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弈梦华

    “是啊，大人。”

    “不对啊。”寇准百思不得其解。

    “大人，错不了。你看……”

    八王见士兵手里攥着两条撕开的布条，忙把先前的布条拿出来比对，均是一样的材质。

    “不对啊，寇准！同样的帕子怎么会在两个方向出现。”

    寇准寻摸了一会儿，把丝帕细细拼接了。虽拼不齐整，但还是让寇准看出了端倪：“王爷，坏了。这不是一块帕子。你瞧这绣花的针脚……”

    八王想起当初紫云遮面的帕子上一枝玉兰花一漾一漾的情景，急忙道：“正是！这块绣花的帕子我见过。”

    “是，可这一块没有丝毫绣花的痕迹。”寇准惭愧道：“我本来想引蛇出洞，却不想对方如此计深，反倒请君入瓮了。王爷，咱们快撤！”

    “紫云还没找到！”八王不允。

    “他们既然用紫云为饵，想来紫云性命暂且无忧。咱们还是回去从长计议吧。”

    八王一行权衡再三，只得一边寻路一边留意紫云的下落。寻寻觅觅之间，暮色已染遍山野。士兵用火折点了火把，寇准忙制止：“快灭掉。”

    “大人，灭掉了，怎么找路”一个士兵嘟囔道。

    “灭掉吧。”八王认同道，“万一山中有埋伏，岂不暴露”众人只得灭了火把，准备抹黑前行。

    谁知，适才片刻的火光已经暴露了他们的行踪。周边已有风吹草动。众人只得把八王和寇准围到中间，静观其变。

    忽然一个士兵指着空中叫：“王爷，寇大人，你们看！”

    八王顺着士兵所指的方向寻过去，空中火星点点，跳跃的火光映着美人的脸时隐时现，美人的怀里抱着一大把白茅。八王不禁心中一动：白茅纯束，有女如玉。紫云的好看他并不是第一天才注意到，但相处下来，紫云的好看不仅仅是美貌，更是她眉梢眼角的清风明月，是举手投足里的赏心悦目。可这白茅纯束的美人此时让他更加揪心。果然如他所料，原本逼近的人声循着火光远去了。

    原来紫云午后的不辞而别和有意留下的布条引起了医官廖忠的怀疑。他怕紫云脱身报了信，他们的计划便不能得逞，便拿出先前治瘟疫时紫云给他的丝帕撕扯了，照样系在枝丫上，引八王一行进入埋伏。而他也追上逃脱的紫云。

    紫云质问廖忠：“我如此信你，没想到你竟是辽国的细作。”

    廖忠本是利用紫云。谁知几天的相处下来，廖忠对紫云动了真情，扶住紫云道：“你放心！我是不会害你的。我喜欢你！”

    紫云哪里肯听，一副玉石俱焚的架势。廖忠不忍，只得把她安置在一侧崖边，等大功告成再来接她。

    这崖边地势偏高、视野开阔，且地面狭小，不适合伏击。紫云在此确实性命无忧。但她眼见八王一行似要中计，急中生智摘了些白茅用火折燃着火，一束接着一束地吹吹向空中。辽军藏在低处，只瞧见片片火光，果然循着火光奔紫云而去。

    八王一行趁机从背后射杀辽军，试图能在辽军逼近紫云之前救下她的性命。可是不遂人愿，待八王赶到崖边时，紫云已被仅剩的辽兵逼的像蝴蝶一般飘向谷底。




（十三）雪上加霜
    紫云坠崖后，八王失了主意。寇准率一行人寻路下山，再绕到谷底，已是次日正午。丝毫没有紫云的踪迹。八王本想让大家再往上找找，可山下的树木繁茂，根本无法上去。寇准便提及军中的疫情，劝八王先回营再做计较。

    杨元帅见他们一行回来，忙问：“怎么样紫云姑娘呢”八王黑着脸一声不吭。杨元帅见状求助似的望向寇准。寇准示意：“进帐再说。”

    “寇大人，这到底什么情况”

