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泊行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一念笑
桑泊行
作者:一念笑
湖名玄武,看尽金陵千年繁华凋敝,终凝为一魄,生于湖中,可化形万千,穿梭过往,名桐拂。洪武燕雀湖被填,失去记忆懵懂人间,梁洲偶遇金幼孜,结一段奇缘,自此裹身庙堂纷争血腥杀戮。历经靖难之变、北征蒙古、南抚安南,七下西洋、纂永乐大典......绘一幅金陵画卷,穿梭于三国、晋、六朝的金粉与兵戈之间......是与谁的前世之约,令吾辗转至今?
第一章 千顷素波平生遇
桐拂坐在舟子的最前端,一双纤足白如霜雪,浸在湖水中,如明月凌波。
她时不时轻踢几下,将那幽碧色的水面撩动,水纹无声,一圈圈漾开了去。
紫色粗布的短衫,外束月白布裙,裙裾束在腰带上。双螺髻梳得并不十分服帖,有几缕已经松了,软软垂在脖颈间。
金钗豆蔻的年纪,本无需任何妆点,已是丽姿天成,一如舟畔的芙蓉浅开,最是一点娉娉婷婷。
此刻远山近水渐渐没入夜色,几处葱郁的湖中小岛也模糊了样子,只余了幽暗轮廓。
她瞧着夜色中重重荷叶的影子,有些失了耐心。
远处的山叫覆舟山,山后就是大明的宫墙,山的东麓是国子监,西边一带城墙。而这一片极为开阔的水域,古称桑泊,如今唤作后湖。
湖里有大片的莲蓬,傍晚是采摘的最佳时候,但无人敢在那个时候入湖。事实上,非但是傍晚,任何时候任何人都不可随意进入这片水域。
没人知道这里缘何就成了禁地,大约是那湖中的几个小岛上藏了什么。起初只是不能上岛,到后来,连所有的舟船都不得入水,也不可捕捞鱼虾、采摘菱茨薪草……
“姐姐,溯远哥哥他们也搬走了,我们为什么不走呢”身后传来妹妹闷闷的声音。
桐拂回身示意她小声些,瞅了瞅身后密密匝匝的芦苇,才压低了声音,“小柔,爹爹不舍得这里,我也不舍得。”
桐柔撇撇嘴,一脸的委屈,“不能捞鱼捉大虾子,我肚子老是饿,今日跟女先生习字,肚子咕咕叫,她们都笑我……”
“理她们做什么她们不过是嫉妒我们小柔字写得好,书也念得好罢了。”桐拂将舟上的一个蒲草垫子拿在手中,将上面遮掩用的荷叶整理了一番,“我现在过去采莲蓬,你千万别出声,若是这根香烧完了我还没回来,你就先回家去。”
桐柔有些担心地望着船头燃着的那柱香,又抬头望着姐姐。
桐拂揉揉她的发髻,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姐姐今晚就给你带好吃的莲子回来,等着就是了。”
说罢她将身上衣衫略略收拾了,无声滑入水中,扶了盖着荷叶的蒲草垫子往湖中间游去。
晒了一日的湖水,于那夜色里,如千倾琉璃暖玉,素波温泽,将她纤柔灵巧的身姿容着。
桐拂游得很快,自小在这水边摸鱼捕虾采菱摘莲,她的水性便是在原先的里户之间,也算是一等一的。
此刻她往远处望去,大片的荷叶簇拥在湖心的几个岛屿周围。最深处的那个岛她没去过,那里夜里没有灯火,却有人日夜在岛上巡监。比起城里穿着飞鱼锦衣的校卫力士,这些人的衣袍上似有麒麟蟒纹。据爹爹说,那是千户百户才能着的。
更何况,他们腰间配着的是鎏金错银的长月弯刀,且有着十分好听的名字,曰绣春。
桐拂总觉得这名字实在温婉了些,让人总想着锦坊临窗的大花楼木织机前,容姿皆妙的织娘……与传闻中此刀嗜血阴怖的杀意相去甚远,甚远……
金幼孜看着已没至自己腰间的湖水,闭目平息数回,才再次睁开眼。
面前是幽黑的湖面,成片影影绰绰的荷叶。那荷叶中间,该是艳绝天下的玄武红莲。在岛内库阁之上,他每日会观之生悦的颜色。
但眼下,那些往日凭栏远眺的娉婷身影触手可及,他半个身子却浸在湖水里,一身的冷汗。
他并不谙识水性,此番冒险涉水,实在已走投无路方行此下策。若非那日见那监湖之人,顺着这道掩在荷叶间的水下堤坝巡视,再加上近日湖水开闸水位下降,否则他也不会想到如此离开湖心岛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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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月色桐花自烂漫
