着共同利益。他们既是不想让皇帝那么草率随便、不经大臣商量就变动制度,同时也不想眼看着自己手头的权力遭到削弱,都想着借此提出n。
可董承的那句话却让众人都尴尬了起来,他们不约而同的想起了当初皇帝也是绕开录尚书事的三公及中台决策,径直召集外朝官打算推行盐铁专营,那一次同样招致了几乎所有臣子的反对,甚至掀起了一次皇帝登基以来最隆重的廷议。
结果如何,所有人都知道了。
众人想起那次风波之后的结果,本来底气十足的他们一时都泄了气,有些后怕的互相张望,即便是马日磾本人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董承看到这里,心里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马翁叔,就你还想学黄子琰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我在黄子琰手上吃过一次亏,难道还会再跟着你吃一次亏么
众人一时陷入僵局,心里既是担忧聚众n的成效,又不愿眼睁睁的看着中台的权力就这么被皇帝更移到别处,这可是皇帝夺走尚书台批奏之权、将行nn移归外朝官以来,对尚书台的第三次削弱了!再削下去,尚书台可就什么都不是了。
这时,司空士孙瑞见场面冷了下来,突然大笑起来,凑着打圆场,拿话岔开道:“陛下与荀君重订三互法、收河东的郡守县令开府征辟之权,定下由朝廷选派干吏赴任河东为曹掾属官的规矩,甚至是厘清郡县属下各曹各掾的职事,使之直隶朝廷各卿臣,便于统辖调派。虽有些许窒碍之处,但样样都是良政,只需稍加修饰,
第三十一章 谁谓不庸
“公护名节,胜于功名。善刀而藏,见机勇退。”节寰袁公传
商议完怎么做了以后,时候也差不多了,董承第一个退值回府,紧接着的是司空士孙瑞与司徒马日磾,他二人并肩往尚书台附近的建礼门走去,哪里停靠着车驾,准备送他们出宫。
两个年岁相差无几的老人在宫道里慢慢的走着,夕阳跟在他们身后,用余晖把他们的道路染成鲜艳温暖的橙红色。两人看着地上各自拉长了的影子,一步一步像是踩着它们的脚跟走路似得。
“你知道我最讨厌贾诩哪里么”马日磾轻声问道。
“贾诩性情阴郁,不喜与人打交道,入朝一年多以来,身边也就王邑、张济这几个朋党。”士孙瑞不由想起贾诩深邃沉静的眼神,说道:“他是只茕茕孑然的狐狸。”
“不错,此人到底与咱们不是一路人。”马日磾说完,又忍不住埋怨道:“当初他在尚书台的时候,施政理事便与我等屡屡相违,好不容易借着盐铁之议将他劾奏出去,你适才何故又要举荐他入尚书台而且,你还不事先提醒我,反教我一时难堪,在外人眼里,倒像是我等彼此不谐。”
士孙瑞瞥了马日磾一眼,见他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心里冷笑,表面上却是不以为然,说道:“刚才哪有事先商议的时机,还不是凭恃才智,各抒己见”
分明是借机要我出丑,反倒怪起我来了
马日磾心头不悦,忍住了气,强笑道:“那你又何故举荐贾诩接替吴硕留下的位置,让他做三公曹尚书三公曹主年末考课州郡事务,如今将至年关,各地郡县的上计都要先由三公曹考评,位置紧要,你如何能交到他手上”
“这可未必。”士孙瑞淡淡说道:“我且问你,陛下遇事不询大臣,反而私见六百石官,这是朝廷的体统么”
“当然不是!”马日磾义正言辞的说着,脊背忍不住往后一挺,地上的影子登时跟着偏移了几分。
“这不仅不是朝廷的体统,更说明陛下这是不信我等辅弼之臣。按常理,君不信臣,我等不应贪恋权位,而该自行请辞,请陛下另求贤能。”士孙瑞幽幽说道。
“可这样就等若逼宫,即便陛下最后让步挽留,我等君臣之间也会另生嫌隙,尚书台也会愈加遭受冷落。”马日磾想也不想就摇头否定道:“至少要先行抗辩,若抗辩不成,再自请辞退不迟。只是,其他人未必肯与我等同进退。”
他其实说错了,如今皇帝几次三番绕开尚书台决策,已经很大程度上侵犯了他们这些秉政中台的宰相们的利益,而且皇帝这番举动明显就是信不过马日磾他们。君既然不信臣,臣子但凡有些骨气,都会主动请辞,哪里会继续留下受辱而马日磾若真的以此相要挟的话,皇帝说不得还真会妥协,至少以后会收敛些、遇事做做样子询问大臣的意见天子疏远贤臣名士的恶名,他可不愿承受。
但马日磾一来是猜不准皇帝的态度,当初的廷议时王斌打算兵戎相见的风闻至今让他后怕二来又是舍不得拿名爵和身家犯险,即便这回赢了,难道还能一直压着皇帝不成他虽是个视名节权势为生命的人,但他性子又软弱不敢抗争,所以明明知道有一个见效快的法子,可偏就不敢与皇帝硬碰硬,只能在那里生闷气。
从这一点看,他就比王允少了几分魄力。
