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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泊行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一念笑
    天心水面亭,大明湖畔,四面临水,仅以一玉带长桥与岸相连。

    亭前有楹联,月到天心处,风来水面时。

    云烟姐妹俩终是没有拖着桐拂离开,却是匆匆赶到了此处。

    铁铉在亭中,设茶席,对月独坐。

    “爹爹……”云词一路疾走,到了跟前,反倒语迟。她回头瞅了瞅身后的烟语和桐拂,定了定心才又道,“他们说爹爹要降燕王,女儿不信。”

    铁铉方将茶盏过了水,也不抬头,“既然来了,都坐吧。”

    云词一跺脚,“爹爹,都什么时候了,还喝茶……可当真遣了人出去献降书……”

    “月到天心,清之至也;风来水面,和之至也。”铁铉打断她,又似只是无意自语。

    云词一时不知如何,拿眼去瞅妹妹和桐拂。

    “桐姑娘,可都瞧见了”铁铉忽然出声道。

    桐拂一愣,自己偷偷潜湖出城,这位铁大人居然知晓,当下也就大方承认,“是,瞧见了,河堤已挖开大半,决口破堤不过是一两个时辰的事。”

    云烟姊妹惊讶地望向桐拂,如今济南城被围得如此严实,她何时出过城去又如何安然回转

    “一城百姓的性命,和一纸降书,孰重孰轻,你们想不清楚”铁铉将那清亮的茶汤倾入盏中。

    “可……”云词语结。

    “喝茶。”铁铉再次将她打断,语气倒温和得很。

    三个女子,一人取了一盏。

    铁铉忽道:“降,也不降。”

    三人面面相觑,看着铁铉抬手示意她们饮茶,才将茶盏凑到嘴边。

    “这份降书送出,燕王会亲自入城,定让他有来无回。”铁铉一字一句,说得清楚。

    呛啷一声,谁人的茶盏晃动,那声音在湖面远远传出去。

    云烟姊妹同时扭头看向桐拂,桐拂的手上泼了茶汁,立时红了一片。

    “呀,你没事吧……”云词脱口就道,伸手就取了帕子给她。

    桐拂放下茶盏,接了帕子,垂下眼眸,“喝得急了,打扰打扰……”

    铁铉眼都没抬,“饮热茶急不得,需放下旁的心思,慢慢品味。”

    亭外桥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有人到了外头,立在垂帘外禀道:“大人,出城千人已归,燕王明日将单骑入城,受降。”

    铁铉起身,“阿云阿烟,今日可有习字纵是外头兵荒马乱,也莫懈怠了课业。”

    云词烟语急忙起身,拉着桐拂一同礼了礼,就要退出去。

    “桐姑娘,留步。”铁铉出声道。

    “爹爹……”云词忽然意识到什么。

    “云词。”铁铉温言,但语气不容她再言。

    一时亭中只余了二人,月华与水色溶作一处,素波无声。

    “桐姑娘这几日,与小女在城中施粥救助,铁某看在眼中,知道姑娘心性纯良。只是眼下局势微妙,恐要委屈姑娘一阵。”铁铉温言,并无半分咄咄之势。

    “姑娘亦无需忧心,过了明日,自当送你离开。”铁铉话音刚落,外头已有两人入来。也无拉扯捆绑,只是垂首让出道来。

    桐拂知晓多说无益,心中乱纷纷,跟着离开。

    被领着去了一处小院,屋门在身后锁了,那二人的身影映在门格上,一动不动。屋子应是原先书院里藏书之处,倒也不算简陋。架上的书码放整齐,地上散着几本,想来是生员离开时,仓促间落下。

    桌案灯烛榻几俱全,甚至备了几样点心和茶水。

    她没心思碰,坐在榻边,脑子里尽是铁铉方才一句,定要他有来无回。

    照理这事,和自己没有关系,也轮不到自己操心。可这心绪不宁,惶惶不安,又是什么意思

    直到天色微明,她才胡乱睡了一刻,听见外头动静立时醒来。

    映在门格上的那两个身影不在那里,桐拂靠近试着拍了拍门,“有人么”无人应答。

    她将靴中峨眉刺摸出,将那窗棂处挑开,娴熟地将窗子打开




第七十七章 战马西向徘徊鸣
    今日他骑的马,桐拂并不识得。不过他身后跟着的那一匹,她却十分熟悉,龙驹。

    大约是燕王今日没先用它,只是将它带在身后,龙驹看起来很有些不爽。

    桐拂对它的小动作小脾性早已了如指掌,此刻它的脑袋歪在一旁,拿一只眼瞅着燕王的背影,满脸的不高兴。它故意跑得不快,缰绳被燕王扯了几次,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上。

