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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泊行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一念笑

    无论兵力、排兵布阵、所占地势以及燕王最缺乏的师出有名,他耿炳文都占尽了,照理不该有什么疏漏……

    身后马蹄声急,前来报信的兵士几乎没能勒得住马。耿炳文看到那人脸上不可置信的神情,心里猛地一沉。

    “城西南遭遇突袭,两座营寨接连被攻下!”那人喘息未定,难掩目中恐惧之色。

    耿炳文终于明白自己的担心在何处,迅速转头望向阵前。

    是了,燕军阵前并没有燕王朱棣的身影!

    他并没有选择正面出击,反倒绕至身后的西南门,出其不意的奇袭试图打乱朝廷军的阵脚。

    也就在这个当口,正对着自己的燕军主力发起了进攻,一时鼓声喊杀声大起,张玉、朱能、谭渊已领着燕军主力直冲入廷军阵中。

    耿炳文按下心中急恼,指兵迎击,滹沱河岸边顿时杀戮四起。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的阵后乱作一团,耿炳文急转身在阵中回眺,从后头杀气腾腾冲将过来的那个身影,不是燕王是谁

    那个身影,执坚披锐,横扫掠阵势不可挡。如此气魄将那耿炳文看得心惊胆战。他觉得之前,自己还是大大低估了这位镇守边疆的战神……

    比耿炳文更加心惊胆战的,还有一人。

    桐拂此刻双目紧闭,死死捂着双耳,但外头厮杀惨呼的声音依然不绝,声声传入自己的耳中。

    她本已绷紧的心思,彷如火燎刀剐般,刺痛不已。利器穿透肌肤的狰狞声,令她几欲作呕……

    最可怕的是,他执剑的那只手就在她的眼前。但凡她睁眼,看到的就是无休无止的杀戮,是被他斩于剑下的痛苦绝望的一张张面容……

    这是修罗场……是比梦魇更可怕的存在……

    她恨不得此刻有人将自已一巴掌拍晕了,再不用受这惊惧绝望之苦……

    如今转眼竟已是腹背受敌,耿炳文麾下朝廷军已然大乱,完全没了阵法,死伤无数。

    耿炳文见势不妙,领头往东奔去,欲与滹沱河东面列阵的数万人会和,以谋退回城中坚守。

    这一路奔逃倒是未遇阻拦,眼见已与东侧的余部会和,耿炳文却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呼喝声。

    转头看去,后头追来三十余燕军士兵,领头的人他识得,燕王的左膀右臂,朱能。

    耿炳文瞧这阵势不由大怒,自己好歹领着数万人,这朱能领着区区三十余骑就追杀过来。如此挑衅,实在不能忍。

    耿炳文勒马回转,身后原本跟着一起逃走的士兵也纷纷转身抗敌。

    岂料那朱能非但没有退缩,反而精神大振,挥舞长刀发了疯般领着那三十个死士,直直冲入耿炳文的阵中。

    见过打仗狠的,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

    在如此可怖的不怕死的打法下,廷军再次崩溃乱了阵脚,众人从手忙脚乱地应付到争先恐后的逃窜……压根不是杀红了眼的死士的对手……

    不停有人倒下,不断有人落入河中,如枯木倾颓,残雪扑落萧肃……

    滹沱河被鲜血浸染,仿佛朱砂倾覆,狰狞触目的颜色泱泱延伸开去……

    死伤无数,溺水者无




第二十八章 桂子氤氲幸得返
    今日俞平海又起了个大早,若在河道拥挤之前赶到西水关,可以节省下许多时间,说不准还能多拉一船货。

    深秋的金陵城,桂子的香气浸润在河水的氤氲之间,几乎要渗透到发肤间去。

    他的船走得很快,两岸边的街巷里还看不到什么人影。然而余光里有什么,吸引了俞平海的注意,他手下就下意识地慢了慢。

    方才路过的北门桥底下,停着一艘船,那艘船他识得。

    原先是俞平海自己造的,在拉货之前,曾用那船将从西水关入城的外乡人,送去城里四处。后来接了拉货的生意,这船他就很少用,平素都放在桐拂那里。

    可这个时辰,这船怎会停在这里

    俞平海想想不太对劲,又倒回去。那船静悄悄地泊在桥下,上面似乎没人。

    他扔了麻绳过去,将那船套住,踩着船头跳过去。

    看见趴在船底的那个身影,他就心头一凉,疾步上前将那人扶起。

    “小拂!”

