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泊行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一念笑
“你在愁什么”他是什么时候转过身来对着自己的,桐柔竟没有瞧见。一抬头,他正垂目望着自己,目光里竟有微微戏谑之意。
“我……我不知该如何劝解……”她老老实实道。
“唔,若换做别人,早就絮絮叨叨在我耳边各番进言劝说。像你这般安安静静,自己闷头发愁的,的确是没见过。”
她觉得面颊热得厉害,窘得恨不得立时钻入地缝里去。
“可这个样子,很好。”他忽然说。
“有你在身边,我很自在。”他顿了顿,“你晓得,自在二字,在这宫里头,有多难得”
“嗯……”她把脑袋埋得更低,因为脸烧得越发厉害。
“父皇的事,我未曾与人说过,只告诉了你一个。”他的声音骤冷。
“我不会说出去的……”她急忙抬头道。
“一个人知道的越多……”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死得越快!”她接得飞快,笃笃定定地望着他。
接着,她惊讶地看着笑容在他的面上绽开,那是很久没有在他身上看到的愉悦松快的样子。
瞧她方才还言辞咄咄信誓旦旦,转眼间,讶然夹着欣喜色,一派天真毫无遮掩。一如槛外芙蓉新开,清淳婉丽,晃乱了人眼,与人心。
朱允炆对自己的这番心思,遮掩到如今,仍有些迟疑。他似乎更贪恋她时时在身旁,抬眼转身之间就能看见。
她并非宫中精心娇养挑不出瑕疵的御品,是无拘束的山际湖畔,毫无矫揉的天成之作。纵然这些日子,她已拘敛了些性子,然时时流露出的纯粹天真,最是令人贪看流连……
他故意将悦色敛了敛,“方才那一句,若让外头听见了,晓得要吃多少板子”
她忙捂了嘴,在天子面前直言生生死死的,当真是嫌命长了……
他猛地伸手过来,将她的手腕捉住,吓了她一跳,但她很快意识到他缘何忽然失态。
周遭何时变了模样……方才分明站在大本堂的殿内,此刻四处灯烛通明,大殿恢弘,乌压压的身影,肃然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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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玉漏初尽殿帘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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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甸甸的黄花梨官帽椅,直直飞向太子的脑袋。
太子一矮身,竟是避开了。椅子落地,哐当一声响,众人又是跟着齐齐一个哆嗦。
但众人的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落下,眼风里就瞧见皇帝拎着剑,大步流星地冲着太子走去……方才那口气,又实实在在地堵回了嗓子眼。
剑没有出鞘,照着太子的脑袋就呼过去。
桐柔心想,太祖一口气没出,挨上一敲说不准也就罢了……但下一刻,却见那太子嗖得起身,绕着大殿跑起来。
边跑口中边喊着,“小杖则受,大杖则走……”
太祖一愣,提着剑就追。
一时那大殿上,一片死寂之间,一个皇帝一个太子,你追我赶。众臣却仿佛什么都没瞧见,齐齐瞪着自己脚前方寸一片,仿佛早已成泥塑一般。
跑了两圈,太子居然直接从殿门蹿出去,无影无踪……
桐柔目瞪口呆,转眼望向朱允炆。
朱允炆的神情,看不出究竟,更似陷入大梦一场,恍恍惚惚。嘴角似笑非笑,眉间似忧非忧,眸中激荡之色正渐渐隐去。
她再转眼,眼前已是大本堂的内殿。空寥间,铜壶滴漏的水滴声,这才听得真切。
她也这才看清,自己的手腕仍捏在他的手中,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被挡在了他的身后。
她又想了想,方才太祖扔椅子过来的时候,他似是将自己拉了一把……估摸着,他自己并不晓得。
桐柔心里一热,小心地想将手抽回,却令他回过神来。
他扭过头,“都瞧见了”
桐柔点头。
“可有意思”他的眼中何时生了怒意。
