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泊行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一念笑
想到一半,城门忽然打开,沙尘飞扬间,从城内快马奔出几十余骑兵。那些骑兵到了阵前,就开始高声叫骂。
桐拂有点困惑,打仗是这么打的吵架骂街
“我等追随燕王……刀尖舔血……却落得如此下场……屠戮我等尚在北平的亲人……父母兄弟老幼皆不放过……”
断断续续的叫骂声传来,桐拂听到后来头皮发麻。这燕王简直令人发指,实在不是个人,是禽兽。不不,连禽兽都不如……
再看向燕王,他依旧澹然不惊从容不迫,稳稳地骑在马背上,仿佛看着的是旁人的热闹……
徐祥却有些坐不住,低声道:“殿下……”
朱棣望着不远处面露愤恨悲痛的几十余名旧部,抬手轻挥,很快他身后几十余人催马而出,列队阵前。
“四哥!是我,六弟啊……”
“二叔,侄儿在此!余年未见,家里人十分挂念……”
“爹!儿子不孝,今日才找到您……”
怀来城下那一队方才还在叫骂的兵士立刻蒙了,旧日战旗猎猎之下,是一张张熟悉而又魂萦梦牵骨肉相连的面庞……但很快众人就反应过来。
“六弟!你没事!”
“小侄,你没被斩首!”
“儿!你还活着……”
阵前一时充斥着久别重逢的惊喜,和劫后余生的激动。方才还是剑拔弩张,此刻已是执手相看泪眼……
猛地有人高声呼喊道:“我们被骗了!宋忠小人!竟诈称我们亲人被屠戮,欲将我等利用!”
很快,更多人的反应过来,纷纷倒戈向着怀来城上。原本精心排布的队列,一时大乱。怀来守军的首领欲重新集结,却完全无法控制已乱的军心……
“攻城!”朱棣一声令下,方才尚淡定从容的身影,已杀气腾腾率先催马杀入敌阵,将原已乱成一团的怀来守军冲得七零八落。
八千精
第十二章 鸡鸣驿千里传书
“丫头,你没事吧”俞平海望着船尾兀自出神的桐拂,挠了挠脑袋。
这丫头方才两次入水,救了那个官家小姐,又替人家捞了个镯子上来。分文不取,迷迷瞪瞪地就回来了。回来以后就一直坐在那里发愣,一声不吭。
“唔”桐拂这才回过神,将身上已经快要干透的衣衫掸了掸,“我能有什么事儿”
“你方才捞镯子,潜下去那么久,那些瞧热闹的都以为你上不来了……”
桐拂将长发重新簪好,斜眼看过来,“他们不晓得,你也不晓得便是在这水下睡上一觉,我也是可以的。”
俞平海瞧她神色恢复如初,这才放下心来,嘿嘿一乐,“我们小拂入水就变成鱼了……”
桐拂一跃而起,笑嘻嘻道:“淮清桥到了,我下去了啊,谢谢平海哥!”说罢已经轻巧地跳上岸去。
过了淮清桥,临着秦淮河,岸边酒肆茶馆商铺林立,河中画舫往来不歇,比那北市街又是另一番风情。
桐拂沿着河边走了一小会儿,抬头看见问柳酒舍的招牌,提步而入。
店里跑堂的都识得她,纷纷招呼道:“哟,小拂姑娘今儿来得早啊,又得了什么湖鲜”
桐拂晃了晃手里的包袱,嘴角一扬,“不可说……”人已经往后厨走去。
刚踏进后厨,已经听见刘娘子的声音,“哦哟,你这是要放火烧了我的后厨!放那么多柴火做什么哎哟气死我了!火候,火候很重要的!”
刘娘子不过三十出头,却是金陵城数一数二的名厨,多少食客慕名而来,能喝上一口她做的菜汤也是好的。
听见身后动静,刘娘子转过身来,看见桐拂,方才还火冒三丈的面容立刻春风和煦,“还是我们家小拂乖巧,让人看着就欢喜,来来来,让我看看……咦,几天没瞧见,怎么瘦了”
桐拂将手里的包袱递给刘娘子,撇着嘴,“那是好久没吃到刘娘子的饭菜,念想的……”
刘娘子在她鼻尖上刮了一下,“这小嘴儿,甜起来不要命的……”
将那包袱打开一看,她就是一声惊呼,“雁头!”
