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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泊行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一念笑

    “为何掩嘴而笑思暖姑娘从来落落大方,何故今日如此扭捏定是与你说了什么……”

    “亲事。”她将他的意味深长打断,瞧着难以置信之色在他面上渐渐浮起。

    金幼孜回过神十分迅速,“他不行!万万不可!他的小世子瞻基已经满地跑了。如今陛下对瞻基极为宠爱,将来定是皇太孙,你若……”

    桐拂托着下巴笑嘻嘻看着他,“据说小世子十分惹人喜欢。”

    金幼孜慢吞吞站起身,一手将她也拎起来,“原先这事我倒没那么着急,这么看起来,要尽早。”说罢就往外走去。

    桐拂一急,“你要干什么去才说我爹爹要来,打折了腿算谁的……”

    “要打也是打我,”金幼孜头都不回,“这案子得赶紧结了,再由着你胡闹下去……对了,其实女娃娃男娃娃都好,你说呢”

    桐拂脸一热,就要停下,无奈被他扯着踉踉跄跄脱不开身,“今日是吃酒了么又说什么胡话!这门外有人守着,出不去……”

    去字没说出口,两人已出到门外,一个人影都不见。

    “人呢”桐拂奇道。

    金幼孜不耐,继续扯着她往巷子外走,压着嗓子,“我既能进去,你就能出来。眼下想法子将跟着的人甩了是正事。”

    “我没法子……”

    “我有。”金幼孜嘴角上扬。

    二人到了河道边,眼见河上画舫穿梭,醉客扶桡,青娥舞罢吴歌欢。

    金幼孜将钱袋摸出,在手中掂着,很快有人凑上前,满面堆笑,“客官这是想请哪家姑娘的船是要听曲,喝茶还是……”

    看着金幼孜身后转出的姑娘,面若寒霜,正低头擦着一柄亮闪闪的小巧水刺,那人勉强咽下话头,转而殷勤道,“哟,瞧我这记性,今夜姑娘们都有客了!二位也可听戏、说书,船上的茶那也是顶顶好的……




第二百章 瓦炉灰暖炷瓢香
    船上除了撑船和烧茶的,果然没有姑娘。

    虽然没有姑娘,但布置却雅致。屏风、香炉、案几、琴一应俱全,且皆非俗品。尤其鼻端缭绕的香气,十分好闻。

    再细瞧,此处一厢隔作两间,以屏风拦着,瞧不见那一边的情形。

    桐拂瞧了一圈,恰看见烹茶之人入来,不觉问道,“这船上,本是有琴娘的”

    那人忙躬身道:“有的有的,姑娘本是十六楼的。有时客官要搭船游淮水,姑娘就会来这船上。今日应是在楼里陪着,这舟子就空着了。”

    桐拂扭头见金幼孜正对着屏风出神,走至他身旁,那屏风上不过寻常山水,并无奇特之处。

    角落里题诗一首,字迹潦潦,她勉强认出大半。

    “丝桐合为琴,中有太古声。古声淡无味,不称今人情。玉徽光彩灭,朱弦尘土生。

    废弃来已久,遗音尚泠泠。不辞为君弹,纵弹人不听。何物使之然羌笛与秦筝。”

    这一首也无甚特别,何故他如此怔怔痴痴

    不及问他,金幼孜已抬手将船侧的垂帘放下,“伤好些了一会儿可撑得了船”

    她一愣,“本就没什么要紧的,撑船自然是可以。不过,这么一条大船,是不是有点招摇”

    他将纱帘一角掀开,见舟子已向远处灯火流光处而去,面上有些意味不明,“我还嫌它不够招摇。”

    桐拂见他神神叨叨,自寻了一处坐下,“你想找个人多的地方溜走你觉得跟着我的那些人,尽是泛泛之辈这么容易让我们溜了……哟,落雨了……”

    纱帘翻卷处,河面涟漪漾漾,船篷之上,一片细碎绵密。

    “可惜,”她喝了一口茶,“此刻若真有琴娘,倒不失一桩雅事……”

    船身一晃,停了。

    听得船头撑船人的声音,“哟,姑娘今日来了船上有客……”

    桐拂与金幼孜对望一眼,已瞧见有人挑帘入来。

    应是刚除了蓑衣,她正垂首理着身上裙衫。玉簪螺髻犀梳斜插,面上被碧纱遮了大半,只露出双眸,而那眉眼间浓妆重彩,根本瞧不出原本模样。

    桐拂微愕,十六楼里的琴娘,名为募召入乐籍,隶属礼部教坊司,其实多为战俘、罪臣连坐之妻女。洪武始,即有诏令,复衣冠如唐制。但教坊司的乐工乐伎平素出行只可戴明角冠穿皂褙子,如此浓妆佩珠银的极为少见。

    那女子亦是错愕一瞬,很快转入屏风之后的里间,“不知船上有客,打扰了,妾以茶代酒陪个不是。”

