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弈梦华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浥青橙
原来这喝酒竟有如此沉痛的背后,远不是八王所想的赏心乐事。八王叹道:“是我疏忽了。下次还是让云龙去好了。”
紫云忙笑道:“不必。紫冰后来是真的好酒。你瞧瞧,她虽是醉了,睡着都是笑着的。不信,你明儿问问她,今日喝了什么好酒”
八王这才放了心,不过接连几日却没有再让紫冰出门。紫冰照旧去读书,八王道:“几日不出去,也难为你沉得下心。”
“有些事儿没弄清楚,去了也没意思。”
“什么事”
“你说咱们见到的胡姬和李白见到的一样吗”
一句话把八王问的笑了起来:“就为这个自然是不一样的。李白见到的是龟兹人,只是世事变迁,现在有西夏阻隔西域诸国与大宋往来甚少,咱们见到的是波斯人。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本想着杨家曾居北汉多年,若说与西北来人有些仇怨倒还说得过去。可是波斯人……他们一般取道天竺从西南而来,又能与天波府生出什么仇恨呢”
八王见她如此用心,点头称许,问:“你觉得人藏在白矾楼”
“是。我事后反复想过。”紫冰说着跑到八王的桌案前,提笔就画出白矾楼所在街道的走向:“你看,郡主的车驾从北向南走。白矾楼坐西朝东。太阳自东南相照,郡主回头看见的明晃晃的一片若真是镜子,该在车驾的西北方向。”紫冰拿笔杆敲了敲简图上的白矾楼道,“就是这儿。白矾楼南向的阁楼里。”
八王甚是赞许的点点头:“眼下最麻烦的就是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意图。还是再等等。”
紫冰到底年轻气盛,一听不乐意了:“等那等到什么时候那么多酒,我白喝了”
“不白喝。只是时机未到。”
“那什么时候才到”正当两人谁也没法说服谁时,褀瑞前来有要事奏报。
“进来吧。什么事”
褀瑞递上一个纸团,八王打开了见写着四个“激浊扬清”忙问:“谁送来的”
“郡主差人送来的。来人只说是在州桥一带扔进车里的,可是人多并未看到是谁。”
“又是州桥白矾楼一带,又是没有看到是谁有点意思。”紫冰倒有些兴奋。
“适才咱们说到对方的身份……紫冰,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紫冰对着纸团端详了须臾:“是说这字写的很好吗”
“驴唇不对马嘴。”八王笑道。
“我的意思是说,既写得一手好字,想来写个诉状不是难事。怎么……王爷觉得哪里奇怪”
“你说的也有道理。”八王思忖道,“他既然这般挖空心思地找郡主,怕是不能或者说不敢去衙门。你没发现吗若说有冤屈,他为什么不写伸冤或者昭雪,要写激浊扬清”
“是啊。说的好像自己是个浊浪排空里的弄潮儿。”紫冰笑道。
“对!”八王霎时转身指着紫冰道,“就是弄潮儿的感觉。看来背后大有文章。紫冰,今晚,你再去一趟白矾楼。”
紫冰双眉一挑,笑道:“好。”可回念想到白矾楼的规矩,又有些抱怨:“哎,又要喝酒。真是的!”
“你上次已上过二楼,这次去三楼不是难事。”八王安抚道,“二楼的酒豪多是为了喝酒,去三楼的多是追求风雅的酒客,各不相干,不会有人难为你的。”
果不其然,因前次紫冰上楼辨酒时曾一碗酒一句诗,此次上三楼,白矾楼的伙计并不为难,殷勤地让到楼上雅间。雅间里不仅插着当季的花,还有笔墨纸砚,点缀有古董、折扇,很是风雅。
紫冰指了个据北朝南的雅间坐定了,才喝了两盅酒,伙计就来卷起珠帘——是歌舞开锣了。
绿裤黄衣的胡姬随着音乐翩翩旋转,纱巾和佩带当风飘舞,犹如回雪飘摇。中间一个抱着把描金的琵琶——琵琶上镶着一面铜镜,随着飞转,铜镜折射出若隐若现的烛光映着其他胡姬袖子边缘的亮片,闪烁摇曳、璀璨夺目,异域的魅惑摄人心魄。
紫冰兀自笑笑:“难怪男人们沉溺如此。身为女子我都为之着迷。”正想着紫冰瞧见一个满脸酒红的男人扭动着微胖的身体在台边扯住胡姬飘起的裙带,捂到脸上闻了闻。紫冰心中厌恶这人的丑态,可转念一想,难道他是故意的
只是心中难免恶心,紫冰隐忍不发,又想投石问路,便提笔写了两行字,并一锭银子交给店伙计。
一曲终了,伙计高声念道:“碧水浩浩云茫茫,美人不来空断肠。谢这位客人赏——”
也有客人紧随其后争着赏钱、赏物,或是凑些诗句来附庸风雅。胡姬们按照赏银多少下来陪饮。紫冰的赏银早已被众多豪客盖过淹没,她淡淡地瞧着别处的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静静等着。
二十九 激浊扬清 上
回到南清宫,紫冰一个劲儿地絮叨接头之人相貌如何丑陋,却只字不提正事。
八王不耐烦地打断:“你以为天下之人都貌比潘安,怎么能以貌取人。快说说什么事”
紫冰没好气道:“他也以貌取人……以为我是郡主的侍女,只说事关省试,便再不愿多说了。”
“对呀。今年春季战事胶着,省试一推再推,这可是眼下朝廷张罗的大事。我怎么没想到呢。”八王豁然开朗,笑道:“你这酒没白喝。”拿眼瞧去,才发觉紫冰穿着件胡服,八王正色道:“以后别穿了。”
“多好看啊!”紫冰自顾摸着自己的衣服炫耀。
“你知道什么!皇上最厌恶人穿胡服!”
