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泊行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一念笑
思暖一脸为难,“这新药方是昨日文医官送来,特意嘱咐了一句,说桐大人会亲自过目服药时辰和多少……”
桐拂一把将药盏夺过,咕嘟嘟一口喝了,将嘴一抹,递还给思暖。
思暖瞧着一滴不剩的药盏,扑哧笑出声来,“文医官猜得真是准!他说你定是不愿喝的,但我若这般同你讲了,你定会一口喝个干净,渣都不剩……”
桐拂听罢就是一阵猛咳,思暖替她顺了半天才缓过来。
……
她又是自河水抚岸的声音中醒来。
这声音如今日日夜夜在耳边,初时倒不觉得如何,到后来那一声声,潇潇簌簌无止无休,将思绪拉扯搅乱。
睁眼仍是一片漆黑,蒙在眼上的布条将一切严严实实地遮挡。
她坐起身,手脚处铁锁刺耳的声响。
有人推门而入,她闻见粥香。
他将她的下巴捏在手中,将一勺温热的粥凑到她的嘴边。
“在我这里,想要绝食而亡的,都没有办到。因为,人都有软肋。你也一样,秣十七。”
第一百四十五章 锦瑟微澜棹影开
桐拂没想到,一路走出来居然这般容易。莫说阻拦的人,连门都是大敞着,好似等着她出去。
她人到了门外,觉着不踏实,又回头瞅了瞅,院子里黑灯瞎火的并没有动静。
早知如此,该早些大摇大摆地出来,她这么想着,将身上的大氅紧了紧,转身就走。
走出一大片连绵官舍,很快就上了长安街。
此刻华灯初上,路人摩肩擦踵,各式小食的香味,与脂粉熏香混作一处。明明已是秋末冬初,闹市中炙火摇扇,一派热闹。
这一阵子清冷惯了,猛地闯入这一片喧嚣之间,桐拂竟有些不惯。她将大氅的帽子兜上,面目掩在暗处。身后的人,她自然晓得是甩不掉的,只是不愿被熟人瞧见,平白连累了人家。
自从小五走后,她就一直心神不宁。**浅这个忙,她不帮,其实也不算不讲道义。但那袭赤焰般的战袍,总在眼前猎猎不休,她竟没法子挥去。
至于怎么帮,她更没主意。那位林浅姑娘如今满城晃悠,她上哪儿去找找着了难不成一直守在她身边就算守着,自己当真打得过人家,捞得出人来
此事与自个儿并非没有关系,回回自己都在附近,边景昭与金幼孜都亲见过。而素纱禅衣,也曾莫名出现在自己院中……
金幼孜说得没错,外头原本就有人盯着自己,欲致自己于死地。她从来也没闹明白究竟是得罪了什么人……而这些人之间又是怎样的干系……
这么想着,人已经转到河道边,瞧着前头一个酒铺,抬脚就走进去。出来的时候,她手里多了一壶酒,晃晃悠悠拎着就往河边去。
此处河道宽敞,渡口繁忙,大大小小泊着十来个舟子。
她看了一圈,将面纱戴了,挑了个样貌陌生的船家,径直走上前。
人未到,手里的小酒壶已塞进那船家手里,她笑着招呼,“千篙撑船一篙岸,船家辛苦。”
那船家见那壶酒,又听这一句,顿时笑呵呵道“没看出来,小丫头也是河道上混的,谢了谢了。有什么要问的,只管说。”
桐拂笑嘻嘻问道“如今这水妖作乱,可扰了生意”
“水妖哪儿来的水妖人作起恶来,比那妖孽凶残!”船家坐在船头灌了一口酒。
“京师水道一向太平,懿文太子还是皇帝的时候,这恶徒就出来害人。如今总算不打仗了又冒出来,专害柔弱女子,算是个什么东西!若落在我手上,定将他五花大绑捆了,扔江里去喂鱼……”说着他就往那河道里啐了一口。
“除了那素纱女子,可有人瞧见别的”
那船家抬眼瞅了瞅她,“这话,兵马司和锦衣卫都问了好几回,小丫头也是办案的”
桐拂在他身旁坐了,塞了几块碎银在他手中,“有个被掳去的姑娘,我识得。外乡人,之前在京师孤零零的。她曾救过我,我岂能袖手旁观。”
那船家将碎银递还给她,“都是河道上的,我已经喝了丫头的酒,这银子我不能收。小丫头古道热肠,我便与你说一说……”
一番话,竟说了一炷香,自那船上下来,桐拂只觉乱乱纷纷,更没了头绪。顺着长街、巷道走了不知多久,身上越来越冷。再抬眼,竟看见问柳酒舍的招牌。
此处看过去,酒舍里的热闹与从前一般,时时看见刘娘子前后张罗的身影。
正打算转身离开,瞧见一人拎着食盒自酒舍里出来,正是金幼孜。他人到了外头,还特意停下,将那食盒掀开一角,把里头的东西放稳。
桐拂瞧得清楚,里头是一个汤盅。
他走出去没几步,就被人唤住,那女子到了他身前桐拂才瞧清楚是江月。
二人说了什么,桐拂这里听不见,末了瞧见金幼孜将手中装着汤盅的食盒递给江月。江月接过,笑意更浓。二人又说了一阵子话才分开,江月手挽着食盒袅袅婷婷地走远了。
不晓得何故,桐拂就想到了明书。这事,该不该问问金幼孜……再转眼,他居然不知去向,酒舍前熙熙攘攘,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站了这么一会儿,她觉得身上愈加冷,手脚冰凉,索性转身往来路去。
