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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泊行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一念笑

    “兄弟慎言!”一旁的那一个,出声喝止那已有了醉意之人。

    桐拂一抬眼,就瞧见金幼孜迈进门来,上前将他拽了就往后面走。到了后头雅室里,她才撒了手,“那案子结了”

    金幼孜之前瞧她急冲冲一腔心思拉着自己的手不放,正喜不自禁,听着这一句顿时心里凉了凉,寻了一旁的椅子坐了,就要斟茶。

    她将他手里的茶壶夺了去,在他面前坐下,“究竟是何人”

    “李景隆。”

    桐拂失笑,“你今日是吃了酒才来的”

    他抬眼盯着她,“人已经被关着了,褫夺爵位,一家子皆被软禁,抄没家产。”

    她笑不出来了,“怎么可能”

    “周王朱橚,刑部尚书郑赐,成国公朱能,吏部尚书蹇义,六科给事中张信,礼部尚书李至刚……皆上疏弹劾李景隆,称其与弟李增枝谋叛逆。多立宅庄,蓄养奴仆数百,受家人跪拜如君臣礼,心怀叵测……”

    “可,这些与水妖案有何干系”桐拂瞠目结舌。

    “那些被掳去的女子,寻到了。”他的眸光有些闪。

    “十七!找到她了”她几乎将手里的茶壶跌落了。

    他将她手里的茶壶接过,“其余的都寻到了,十七却还未寻到。”

    “怎么会既然说是李景隆捉了她们去,他又怎会不知道她的下落”

    “这些女子被囚禁在不同的宅院里,不得自由,说是被迫以妃嫔自称。这些宅院遍布京师各处,锦衣卫仍在搜寻其余的宅子。”

    “那鲛人呢也是他寻来我不信。”桐拂皱眉,“既图谋逆,又何苦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犯下这满京师都晓得的案子之前那些在水道中被害之人,又是缘何被害与谋逆何干”

    金幼孜微叹,“小拂,你还不明白这案子与谋逆有没有干系,已经不重要。有人想看到李景隆被削官去职,如今看到了,案子自然就结了。”

    “这是什么话”她心里灼得厉害,“那些个无辜的女子,或丢了性命或被拘了不知遭了什么罪,就这么草草了事若再有人被……”

    “不会再有。”他取了一旁酒壶,自斟了满满一杯,一口喝了,“小拂,这案子,不是你能掺和的。他们如今说结了,那便结了。

    我在意的,是何故那鲛人三番五次要对你下手。并且每一回,你为何都碰巧会在附近。那件素纱禅衣究竟与你有何关系……”

    她抬眼仔细看着他,“你这是担心我的安危,还是担心,一直是我在祸乱天下”

    他叹了叹,“想要祸乱天下,也得有那个本事。我是有心祸乱,却实在没那个本事。你若当真能祸乱天下,我也好趁机与你比翼双飞地祸乱一下,史册上好歹留个名……唉,虽说是不大好的名声……”

    “谁和你比翼双飞了”桐拂气急。

    金幼孜见她恼归恼,眼畔颊侧却浮着若有若无烟霞一抹,正是那桃红含宿雨,柳绿带朝烟。

    “对了,那铜哨药丸,我今日倒是寻到些线索,你可要听听”他不紧不慢。

    “不了,”她站起身,“我不想知道。一会儿新进的一船酒要送来,我去搭把手。”

    他见她忽然神情郁郁,晓得她心结深重,将她拽住,“有些事你掺和不得。但有些,你避而不见就好了且不说,你避得开么”

    “廖卿已将那欹器取回了。”她道。

    “欹器拿走了,你就置身事外了”他紧追不放。

    她脑中轰然作响,置身事外自己终究不过一段执念,因何而生尚不知缘由。如今无端陷入千年前的建康宫,往往复复流连再三,当真是躲不开一段过往,泯灭不了一番意难平……

    掌中她的手冰凉,他继续道“既然避不开,何不索性探个究竟,若能解开心结再无忧念,岂不更好”

    他见她脸色稍缓,“你可知为何刘休仁去苏侯庙,且与苏侯称兄道弟”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欲挣脱他的手,没挣开。

    “苏侯,东晋苏峻。平定王敦叛乱有功。后虞亮欲将苏峻召回建康,夺其兵权。苏峻反叛朝廷,攻入建康据守蒋陵覆舟山。并顺风放火,将台省官署及军营等悉数烧尽……

    然苏峻之叛终是被平,而他私底下的一支哑兵营,还未来得及用上,也跟着消声灭迹。

    刘休仁向苏峻借的,正是这东晋哑兵营。”