    以往这般,孙定远定会骑马随在燕王左右,牵着龙驹赤兔或是枣骝……想到孙定远和十七,桐拂心里抽痛得厉害。

    “究竟会如何”她稳了稳心思,望向兮容。

    兮容将头略偏了偏,桐拂顺着看过去。城门的后面,半空之中,一张铁板高悬,仅以一根粗麻绳吊着。一旁一名兵士手持长刀而立,目光紧盯那绳索。

    桐拂心里一凉,旋即明白。

    再顺着兮容的目光望向城楼外的木桥,那下头黑压压的人影,皆是伏兵。

    “没意思,不看了。要不要救,怎么救,你自个儿琢磨吧,我乏了。”兮容声音懒懒,转身就走。

    桐拂目瞪口呆看着她离开,也不好出声阻拦。

    救这怎么救这么大一块铁板,落下去,神仙也救不了。

    这满城头的士兵,一个她都打不过,就是有心也帮不上忙。

    就算他侥幸逃过了铁板,外头桥下的伏兵刚好将他堵了……话说回来,自己为何要救他他不是……

    桐拂想得头痛,却听身后一声,“姑娘还是来了。”

    她的心里顿时哇凉哇凉,缓缓转过身,“铁大人……我那个……我一不小心就……出来了……”

    铁铉没再多说,越过她,立在垛口前,“既然来了,姑娘看着便是。”

    这一回立时有人上前,将她的嘴用布条封上,双手反缚在身后。

    “济南城的安危于一肩,铁某必当尽心尽力,容不得半分差池。”铁铉袍角飞扬,明明是读书人的峻瘦儒雅模样,偏生出豪气万千来。

    马蹄声近,眼见着朱棣一人两骑,已到了城门之下。

    持着长刀的兵士,已将那刀刃凑到麻绳前,桐拂一颗心顿时拎起,呼吸艰涩。

    城门大敞,并无守卫,朱棣未有犹豫,催马而入。入了城瓮,身后的龙驹不知何故,猛地一顿,扬首回望城楼之上,口中嘶鸣。

    朱棣亦抬头回望,那城楼上人影绰绰,并看不清什么。这么短短一回顾,只觉头顶一暗,有什么似是急扑下来。朱棣情急之下,猛拉缰绳,只听一声巨响,马身一矮,自己已滚倒在地。

    抬头看去,竟是一块铁板从天而降,正砸在马首之上。那马儿顿时毙命,若方才自己没有被那龙驹唤住迟疑一瞬,只怕倒在那里的正是自己。

    龙驹已冲到身边,朱棣翻身上马,急往城外退去。耳听得喊杀声起,方才经过的木桥下冲出伏兵,将自己围住,剩下的正欲断那桥身,防他逃脱。

    龙驹不惧反倒神勇异常,载着朱棣突出重围,直往那木桥冲去。竟在桥断一刻,飞身而过,稳稳落在河对岸。也不停留,立时绝尘而去……

    这一幕,看得桐拂心惊胆战,几乎背过气去。这龙驹,简直……竟是成精了不成

    铁铉的背影冷肃僵硬,许久方才沉声道:“勿追,关城门!”

    燕军火器营的到达几乎是立刻的,火炮火铳齐齐瞄准城楼,不容守军半刻喘息。

    巨大的烟尘与轰响声中,桐拂几乎站不住脚,耳畔嗡嗡作响。城楼在脚下颤抖,似是随时都会轰然而塌……

    身前的那位铁大人,却似乎浑不在意,猛地抬手道:“取来!”

    桐拂眼睁睁看着数个巨大木牌,



第七十八章 水去云回恨不胜
    自护城河里钻出来,本就凉飕飕的,何时落起的冷雨敲在脑袋上,桐拂忍不住一个哆嗦。

    金陵城中,此时的雨,早去了寒意,浸着栀子、蔷薇和金雀的香气,便是落在身上,也是温暖的……

    她在河边怔怔出神了一会儿,才起身往远处的燕军大营摸去。十七在那里,她需要知道十七好好的。

    偌大的军营,如何能寻到十七,的确是十分的棘手。十七原是草场的,多半应是在马厩附近。燕王布营,来来回回就那么几种,桐拂早已熟悉,趁着夜色,往东侧营帐走去。

    既然很容易被人发现,桐拂索性走得大大方方,故意将燕王府的牌子挂在腰上。有疑心的,瞄到了,也就过去了,并无人阻拦。

    大帐附近她是不敢去的,燕王身边的几个都认识她,尤其那个马三保,还有那个神不知鬼不觉就会冒出来的金忠。若她没猜错,此番朱高熙也是来的,若是撞见了,也不好办。因此特意绕了个远,从随军的医帐那里过去。

    仗打了一整日,伤者无数,医帐里头装不下那么多人,外头也有许多,或坐或躺,里头医官和医工穿梭往来。

    伤处狰狞可怖,伤者辗转哀呼,更有心灰意冷默然涕下……

    此种情形,桐拂不敢多看,急步而过,却被对面来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连声道歉,就欲擦身而过。

    桐拂却一把将她的手腕捉住,“十七!”

