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弈梦华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浥青橙
云龙铺开桌上的一卷纸张——也是一幅幅人相。紫冰登时没了兴趣,不过她还是注意到这些画作的纸张和作画的笔法与八王和她姐姐不一样,好奇地问:“这是谁画的”
“丁谓。这些都是顶替之人所交往的人,还有他每日的见闻记录。记的主要是那些人的花费。”
紫冰见画像旁边还有些奇怪的符号,问:“这是什么”
云龙指着下边的数字说:“这是行贿或者请客的银两数目。”
“他又不能在眼前,怎么会……这么清楚”
云龙解释说:“是胡姬利用陪酒的机会帮他记的。你刚说的这些符号就是胡姬的记录方法。他让我把这些带回来两相比照,一目了然。”
丁谓这招与八王不谋而合,这让八王在内心对他很是认可:“甚好!这样就大大缩小了范围。”
紫冰又问:“胡姬怎么会对他言听计从”
“据说是他破了胡姬诗书琴棋的九道关。一年多了,唯有他一人连破九关。胡姬对他倾慕已极,要不也不会借风水宝地给他住。”
“一个穷书生,会的还挺多。”
“他长相看似饥寒之人,却是富家子弟。见识自是不同。他还说,如果还没有突破,就筛除去白矾楼的人。去的人大多与舞弊有关,即使无关也不能保证是清官。除去他们,从来不去白矾楼的人,或许可以一试。”
“这是个人才啊!”八王念叨。
云龙也很赞同:“是啊。现在看来所有人都在为他服务,我们做的事,不过是帮他达到目的。”
“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
紫冰因不喜那人的长相,对八王和云龙的赞赏不以为然,闲话问云龙能过几关。
“一关未过。”
“不可能!”
见紫冰不信,云龙浅浅笑道:“我只享受美酒美食,不参与这争强好胜的事。”
“真不如弄潮儿过瘾有意思。”
“你哪里知道,这正是云龙的好处。在这京城中,拔萃容易,守拙太难。”八王点点紫冰道,“你呀,锋芒太露。以后多学学。”
云龙对八王的夸奖不以为意,对紫冰说:“你猜的没错,郡主楼上,屋里冲着窗户有一面大铜镜。那两箭也是他射的。”
有了丁谓的图画,几厢对照下来,发现参与省试官员中多人都或多或少的收受了些好处,沆瀣一气不好突破。筛选出几个没有去过白矾楼的,不是外职调任与固有的官员不曾相融,就是官职卑微掀不起波澜的小角色。
八王说:“这几个外职新任的官员,我也不熟悉,不知都是怎样的心性。”
紫冰瞧着其中一个问:“他是谁”
“他叫邬佩芷。他好像是一个郎官。具体做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我想起来了。”紫冰笑说,“我见过他。”
“在哪儿”
“那还没想起来。”
八王燃起希望的脸上又冷淡下来,只得嘱咐了后续的事情,各自散去。八王仍在书房公干,不经意向窗外看去,见紫冰正坐在院中银杏树下,手中捏着一根金黄的叶子,捻了一会儿,在身边放下了。
许久,紫冰陡然兴奋地起身却没站稳:“王爷——啊呀,麻了……”
八王闻声从书房里出来,才发现紫冰脚下整齐地摆了一排树叶。一片树叶代表着一个地方,紫冰把去过的地方、当时的情景逐个回顾排除,才找到了要找的那个人。“我觉得那个邬佩芷可以……”
“让褀瑞他们察访察访再说吧。”
“不用,此人一定可以。”
“你怎么知道”
“当时在繁(o)塔,他对孩子说:‘有学问不贫,有德行不贱’。说出这样话的人……”
“希望他是。”
所幸,邬佩芷正是他们要找的人。邬佩芷初入贡院,对院中的不良习气颇为不耻,他甚至把自己的所知所闻写成了奏折,只是他官职卑微,不能直接呈送皇帝,多处投送也是四处碰壁。八王的到来正是一场及时雨。
八王这才会同了寇准,进宫面见皇帝。
皇上看了奏章,大为光火:“该死该死!”这是关于朝廷根基的大事,皇上定要眼见为实,决定亲自走一遭:“皇侄觉得谁能陪朕同去”
“莫若寇大人。”
寇准也施礼道:“臣职责所在,当仁不让。”
“寇准不行,办不了此事。去把潘仁美给朕叫来!”
