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泊行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一念笑
叶宗行不睬他,“书迟些再看无碍,这话我却等不及要同这姑娘说一说……”
“宗行,”夏元吉忽道,“你这般说话,可说得清楚”
叶宗行低头瞧着自己浑身泥水,转头就跑,“且等一等我,换了衣衫再来……”
眼见众人散去,夏元吉与几位里长、主簿犹在商谈水情,金幼孜将桐拂拉到一旁,“你方才脸色不好……”
“张景云。”她长呼了一口气,“刘宋建康令,他曾说修北湖长堤、引玄武水入华林园时,我帮过他。
还有,我也应是那个时候遇到杨徽,将他带在身边。这些我依稀有些印象,却怎么也想不清楚。”
金幼孜见她神色稍缓才道“杨徽的事,你莫再多想,此事牵连太多……”
“他当真去了哑兵营可那既然是苏峻的部下,为何又会忽然现身相助一百年之后的刘休仁附体阴魂不散巫术……”
金幼孜瞧她额上又沁了汗珠,用袖子替她擦去,“哪来这么多鬼怪妖物,此事说来话长,我在南宋崇文馆的密阁里,寻到些蛛丝马迹。”
“你去崇文馆,就是去查这事”桐拂愣了愣。
“不然呢”他笑道,“难道是去逛汴梁城”
“你有没有被旁人发现”
“唔,一个不小心的确是被人瞧见了。”
“没将你抓了”
金幼孜嘴角上扬,“非但没抓我,还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桐拂只当他说笑,切了一声,不再理他。
“确是如此,我没同你说笑。”他正色道,“你猜,他们唤我什么”
桐拂忽作惊惧状,手指着金幼孜,颤颤巍巍,“鬼……鬼!”
金幼孜笑着将她的手握着,“小拂聪慧,他们唤我,司书鬼长恩。”
她一呆,又忍不住扑哧笑出声,“就你扮鬼能吓着人”
他忽然眼中有深意,“你若不信,不妨夜里来我屋里瞧瞧……”
她下巴一扬,换了个阴恻恻的眼神,“还是罢了,免得你没吓着我,却被我这个水里生的魂魄吓着……”
二人立在田埂间唯一的一棵高柳之下,此刻碧色新幽,垂丝婆娑,将二人的身影拢着。
金幼孜瞧她流露出许久不曾见的跳脱悦色,心中只觉欢愉满盈,不禁凑至她近前,“此番在崇文院内,见徽宗之艮岳记。见那句,真天造地设,神谋化力,非人力所能为者。你我亦是这般。”
桐拂见他神色突变,又听这一句,顿时垂了脑袋,“文绉绉我听不明白……”
不待他再出声,她忙忙问道“你寻到了什么蛛丝马迹”
“藏宝图。”
她眼睛一翻,“是不是还有山洞、暗河、密道、机关”
“你是如何知道的那青龙山里确实有山洞、藏暗河、密道纵横、机关密布……”他面上讶异之色,竟不似是装的。
桐拂有些口舌不利索,“当真你不是开玩笑青龙山这名字怎么甚是耳熟……”
“若能寻到那地方,就能找出哑兵营的秘密。
苏峻当年苦心经营哑兵之阵,未及用上,自己就被斩于阵中。据说之前却是已将这哑兵营托付于他的亲兵百夫长丰杰符。
刘宋义嘉之乱时,这位百夫长的五世孙丰天昌,将此图呈给了王景文……”
桐拂如遭雷击,“所以……刘休仁他……是他将杨徽……”
“桐姑娘!”不远处传来叶宗行的声音,一转眼,他已分花拂柳到了他二人近前,“现在可否一叙……咦,姑娘的脸色怎得如此苍白”
桐拂勉强压下方才心思,看着眼前收拾得齐整的叶宗行,“我不过是听一位故友提过,并不知究竟……”
金幼孜已上前对那叶宗行道“我却晓得,在高地开河蓄水,低洼处开圩田,旱责车水以出……”边说边将他拉着走远了。
一时四下静谧,偶有披白羽的水鸟,掠过田边小塘。
夏元吉的仆从何时到的面前,她竟未察觉。她跟着到了官庐,洗去一身风尘仆仆,只觉倦意汹涌,倒头就睡。
……