她愣了愣,“这些,竟是真的”
宫中自然是一直有传言,太祖与太子的关系非同寻常。时时逾越君臣之礼,都说是太祖过于偏爱长子……但眼前这一幕,委实逾越得……
就好比……桐柔想到爹爹和姐姐,爹爹也时常这般拎着趁手不趁手的东西,在院子里撵着姐姐敲打……
“就算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究竟如何,仍是看不分明。粉饰一场,如吹打唱戏一出,这难道不是很有意思”
桐柔晓得他必是因方才所见,心情激荡,乱了方寸。见他额间晶莹,竟敷了薄汗,不由伸袖去拭,“且不论真假,桐柔却见舐犊之情。有些,怕是遮掩不去,粉饰不来的……”
朱允炆闻言一愣,舐犊之情四字,直撞入心中,如清霖骤落,将心中烦乱一扫而去。
他见她垫着脚,如宽慰孩童般,直接用衫袖替自己拭汗,口中仍兀自念叨,“爹爹从小就不舍得打我,可不知为何,有时看着爹爹撵着姐姐满屋子跑要揍她,我竟心生羡慕……大约那才是爱之切情至深……”
桐柔察觉他的静默,只觉得身子一紧,竟是被他揽在怀中。他的下颌抵在她的肩头,默然不语。
他平素不甚喜用香,除了常服之上例行熏染的龙涎香,尽是廷圭烟墨里淡淡的丁香、紫草,苏木、白檀之味。
一旁铜壶滴漏里,天池的水面晃了晃。桐拂已经没功夫在意自己眼下怎么会蹲在这里,眼前这两个人……怎么……她眼睛也不晓得该往哪里放,闷头长吁短叹。
刚才父子追打的一出戏,正看在兴头上,一眨眼就没了。转眼就看见了小柔……还有……
余光里看着朱允炆腰间那块玉牌,她就有些伤神。之前是那个水珀,好不容易不会被它召唤来召唤去的,怎么又出了这么一样东西。自己被拘到此处,肯定和这玉牌脱不开关系。
话说若是把这两样都偷来,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惨了……
寻思间,桐柔猛地挣脱,逃一般地离
第八十八章 梦回始知相忆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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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拂找到十七的时候,十七站在俞平海的船头,将船撑得有模有样。看见桐拂过来,她十分得意地冲桐拂挥手……
看见俞平海面上的神情,桐拂猜了个七七八八,这位十七姑娘,估计没少给他惹事。
俞平海像看见救星一般,将桐拂请上船,“她她她……我我我……”说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
桐拂满含歉意地先安抚了俞平海,才走到还在手忙脚乱划船的秣十七身边。
“十七啊,外乡人不得在京师水道撑船,若被发现了,是要关起来的。这位俞平海大哥,和我,都得跟着你被关起来。”桐拂这倒没在骗她。
十七闻言一惊,忙把手里的船篙递给桐拂,拉着俞平海就往船舱里走去,“躲起来,这里危险……”
船身狭窄,俞平海若将她甩开,估计能直接给她甩进河里,所以只能涨红了脸,由她往船舱里拖。
桐拂忙上前拦着,“十七,想不想去好玩的地方明日带你去山里可好”
十七忙停下脚步,点头道:“去找定远!”
桐拂将她拉到身边,“我们赶紧先回去,将东西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就出发……”
“你这才回来,又去哪儿”俞平海黑下脸来。
“茅山,我总觉得我爹爹就在那儿,若能找到了,说不准还能将十七治好了。对了,你可有听过他的消息”桐拂忽然想到这俞平海,日日在城里转悠,若爹爹在城中,多少会有些消息。
俞平海挠了挠脑袋,“这个……真没有……”
“还有,你可知哪里可以借到马”桐拂打断他。
俞平海一愣,“借马干什么你骑马去你会骑马你什么时候会的……”
一堆问题扑面而来,问得桐拂一阵干笑,“哦那个,什么,才学的……罢了罢了,我还是找辆马车……”
当下她拉着十七就走,去北边的事,最好还是别让平海哥知道。别看俞平海平日里腼腆,若当真知道,估摸着立刻给自己捆了,锁在院子里头。
她边走边琢磨,如今自个儿和十七的身份都有些玄妙,这次回来故意没去问柳酒舍,若平白牵累了刘娘子可不好……
这么想着,就听见前头有人急声唤道:“丫头!你给我站住!”