惊喜过后她急忙将桐拂拉到后院,“你上哪儿采的休要瞒我,这东西,如今只有后湖里才有。你是不是偷偷摸摸去了”
桐拂笑嘻嘻地点头,隔着衣衫摸了摸金幼孜给她的腰牌,“没事没事,采一点没事的。”
刘娘子忽地想到什么,将桐拂的手凑到眼前,看着那细嫩雪白的指间,尽是密密的红点,不觉起了怒意,“臭丫头,做什么偏要去采这雁头,瞧把这手给扎的,再浸了水,多痛啊……”
桐拂忙忙将手抽回来,“这算不得什么,我也没采多,足够刘娘子这几日的鱼羹之用……”
刘娘子自腰上接下一个锦囊,欲塞进桐拂手里,“这些你拿着,以后不许再去采这雁头。”
桐拂不肯收,“刘娘子一向待我好,就同我……同我……”她顿了顿,“总之,我是不可能收你的铜钱。”说罢转身就要走。
刘娘子自然晓得她的意思,眼眶有些热,“傻丫头,我也一向待你如自家人一般,听话,这钱你收着。你爹爹在外头做铃医,你要照顾小柔,可别委屈了自己和妹妹……”
桐拂这才想起那事,急忙压低声音问道:“刘娘子,近日可还有宫里的人来酒舍”
“有啊,咱这酒舍,虽比不上西水关十六楼的,但宫里人也常来。怎么了”
“小柔她……她进了宫,做了女官……”桐拂犹豫了一阵才说道,“我想,打听一下,她在里面可好……”
刘娘子一脸讶色,“怎么就入了宫最近没有秀女和女官的采选啊”
桐拂低头搓了搓衣角,“都怨我……”
 
第十三集 槛外绯花掩映时
宫灯初上,柔仪殿内难得的安静,原本在习字的南平长公主此刻伏在案上,酣睡无声。
一旁的桐柔手上研着墨,正望着烛火怔怔出神。
砚台是抄手砚,色若紫雪,细腻彷如脂膏般,上有古松云鳞的纹路。墨是桐烟墨,纹如犀黑如漆。
若在以往,单单是在商铺里瞧见这些,她都挪不开步子,能多瞧上一眼也是好的。但眼下,她却是心思缭乱,墨汁溅在手背也不自知。
莫名其妙入宫已经有一阵子,宫规森严,即便已告知长公主外头还有自己的家人,也不能出去。这么长的时间,不知爹爹和姐姐该急成什么样子……
听见悉索的脚步声,桐柔转过神来,抬头一瞧,原先立在殿内的内监和宫女都不在了,一人正提步入内,很快到了她的面前。
“公……公子……”她讶声道。
原先在宫苑里遇见他,桐柔并没有想清楚他的身份。如今见他长驱直入这柔仪宫,方才明白过来,这位公子,只怕有着更加不同寻常的身份……
朱允炆示意她莫要出声,取了一旁的毯子替南平盖在身上,才低声道:“随我来。”
桐柔起身,随着他走到后头的园子,此时夜幕初落,石榴花累累垂在枝间。
她就想起幼时,娘亲将自己放在膝上,搂着她,轻声念着:
晔晔复煌煌,花中无比方。艳夭宜小院,条短称低廊……
朱允炆立在花树前,心绪纷乱。
怀来失守,宋忠、余瑱、彭聚、孙泰俱被斩杀,三万精兵皆被俘被杀……
授长兴侯耿炳文为大将军,都尉李坚为左副将军,都督宁忠为右副将军,率军13万伐燕,数路并进伐燕。同时传檄山东、河南、山西三省供给军饷……
二人一时各自心思,都未发话。
“若是……”朱允炆忽然发话,“亲近之人反目,以至刀戈相见,该是如何。”
桐柔一愣,“桐柔想不出与姐姐会有反目之日,即便有了争执,姐姐也总让着我。莫说反目,便是委屈,桐柔都不曾有过……”
瞧着他神情间痛色,她止了声,“想必应是各自无奈,方有此境地……”
“各自无奈……”他有些怔忪。
一阵风过,竟有了凉意,一时榴花纷纷而落,铺了一地。
“本是山头物,今为砌下芳。”他脱口而出,桐柔听着却心中一动。
这一句,恰是方才她忆起的,娘亲念给自己的那一首。两人对着这一树繁花,他竟也想去了一处。
觉察她的静默,朱允炆转过头去。她穿着夏制的宫装,浅桃红衣衫月牙白的裙幅。面上没有寻常宫人曲意奉承或是恭顺的模样,映着石榴花的绛英之色,一时欣喜一时伤怀。
她忽地转眸望向他,动作生涩地礼了礼,“我本无心入宫,还望陛下允我出宫。”
他的眸色一深,“一个一个,都离开了……只余朕一个人。离开了便也罢了,却还要逼着朕,对着自己的亲人拿起刀剑兵戎相见。究竟是为何是朕做错了什么”
桐柔见他面色突变,一时慌了神。倒不是终于晓得他真的就是当今圣上,而是他眼下面上的神色,痛心、无措和忧惧。
她没有想过,这般神色会出现在一国之君的面上。难道不该是女先生口中的,赫斯之威龙威燕颌的仪态肃清万里总齐八荒的气度
桐柔没做多想,走上前,一只手轻抚他的后背,柔声道:“没事没事,不是你的错,都会好起来……”
平素自己若是受了委屈,或是想念娘亲的时候,姐姐便是如此安慰自己。
朱允炆渐渐平复,渐渐看清她的举动。
她微微垫着脚,轻抚自己的后背,嘴里兀自絮絮哄劝。