桐柔望着船头那支已经灭了的线香,忧心忡忡地又望了一回眼前开阔的湖面,还是没看到姐姐的身影。
她又等了等,才将姐姐留给她的黑披风穿好,末了,仔细将脑袋也兜住了。
回去的那条小路她很熟悉,跟着姐姐已经来来回回走了许多遍。自从禁湖之后,没人再敢到湖边,姐姐因为熟悉地形,早早就寻到了这条小路,应是绝不会被人发现。
此时天色已经很晚,小路被重重的树影遮着,除了蟋蟀偶尔的嘀咕,几乎没有旁的声响。
桐柔就有些害怕了,平素都是跟着姐姐一起,从来没觉得这条夜路有这么吓人。
她听着蟋蟀唧唧吱吱的叫声,寻思那虫儿定然也是因为害怕才出声壮胆,于是也轻声哼唱起来,“一之日于貉,取彼狐狸,为公子裘……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如此哼唱着走,果然不再害怕,又想到白日里听见坊间的一些歌谣,随口就唱道:“莫逐燕,逐燕日高飞,高飞上帝畿……”
觉得调子好听,她又反反复复唱了好几遍。
“莫逐燕,逐燕日高飞,高飞上帝畿……”
他初初听见这歌声的时候,先是被清灵的嗓音吸引,如山泉抚石微婉呢喃,在这夜色里,格外沁透人心。
走在他身后的齐泰却猛地停住了脚步。
此处早在洪武年间已然划为禁地,本不该有人。再者,这歌谣之意……这燕,要高飞入帝畿。而皇上迟迟未动的这位四皇叔,正是燕王……
齐泰没有注意到前头那位沉醉于歌声的神态,他回眸冷冷瞥了一眼护卫,那护卫立刻躬身而去。
桐柔并没有看清眼前的这个人是如何出现的,仰头看到他的时候,一柄雪亮的嵌着五彩纹饰的长刀,已经冷冷架在了自己的脖颈间。
她恐惧过甚,竟连尖叫都无法溢出唇边。
那锦衣卫未料到是个柔弱女子,愣怔了一瞬才沉声问道:“什么人!”
桐柔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这人的面目实在可怖,仿佛夜半最惊悚的噩梦。
那锦衣卫瞧她一脸惊恐外加愣怔,一时不知该如何,手中却加重了几分,“如何闯入禁地”
桐柔觉得脖颈间一痛,似有什么流下,顿时眼里泪水打起滚来。
锦衣卫何曾对付过如此情形,眉间紧皱,手中的刀砍也不是收了也不是,毕竟身后跟着的那位,身份实在非同寻常。
“路都尉……”有人提声道。
声音虽不响,也没有责备的意思,但那锦衣卫听见这一声,急忙将手中弯刀松开,回身行礼退开了去。
桐柔眼看着一人自那后面的暗林中踱步而出,而他恰被投入林子的月光照在身上。
藏蓝氅衣直身,云肩通袖膝襕纹,赤色玉带外描金线五道。不知是否浸了月光的缘故,那面庞仿佛一块玉石精心雕琢而成,起伏传承间,明明有着凛然的气度,却又宁静柔和。
桐柔不晓得自己怎么了,方才明明怕得要命,动都动不了。如今那凶神恶煞的人走了,看着眼前的这个和颜悦色的人,自己怎么还是动不了
朱允炆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她浑身被黑色的披风裹着,只露出巴掌大的脸庞。不过金钗豆蔻之年,已显出明眸绰态……此刻她惊惧地望着自己,玉脂色的脖颈间一道刀痕,已沁出殷红。
他心中暗叹,路浔尽职恪守是没得说,但也太不知怜香惜玉了……
思及此处,他自袖中取了块白色的帕子,伸手就敷在了她的颈间。
桐柔没料到,也不知是吃痛还是惊诧,帕子触到伤处,她猛地一哆嗦。不过咬着唇,硬是没让眼眶里的水珠儿落下。
“莫怕……”他出声安抚,“方才手下出手失了轻重,我替他陪个不是。”
身后不远处的路浔听闻,慌忙将身子伏低了许多。
这是要折寿的哟,天子竟替自己赔了个不是……
齐泰早已是一肚子火,忍到此时,实在有些忍不住,踏前了半步,将语调尽量缓和了几分,“这位姑娘,为何会在此处”
“我……我迷路了……”桐柔哪里会撒谎,心虚和
第三章 旁人笑我忒疯癫
北平,盛夏,风如流火。
不过是靠近晌午时分,街巷间已看不到人迹。垂柳焦绿,鸣蝉被那暑意炙烤着,勉力嘶鸣几声,也很快归于沉寂。
王氏将炉灶上的饼取了,搁在盘里,就这么一转身的功夫,已是一身恼人的大汗淋漓。
她去窗下井边取了水,就着井沿洗了把脸,眼风里就瞧见一个身影飞快地走进了自家院子。
她一愣,此刻天色还早得很,去米行干活的当家不可能这个时辰回来,慌忙看去。
进来的是个男子,三十岁出头,衣衫不整,束发不齐,将面容遮着瞧不清楚。他一只脚上踢踏着一只草鞋,另一只脚却是光着,不知在哪里踩的污泥,一路走进来,一串泥脚印。