桐拂心里一凉,面前急急走过来的,不是刘娘子是谁这人,还真是不能随便惦记……
刘娘子走到身前,作势就要拧桐拂的耳朵,真挨着了,只在她脸颊上轻轻捏了一下,“你呀!一跑就这么久没个影儿,好歹和我说一声,平白让人惦记。”
桐拂心里愧疚,忙挽了刘娘子,“刘娘子息怒,是小拂不好,只是……唉,一时说不清楚,回头慢慢跟你说……唉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刘娘子皱着眉上上下下打量她,“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又黑又瘦的,原来那么水灵一个姑娘,究竟干什么去了那个金幼孜真是的,话都说一半……”
“果然是他说的……嘴巴还真碎……”桐拂气不打一处来。
“哟如今,这是和金公子站一边儿地,瞒着你刘娘子了”
“哪儿能啊!谁和他站一块儿了!对了,”桐拂赶紧岔开话头,“刘娘子可有我爹的消息”
“你爹啊,你看,我最近忙得脚不沾地,还真不晓得他去哪儿了。怎么,他还没回来”刘娘子反问道。
桐拂点头,“是呢,上回就没瞧见他。我明日打算去茅山一趟,就算找不着,也能打听一下消息。”
刘娘子默了默,“行吧,茅山也不远,我明天借你辆马车,你先用着。只是别在那儿耽搁太久,早些回来。”
桐拂忙应诺,一路将刘娘子送上了马车。
次日一早,不但刘娘子的马车
第八十九章 牡丹花上月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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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拂瞧着那金幼孜,这一路上,他神情含笑,时喜时忧,委实古怪。
十七一直在捣鼓匣子里的玩意儿,不知疲倦,仿佛看不见她二人。
金幼孜拿眼瞧了瞧缩在角落里的十七,悄没声息挪到桐拂身旁坐下。
“小拂,这簪子,我并没有赠与练琼琼。那日落水……我根本没有心思,她顺手拿了去。离开练府前,我便讨回来了……”他正色解释道。
桐拂正在打盹儿,听他在耳边絮絮说了一通,半睁开眼,“唔,晓得了……”
“小拂,”金幼孜将声音又压低了些,“此番若能见到令尊,我想……”
桐拂一个激灵,睁开眼,“别,千万别。”
“你在怕怕什么”他的神情难得的冷肃。
她将目光移开,落在十七身上,“我与她,其实没什么分别。甚至,尚不如。
她如今只得欢喜,不知忧伤,一门心思在一人身上。凡事都不紧要,唯独牵挂如何能见到心中所念。
我呢,一团糟,甚至不知道下一刻,会在哪里。此番去了北平,济南,下一回呢会是哪里又会是多久”
“不知道。”他老老实实道,“但这些重要么你一人担心也是担心,两个人,岂不好些
打仗的地方你都去了,死里逃生这么多回,还有什么可忧惧的大不了,我同你一道……”
桐拂挥手将他打断,“你寒窗苦读,就为了陪着我命悬一线的四处乱窜练琼琼这般女子,才是应当站在你身边的那一个……”
他的神情又古怪起来,似笑非笑似恼非恼,“你这是吃味”
桐拂本是随口就来的,并未过脑子,他这么一说,一时张口结舌,“吃什么吃……你是不是饿了……”
“阿拂喜欢柚子,梦里叫过名字……”一旁的十七忽然拍手笑道。
桐拂的脸顿时通红,“胡说……”
金幼孜面上顿时一片喜色,一把将桐拂的一手握在掌中,“此事就这么定了,一会儿见了父亲大人……”
桐拂的手挣脱不出,脸上热得厉害,恨不能遁入地下,“胡说胡说,尽是胡说……”
三人一路说笑打闹,倒也不觉路途远。入了山间,下得马车来,山林碧色尽染,空幽无人只闻鸟语。
走了不过一炷香,渐渐可以看见入山采药人。桐拂上前问了几个,竟真的问出那人之前在后山见过桐君庐。
时下山中牡丹盛开,此处有十分稀罕的白牡丹,来采药的多是奔了那里去。大喜之下,桐拂加快了步子,循着采药人的山径直往后山而去。
担心秣十七乱跑,桐拂此番弃了马车却将马牵着,让十七坐在马上。偶然容她下来跑跑。一旦落地,这姑娘上蹿下跳停不下半刻,跑累了,又回到马上歇歇。
金幼孜眼中哪里还瞧得着别的,一手牵着桐拂,说些京中趣事、官场宫中密辛。
一番话将那桐拂听得目瞪口呆,她实在没想到,这金幼孜看着人模人样两耳不闻窗外事,竟是如此消息灵通无所不知。且说到精彩处,他眉飞色舞神神叨叨,竟是不输了坊间说书之人……与初时那副儒雅斯文模样,实在有些差别。
转过一道急弯,眼前豁然开朗,山谷间大片的白牡丹,生生晃了人眼。虽不比京中娇养那般雍容富贵,但姿容清冽馥华如雪,亦是令人赞叹再三。
“琉璃冠珠,雪桂,白鹤羽、景玉……”金幼孜且走且辨识,在书上见过的他就不会忘记,桐拂已然习惯。
她却无心看那牡丹,忙着在山谷中寻找爹爹的身影。
不过一转眼的功夫,桐拂却发现十七不见了人影。一时一头冷汗,忙唤金幼孜。他一心贪看牡丹,竟也未注意十七是何时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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