没走多久,听见前头一阵热闹。她踮着脚勉强看见一队人马,正浩浩荡荡往这里过来。
为首的女子虽戴着帷帽佩着面纱,但举止洒脱笑声清朗,隔着人群都听得清楚。
桐拂立刻认出那就是**浅。只不过这般排场,锦衣裘马前簇后拥的,指望将那水妖引出来……看得她是哭笑不得。
那一行人招摇前行,桐拂跟着走了一段,瞧见他们转入略为偏僻的水道,纷纷下马。**浅不知在前头说了什么,那些人牵着马四散开,而她自个儿只带着一个侍女一个侍卫,循着河道边的石栏杆往水巷中走去。
**浅今日大袖圆领花冠裙袄,桃红纱地彩袖花鸟纹披风,发间钗玉玲珑,步摇金澄澄。窈窕身姿被她身后两盏灯笼映得,华美不可言述。
桐拂暗忖,这林浅在北平时,英气直率时不时显出一股泼辣劲儿来,与眼下的模样完全是两个样子……
河边的石道很窄,桐拂自然不便跟在后头,择了隔着一溜商铺的巷道边走边瞧。那三人的身影时不时被商铺庐舍遮了,不过很快又出现在下一个巷口。林浅一路说笑不停,桐拂这么跟着倒也不难。
眼见着前头是一家酒铺,说书人不知说着什么,引得酒客大声哄笑叫好。也就这么一错神乱哄哄的功夫,桐拂再往河边看,就没看见林浅的身影。
她紧走几步穿过窄巷到了河边栏杆处,瞧见河里一人正在扑腾,灯笼被扔在岸上,明明灭灭间隐约看得出是那**浅。
原本在岸上慌了手脚的侍女和侍卫,此刻也跟着扑通扑通跳入水中。
桐拂心里骂了一句糊涂,此时不去寻人来救,自己跳进去做什么……当下也顾不上其它,将身上大氅扯了扔在一旁,跃入水中直往**浅身旁游去。
眼见着到了兀自在水中挣扎的林浅身后,桐拂从后头将她的一只手腕捉住,“林浅是我,莫慌!”
待将她扯到身旁,看清了她惨白的脸色,桐拂大吃一惊,这压根不是林浅。
“我不是!快!快救大小姐!”那女子张皇地指着桐拂身后。
桐拂扭头看去,方才跳下水去侍女模样的女子,哪里还有影子,水面只余了数圈涟漪激荡不休……
第一百四十六章 重重似画曲如屏
桐拂一边在水中摸索,一边在心里嘀咕,这位林浅姑娘,竟与她自己的侍女换了衣衫……那人有本事揣了十一个案子在手里,至今未被寻到蛛丝马迹,又怎会被她轻易骗了过去
今日不知何故,她只觉浑身寒意,手脚不甚利索,眼前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清。她正欲将腰间明珠摸出,觉出四周水中有了异动,下意识顺着急遽推至身前的水势让了让,一道身影与她堪堪擦过。
这一下错身,触到他的手臂,他应是穿着水衣,不知何质地,滑腻无比,且紧贴着他手臂的,是一柄修长的水刺,纵是在暗处亦泛着清光。
桐拂心里一沉,若此人目标当真是林浅,林浅是绝无逃出的机会。此人的身手太过迅速诡异,水性竟似在自己之上。
不过方才她入水之时,听见又有数人入水,想来不是林浅带来的人,就是一路跟着自己的院子里的守卫。此刻水下一片漆黑,此人应是一时找不到林浅在何处,若能将他引开……
桐拂将腰间一串明珠掏出挽在腕间,周身顿时有了光亮。她反手将束着的长发松开,约摸是那侍女打扮的模样。
那人折返得极快,她瞧见他的身影反身就逃,打是打不过的,只望比他游得快几分。
不过游出去须臾,那人竟已从后头捉住她的脚腕,一拉一扯,将她拽至身前,他的一只手绕至她身前紧紧扼住她的颈间。这一切不过一瞬之间,桐拂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她挥着手臂,指望腕上珠光能引起附近之人的注意,转念想到此人鬼魅般身手又觉无望。
那人忽然伸手,将她飘散在脸侧的长发拂开,似是顿了顿,竟猛地松开了手。
桐拂正欲扭头去看,忽见身前另一道身影扑来。那力道虽猛,但颇为笨重,直往她身后撞去。
她抬腕避让间,明珠的光亮恰映在这后来之人面上。待看清是金幼孜,桐拂几乎呛了水。她伸手想要拽住他,却是不成。金幼孜早将她推开,直往她身后之人而去。
金幼孜身上虽是常服,入了水却也是飘摇舒展啰里啰嗦,将她视线挡去了大半。一阵混乱之间,她瞧见那水刺一晃,有什么顿时如烟雾般在水中腾起。
大骇之下,她从身后死命将金幼孜抱住,就往水面去。
他捉住她箍在自己腰间的手,扭头冲她笑了笑。
寒水粼粼珠色之间,那笑容彷如久雨初晴,雪霁暖阳。她一时竟也顾不得又恼又怒,勉强移开目光。
出了水,已有舟船候在一旁。桐拂抬眼见船上人着兵马司的甲衣,再扭头看见浅正被拽上另一条舟子,水面上人影绰绰甚是热闹,这才翻身上了船。
金幼孜随后也被拖上船,有人递了氅衣过来,他刚披上,觉着眼前一暗,就听见一句,“不许穿!”