    寇准还没说话，八王就烦躁地抓起桌上的茶盏摔了：“我怎么这么没用眼见她掉下去，却救不了她。”

    “掉下去”

    寇准便将事情的梗概说了一遍。杨元帅劝慰道：“四哥，寇大人，你们先别急。我派熟悉地形的人慢慢找。”

    八王暴怒：“慢慢找，慢慢找这不是迷路，这是坠崖，生死未卜！”

    “王爷，您也别太着急。想来紫云或许还活着。”

    八王反驳：“山崖那么高，摔下来不粉身碎骨，也……”

    寇准分析道：“王爷，你想想看，山的下部树木繁茂，碰到枝干，就会减小身体下落的力量，决不致死；没准哪个树枝挂住了她呢。”

    八王似是看到了希望，情绪也略略平静了些。

    寇准趁机劝导：“王爷再想，这山上盛产药材。紫云去采药，别人就不会了吗咱们绕到谷底用了大半天的时间，这中间会有多少人过往啊。估计是被人救走了。”

    “这样最好，这样最好！”

    “哦，对了。这个荷包是我在崖边的树枝上找到的。这怕是紫云的。”

    “是。”八王有气无力地答道，“她说这是要绣给紫冰的，好弥补她错过的那一季春光。万一……让我跟紫冰怎么交代”

    后边几天的寻找，兵士们依旧无功而返。八王坐不住了，他觉得应该亲自回京去见见紫冰、说说情况。

    京城里，呼延王府早饭过后，云龙和兰馨一道出了门。霁雪正给紫冰的眼睛换药，多日不闻不问的叶夫人却来了：“霁雪，你先出去。我有话跟紫冰说。”霁雪应声关上了门，她心下奇怪，就偷偷伏在窗棂上听了一回。

    屋内，紫冰不知叶夫人是何意，只静静地站着。好一会儿，见屋外没了动静，叶夫人才开了口：“紫冰你在呼延王府也有一段时间了，也应该明白我们府里和一般的人家不一样。”紫冰唯唯答了声是。“所以盯着的眼睛也就多，半点错不得。”紫冰略略颔首道：“可是紫冰做错了什么夫人请明示。”

    叶夫人过来扶住紫冰，惊的紫冰慌忙退身。叶夫人道：“紫冰你怕是也听到了，最近来给云龙提亲的官媒私媒都不少。只是……”

    紫冰有些慌张，忙说：“夫人怕是误会了。我……”

    叶夫人笑道：“我没误会，就是怕别人误会。够得上资格递庚帖的都是官宦人家的女儿。都是达官贵人，怠慢不得！可如今你住在府里，云龙又时常来看你。当然你救过他，他看你是应当的。可外人并不知情啊。万一有人误会……终究说不明白。倒不如不在这儿……”窗外的霁雪听到吃惊的啊了一声，随即意识到不对就赶快捂着嘴顺墙根溜走了。叶夫人听到窗外微弱的动静，警觉地问了一声：“谁”见无人应声，叶夫人起身说：“难为你了。”

    叶夫人刚出门就碰见丫环来报：“夫人，八王爷来了。正和王爷在二堂说话呢。”

    “屋外没见到什么人吧”

    “没有呀。”

    紫冰正不知所措，在屋里听到这话，忽然觉得有了希望——她的姐姐回来了。她摸索着走向二堂。在二堂一侧的回廊，她停了下来，摘了眼上覆着的纱布。她怕自己狼狈的样子被姐姐看到。而这时她听到一句话，那是八王的声音。

    “我当初答应紫冰要好好照顾她姐姐。可是我现在怎么说，总不能说她姐姐掉下悬崖了……她的眼睛又有伤，只怕经不住……”这句话一字一字打击着紫冰的耳膜，她觉得耳朵轰鸣，再听不到任何声音。她抱着头，疯了似的往外跑——她要去找她的姐姐！