    她心里乱糟糟,“那是刘休仁的事,他向谁借兵,借来做什么,与我何干。”

    金幼孜将她拉回身边坐着,仿佛压根看不到她面上不耐,“哑兵营早该随着苏峻之死湮没,为何又会出现在刘休仁的麾下

    这三千士兵,皆着东晋战衣,刀枪不入,面若厉鬼,声如冤魂悲啼,所到之处片甲不留……

    你觉着刘休仁当真有这能耐,将阴兵借来”

    她闭了闭眼,“柚子,我累了,我不想……”

    “你可还记得杨徽的那颗药丸”他冷不丁道。

    “自然,明书说那药丸吃了非聋即哑……”她猛地睁大了眼睛,“哑兵!”

    。




第一百七十二章 拂堤杨柳醉春烟
江南春早,正是佳时,连着两日细雨霏霏,桐拂心中却是愈加烦躁。

    那日金幼孜话说了一半,宫里来人将他寻了去,他匆匆离开,这两日竟都未瞧见他的人影。

    眼见着外头天色晚了,雨初歇,她出了院门,往他的官庐走去。她虽不曾去过,但约莫晓得他的庐舍在何处,只隔着两条巷道,并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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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聚散交游如梦寐
秣十七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眸光落在面前线香的明灭之间。明明映着簇簇而跃的光亮,那里头却是一片死寂。

    外头传来金幼孜与锦衣卫的低语,断断续续不甚分明,桐拂完全听不进。

    “十七……”桐拂试着唤她。

    秣十七没有动静。

    桐拂起身,蹲在秣十七的面前,“十七,是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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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更无人处月胧明
    她将手中的烛火凑近了些。他的模样甚是好看,却也不至于骨骼清奇、仙风道骨。亦看不出精灵古怪、妖孽之气。

    陶弘景之前说的,也不知是谁领着谁到处乱跑……一时又乱纷纷涌入她的思绪。

    金幼孜正襟危坐,任她仔细打量。然,眼前华烛摇,玉颜不过咫尺,声息如兰。他脑中只一句,银光花影夜葱茏。又一句,其神若何,月射寒江……

    她见他额上微微沁出汗意,奇道“你热么”

    他稳了稳气息,深深看住她,“你这样,我是有些热……”

    桐拂忽地恍然,忙将手中烛火移开他的面庞左右,“也瞧不出什么,你且说说,你是如何去的”

    “你方才为何来寻我”他忽然问道。

    她一愣,“我……看外面挺好看就……”

    他将她的手执了,径直走去船头。

    清夜舟移,江水沉钩,月影沾裳,正是春江夜好时,二人一时皆忘语。

    “小拂,”他忽然出声道,“总明观、崇文苑、嘉则殿、垂象楼、集贤殿……甚至昭明太子的东宫玄圃,我都去过。

    我既不知如何去,亦不知为何去。

    初时,我欣喜若狂,千古书卷浩如沧海郁如邓林,皆触手可及,能有此番际遇此生实已无憾。但如今,我却夜难安寝,只怕陷入何处,再难回转。”

    他将她的手握得很紧,并未说下去,桐拂却晓得他的意思。

    她又何尝不是这般近来时常于梦中,身作荒漠沙洲一池浅水,仿佛困囿于亘古之隙,寸步难移惶惶不知何去,眼看着将于那烈日下消散再无踪迹……

    若自己是执念一缕,在桑泊千年烟水间往复流连。那他,又因何徘徊又恰恰在自己身旁若有一日,他与自己,各自牵绊一处,可还有重逢一日……

    眼前水色粼粼迷了眼,她吸了口气,故作轻松,“怕什么,你这般能说会道才高八斗,在哪儿没个锦绣前程。”

    “若你不在,我要那些个锦绣前程做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夜色缥缈间,但这一句清清朗朗,如长河明月,直投入她心底。

    “若我当真困在总明观里……”她喃喃道。

    他忽然转头看着她,“明书不是我,你不要对他动了心思。你若觉得他对你有什么不同的,那只是对明衣,不是你。可记住了”

    他将自己的手腕捏得有些痛,她抬头看他面上没有半丝玩笑的意思,本想打趣他两句终是没说出口,只嗯了一声。

    “我定会去寻你。”他松开她的手腕,转而牵着她,二人手心相叠。

    ……

    明明才三月,这河堤之上竟是艳阳高照,颇有些初夏的意思。

    桐拂只着了薄衫,没走多久,额上已沁了密密的汗珠,她不停用袖子扇着风,“这江边怎么这般热”

    金幼孜笑着伸手替她擦了擦汗,“堤上没有草木遮蔽,多为砂土,自是热些……”话未说完,瞧见远处快步走来一人,面带喜色。

    “金大人!”那人老远就招呼道,“竟劳烦金大人亲自送书!”