他抬头,她立在眼前,垂目狠狠瞪着自己。一旁兵马司的几人看这架势,纷纷避去一旁。
“冷……真的冷。”他声音有些哆嗦。
“给我看看你的伤。”她的声音更冷。
他将氅衣裹得更紧,“哪有伤,好好的……”
桐拂上前,将氅衣扯开,他一手捂着右腹,那里衣衫浸染着大片深色。
她回身急问那兵马司的巡捕,“可有医者”
那巡捕之前瞧她举止甚是肃杀,不自觉后退了半步,“在……在那艘船上。”说罢指了指浅所在的舟子,“不过,那是张府的医者,应是不会过来……”
“过不过来,由不得他。”桐拂说完,劈手夺过船篙就要将船撑过去。
“张府上的医者好些,还是太医署的好些……”船身抖了抖,有人在身后慢吞吞道。
桐拂扭头就看见正迈上船来的文德,欣喜道“你怎么来了”
文德刚上了船,将衣衫整理了一番,“自然是知道今夜有人不安分。我本今日休沐,晚上该是在鹤鸣楼吃酒。眼下跑到这河道上吹风,也不知道是沾了谁的光……”
桐拂忍着笑,“吃酒有什么意思,水妖又岂是人人得见的。”
“水妖。”文德又是慢悠悠念了一回,“我从前是不信的,如今不信也不成了。”说罢拿眼牢牢看着桐拂。
桐拂忙将目光挪开,“文大人医者大德,救人要紧,”
文德也不再说什么,提步走至金幼孜身前,看查了伤处,包扎一番起身道“看伤势应是尖利之器物所为……”
“水刺。”桐拂忙道。
“这水刺甚是阴毒,刺刃带倒勾,所幸刺入不深,应是留了一手。”文德将药箱收拾了,“金大人这些日子需静养,莫要再动力气、受寒气。回去我将药方写了,麻烦金大人府上之人来医局取一下……”
金幼孜露出为难之色,“这……”
桐拂又开始冒火,“文大人开的药方你瞧不上方才就不该拉你上来……”
“不,不是……”金幼孜忙道,“我的官舍只我一人……”
文德与桐拂皆愣住。
还是文德先回过神,“金大人府上连仆从都没有”
“原先有位老人家,帮忙扫扫院子生火做饭,之后年纪大了回乡去了。”金幼孜道,“我一人住着,也自在……”说罢拿眼偷偷瞧了瞧桐拂。
文德将金幼孜一番姿态看在眼中,轻咳了几声,“这倒是有些麻烦……金大人这伤说重不重说轻不轻,若是耽误了怕是要落下病根。我这药今夜也该尽早服用,否则……”
说话间,船已停靠河道边,桐拂抬眼就瞧见思暖在岸上等着。
桐拂心里一跳,这动静闹的,怎么好似所有人都知道今夜要发生什么……
她一上岸,思暖已将氅衣替她披上,“如今这夜里已经这般凉了,这水里该有多冷姑娘当需爱惜自己的身子……”
桐拂听她絮絮叨叨,心里一暖,只顾点头,忽然抬头问道“金幼孜他受了伤,他官舍里无人照顾,我过去瞧瞧,就一会儿……”
思暖瞅了一眼正被扶上岸来的金幼孜,笑嘻嘻道“我们院子宽敞,侍仆众多,如今许多厢房空着。金大人若不嫌弃,可以暂住在前院退居川堂……”
“不嫌弃不嫌弃!”桐拂还未出声,不远处的金幼孜已经出声道,大约是牵动了伤处,喊了两声之后龇牙咧嘴倒抽了几口冷气。
上了马车,只余了她二人。
金幼孜腹部伤痛虽难忍,不过瞧着近在咫尺的她,却是忍不住的笑意。见她蜷在氅衣里,脸色有些不好看,他忙道“把我这件也拿去,别冻着。回去让思暖赶紧熬了热汤……”
她哼了一声,“是不是也要替哪位姑娘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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