    她软软躺在自己的怀里,脸色惨白,手耷在一旁,冰凉。

    俞平海忙将自己身上的外衫脱了,将她紧紧裹着,“小拂,醒醒!”他拍着她的脸,她的脸也是冰冷的没有半点温度。

    他去探她的鼻息,还好,她尚有微弱的呼吸。

    这个时辰太早,城里的医馆都还没开门,俞平海急得抓耳挠腮一时又想不出法子。猛地想到前面不远处就是国子监,那里有家药铺,店家他识得,且平素就住在店里,略通医术。

    当下俞平海将运货的船泊在桥下,撑着小舟直往那药铺而去。

    看见国子监的一带院墙,俞平海将舟子停了,抱着桐拂就往街上走去,但没走两步他就被人叫住了。

    “这位兄台留步,这船……是你的”

    俞平海正心急火燎,扭头看了一眼,是个不认识的书生,随口道:“是。”又疾步向前。

    “可否留步”那人还在后面唤他,“在下有事一问……”

    俞平海火气就上来了,脚步慢了慢,“我现在没空!”

    那人看见俞平海手里抱着的女子,脸色顿时变了,“桐拂!她怎么在这里”说罢大步上前,就要查看。

    俞平海警惕地后退几步,“你是何人怎会认得小拂”

    那人急忙道:“我……我是她朋友……那个……哎先不说这个,她怎么回事”

    俞平海也不再问下去,继续往前疾步而行,“我也不晓得,方才看见她一个人趴在船里,就这个样子……”

    那人跟不上俞平海的步子,一路跑着气喘吁吁,“我……我叫金幼孜,是国子监的监生……和桐拂姑娘识得……可否一起……”

    俞平海眼瞅着前面就是药铺,急忙道:“你赶紧去前面药铺叫门,里头的人或许可以救她。”

    金幼孜卷起袖子冲上去就是一顿砸门,没多久门就打开了。

    睡眼惺忪的店铺主人看着外头一脸焦急的二人,和俞平海怀里的女子,倒是二话没说将他们让进去。

    搭了一回脉,这老人家却皱着眉头一脸困惑,摇头道:“哎呀我毕竟不是行医之人,简单的尚能看看,这种……真不知是为何啊……”

    “哎对了,这丫头看着面熟,她不是……她不是桐君庐家的长女么”傅先生忽然道,“她爹是有名的铃医,你们不去找他,来找我做什么”

    俞平海一拍大腿,“瞧我,方才定是急糊涂了。”急忙起身就要将她抱起。

    金幼孜却急声道:“等等!她方才皱了皱眉!是不是要醒了……”

    傅先生急忙看去,果然瞧见她眼睫忽闪了几下,似是就要转醒,于是低声唤道:“小拂啊,醒醒,再不醒,我可要去把你爹爹找来喽……”

    “不……不行……”她忽然喃喃道,一只手慌乱地想要抓着什么,正好抓住了金幼孜的手。

    金幼孜也顾不上,跟着唤道:“桐拂,是我,柚子啊……”

    只见她猛地睁开眼,腾地一下坐起身,直愣愣瞪着金幼孜,“真的是你你回来了我回来了”

    俞平海听的一头雾水,“小拂,说什么呢从哪儿回来你们去了哪儿”

    桐拂这才回过神来,忙道:“没,没去哪儿……做梦做梦……”

    转眼看到傅先生



第二十九章 依依汉南昔年柳
    秋雨萧索,宫人将回廊中的垂帘放下,原本斜飞的雨丝立时被挡在了外头,寒意消减了许多。

    文华殿外一棵金桂开得极致,那香气渗过垂帘细密的针脚,自半掩的窗格处漫入殿内。龙涎香虽燃着,竟也被这桂子清香抢了几分势头。

    桐柔在侧首的檀木架边,安静地将书简卷轴归整好,偶尔发出悉索的响声。

    她的目光时不时透过架格的空隙,看向案后的那个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朱允炆在看一份战报,但目光并没有落在那上头,早从那字里行间穿透而过,缥缈无定所。

    耿炳文大败,朝廷军死伤惨重,退入真定城死守……十余万人,竟被几万人打得狼狈溃逃……燕王布阵诡秘奇袭连连,而朱能只带了三十人,竟俘获廷军三千……滹沱河浮尸无数素波尽染……