    桐拂见那人不过三十余岁,布衣草履,形容俊朗。虽是疾步而来,却从容笃稳,不慌不忙。

    金幼孜早迎上去,“夏大人布衣徒步,不遑寝食昼夜经营。下官我不过寻了本书送来,一路闲逸,哪及得上夏大人日夜疏壅滞、修堤浦之辛劳。大人功当不在禹之下……”

    桐拂心里一乐,若是自己,只会一句辛苦辛苦,顶多再夸一句这河堤修得甚好甚好。这金幼孜张口就来,文绉绉华丽丽一口气说了这许多……

    夏元吉瞧见金幼孜身边眉眼含笑的女子,笑意更浓,转向她道“想来这位就是桐姑娘,早有耳闻,今日得见,幸甚幸甚。”

    桐拂一愣,“大人识得我”

    夏元吉的笑容意味深长,“夏某早有心一见,请了许多回,无奈金大人藏得紧,今日才得见。”

    她的脸迅速红了红,“我不过京师河道里混生计的,大人怕是寻错了人。”

    “夏大人!”身后有人跑来,气喘吁吁,“他……他又和乡民起了争执,这会子怕是打起来了……”

    夏元吉闻言冲金幼孜二人揖道“我去看看,二位一路奔波不妨先去官庐里歇着……”

    “不用不用,我们可否一同去看看”桐拂忙道,这一路在船上闷得实在憋屈,总算有热闹可以瞧,又岂能错过

    看着桐拂一脸雀跃,金幼孜借着袖子遮掩,捏了捏她的手,她却仿佛压根没觉出,依旧兴致勃勃瞪着夏元吉。

    夏元吉让开身子,笑道“姑娘想看,自然可以一同去。”说罢率先离去。

    三人很快到了一处田边,远远瞧见围了不少人,似有争执声传来,隐隐可见土块横飞泥水四溅。

    “夏大人来了!”有人喊道,围观的人纷纷让开一条道。

    桐拂跟着挤到前头,眼见一人正自田埂里爬起,面目被泥水糊着瞧不清样子,身上衣衫满是泥浆,甚是狼狈。

    “宗行,你可是与人动手了”夏元吉问道。

    叶宗行抹了一把脸,勉强露出眉眼和嘴,恭敬道“夏大人误会,我是自己摔的,并未与人动手。”

    一旁的一个乡民道“就他还动手不够我一个人打的。”众人皆哄笑。

    “究竟怎么回事”夏元吉伸手将他拉上了田埂。

    叶宗行指着一旁明显是新筑起的围堤,“我只是跟他们说,控制泥沙淤积不能乱用修围、筑堤的法子,堵只能越来越糟。需以导代堵,方无长久之患。”

    乡民顿时一片哗然,“不修筑堰坝海塘,咸潮一旦倒灌入田,这庄稼可还能活”

    叶宗行急道“正是你们这般自筑堤坝各保一方,才致布局混乱。且堤坝质量参差不齐,反倒加速了河道淤塞,以致大水泛滥……”

    乡民一时更是议论纷纷,“这老天爷发大水,与我等何干”

    “正是,我们这里沿江田地,地势本就低,平时就容易积水,若雨连日大雨,众水毕集,水患自然是躲不过。”

    “可不是,东北那边的村子就好了,靠近入海口的田地都在高冈上,不怕水淹,反倒要担心受旱。”

    “所谓高者畏旱,低者畏潦,各有各的麻烦……”

    耳听乡民高声议论,夏元吉自袖中掏出笔墨纸片,一一写录,时而耐心询问。

    桐拂见眼前一幕,竟生恍惚,似是在何处见过。那人亦是如此,劳碌奔波于堤坝之上,不舍昼夜寒暑……

    “高低分治……”那人彼时话语在耳畔萦绕,她不禁脱口道。

    话一出口,那人的面容猛地清晰起来,刘宋建康令张景云……

    。



第一百七十五章 柳际春将一再归
    “小拂!”

    耳畔有人急唤,她眼前北湖长堤和张景云的身影,轰然消散。

    她兀自愣神,一旁的叶宗行已蹬蹬蹬几步走到她的面前,神情振奋,“姑娘竟和我想到了一处!敢问姑娘……”

    金幼孜将她的手牵了扯至自己身后,“她不懂水利,随口一说,叶大人莫怪。我带来的吴中水利书,该是更有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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