山间巨树蔽日,溪流淙淙,她伸手掬了一捧山泉泼在自己脸上,原先一身暑热,此刻尽散了去。
此处是汇入北湖的水脉之一,若想瞧清水势、寻到暗河源头,尚需再往这山的深处去。
临出来前,匆匆瞥见张景云领着役夫在河堤上忙碌,面显倦色看着又是一夜未眠。
疏浚北湖,朝廷给的期限不过月余,只为了能早日将湖水引入华林园,博当今皇帝展颜。若逾了期,这罪责牵连,怕是谁都担不起……
思及此处,她将身上背篓紧了紧,涉溪水而过。余光瞥见水中莹莹之色,顺着看去,那水底许多彩色的卵石,十分好看。
她附身拾起一颗,见那卵石圆滑晶莹,上有天生山水之纹,且五彩绮丽,顿时爱不释手。
将那彩石收在怀中,她欲再捡几颗,只听噗通一声,有什么落在自己面前的水中。激起的水花,顿时扑了自己一头一脸。
“谁!”她急忙起身四顾。
“贪!世人皆逃不过一个贪字。”一人自不远处的林间走出,手中抛着几个红艳艳的山果。
她瞧着眼前水面上晃晃悠悠红果,正是方才溅了自己一身水的,不觉暗赞。这么远扔过来,丢得恰到好处,这力道方位的拿捏实在精妙,必是身怀绝技之人。
她抹了把脸上的水,“不过是捡了颗水里的卵石,何来一个贪字”
那人已走到近前,身形高大眉目犀利,穿着寻常猎户的衣衫。
“这是绮石,只这座青龙山上才有。”他缓缓道。
。
第一百七十六章 山形依旧枕寒流
他走得很快,她不得不小跑着才能跟上。山间崎岖,他却如履平地,应是自小就长在这山里的。
她有点想不明白,自己不过是瞧着那些卵石好看,想多捡几个回去给小鯸子玩,怎么就贪心了
之后他听说自己在寻山里的古河道,却又两眼发光地要亲自领着自己去……
走了两炷香,她才见前面的那人停住了脚步,回身似是等着她跟上。
面前是一座陡峭山壁,直入云霄,那上头烟云缭绕,影影绰绰似有斜生在峭壁之上的松柏。
“河道不在地下,怎会在山上”她有些疑惑。
“去看看不就知道。”他面上似笑非笑。
说罢,他转身顺着那石壁前行,没走几步,却忽然消失不见。
她急忙跟上,却见那山壁上一块凸起的巨石,那之后竟有一个仅容一人侧身而入的缝隙,被浓密的藤蔓遮着。若非亲眼见着他消失在那里,她压根不会注意到那入口。
进入那缝隙,四周顿时一片漆黑,但很快她就闻到水泽气息,隐隐似有水声轰隆,但却似是相距甚远。
“这就是了……”他的声音猛地在她身后响起。
她吓了一跳,接着就听见火折子嚓的一声,光亮将他的面庞映着。
“看清楚了。”他死死盯着她,随手将那火折子扔了出去。
眼见那光亮扬出,很快急速落下,越来越小。待她终于看清那底下极微弱的光亮里,河水滔滔的模样,就听见他的声音,“这里看着不清楚,要么下去看看……”
身子被什么猛推了一把,跟着一空,人就直落下去。
斜生的荆棘与突出的岩石,在黑暗中将她的身体反复撕扯,身下似乎永无尽头的深渊,才是令她真正心生惊惧的所在……
……
她紧紧抓着他的手,呼吸急促慌乱,满脸的汗将额前的发浸湿了。金幼孜除了不停替她拭去汗滴,并不能帮助她分毫。
她猛地坐起身,两眼直视入一片虚空,“找到了……”
他轻抚她的后背,“不怕不怕,是梦魇。”
过了许久,她才颓然闭上眼,“我看到……芸芸三千众……
白藤甲,玄战袍,漆面遮……夺魂哨,毒蜡丸……
哪有幽冥阵,阴兵营,分明是血肉躯,死士怨……”
金幼孜见她面色惨白,口中念念不休,将她小心拥入怀中,“皆是过往……小拂,都过去了……”
她是何时重又昏昏睡去,他并不知晓,她的手始终紧紧揪着他的衣袖。
怀里是她终渐平复的声息,金幼孜才轻手轻脚将她放平。她面上犹有泪痕,他的指腹摩挲而过,仔细擦去。
外间有人的低声交谈,他起身,掩门而出。
“桐姑娘如何了医官已在外头侯着。”夏元吉迎上前来。
“多谢夏大人,小拂她应是舟车劳顿,受了风寒,并无大碍……”金幼孜忙道。
“还是请医官瞧瞧,我也放心些。”夏元吉打断道。
