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泊行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一念笑
第八十三章 金陵津渡小山楼
想在西水关借笔墨不难,不过金幼孜还没来得及转身去一旁店铺寻笔墨,边景昭已经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笔墨纸我有我都有……”
金幼孜扭头看去,边景昭手中握了一卷新纸,一头汗,想来刚从纸坊里挤出来。
边景昭抽了一张边料纸,递给那公子,“这张当是够了。其余的,都是六吉棉连纸,用来写字太浪费了……”
他又从腰带上解下墨斗,递给那公子,“笔墨里头都有。”
那公子接过,将纸铺在一旁石案上,熟练地取了笔墨润笔,思忖片刻下笔如飞。
金幼孜起先还和边景昭说着闲话,看到后来,二人皆目瞪口呆再无暇谈笑。
待那公子收了笔,将笔斗还与边景昭,道完谢,那二人仍盯着那张纸愣神。
纸上是一张人像,一个挑夫。
眉目清晰,神态栩栩,衣衫上的皱褶污渍都瞧得清楚。肩挑着两个木箱,甩袖而走的步态,真正一个呼之欲出。
那公子再次躬身道:“多谢二位公子相助。”
金幼孜和边景昭还没回过神,一旁恰有一挑夫经过,那公子急忙将那挑夫拦了,“请问可见过画中之人”
那挑夫起先不耐烦,但瞄了一眼立刻惊讶道:“老五这不是齐老五么”
那公子喜道:“可知何处可寻得他”
那挑夫道:“自然,前头过了桥,大树底下,是挑夫歇脚的地方。我们寻常没什么事,都在那儿坐着。你不妨去找找。”
说罢那挑夫自顾自地就走了,嘴里仍在嘀咕,“这画,不是从老五脸上拓下来的吧……怎么这么像……”
“我知道那地方!”边景昭大喝一声,吓了那公子和金幼孜一跳。
说罢热情地凑到那公子身前,“在下边景昭,愿为公子带路。”
那公子还礼道:“在下戴进,外乡人,今日初入京师,就丢了东西。岂敢再麻烦二位……”
“不麻烦不麻烦……”边景昭也不待他继续客套,拉了他就走,“就在前头不远,我领你过去,别又走岔了……”
金幼孜摇头,提步跟上。边景昭爱画如痴,遇见如此高人,定是不会放过。
一行人过了桥,果然在一棵大树下看见一群挑夫,三三两两或坐或站,说话喝水打盹儿,一派热闹。
戴进朝着近前的几个挑夫一揖道:“请问齐老五可在”
那几人摇头,戴进将那画像递上前,他们立时七嘴八舌道:“他啊,新来的,那边睡觉的那个。”
那齐老五听见动静一咕噜起身,瞧见戴进和书童,急忙上前,“哎呦,我正发愁,再找不着你们,我这两箱东西往哪儿搁。这下好了……”说罢把一旁的两个箱子挑过来。
“怪我不好,我脚程快,你们路又不熟,竟差点让你们丢了东西。若不用我了,铜钱也不用给……”那齐老五倒是爽快。
戴进摸了铜钱出来递给齐老五,请他将物件送至客栈。刚要走,又被边景昭拉住。边景昭将他住在何处问了个清楚,又约了几日后一同喝酒才放了戴进离去。
金幼孜在一旁瞧着,无奈摇头,忽然衣袖被人扯了扯,“孜然哥哥!”
他急忙扭头看去,江乘小脸红扑扑气喘吁吁站在自己身边,正仰头看着自己。
“江乘,你怎么在这儿”他忙俯身问道。
“孜然哥哥,我……我方才瞧见桐花姐姐了……”江乘拍着小胸脯道。
金幼孜脑袋里嗡得一响,“当真!她在哪儿”
江乘面色有些古怪,“她……她在水关边上唱歌……好多人看着。”
“唱歌”金幼孜一愣,“在哪儿,快带我去。”
西水关赏心亭,宋丁晋
第八十四章 旧院如故粥米香
甫一入水,桐拂就清醒了。
这是在哪儿发生了什么
扭头就看见在水里扑腾的两个人,十七手忙脚乱地在刨水,另外那个更狼狈的……柚子!
一个人救不了俩,桐拂先将身边的十七捞了。她才冒出水面,一只手忽然伸到面前,一把就将身旁的十七拖上船去。
桐拂抬头一瞧,喜道:“平海哥!”