    那女子抬头茫然望着桐拂,“认错了,认错了,不是十七。”

    桐拂一愣,“怎么可能你我同住月余,我怎么可能认错十七,是我啊,桐拂。”

    那女子仍旧一脸茫然,“不识得,认错了,不认识十七,不认识桐拂……”

    桐拂这才注意到她的神色空茫,眸光缭乱,不觉心头一紧,“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受伤了”

    她忙将手缩了,“没有受伤,他受伤了,他伤得厉害……”

    桐拂急道:“谁谁伤了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张皇地想要离开,“他真的伤得厉害,定远他总是这样,明明伤得厉害,他不说……”

    桐拂一把将她抓住,“你再说一遍,孙定远还活着他在哪儿!”

    她挣脱开,闷头就走,“他在等着,我得赶紧过去……”

    桐拂再顾不上其它,连忙快步跟上。走到离医帐很远的地方,前面的她停下脚,蹲下身去,地上躺着一个人,手臂上裹着厚重的纱布,昏睡着。

    “定远……你还疼不疼”秣十七小声问道,生怕惊扰了他。

    桐拂抢上前去,躺在那里的,是个陌生的面孔。

    “他不是孙定远,你认错了……”桐拂脱口道。

    她抬起头,冷冷地望着她,“胡说!他就是孙定远。我不识得你,你又怎会识得定远你赶紧走。”

    桐拂心中一绞,略略晓得发生了什么,当下收敛了语气,“十七,你需要休息,我陪你找个地方休息,你不能再待在军营里……”

    秣十七不再瞪着她,回头望着地上的那人,将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我不需要休息,定远伤得厉害,白日里还偏要抢着去攻城。你看,这下更糟了……我得陪着他,哪儿也不去……”

    桐拂小心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你看,这里有医官照顾他,他不会有事。倒是你,你看你的脸色这么难看,定是好些日子没有休息了。听话,和我走……”

    秣十七猛地转过头,一把将桐拂推倒在地,“我不识得你,我不叫十七,谁也不能让我离开定远,你滚!”她的长发散在一侧,双目尽赤。

    桐拂跌倒在地,一



第七十九章 宿昔梦之在远道
    一个,两个的,都疯了么

    桐拂一手牵着秣十七,目瞪口呆看着兮容被人押着,入了燕王的大帐。

    这个女子,说不准和那位李景隆大将军都扯得上关系,如今风轻云淡仿佛游灯会般入了燕军大营,是想做什么不晓得会掉脑袋的么

    这种忙,就算桐拂有心,也实在是帮不上,顶多陪她一起掉脑袋……

    看着如临大敌般围在大帐外的兵士,桐拂猛地转过神,这是个很好的时机可以带着十七溜之大吉。

    当下她再不犹豫,好言好语对那秣十七道:“十七,方才文医官也说了,定远他需要安安静静的养伤。我们先离开,待他好些了,我们再来看他,好不好”

    秣十七这才回过头来望着她,“当真我们走了,他会好起来”

    秣十七的神情里,再无往日飞扬不羁的样子,如今竟是小心翼翼仿佛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一般,满目的内疚,自责和担心。

    桐拂眼眶有些发酸,移开目光,“是的,他会好起来,你也希望他快些好起来,对么”

    秣十七反手将她的胳膊捉了,拖着她就走,“那我们赶紧走,不要吵着他休息,他一定要快些好起来……”

    她的力气很大,差点把桐拂拽了一个跟头,桐拂勉强拖住她,“我们需到大营外等他,这里不行。”

    秣十七一愣,“外面不行,我会看不到他。”

    桐拂眼见着不远处有人巡逻过来,当下将她拖了,就往暗处走去,“我们在这里,他没办法好起来,十七听话,我们只是暂时离开,很快会回来……”

    秣十七倒不再挣扎,由她拖着。两个人一个佩着燕王府的腰牌,一个穿着医署的衣衫,没遇着阻拦。众人都在纷纷议论方才只身闯大营的女子,二人竟趁乱出了营去。

    出了大营一路急走,眼见前头不远处是山林,桐拂心里松了口气,钻到那里头去,就很难被人发现了……

    一颗心还没放下去,就听见身后传来的马蹄声,转头可见一队人马执火而行,正飞速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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