王氏一时愣住,她家的屋院虽简陋但邻着大街,平素夜不闭户也未尝不可,此人又是自何处冒出,竟光天化日私闯民宅。
“哎哎,你谁啊!”她总算反应过来,连声唤他。
那人却脚下不停,直往灶台而去,口中喃喃低语,听不真切。
王氏这才觉得不妙,抄起井台边的一根竹竿跟上前去,口中大呼,“贼人好大胆!白日私闯民宅,可还有王法……”
那王氏追至灶台边,那人已抓了盘中烙饼塞入口中大嚼起来。一块尚咬在口中,又抓了一块往嘴里塞去。
王氏目瞪口呆,何时见过如此猖狂的贼人,竟是明抢的架势。周围物件不取,却偏偏抢那烙饼。
眼见他虽衣衫不整,但布料却是上等,身子魁拔,应不是街边乞儿流民之类。
外头巷子里的路人及邻里,闻听动静,纷纷聚来探头张望,皆是不解。
那男子仍埋头吃饼,对身后围观议论浑然不觉。吃到后来,噎食而咳,掉头将往那井台边去。
他一手拎起王氏刚打上来的一桶水,仰头张口浇了下来。
一片惊呼声中,忽有一人小声道:“这……这不是燕王么怎会……”
众人急忙仔细望向那人,此刻他头发衣衫尽湿,倒是露出半幅面庞。
本是奇伟容色,土木形骸不加饰厉。此刻脏垢的面庞上,虽目光昏昏神情缭乱,但仍旧看得出龙章凤姿原属非常之器。
“果然啊……是燕王……”
“没错没错,我曾见过……”
“怎落得如此早前不是刚从京都而返……”
“唉,八成与那削藩有关……”
“两月前,湘王因私钞案,于府中燃火,执弓纵马跃入,一家老小仆从护卫皆无幸免,其状惨矣……”有人低语,很快又止了声,想是有人闻言示意不可妄议。
那王氏妇人早已惊呆,手中举着竹竿不知如何,却看见燕王闻言拿着烙饼的手微微抖了抖。还不及反应,他已分开人群大步而出,口中喃喃,“胡辣之物……苦也……”
临去前,他又从围观的一妇人篮中,抓了一叠油饼,胡乱塞入口中。出了院子就疯跑起来,很快消失在巷道尽头。
几个围观小儿见他举止荒唐,拍手跟在他后头嬉笑着追逐,出了巷子又转了一个街角,已经寻不到他的踪影。
不远处的街口,一人坐在街边茶铺的凉棚底下,将方才一出看得清楚。只是举着手里的茶碗,半天没喝下去一口。
燕王疯了,这事张信从开始就知晓。
只是没想到,燕王将这一出装疯演得如此逼真。披发而行,胡言乱语,卧土而眠,夺人食物……张信几乎都被他骗了过去。
也只有他晓得,燕王虽日日在北平街头疯言癫行,夜里却钻进王府的地道,督造武器。
兵器磨砺锤炼之声很大,燕王将王府四周的屋舍尽数买下,养了千百只鸡鹅。整日里鸡鸣鹅唤,一派嘈杂热闹,生生将那王府底下的动静遮掩了去……
想至此处,张信不由一叹。自己本是临淮人,父亲张兴原是永宁卫指挥佥事。父亲过世以后,张信继承了父亲的官位。那之后移守普定、平越,积功都指挥佥事。建文帝即位后没多久,一封举荐信将自己送到了北平,眼下任着北平都司一职。
看着光耀显赫的职位,其实不过是皇帝安插在燕王身边的探子,罢了。
但与建文帝不
第四章 流夏围炉羊毡暖
张昺与谢贵迈入燕王府的时候,已近黄昏,但暑意仍盛。即便这王府内树冠蔽日,清泉潺潺不绝,仍抵不住尚是炎炎的日头。才没走几步,二人已是汗如雨下。
前头引路的仆从马三保停在一处厢房前,那二人抬头一瞧,门窗紧闭,里头的情形啥也看不着。
“燕王在里面”张昺有些迟疑,这大热天的,这么关门堵窗,果然有古怪。不觉与那谢贵对望了一眼。
马三保躬身道:“回二位大人,王爷就在里头,小的方才还送水进去的。”
张昺又迟疑了一瞬,和谢贵走到门前,侧耳听了听,并无动静,这才伸手将门推开。
门一推开,一股热气顿时扑面而来,张昺走在前头,差点就被熏了个跟斗。
那外头已经是热的让人喘不上气的天,这屋子里更是热得离谱,若非四下黑乎乎的,张昺差点以为里头着了火。
面前是一扇屏风,隐隐透出后头的光亮,十足的诡秘与蹊跷。
因此,饶是热意烤人,张昺和谢贵还是急步绕过屏风往后走去。
看清眼前的情形,这二人都愣住了。
屋子当中一个大碳炉,里面火光熊熊,这一屋子的热意正是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散出。而那大炉子前头,坐着一个人,背对着他二人。身上裹着裘袄,外头还披着厚厚的羔皮。
“燕……燕王殿下……”张昺试探着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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