平海指指她身后,“那个,救不救”
金幼孜虽只穿了常服,但也是啰里啰嗦,入水之后尤为笨重。但面上欣喜多过担忧,边扑腾边紧盯着桐拂。
桐拂攀着船舷上了船,接了俞平海手中长篙,一头递给了金幼孜。
金幼孜上了船,也顾不得浑身湿透,就去寻桐拂。
桐拂正蹲在十七身边,替她将湿透的长发挽起,柔声安慰着。
“小拂,”金幼孜在她身旁蹲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刚才……你是怎么了”
十七警惕地望着他,直往桐拂身后躲。
桐拂轻拍她的手臂,“十七不怕,他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的。”
金幼孜的头有点大,眼前这位叫十七的姑娘,显然受过刺激,并不是很清醒。桐拂方才举止怪异,似乎也不是很清醒……这唱得究竟是哪一出不过只要她回来了,什么都好。
桐拂觉察他的沉默,扭头瞅他,他正盯着自己。发现和她四目相对,金幼孜忙故作擦面上的水,掩饰道:“这位姑娘可要紧”
桐拂摇摇头,“不好说,若能找到我爹爹,说不准能有法子……对了,小柔如何了你可有见到她”
“不曾见到,但想法子问到了文华殿的太监,说是如今她虽仍是个低品阶的女史,但几乎时时伴驾。据说吃穿用度,皆逾越了宫制……”
桐拂虽不明白宫里那一套,但这树大招风的理,她还是晓得的,不觉皱紧了眉头。
那日见的一出,前太子和当今皇上……乱纷纷一场,至今她都觉得不过自己幻意一场。只是那里头,小柔与那朱允炆之间,的确有些不寻常……
金幼孜瞧着她的脸色,还是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对于这位桐女史的怨辞,后宫甚多,连皇后都……
“谢谢你。”桐拂忽地抬眼道,“若没有你帮忙,真是半点消息都问不到的。”
他轻咳了几声,“不必不必,举手之劳,只是,你和这位姑娘究竟……”
俞平海的船走得很快,从西水关到覆舟山脚下,似乎只是一晃眼的功夫。这一路,桐拂将此番经历,略略说与他听了。只是兮容的事,并未说得详尽。末了,只说是入城前自己酒喝多了,发了酒疯而已……
听了十七的事,金幼孜唏嘘不已。
听到她说方才是喝醉发酒疯,他自然是不信的。但既然她不肯说,他也半分不愿勉强。只出言劝了几句,以后莫要吃酒无度。
船靠岸,俞平海入了船舱,还没开口,却见十七猛地瞪大眼睛就扑到他身前,将他一把抱住,“定远我就知道你没事,你都好了!”
俞平海愣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这么被一姑娘家抱着,还是平生头一遭,一时满脸通红。
桐拂忙上前,好言劝道:“十七认错了,他不是定远,定远不在此处,他叫俞平海……”
费了很大劲她才将十七从俞平海身上扒拉下来,俞平海因尚有货要运,先告辞而去。桐拂牵着十七就往自家院子走去,金幼孜跟在后头没吭声。
原以为院门上该布满蛛丝,不想那上头仍是往日模样,干干净净,倒似是常有人进出。
桐拂一愣,几乎脱口而出,“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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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投枕华胥梦已成
后面半碗粥,桐拂没喝得下去。
她想到此番自己是如何去的北平草场。十七是一拨人,但那之前的一拨,将自己捆了扔在马车里的,显然并不是一起的。
将秣十七从燕军大营里捞出来,又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何况当时身边还有个兮容,究竟是什么路数她并不晓得……
金幼孜瞧她吃不下饭去有些不忍,但有些话又不得不提醒她,“你们俩现在住在这里,这地方偏,我觉得……不甚安全。你若不嫌弃,可以去我那里……”
“不行,”桐拂打断他,“你晓得十七的身份,我也晓得我是从哪儿跑出来的,如今我们和谁在一起都会给人带去麻烦。何况,咳咳,我说柚子,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
“这个身份不打紧,倒是你……你们的安危更要紧。”他中间颇不自然地顿了顿。
两人就这么僵着,一旁十七趁机把桐拂碗里的粥也吃完了。