“哟”紫冰不服气地冷笑,“楚王好细腰,国中就得多饿死”
八王知道她反用其意,是不愿迎合皇帝的喜好,可见王府中的步步小心、时时谨慎,她还不曾真切体会。八王只得缓和语气说:“若是寻常百姓家穿了也就穿了。咱们南清宫多少眼睛盯着呢,别的不说,若是官员百姓争相效仿,岂不是诚心跟皇上过不去何必自寻烦恼”
“知道了。不穿就是了。”紫冰失落地答道,“反正我也不用再女扮男装去白矾楼了。”
“幸好不是冲着郡主来的,我们也放心些了。”紫云见紫冰沮丧地离去,对八王道:“紫冰小孩子心性难免没耐心。我再去劝劝她。”
“还是让云龙去吧。”八王解释说:“紫冰已经先入为主,她难免会以貌取人有失偏颇。况且对方也轻视她,又怎能要求她还心平气和地去面对呢”
晚间,云龙从白矾楼出来,故意在州桥附近兜转了几圈,确认没人尾随才回到南清宫。
八王一众忙问:“怎么样”
“如紫冰所说,确实其貌不扬。”云龙见八王欲言忙笑道,“他叫丁谓,两浙路苏州府人,去年参加解试名落孙山,却自称他的文章荣登红榜第一。”
“原来是一个落地举子的抱怨”紫冰觉得甚是不可思议,嗤笑道。
八王屈指朝她微微点了点,暗指她有偏见:“要是那么简单,他怎么会如此大费周章”
“王爷说的没错,从此人的谈吐来看,学问绝非泛泛。他说,那篇荣登榜首的文章是他写的,只是被人舞弊顶替,才失去了此次省试的资格。”
“可有证据”
“没有。不过他说顶替之人胸无点墨,他敢与之当面试才。他虽无实证,却坚信科场有污,说若有虚假,宁受反坐。”
“这还真是弄潮儿的气魄。”八王兀自念叨。
“丁谓还说他进京来,一路多有阻截。就在他藏身白矾楼期间,也多次见到顶替之人与达官贵人私相来往。”
“灯下黑,果然精明。丁谓的见证也算是证据。”紫冰一旁不得不承认丁谓的头脑。
“其实我想即便他没有证据,那试卷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
“云龙说的是不错。只是提调试卷势必会打草惊蛇,还是得打中七寸的好。”
“王……”紫冰刚叫出口,八王就抬手止住,兀自踱来踱去,思虑良久道:“我看科场之事,还得从他们内部找缺口。这两天我把主要官员的图像画出来,你们比照着暗中探查……”
“有丁谓在眼前,何必舍近求远呢”紫冰不解。
“官场复杂,若官官相护,不从内部深挖,岂能连根拔起”
“既然官官相护,那怎么……”
云龙见她不明就里,道:“党同伐异确实存在,但并非人人如此,其中不乏清流。况且结党之人多为利益驱使,一旦利益相左,便会分崩离析。”
紫冰冷嘲道:“这就是官场的学问。真是领教了。那接下来怎么办”
“暗中观察,筛选出那两种人,以此突破。”八王叮嘱道,“还有不到十天,省试就开始了。你们得抓紧。明天晌午之前,我把所有考官的画像画好,你们按图索骥。”
商量好对策,各人回去休息,独八王在书房挑灯通宵夜战。紫冰清早醒来打开后窗见八王书房灯火未熄,赶忙收拾停当往书房去。
进了门,见紫云已经送了热汤来,八王正用热手巾敷脸。紫冰凑到桌前翻看八王画的一张张人像:“像吗”
八王劳累了一夜,听紫冰说这么一声,气不打一处来,忽的直起头来,敷面的手巾掉了也不顾,冲着她喝道:“不像我画他做什么”
紫云知道紫冰本是无心,可当下八王着急烦躁,这话听着确实有些不通情理,斥责道:“要是帮不上忙,就先去吃早饭。何苦在这儿让人不痛快。”
紫冰无力辩解,尴尬地在一旁把画像反复翻了两遍,忽然抽出一张,叫道:“他,我见过!”