    外头烧茶的挑帘入来,送上新烹的茶水,又退出去。

    桐拂方才听那女子声音沙哑间杂着嗽声,略有些耳熟,一时想不起,转头去瞧金幼孜。他正盯着那茶汤出神,仿佛浑没听见。

    那女子又轻嗽几声,“妾这几日染了风寒,嗓子粗哑,二位见谅。”

    话音一落,琴声已起。

    泠泠欢婉,是酒楼里常闻听的调子。

    再一刻,屏风后歌声起,和着琴音。

    “故园一千里,孤帆数日程,倚篷窗自叹飘泊命……城头鼓声,江心浪声,山顶钟声。一夜梦难成,三处愁相并……”

    调子一转,更是慢了拍数。

    “问西湖昔日如何朝也笙歌,暮也笙歌……问西湖今日如何朝也干戈,暮也干戈……

    昔日也,二十里沽酒楼,香风绮罗……今日个,两三个打渔船,落日沧波……

    光景蹉跎,人物消磨。昔日西湖,今日南柯……”

    桐拂听着觉得有些古怪,明明是清欢绵软的调子,怎的唱词这般愁忧暗淡略有些沙哑压抑的嗓子唱来,非但不难听,反而生出云烟尘埃的意思。

    曲子没唱完,外头的喧嚣已起,显然是入了酒楼聚集极为热闹的河道。

    外头虽然雨势不小,但舟舫如梭交错而过,有大舫过时,小舟纷纷避让一旁,挤在一处,谈笑丝竹声不绝于耳。不知哪家请了戏班,铿铿锵锵正是热闹。河道两旁酒楼食肆卷帘高起,熏香烟气喷薄而出,将那河道里氤氲得恍恍如仙境……

    她扭头望向金幼孜,想要趁乱走,此时不正是好时候

    他却仍死盯着那屏风,也不知是赏着屏风,还是那之上映出的娉婷身影。

    她扯了扯他的衣袖,“走不走”

    他未动,“姑娘用的,可是笃褥香此香名贵,京师中便是公卿府上也是极少见到。”

    屏风后的琴声停了,那身影前倾,峨髻婆娑,“客官说笑,妾这里哪来的笃耨不过是将盛放笃耨香的瓠瓢砸碎,隔火熏焚,乃是笃耨瓢香。”

    她静默了片刻,“二位若是想借道,此时当需离开了。”

    金幼孜猛地起身,“你是……”

    “妾与二位不识。不过,客官是诚心来消遣的,还是借道而行,妾还是看得出。我这里一会儿还要来客,不如二位正好披了蓑衣出去。”

    桐拂四下瞧了一圈,哪有蓑衣的影子

    门帘忽的挑起,外头入来二人,样貌陌生。他们将身上蓑衣除了挂在一旁,也不招呼,径直往那屏风后去。

    外头恰一阵锣鼓喧天,他们的说话,金幼孜半个字没听见。正要凑上前,只觉袖子一紧,已被桐拂拉着往外就走。

    “你个翰林院的五品官,被人逮着在十六楼的乐舫上与琴娘吃茶,是要被抓去修堤坝的……”桐拂将一件蓑衣递给他,自己也披了一件,挑帘就走了出去。

    船泊着,岸边正是两处酒楼交接之处,自飞桥上垂下的串串明灯交相辉映。纵是落着雨,四下里依旧人声鼎沸,伞骨相连。

    二人上了岸沿着河道走了没多远,就寻到一条梭舟。桐拂塞了酒钱给那船家,船家自是头也不回乐呵呵上岸沽酒去了。

    “为何要去那渡口”桐拂撑着舟子,雨势小了不少。

    金幼孜半天才吭声,“一会儿就知道了。”

    她自然听出其中的漫不经心,“怎么,那琴娘你识得”

    “觉得像,但,怕是听错了。”他顿了顿,“方才那二人,你觉不觉得,有什么古怪”

    “古怪”她睨了他一眼,“我倒觉得古怪的是你。”

    “那二人,不像是来听曲吃茶的……”他仿佛没听见她说了什么,犹在沉思,“那神情,也不该是听曲吃茶的模样。还有,他们……”

    “听曲吃茶的,该是个什么模样金大人好像很有感悟。”

    听着她的调子冷下来,金幼孜才回过神,忙替她将蓑衣拢了拢,“没有没有,何来感悟。瞧,就这儿了!”