方才一时激愤,眼下虽已不再,但头一次,他觉得松弛,安宁,并不愿意避开她。这感觉虽然陌生,却甚好。
自记事起,并无人与自己这般亲近,照顾自己起居的宫女和内侍自是敬畏不敢,即便是母后,是妃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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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中秋谁与共孤光
中秋,金陵城一年中极热闹的一日。
几日前,街上已随处可见售卖月光纸,上绘太阴星君,下绘月宫及捣药之兔。金碧辉煌,长的七八尺,短的也有二三尺。各大酒肆将各式月饼搁在临街的摊铺上,引得路人驻足挑选。
另有莲藕、石榴、红菱、芋头、栗子、柿子等被小贩挑着,沿街售卖,以作设供祭拜之用。
秦淮河两岸,也早早挂上了各式奇巧的灯笼,只待中秋走月时争奇斗艳。
爹爹去外县,托人捎信来,中秋不回来,桐拂心中有些落落。倒不是得自己一个人过原本该是团圆的节日,只是想着爹爹,她仍是十分愧疚。
自从知道小柔入宫做了女官,爹爹从最初的愤然到后来的寡言,她都瞧在心里。她晓得爹爹对那大明宫有着很特别的情绪,虽然她并不清楚缘由,也不敢问爹爹。
到后来爹爹回来的时日越来越少,从前一家三个人一起过的中秋,如今他也不回来了。
一早去给刘娘子送了红菱,本想就回家待着,桐拂却被刘娘子硬是留在她的酒舍,说是让她搭个手。
其实桐拂晓得,刘娘子只是不忍看自己一个人过中秋罢了。索性也就依着她,在后厨前堂跑一跑。
眼见着外头天色渐渐晚下来,桐拂从那临街的窗户望出去,街上已是人潮汹涌,性急的店家已将灯笼燃起。中秋走月已拉开了序幕……
“小拂啊,你在我这儿忙一天了,出去玩会儿,别拘在我这儿了。”刘娘子冲着桐拂道。
桐拂笑道:“时辰还早……”
“刘娘子!刘娘子!”外头有人嘴里嚷嚷着,就冲进店来,“卫酒可有我要十坛!”
刘娘子眉毛一扬,“哟,我说谁呢,鹤鸣楼的齐管事,还真是稀客。卫酒十坛我自己也只剩六坛,怎么给你再说了,你们这春江秋月十六楼,可是官办的酒楼,你们那都是琼浆玉液,怎么就看上我们这霹雳沟渠里酿出的酒水来
那齐管事到了跟前,也不恼,一个沉甸甸的锦囊已经塞进了刘娘子的手中,“哎呦我说刘娘子,十六楼确实是官办的。但要说味道,那不光是外地人,就连咱这金陵城里的老食客都晓得,那还是要数咱这问柳酒舍的最好……”
这锦囊一入手,刘娘子就颠出了份量,眉梢一扬,“还是齐管事会说话,将我这入不得眼的小酒肆都夸到天上去了。行,看在齐管事的面上,我就匀你三坛,再多没有了。”
“行行行!三坛就三坛,回头来了新酒,我再来拿。今儿是有贵客要来,哎呦忙死我了,这就得走了。”齐管事擦了把汗。
“对了刘娘子,要请您帮个忙了,我那马车上放不下酒坛子里,麻烦您找个伙计帮我送去,您看成不成”他说罢又塞了个锦囊到她手里。
“小事儿。”刘娘子笑得灿烂。
齐管事前脚刚走,刘娘子朝着店里张望了一圈,各个忙的热火朝天,哪里找得着人去送酒。
“我去呗。”桐拂凑过来,笑嘻嘻的。
“不成!”刘娘子立刻板起脸,“十六楼那是什么地方,莫说你爹若是知道了得就地打死我,我自己也不放心你去。都是些达官显贵,是非之地。还有那些教坊司的姑娘……咳咳……不说了不说了,总之,你去不得。”
桐拂也不着急,“眼下这时辰,车马已经不能入街,要想送酒过去,只能走船。河道上怎么走得快,谁也比不过我。再说,鹤鸣楼就在河边上,我只要看着酒坛子上了岸,到了鹤鸣楼伙计的手里,就调转船头回来了。我人都不用上岸,刘娘子担心啥”
“这……”刘娘子有些犹豫,抬头看看外面街上,确实是早已封了街,再无车马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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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春风秋月十六楼
案上搁着一个包袱,看着不大,里头却塞了不少东西。
宝钞,铜钱,零碎的首饰,用油纸细细包着的糕点。
桐柔晓得这回算是彻底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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