窗外唧啾一声,一道纤小的身影自外头掠进来,稳稳停在桐拂的手腕上,身后五彩流光的尾翼,似是很不悦地摆了摆。
“小凤!”桐拂脱口道,“小东西你居然还在这里,谁照顾你的”
那桐花凤扭身飞到金幼孜脑袋边,落在他肩上,瞅瞅他又瞅瞅桐拂。
桐拂猛地想起那次见到自己化身这小凤,落在那梁洲上,被金幼孜边揉脑袋边数落……脸色跟着就黑了黑。
“行了,你不用多虑了。”桐拂将那小凤一把抓回来,“这小东西警醒得很,别说大活人,就是飞进一个蚊子它都晓得。”
“那有何用,你打得过谁”金幼孜一脸无语。
桐拂起身,去那灶台后面摸索了一会儿,翻出来几个瓶瓶罐罐,“这些,保管谁来了,都哭着出去……”
……
满幅琉璃的垂帘,无风自动,时时玎泠数声。一旁鎏金铜鹤炉中,合香生烟,袅娜四散。
桐柔不记得自己立在这里多久了,此刻两腿酸麻得厉害,却并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隔着那琉璃帘子,隐约可以瞧见里头榻上,身子朝着内侧,正午睡的皇后。
一旁宫女羽扇轻摇,皆屏息敛神,生怕惊动了榻上之人。
待那香炉中的香气弱了几分势头,才听见微微一声轻咳。打扇子的宫女忙搁下扇子,扶了皇后起身。一旁茶水、绢帕、温汤,已呈至面前。
一切收拾停当,皇后披了薄衫自那琉璃帘子后头出来,经过桐柔身边,仿佛压根没瞧见,径直走到案前坐了。
“女君子,”皇后忽然开口,“之前宣了文华殿的女史过来,人呢”
一旁陈女官恭声道:“回皇后,桐女史已在殿中。”
马恩慧这才抬眼望向桐柔,“哟,瞧我这记性,之前是见着的,怎么就睡过去了。”
陈女官又道:“午时,合阳,当小寐以养阳。皇后入睡速而沉,乃是好事。”
“女君子说的,自然是有理的。”马恩慧颔首,目光却仍在桐拂身上,“你就是桐女史”
桐柔到了跟前,行了礼,也不知该说什么,拘谨地杵着。
“桐女史平素在文华殿当值,很是辛苦。”皇后道。
桐柔忙欠身,“并无辛苦。”
宫女奉茶,天青色茶盏,掐着银丝通透无暇。皇后将那盏取在手中,却未喝一口。
“记得太祖时候,初时因宫掖不谙文理多,故命江南选择,不独取其美,亦重其慧黠堪给事左右……”
陈女官听出话里的停顿,紧跟着道:“洪武五年,选苏杭二府女子,愿入宫者四十四人,皆授内职,免其家徭役。其中三十人年未二十,赐白金遣还任其适人。
洪武十四年,谕苏松嘉湖及浙江江西有司,民间女子年十三以上十九以下,妇人年三十以上四十以下,无夫者,愿入宫备使者送赴京师。女子以备后宫,妇人则充六尚。”
马恩慧微微颔首,“是了,这向来,女官
第八十六章 相思始觉海非深
今日他与皇后,竟问了同一个问题。
桐柔一时怔住。
不做女官的意思,她自然晓得。皇后这一问,是提醒。但他的这一问,却似乎是探询的意思。
探询自己的心意
从前在宫外,爹爹在家的时候,跟着爹爹学医术。爹爹不在家的时候,除了去女塾,她就是跟着姐姐在城里城外的到处玩……她曾经觉得,这一辈子,都会是这般,赖在爹爹和姐姐的身边,哪儿也不去。
阴差阳错入了宫,起初一门心思想着出去,但近些时日,不知何故,竟生出些顾虑。
每日在他身旁,何时竟成了习惯。哪一日若是他下了朝,没有来文华殿,她竟有些坐立难安……很久之后,她才意识到,那是期许。
从起初在他的喜怒哀乐里惴惴不安惶恐掂量,到同喜同悲感同身受,甚至一眼便可感知他的情绪……她晓得,自己已心生牵绊。
期许与牵念,一旦生根,如藤蔓纠缠攀延,再无退路,决然上扬……
也是从那时开始,她就晓得,这份已然生根的念想,终归也只能是念想。
她什么也给不了他。
看着她目光垂着,努力掩饰着神色,一双手却紧紧拧在一处,他忽然起身,“随我来。”
他领着去的,又是大本堂。
上回之后,大本堂之外的守卫不增反减,眼下只有两个侍卫在殿外,见到皇帝忽然出现,未及出声,已被屏退开去。
大本堂内,寂寂无声,午后的日光被那紧掩的窗户拦着,勉强在青石板的地面晕着光影。
他自入来,就将那玉牌握在掌心,立于案前,怔怔出神,“如今济南危局虽解,但北方战事频繁,民生不安,已显乱象。如何定风波,令大明重回安宁……父皇若在,定不会有此一乱。”
桐柔不知如何劝慰,默不作声杵在他身后。继而又觉得内疚,莫说分忧,就连劝解几句,她都不晓得该如何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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