金幼孜未曾想夏元吉竟这般坚持,只是她如今这般模样,若是被不知情地瞧了,只怕节外生枝……
“病了,自然需看医服药。”有人自外头入来,“讳疾忌医,是何道理。”
金幼孜看清来人就是一楞,“文德你怎会在此处”
文德到了跟前,“路过。”他道,“我本取道浙西回乡探望严亲,顺路过来瞧瞧夏大人。还没坐稳,就听说京师来的一位姑娘病倒了。”
“有劳文医官。”金幼孜心里一松,再要说什么,文德已往屋里走去。
榻上的她睡得应是极不安稳,文德却晓得,她这个样子,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法子。
她的脉象平日里与常人并无不同,但每每陷入昏睡亦或迷怔,就再探不到什么。仿佛只余了空空如也的躯壳,却又分明呼吸如常。
有些病症可以询问,有些,最好权当不知情。
他只是始终觉得,文清的下落,与眼前的女子有关。这世上若还有人能找到文清,应是再无第二人。
他自然也知道,找不到,对文清来说,也许是最好的结局。虽然他心里仍存了希冀……
眼前的女子,该是和自己一般的心思,算不算同病相怜
他起身,将手中研磨好的细碎药粉,倒入香炉。很快,合香揉着草木的气息四散开。
这药香,清络开郁,宣通气机,当是能助她安稳些……
她不喜这香气,可偏偏萦绕鼻端久久不散。
她伸手想将那香气挥散了,有什么啪嗒落在地上。是雾气白茫茫一片将眼前遮拦。
她伸手摸索落在地上的物件,触手冰凉,凑到眼前。流光剔透,是刘休仁亲手系在她腰间的玉佩。
她的手颤得厉害,眼前的雾气却淡了些,渐渐看清自己站在一处渡桥之上。
眼前水面辽远,浓雾正迅速消散。
很快她可以看清远处的水面上,楼船连绵,那上面影影绰绰皆是人影。
那些人影渐渐清晰,白藤甲,玄战袍,漆面遮……
她的身子止不住地颤动,哑兵营……
眼见那楼船急行,到了水中央,忽地腾起大火。一艘连着一艘,熊熊烈焰,迅速将船身吞噬。船上之人被火覆身,纷纷落入水中……
她惊骇之下几乎扑入水中,眼见水下绝望挣扎的幢幢身影,却根本无法靠近……
一切重归沉寂,水底漆黑一片。水面已燃成焦色的船队,仿佛自幽冥中来,无声随波荡漾。
不远处,可见岸上台城军的大旗一闪而过,迅速消失不见。
身旁船头上,有什么莹然有光,她到了近前,一块绮石,自烧焦的布袋中露出。
“三妹,上来。”身后有人道。
她惶然转过身,身后的小舟上,刘休仁正垂目望着她,眸中是……怜悯
她被人拖上船,却死死盯着他,“你将他们变成非人非鬼,又将他们沉入水底,这一出阴军借兵,毁尸灭迹,当真……”
“三妹,并非你所想。”他淡淡道。
“三妹我倒忘了,苏侯亦是你建安王的兄长。你向他借兵,再顺理成章不过。这兄长拜得可是极妙。”她听着自己声音嘶哑扭曲的厉害。
他嘴角微微勾起,“三妹莫急,你终究会看明白。”
第一百七十七章 长有忧欢石不知
看着迈入堂内的金幼孜,和他身后的那个女子,夏元吉有些微意外。
“桐姑娘好些了”
桐拂脸红了红,“好多了,一来就给夏大人添乱,实在过意不去……”
“哪里的话,”夏元吉打断她,“此处不比京师,姑娘还是要保重身子。”
金幼孜扭头瞧着她,“让她歇着,她也不听,非要跟来看夏大人的治水图。”
夏元吉笑道“都在这儿,你们随意看,我方才从江堤上下来,先去换身衣衫。”说罢转入内堂。
桐拂早垫着脚,凑近了瞧那墙上挂着的一张张治水图。
“你当真无事了”金幼孜跟在她后头。
“我能有什么事,不就是做了个噩梦,醒了就好了。”她头都没回,“你倒是说说,这治水图是什么意思,我看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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