两人无法在这一点上达成一致,这让有心以退为进、以三公有两个重臣请辞迫使皇帝退让的士孙瑞独木难支,恐怕陛下早看出来马日磾的手段只会那几招,是个不中用的花架子,绝不敢贸然请辞,所以才这般有恃无恐。
可惜,却忽视了他士孙瑞。
士孙瑞一时气结,站在原地,侧身看向马日磾说道:“你有颜待在朝堂,我可没有!明日我便向陛下乞骸骨回归乡里,你就继续做你的司徒、录尚书事吧。”
“你走了,那我还有何颜面待下去”士孙瑞主动提出请辞之后,马日磾若是不跟着请辞,必然会遭人诟病,说他贪恋权位。可这样一来马日磾势必会为了名节而与士孙瑞一同请辞,然而这又与他的初衷相违,他有些不满,道:“你这是逼我跟你一同进退。”
身后的常随见两人边走边聊还挺融洽的,突然就剑拔弩张的对峙,那一高一瘦两个当朝重臣的威压,让后头的常随一个个都站得老远,谁也不敢前来搭话。
士孙瑞心里想着,难道还要与你同进退才是对的么他到底是顾忌着这是未央宫里的宫道,没有与马日磾当众吵起来,只好放下姿态,拉了拉马日磾的衣袖,让他偏过身与
第三十二章 吉往凶归
“众将未及齐其锋芒,臣崇未及尽其愚虑,而事已决矣。”汉书王莽传
关于河东改制的诏旨很快由尚书台下发,一时间河东郡以及特增秩中二千石的郡守王邑成为了朝野内外瞩目的焦点,他们不仅是关注由贾诩一手提携、其治下历经了一场叛乱却仍屹立不倒的王邑这个政坛新星的崛起,更是随之关注着由王邑主持的一系列河东新政将会给天下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在此之外,即便皇帝对河东的重视以及政策引人侧目,也没有因此掩盖平准令贾诩的锋芒。
就在河东改制的诏书下发的当天,司徒马日磾、司空士孙瑞、太尉董承为首的录尚书事的三公,以及尚书令杨瓒、尚书仆射吴硕等官联名共荐,言称平准令贾诩前有说李傕逆贼归降之功、后有定策平河东贼乱之勋、今有议论河东新政之绩,从政有迹,录功记劳,不宜久在下位,请拜为尚书。一是宠赐功臣,二是使名实相副、不再出现六百石平准令参预国事的违制局面。
公卿保奏共荐某人为官的先例不是没有,但往往这些人无不是声名远播却隐居江湖的宿德大儒、或是遗落草莽的俊才贤士。而贾诩无德无名之辈,凭什么能得到朝廷所有权臣的保荐
就在众人猜测的时候,紧接着,司徒马日磾、司空士孙瑞以才不堪任为由上疏请辞。
这无疑又是一个重磅n,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将关西士人的两个领袖辞位与贾诩荐举入尚书台的事情联系起来,风头顿时盖过了众说纷纭的河东新制。
皇帝似乎一开始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几乎是辞退的表奏刚到手上便下了言辞恳切的挽留诏书,但马日磾与士孙瑞似乎是态度坚决,表示自己才德不足以辅佐皇帝,祈求卸任返乡。
看上去贾诩这个后进要踩在这两个关西士人的巨头的肩上崛起,只是在底下百官知道原委后,纷纷开始为秉政辅国的马日磾、士孙瑞感到义愤填膺,认为皇帝与小臣商议几句后便草草决定国事,未免太不尊重大臣。于是朝野也开始以关西士人为首刮起了一股上疏请求皇帝挽留二公的风浪,连带着劾奏贾诩的章奏也接踵而至。
这段时间马日磾与士孙瑞都没有入宫理事,太尉董承终于短暂的实现了他大权独揽的目标,但他没有任何的志得意满,反而在见到士孙瑞与马日磾等人所展现的智谋与果决、将皇帝逼得看上去手足无措之后,心里一阵阵后怕。
旁观者尚且心有余悸,站在风口浪尖上的贾诩却是泰然自若,像是无事发生似得每天按时入大司农衙署办公。他那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有些出乎他年轻的直属上官、大司农刘和的意料。
刘和虽然他忠于皇帝,但并不是皇帝的每一个举动他都会奉若圭臬,他也有他的政治取向。皇帝议论改制度这类要事的时候不询问老成谋国的大臣意见,反而问了两个亲近后就草草决断,在得知这件事后,好脾气的他即使不曾参与到这种政争之中,但心里其实是很不赞同皇帝的做法的。
“贾公。”刘和轻蹙眉头,思量了片刻对贾诩说道:“我听说臣子受劾,不说属实与否,理当上疏自辩,无过则罢,有过则当自谒廷尉请罪,以求宽贷。可我观贾公却满不在乎,这似乎于礼不合,而且国家也不好保全贾公。”
跟他父亲刘虞相比,刘和的仁厚才真正算得上是表里如一,即便贾诩是他下属,刘和依然以晚辈的身份尊称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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