    紫冰一路的冲撞惹了丫鬟仆人的注意。有人上前阻拦：“姑娘，你不能出去。你得养伤……”紫冰哪里理会。“姑娘……姑娘……你不能出去。”紫冰甩开拦着她的手，转过头从牙缝里恨恨地挤出一句话：“谁再拦我，就杀了他！”几人知道紫冰和云龙能从边关死里逃生，绝对功力非比寻常，又见紫冰此时眼睛虽看不见，但眸中的眼神凌厉无比，掠过之处，人人退避，只得由着她去。

    不知道跌跌撞撞了多少次，紫冰觉得有些累了，坐在路边休息。虽然路上不时有人经过，但都只是远远地看着，并无人理会她。紫冰觉得京城真是个冷漠的地方，她居然在初夏的季节感到如坠冰窖。

    正想着，有车辙声在跟前嘎然而止，紫冰警觉地挺起身，听见一个老妇人的声音：“这可是紫冰姑娘”

    紫冰应声道：“你是”

    “好姑娘你忘了，老婆子夫家姓任。在桃园你姐姐给我治病，你还天天给我送药呢。姑娘，你怎么到这了。你姐姐呢”

    一提到姐姐，紫冰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任婆婆忙过来坐下扶着紫冰安慰：“姑娘是怎么了，有什么难事，跟婆婆说说。”

    紫冰抽泣着说：“婆婆，我眼睛瞎了，你带我回桃园好不好”

    任婆婆拉着袖口给紫冰擦眼泪，让紫冰坐在他们送菜的车上，一路拉回了桃园。

    霁雪找遍了呼延王府也不见紫冰的踪影，便匆匆闯到二堂门口，大叫：“王爷！”

    呼延王爷见她失仪，喝道：“没规矩。”

    “王爷恕罪！奴婢失仪。只是因为紫冰姑娘不见了。”霁雪忙施礼道。

    呼延王爷问：“不是叫你照顾好紫冰吗”

    霁雪踌躇了片刻，支支吾吾道：“早些时候，夫人找紫冰姑娘说话……后来……姑娘就不见了。有人说姑娘出去了。”

    八王急急地说：“快！赶快找到她。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八王等寻思着紫冰没处可去，唯有回桃园住处。

    待八王一行到来，透过篱笆墙就见紫冰呆呆地坐着流泪，身边的任婆婆又是擦泪，又是递粥：“好姑娘，先喝碗粥吧。”

    八王独自进了院。还没近身，紫冰便把任婆婆手中的饭连粥带碗地摔到八王脚下。稀粥溅上锦绣的长袍。八王略略迟疑了一下，缓步走到紫冰跟前。

    紫冰抬起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八王。八王知她看不见，却仍是看到从她眼底渗出了愤恨。那种愤恨瞬间爬满整个脸颊，牵动着苦楚的神经扯出一片凄惨的笑：“我姐姐呢”

    八王明白她已知情，拱手歉意道：“紫冰，是我的错！”

    “错哼哼……”紫冰抬手把脸上的泪水一抹，嘴角扯了扯，霍地站起来：“错你说的轻松！可是，我姐姐呢，我姐姐呢”

    “我姐姐呢——”紫冰歇斯底里地大叫一声。八王本就因为紫冰突然起身小小地一惊，更没想到紫冰还步步紧逼。没等八王有所反应，就被紫冰一下推了出去。紫冰本是练武之人，臂力就比常人大，更何况是盛怒之下，八王一连趔趄了好几步，慌得随从的祺瑞赶紧跑进来一把扶住。

    谁知紫冰更加怒不可遏：“走！我不要再见你。”一旁的任婆婆本就不明就里，只是随着紫冰一同把八王往外轰。

    “这位婆婆，等等。”万般无奈的八王想起了什么似的，往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塞到紫冰的手里：“你姐姐说你喜欢那片桃花，她绣个荷包给你，也算没错过那一季的好风景。”

    紫冰一把将荷包摔在地上：“你拿个荷包就能搪塞过去了。我姐姐都没了，我要这荷包做什么”

