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泊行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一念笑
船身猛地一晃,金幼孜回过神,看见面前逐渐倾斜的案几,耳边已想起侍女的惊呼和撑船人的呼喝声。
他急忙起身,桐拂已快步走到他的面前,“船被人凿了。”
“你怎么知道”他奇道。
“说了你也不明白,我去下头船舱看看。”
“不行。”他将她拦着,“下面自有人看着,若真是有人凿船,那儿太危险。”
“禀公主!跟着的小舟皆进了水!”有人急急来报。
金幼孜回身去寻自己的船,那船竟不见踪影。此刻江面上,竟只有这一艘随时会沉了的,说不出的诡异。
常宁的脸色苍白,“这可如何是好……”
**浅皱着眉,“速速派几个会游水的上岸,快马去寻西水关的锦衣卫兵马司。除了下舱去检视的人,其余的留在这里,保护公主……”
桐拂将金幼孜拉至一旁,低声道“若这常宁公主有个什么闪失,你我都脱不了干系。我自小撑船,肯定比你明白。你在这儿守着常宁和**浅,我去瞧一眼就上来。”说罢她已匆匆往下舱跑去。
金幼孜一把没拽住她,已被**浅拦住,“金大人,我去船尾查看,你得在这里看顾一下公主。”
金幼孜不能推脱,只得应诺。
桐拂入了底舱,见隔水板已被打开,下头有几人擎着火烛查看。
守在舱口的那人见她入来本欲喝止,瞧见她腰上垂着宫里的玉牌,才道“这底下进了水,很是危险,姑娘还是待在上头。”
“水密隔舱有几个如今几个进水”她问道。
那人一愣,晓得她是懂船的,忙让开身子,“一共三个,如今一个进水,但破裂处很大,一时堵不上。”
桐拂凑到跟前,见水几乎已充满了中间的隔舱,还在源源不断的涌入。
有人自那水里冒出脑袋,“没堵上!水涌入太急,撑不了太久,得赶紧让船上的人离开……”
话才说了一半,那人脸色突变,来不及惊呼出声,整个人已经被拖入水里,瞬时没了踪影。
一旁守卫纷纷拔刀,顿时乱作一团,“有刺客!”
混乱间,有什么自外头飞入,咕噜噜滚在桐拂脚边。她尚未瞧清楚,只见浓烟猛地自那东西中喷涌而出,迅速弥漫在底舱里,很快看不清四下情形。桐拂忙将口鼻捂住,仍能闻见刺鼻的味道。
耳听身边有利刃破空之声,紧接着惨呼声四起,桐拂晓得不好,忙摸索着往舱口去……
眼见着船身歪斜的厉害,却迟迟不见桐拂回来,金幼孜心急如焚。但眼前的常宁公主早已面无人色,扯着他不停地问着,“可会有事不会水如何是好……”他又如何能挣脱而去。
猛听得有人喊道“有刺客!船底着火!”
金幼孜心中一紧,再顾不得,直往下舱跑去。
但木梯处早被侍卫团团围着,“金大人不可!底下情况不明,不可妄动!”
“小拂还在下面,我需去看看!”无奈刀剑晃眼,金幼孜根本推不开重重人群。
“有船!”**浅的欢呼声传来。
金幼孜扭头看见几条战船正急速而来,应是仓促间,并未悬船旗,也不知是哪一路。眼见着那些船到了近前,金幼孜跑到船尾急呼,“底舱有刺客,速救人!”
最先上船的那人遣人去底舱查看,自己径直上来,“常宁公主可无恙”但眼睛却是紧盯着船尾的**浅。
“小五”**浅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小五将目光移开,上前见过常宁公主,见她除了神色紧张并无大碍,放下心来,“来人,速速领着公主离开。”
这才转向金幼孜,“这位大人方才说有刺客”
“在底舱!那里着火了!”金幼孜急道。
“大人莫急,我的手下已经去查看……”
“我也要去,小拂还在底下……”
“你说谁”小五瞪着他。
“桐拂,她方才下去查看漏水处,应是困在下面了!”
话音刚落,船身又是猛地一晃,迅速开始下沉。
小五扭头看见常宁公主已被人搀扶着上了自己的船,他将一旁**浅的手腕捉了,“还不赶紧走!”说罢将她拖至楼梯处,命人护送上船。
金幼孜见着空隙就要往下头冲,被小五一把拦住,“大人可会水不会就不要去送死。”
说罢已有两个锦衣卫上前,一左一右将金幼孜架着,硬生生拖上了候在一旁的船里。
之前下去查看的锦衣卫此时匆忙返回,“大人,底下全都进了水,不会有活口了。船就要沉了,必须速速离开!”