    桐拂看着眼前幽暗的无人渡口,纳闷道,“这是何处”

    听见身后希希索索,她扭头去看,金幼孜不知何时取了块布条,已将他自己的双眼遮住,系在脑后。

    他摸索着坐稳了,才道,“好,可行舟了。”l0ns3v3



第二百零一章 鹿葱花尽凤仙空
    眼前的情形,实在有些古怪。

    幽暗河道,荒旧渡口,细窄船头上端坐着的,是蒙着双眼的金幼孜。

    她拄着船篙,“是你在做梦,还是我在做梦”

    他抬手晃了晃,“不不,无人做梦。你只管沿着河道慢慢行舟,这之后,你莫要再出声,听我说就好。”

    篙轻点,舟往深巷中无声而去。

    “此处!”金幼孜忽然出声,吓了她一跳,“此处河道是否分叉”

    “是,”桐拂稳了稳,“现在水分两路,该走哪一条……”

    他做了个噤声的姿势,桐拂心里嘀咕着闭了嘴。沉下心来细听,除了连绵河房里偶尔传来的低低人语笑言,不远处巷道里马蹄声零落,并无其它。

    金幼孜抬手指了一个方向,她顺着瞧过去,是那条分出去的更窄的河道。

    这一路便如此,他凝神细听指着前路,舟子在如蛛网的水道中进退反复。桐拂眼睁睁瞧着已经走过的河道,又反复走了几遍。但看他一脸郑重,她将一肚子疑惑外加簇簇而生的怒火勉强压着。

    转过一道青墙,水道曲折而行,灯火黯淡再听不到什么声响。

    桐拂原想问一句,是不是走错了,看着前面不远处的那个临水的亭台,和缀着青苔的石栏杆,倒抽了一口冷气。

    而身后的金幼孜,忽然出声道:“应是此处了!”

    他将遮眼的布条去了,起身走到桐拂身旁,“你可还记得这里”

    “兮容的庐舍你闭着眼也能寻到”她满面讶色,“你每回都是这么来的”

    他点头,“是,一开始,完全不知船是如何走的。后来,静下心思,听声,辨位,还有水流。”他将手上的水擦去,“我也只是试试,没想到竟真的寻到了。”

    身旁的人没声响,他扭过头,桐拂双眼圆睁瞪着自己,仿佛头一回见他。

    “怎么,怕了你家相公是不是颇有些本事”金幼孜一脸不加掩饰的得意,手臂绕开她后腰的伤处,将她揽着,“以后,连乱跑的心思都不要有,总会有法子将你捉回来。”

    他的眸色灼人,她移开目光,“为何要找兮容这里,看着不似有人住了。”

    河房幽暗,没有半点星火。亭侧悬着的鲛纱随意散着,一角缠在亭外紫桐的枝丫间,无力垂扬。

    “有话想问问她,这案子,怕是与她有些关联。”金幼孜神情莫测,“还有那九子铃,也该问问清楚了。”他将缚在身后的包袱挪到身前,依稀是装那九子铃的匣子。

    二人将舟泊了,顺着石阶而上。阶上已布满青苔,紫株丛生,平添几分荒芜。

    “这萱草,倒生得好看。”桐拂绕过花茎拾阶而上。

    身后跟着的金幼孜一叹,“亏得桐大人不在此处,若是听到,怕是又要摸出他的戥子……”

    她脚步一滞,拧过身子,“你怎知我爹爹用杆秤揍……”继而眉角怒挑,“我爹都和你说了什么”

    “无妨无妨,谁不曾被家法伺候过……只是这鹿葱和萱草,说是行医者皆识,你当真分不出”

    “爹爹的行医鱼符,早晚是要传给小柔,我需知道这些做什么……”说到后来,先前的怒气渐弱,她转而挺直了腰板,“倒是你,怎会识得这什么葱啊草的”

    “昨日去见桐大人,他那里正好有客,周王开封府里的李恒,编写袖珍方的那位。他正与桐大人说起救荒草药,我便听到一些。”

    “李恒可是与那宜安郡主一同来的”

    桐拂想着那夜所见,驺虞与鲛人湖水中相搏已是诡异,还有繁姿面上的古怪神情……

    金幼孜见她神思恍惚,踏前一步,将她的手执了,“先去瞧瞧兮容这里可有眉目,宜安郡主那里,总需再见上一次。”

    她心里定了定,与他一同踏入廊下。

    摸索着将烛火燃了,才瞧清楚四下情形。庭院里荒芜一片,厢房里却收拾得干净,仿佛仍有人住着,只是香炉烬冷墨砚紧合,偏偏又没什么生气。

    金幼孜去那前院转了一圈,很快折回来,“这地方有点意思……左右皆是被封了的宅子……”

    “何故被封”

    “若没猜错,应是原先的曹国公,李景隆的宅邸。兮容的这间庐舍,恰被环在中间,该不会是巧合。”

    “李景隆”桐拂觉着有什么呼之欲出,想要将它抓着,“济南城……对,兮容曾以一张玉牌,在李景隆的旧部麾下之间进退自如,后又只身入过燕王的大营,毫发无损地出来……她与李景隆……”

    “怕是关系匪浅。”金幼孜接上了话,“不过眼下李景隆被圈禁在自己的府中,这兮容会不会……”

    “不,她不会那么傻……”桐拂盯着案上的烛火出神。

    “傻二位又可知,算不如闲,不如醉,不如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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