    王爷从未受过这样的“礼遇”，一时很尴尬，只得无奈地捡起荷包出了小院。可再回头时却见紫冰趴在地上，手不停地摸索，泪流满面。八王静默了好一会，走进院子把荷包塞在了紫冰的手里。紫冰攥着荷包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哭，梨花雨浓，让人看了心疼，却也劝解无力。

    八王正束手无措，宫里来人说皇上要询问边关的战事，让八王速去面圣。八王只好等到云龙闻讯赶来，细细交代了一番，方才离去。

    云龙知她骤然受了打击，近前扶住她关切道：“紫冰，你先别着急。小心你的伤！”

    紫冰抽出双臂，退后了几步，僵着不动。她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神情已是拒人千里之外。云龙倒吸了口气，仍柔声安慰说：“紫冰，别急，咱们回去从长计议。”

    紫冰忽然吼道：“回去我姐姐没了，我还能去哪儿我哪儿也不去，在这儿等我姐姐回来。你走，你走！”说着就把云龙往外推。不管云龙怎样好言相劝，也无济于事。

    待到呼延王爷一行到达桃园时，天边已微微泛出暮色。呼延王爷见云龙守在院外，便拍着云龙的肩膀道：“你的臂伤还没好全，回去歇着吧。”

    “爹，紫冰的伤在这怕是不成。可不管我怎么劝，她都不愿意回去，非要留在这儿……”

    呼延王爷抬手止住了云龙，脸上微微露出愧色。他私下已经问过霁雪：“上午夫人找紫冰说什么话”霁雪迟疑再三，怯怯说道：“奴婢也没听清楚，只听见，只听见……夫人说，说……姑娘倒不如……不在这儿！”

    呼延王爷心里愧疚，又不好言明，只和云龙说：“练武之人本该有点脾气。她既觉得咱们府里拘束，就随她吧。”

    “爹她的伤……”

    “我带了霁雪来。还是让霁雪照顾她吧。”

    霁雪走进院子，见紫冰面色苍白、泪流不止，便上前一把把紫冰搂在怀里心疼地抚着：“哭吧，姑娘。哭出来就好了。”果然，有了霁雪的安抚，紫冰哭了一阵情绪渐渐有所平复。霁雪轻声道：“王爷也来了。”

    紫冰方抹了抹泪痕，惨惨淡淡地问：“王爷怎么来了”

    呼延王爷方近前关照说：“紫冰啊，我听说你不愿回去，依你。只是你的伤还没好，身边少不了人照顾，还是让霁雪跟着照顾你吧。”

    紫冰见呼延王爷说的恳切，也不好再推脱，躬身致谢算是答应了。

    呼延王爷略有安慰：“你安心养伤，衣食药物我和云龙会及时送来。”

    “我此次养伤，已经麻烦府上太久了，实在当不起。眼下，我心里乱的很，想静静地在这儿养伤，有霁雪在，就不劳王爷和公子日日挂心了。”

    父子俩都听出她下的逐客令，又见她神情木然如石刻，知她伤心也不计较，只好安排仆从安置好日常所用，一起回去了。



（十四）水月萤光
    为了让紫冰静心养伤，呼延王爷嘱咐众人都不要去桃园打扰。到了农历十五傍晚，云龙才骑马前来。

    霁雪忙迎上来：“公子怎么来了”

    “这些天紫冰怎么样”

    “还是呆呆的不爱说话，有时坐着好好的，忽然就哭起来。”

    “她骤然受了打击，也是人之常情。她人呢”

    “在屋里……”轰隆隆的雷声打断了霁雪的话，“这入了夏，天还真是说变就变，吓我一跳。公子你屋里坐坐，我把衣服收了就来。”

    云龙正要进屋，却不想正撞上紫冰跑出来。云龙怕她在台阶上站不稳，忙扶住她。紫冰挣开云龙的手往外冲，嘴里叫着：“姐姐，姐姐——”

    雷雨滚滚而来，雨点如筛豆子一般落下来。紫冰停住了脚步，她杵在院子里，仰面任大雨罩住整个身体。云龙赶紧拉她回去，她却哭了：“老天为什么连个祈求的机会都不给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紫冰回屋再说。雨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