小五瞧着过半船身已没入水中,自然晓得此话不假,返身也上了一旁的船。一时所有船皆远远避开去。
金幼孜冲上前将小五一把揪着,“小拂还在那上面!为何不救!”
小五也未恼,“她的水性比我们这一船的加起来都好,她若没法子脱身,谁下去都没用。
大人乃朝廷命官,不可有闪失。来人,将大人看好了。”立刻有人上前重又将金幼孜摁住。
“那……那是什么”常宁公主颤抖的声音传来。
小五抬眼望去,那艘船已大半没入水中,只余了最上头的一层。而那一层船板上,何时立着一个女子。
素纱禅衣如烟似雾,身姿曼妙,歌声清越。
“历稔共追随,一旦辞群匹。
复如东注水,未有西归日。
夜雨滴空阶,晓灯暗离室。
相悲各罢酒,何时同促膝……”
第一百八十章 呼鹰引臂落鹙鸧
应是犀角声,时而尖锐,时而呜咽,直刺入神识深处,将沉沉睡意不住搅动。
耳边吟唱反复,似有鼓乐。
“吉日维戊,既伯既祷。田车既好,四牡孔阜。升彼大阜,从其群丑。
吉日庚午,既差我马。兽之所同,麀鹿麌麌。漆沮之从,天子之所……”
她逐渐可以看清楚,仿佛有人伸手,将面前的浓雾挥散。
极华美的车驾。
锦玉交错镶嵌,画栋雕梁。揉着银色蛟丝的垂帘,以鎏金弯钩挑着,露出环月般的黑檀木窗。
外头是深幽的山林,碧色浓稠,将那之上的天光,撕成琐碎的斑驳杏红。
“三妹这一路,可是好睡”
这一声,太过熟悉,她根本不用转过头去。
她这才觉着浑身酸痛,渐渐清晰。她揉着倚在车壁上早已麻木的肩,坐直了身子,转向他,“我该回去了。”
不管这是什么地方,有他在的地方,她一瞬都不想待着。
刘休仁靠在那里,难得不是满目穷极绮丽的裘袍丝履,竟是玄铠于身,一副骑射打扮。
胸背甲片,以小块的鱼鳞纹铁甲片穿缀成圆筒形甲身,前后相连,肩部铁筒袖甲,腰束皮带。只是那姿态过于安逸,并无半分杀伐的意思。
“不急。”他道,“今日围猎会十分好看,错过了岂不可惜”
她心里烦恶,就要起身,“我对围猎没兴趣,建安王自己高兴就好。”
她当然没能站起身,他已将她拉至自己身边,手腕上的那力道,几乎令她呼出声来。
“坐在这里看着,是无趣些,”他起身,领着她走到外面,下了马车。
一旁的一匹浑身墨黑的马儿,见他走近,兴奋地踏蹄嘶鸣不已。那马蹄上,却裹了布,桐拂晓得,那是为了掩去马儿奔走的声音……刘休仁想要做什么
不及细思,人已经被拎上了马背,坐在他的身前。他的双臂环着她的腰间,将缰绳紧揽。
“三妹坐稳了,带你去看一出有趣的……不过你要记着,无论看到什么,不要发出声音。否则……唔,我们今日怕是回不去了。”他的气息拂在她的脖颈后,她只觉浑身冰冷。
刘休仁没有带一个侍卫,只他二人一匹马,在密林间穿梭而行。
沿途有不同色的狩猎旗,束在树枝上,猎猎不休。密林中山径纷乱,他却轻车熟路,只在某些分岔之处略作停留,很快又急行起来。
待穿过一片高林环绕的开阔地,刘休仁策马入了一旁密生的灌木之间。垂藤和浓密的枝叶,将他二人密密实实地遮着,抬眼却又可以看见外头情形。
“岩山佳景如此,三妹却怎的一直不说话”他忽然道,“明书惹你生气了”
她闭了闭眼,“没人惹我。”
他的笑声自头顶传来,“怨气如此重,定是被人招惹了。今日有弩有箭,说出来,我替你出口气。”
“怨气”她冷冷道,“建安王可曾重游雀尾浓湖那里的怨气才是极重。烈焰炙燎与冻湖深幽之间,三千魂魄,可得安息”
环在她腰间的手臂迅速僵了僵,又很快松弛,他忽地凑到她的耳边,“三妹噤声,好戏来了……”
耳听马蹄声急,很快有数骑入了那空地,为首那人裘裳金甲,将马勒停了。
后面跟着的人很快上前,躬身道“晋平王,陛下有令,余下的那只雉鸟,需由晋平王亲自射杀。不得雉,勿归。”
晋平王面有怒色,“竟以区区一只雉鸟相逼,岂能难倒本王”正欲催马,却见十余人穿林而出,很快到了眼前,将他团团围住。