八王忙放下热汤,拉过画一看:“这是知贡举武会谖。”
“知贡举是什么”
“就是主考官。”
“他是主考官”
三十 激浊扬清 下
“他是主考官”紫冰难以置信,气鼓鼓地原地转了两圈批判道:“我在白矾楼亲眼看到他丑态百出地挑逗胡姬,吃喝玩乐一掷千金,他……他的俸禄够他一晚的花销吗皇上瞎吗……”
紫云忙止住她:“别乱说。”
八王反而笑了:“先别着急上火。这武会谖一路跟随皇上,从京兆府尹的书吏做到现在的礼部侍郎,也是有些能力的。皇上初登大宝之时,一心想清理先皇旧臣,便急于遴选人才。通过武会谖选出不少能臣干吏,皇上称赞他‘会选’。”
“是吗”紫冰哀叹,“怎么就成了这样”
“你只见过他一面,也不能妄下结论……”
“见一面就够恶心了,我不会看错的。没有君子之德,他绝不是好官……”紫冰越说越气愤。
“他是皇上的亲信,没有实在的证据,皇上是不会信的。”八王和声道。
“明白。”紫冰点头,“我想既然他是白矾楼的常客,也不用咱们再去盯着。交给丁谓好了。”
“好。快去吃饭吧。这几天有的忙。”
云龙、紫冰,并褀瑞、祾瑞几人分散暗查。晚间,紫冰垂头丧气地回到南清宫,宫中竟然冷冷清清,八王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紫冰径自去正房找她姐姐。紫云正忙着描描画画。
“姐姐做什么呢”紫冰凑近见又是考官画像,没好气地说:“又是他们看着就烦。”
紫云抬头笑笑,仍不停手:“我怕你们分开探察会顾此失彼,就多画几份,好让你们都有的对照。”
紫云收了尾,问:“饿了吧我让厨房热着饭呢,端来你吃。”
“吃什么吃啊,看他们一天早都气饱了。”
“谁又惹你了”紫云笑道,遂吩咐人去端饭。
“我盯了三个,个个都是与考生过从甚密。”
“你怎么知道是考生”八王冷不丁地进门一问,惊得紫冰一颤。
“怎么不知道,王爷说什么人与人会面自称学生”
“这倒是。褀瑞他们那边的情况也不乐观。”八王心中不是滋味,难道科场里的官员都沆瀣一气,这是国之大计,当真贪腐至此
紫云见八王心事重重,就招呼:“先吃饭吧。等云龙来了再说。冰儿——快吃饭了。”
紫冰在桌前撩起一幅画像,不自觉地拿手指抵住牙齿若有所思,听到紫云叫她,猛地一惊指甲划着牙齿发出咯嗒的一声响,才回过神来。
一顿饭紫冰都吃的心不在焉。八王问:“这怎么了”
“瞧着她好像在搜肠刮肚地想什么。”紫云见紫冰不答话,轻轻拉拉她:“想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想什么呢,刚才明明灵光一现……”
八王夹了个菜给她:“今天也累了,别想了,吃饭吧。”
紫云见两人都心力交瘁,问:“我们这样不得要领,怎么不找寇伯伯来帮忙。他与官员相熟,不是更便宜”
“我已暗中告知他了。寇大人现在是监察御史,职责就是监察各司百官,太引人注目了。还得靠紫冰云龙他们盯着。”
本来要等着云龙的消息,可三更都过了,也没见他的人影。三人都劳累了一天早就乏了,遂去睡了,等到天亮再做计较。
天刚蒙蒙亮,云龙就来了。
“走,书房里说去。祾瑞,去把紫冰叫起来。”八王问,“怎么这么早”
云龙见书房只有书桌前一把椅子,有些绵软靠着墙站着,用手揉揉太阳穴说:“哪里是早是晚间的事才结束。我怕回去麻烦,就直接过来了。”
八王没想到云龙是一夜未眠,便让福瑞去吩咐厨房给他煮碗粥来。
“王爷,别煮粥了,能搬把椅子来吗”
八王瞧出云龙疲累,笑说:“怪我怪我。平时紫冰在这儿,只能站着。”
紫冰来时见桌前空着一把椅子,又见八王示意她坐,笑着冲云龙说:“沾公子的光,我今儿也能坐坐。哦,对了,你昨晚怎么没来”
“还真让你给说着了。”
“我说什么了”
云龙答道:“昨晚武会谖带着几个同僚在白矾楼铺张豪饮,我之前跟他在白矾楼照过面,怕他认出来,一直等到四更天,他们都醉死地上了,我才趁机去阁楼见丁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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