    一个人的情绪,在旁人眼中什么都看不出,才最令人揪心。桐柔看着他的样子,便是如是感觉。

    大殿里的人早早被他遣了出去,独留了自己,桐柔眼下却有些犹豫,该不该上前做些什么。

    平素若自己伤心难过,姐姐定是会守在自己身边,并不劝慰,却会说些市井间的趣事与自己听。笑得一番前仰后合,桐柔也就很快忘了难受的事情。

    可他不一样。

    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独自坐在那里。

    他该是很孤独的,桐柔这么想。马皇后对他很好,但是迫于宫中礼仪,也只是相敬如宾。多说一句话,有时都是不妥的。更遑论促膝谈心,出声安抚……

    身旁伺候的人,更是尽可能避让三尺,恭顺疏离。他若是有难受的事情,该向谁说呢

    桐柔忽然觉得,这帝王并不如书上说的那般光耀威仪。书上从未说过他们的柔弱委屈、彷徨失落,但他们一定是有的呀……起码眼下的这位,看起来是很难受的。

    桐柔悄悄退出内殿,立在廊下,伸手折了一枝开得正好的金桂。黄澄澄的花骨朵,细密地簇拥在枝头,缀着雨水,剔透晶莹。

    她又悄悄回了内殿,小心将那一枝插在他案头的青瓷瓶里。

    这其间,她没发出半点声响。但桂花插好了,他却抬了眼。

    “这一枝,甚好。”他道。

    他的声音有些暗哑,桐柔听着一愣。尚不及反应,他已将手中奏折猛地扔在地上,起身提青毫、扫紫砚、饱蘸墨汁。

    面前的一幅桃花纸,莹白细腻,透着点点如桃花般的天然纹路,他下笔如风,急拂纸面……

    桂树丛生兮山之幽,偃蹇连蜷兮枝相缭……猿狖群啸兮虎豹嗥,攀援桂枝兮聊淹留。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状皃崟崟兮峨峨,凄凄兮漇漇……虎豹斗兮熊罴咆,禽兽骇兮亡其曹……

    最后一句“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久留”力透纸背,墨汁四溅,几滴落在他颀长的指间,而他提着青毫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着。

    他的字一向潇然儒雅翰逸神飞,每每落纸如云烟。然而方才这一幅,肃杀悲怆。

    桐柔原先还磨着墨,到后来竟被这气势惊呆,僵立一旁。

    嗒一声,笔落在纸上,墨色迅速在桃花纹路间漫延开,将字迹遮掩……

    桐柔这才回过神,取了一旁的帕子濡了水,仔细擦拭他指间的墨色。

    “女先生曾说,《枯树赋》里’小山则丛桂留人,扶风则长风系马’的出处,便是这《招隐士》。当时便令我们寻出这其间众多典故,还要寻出赋中提及哪些树……”她边仔细擦拭边轻言细语。

    “我竟不知,那里头昔年种柳依依汉南的柳树,就在金陵城外摄山间。女先生罚我抄了书,还罚我去折一



第三十章 千金裘巧制寒衣
    北平,燕王府。

    思暖瞧着日头渐沉,将新打的井水舀入盆中,取了两块干净的帕子放在一旁,忙忙向后院走去。

    “阿暖!”有人在前头唤她,“世子的箭练完了,你怎么还没过去”

    思暖抬头瞧见行色匆匆的雁音,心里一紧,“今日怎么这么早”

    雁音摇了摇头,“今日世子似是体力十分不济,不过用了三十支箭矢,就站不动了。这会儿在那儿歇着,你赶紧把水送过去。”

    思暖加快了脚步,转过月门就瞧见瘫在椅子里的世子背影。她急忙将盆放在一旁案上,将帕子拧了,就欲给他擦汗。

    “不必了。”朱高炽将手抬了抬,也没什么力气,很快又垂下手去。

    思暖瞧他面上确实也没汗迹,将帕子放回去,“世子,可要请太医过来瞧瞧”

    朱高炽气息未平,摇了摇头,“不必,坐一会儿就好。”

    思暖待他缓了缓才道:“王爷已经回来了,这会儿在巡视九门,估摸着傍晚会召世子过去……”

    朱高炽听了就欲起身,“速速沐浴更衣。”一旁的两个侍从急忙上前搀扶,

    他忽然又慢了慢,“二弟和三弟他们……”

    思暖急忙回道:“已经去九门陪同王爷巡视了。”

    朱高炽似是怔了怔,复又提步。看得出他的步子很急,但走不快,就越发颤抖起来。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扶着,还是有些踉跄。

    思暖心中微叹,世子虽聪敏好学亲和近人,但身子始终不好。因是幼时一场病落下的,如今更是行走不便,并无半分燕王风采。倒是朱高熙更似燕王些……

    北平和义门,一队人马在那里已驻足良久。朱棣方听罢城门北侧水关防守之境况,正打算离开,就听见远处马蹄声急,一队人马很快到了近前。

    为首的是朱高熙,虽穿着战甲,但战盔未戴,神色飞扬挥舞着手中长鞭。到了近前利落地翻身下马,“恭迎父亲归来!”身后跟着的侍卫也纷纷下马参拜。

    朱棣瞧着他眉眼间的英气,颇有几分自己少年时的模样,不觉面显悦色,“起来吧,你母亲呢”

    朱高熙眉角一挑,故作犹疑,“母亲方才还在念叨父亲,我还以为她会比儿子早到这里……”

    朱棣将目光落在朱高熙身后一位侍从身上,那人被盔甲遮着面目,看不清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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