为首的那人,桐拂识得,寿寂之。原先不过是前废帝身边主衣,因助宋明帝手刃前废帝,此刻已是官居南泰山太守。
“怎么,本王不过猎一只雉鸟,尚需这许多人助阵连寿太守,都亲自出马……”晋平王更是怒从心起。
寿寂之拱手道“下官自然是遵了谕旨前来,晋平王需体谅下官……”
话音未落,寿寂之的手下纷纷拔出佩刀,将晋平王四下出路皆拦了去。
“你们这是要反了!”晋平王大怒,亦拔出佩剑。
桐拂眼前忽的一暗,刘休仁的手已捂在她的双眼之上,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此处,不看也罢……”
他的手心一片冰凉,一如她心中惊痛。
耳边纷纷乱乱的声音,终是归于一片死寂。
他的手移开,她看见伏在地上没了生机的身躯,仍在洇染开的殷红。风拂林而过,山莺复啼的声响,仿佛方才只是落叶的瞬息。
刘休仁忽然策马而出,疾驰而行,她可以清楚听见他急促的呼吸。他握着缰绳的手背上,血长流,应是方才在荆棘间被划伤。
他的车驾旁,何时围了许多人马。当中那个,威仪赫赫,看着刘休仁返来,立时面上有了笑意,“十二弟,这是去了哪里”
刘休仁翻身下马,将桐拂扶下,“有美人在侧,自是无心狩猎。”
刘彧目光在她身上只留了一瞬,“十二弟活得自在通透,甚好甚好。”
话音刚落,一骑奔来,马上之人翻身跪倒,“骠骑落马!”
桐拂心中一紧,骠骑,正是晋平王。
刘彧却笑道“十三弟体大,想要落马只怕也是十分不易……”一众人跟着哄笑起来。
桐拂看着刘休仁,他也在笑,但那笑容里,没有分毫温度。
“来人,传太医去看看。”刘彧扬声道。
很快太医折返,一头的汗,颤声道“晋平王的马……受惊,晋平王落马而……亡。”
皇帝之后的举止,痛惜震惊之情溢于言表。群臣皆哀,一出情真意切纷纷好戏……
“十二弟。”皇帝忽然出声道,“你的手怎的受伤了,正好太医在此处,看过之后早些回去歇息。”关切之情,亦是溢于言表。
刘休仁应诺,目送那群人很快地离去。一时间,只余了他二人,和候在一旁的太医。太医替他上了药,也很快告辞离去。刘休仁却并没有立刻离开,坐在马车里,似乎在等着什么。
她亦坐在一旁,他在等什么,她并不关心。这个地方,这些人,她该如何逃开……
不远处再次传来马蹄声的时候,她猛地回过神。眼见着皇帝身边的侍卫,走到刘休仁的面前,恭敬地奉上酒器。
“陛下赐,高粱姜酒于建安王。”
刘休仁没动,桐拂的身子却是止不住地颤起来。
金幼孜说,建安王被宋明帝赐毒酒而亡……
那侍卫见他未动,又走近一步,“建安王请看,这上头有御医的封签,乃陛下所赐药酒。”
刘休仁接过酒器,抬手拍开封口就欲喝下,只听耳边一声急呼,“等等!”
他转过头,嘴角含笑,“三妹让我等什么”
第一百八十一章 汀月溪梅试额妆
那一句本是脱口而出,她后悔之时,已然晚了。
纵然一遍遍提醒自己,之事之人皆是俱往矣,且冷眼看着……但到了面前,缘何会忍不住
刘休仁仍看着她,手中的酒稳稳端着,眼角那神情,似笑非笑,似悲非悲,她一时没看明白。
“明衣,你又胡闹了!”身后有人走近。
桐拂转过身,明书正走向自己,背后残阳一抹很刺眼,她看不清他面上神情。
她抬起手,想要将那刺眼的光亮挡住,他已越过她的身旁,走到刘休仁的面前,将他手中的酒拿过,将那一杯喝尽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待明书转身看向自己,她一个字尚未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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