三十一 翰苑一墨 上
举朝瞩目的省试近在眼前,却迟迟不见皇上有所动作。丁谓渐渐有些沉不住气了,暗中周折给八王传信,紫冰见此心中也颇有成见:“没想到还真是给压了下来”
八王倒是很平静:“不会。有些事皇上可以忍,有些事皇上不能忍。他不会自毁长城的。”
“他不会袒护羽翼吗”
“比起羽翼,他更在意的是他的江山。”
省试前三天,按照规矩,知贡举、负责不同分工的考官均与考生一并进入贡院。整个考试期间,实行锁院制度,考生不得外出,食宿其间。最初实行锁院制度,是为了保证考官在考试和录取过程中不受外界干扰,公正进行。
可一旦上下其手就成了作弊的温床,外界无从知晓。贡院一锁,考生只能任人鱼肉,只是为刀俎者,不仅仅有考官,还有考场的茶房杂役。
大宋建国初年,太祖皇帝为了广纳人才,规定无论家庭贫富、郡望高低、年龄大小、甚至“工商、杂类”出身的人,皆可应举。这样一来,考生家族的地位、贫富差距甚大。世人多有势力之人,对高门大户出身的士子高看一眼,轻视怠慢寒门学子,也还算是常情。
只是此次考试,从知贡举武会谖开始就把贡院当成了发财的聚宝盆,利令智昏,无论考生们出身贫富,上下都想宰上一刀。对官员来说,向富足的考生略有暗示便可得些回报;只是贫寒之士,他们进京赶考尚且靠政府的资助,哪里还有多余的银钱可以盘剥这难不倒想要敛财的考官。
太祖曾下诏,对家境贫寒者,在贡院中予以食宿等照顾。太祖此举本是为贫寒书生解决后顾之忧,以便于招纳人才,天下归心。没想到眼下食宿资费也被克扣。
不仅如此,在贡院伺候衣食茶水的人,也看出了门道。这些杂役利用职务之便,在饭菜上下些功夫。考生初来乍到,他们便拿粗茶淡饭招待。富贵子弟受不了委屈,不用茶房们暗示,就会出手阔绰地掏出银两,更换饭菜。贫寒之家的考生,你们不是有政府资助吗那就向你们要点茶水钱。如果不给,茶饭不济,无力考试,只好向他们借贷孝敬,几天考试下来,竟还落下了债务。还有些不识时务、严词拒绝者,那茶房可就不客气了,在茶饭里下点泻药,看你还能否安心考试。
眼下已经开考,大多数人都变乖了。只是眼前这两人,是开考之后,走了潘太师的门路,才进来的。想来不是亲戚,就是久试不第用钱财敲开了潘太师的府门,这两人不敲白不敲。
一场考试两个时辰,难免会有口渴的时候。年老的先要水喝,茶房端着茶离考间有两三步的距离,就是不递上来。这位须发花白的考生不明就里:“茶还不快端上了”
“老爷,瞧您这么大岁数了,还不懂规矩想跃上龙门,不施舍烧香怎么行”老士子无法,只得取出一锭银子扔在地下。
茶房毫不介意,恭恭敬敬地递上茶水:“老爷此科必定高中!”弯腰捡起银子揣在了怀里。
不一会儿,一个捂着肚子跑过考间的干瘦考生引起了老年考生的注意。原来那人不懂规矩,据理力争,被在茶碗里下了泻药,腹泻不止。
老年考生见到他滑稽的样子,大笑不止:“傻子,咱们一道进来,瞧我都没事。”
监考官喝道:“不准喧哗!”老年考生方渐渐止住笑声,继续考试。
没过一会儿,笑声又起,反反复复,腹泻的考生跑了四次,老年考生也笑了四次。
“笑笑笑!瞧你写的什么”监考官再次喝道。
只顾着笑话同伴,老年考生只字未写,待收卷时,他在桌角上放了一锭金子。监考官迟疑地环视左右,手却不由自主地伸向金子。老年考生在试卷上大笔一挥:“另有重谢!”监考官把金子扫进袖管,若无其事地收了卷子。
第一场考试结束后,知贡举武会谖收到一道圣旨,圣谕让阅卷官当天就批阅试卷、公布结果。到了后半晌,第一场的结果放榜了。老年考生、当初丁谓举报的考生均在前三甲之列。
老年考生在榜前大笑,旁人只道他是年老中第,也不以为意。谁料,他骤然收了笑声,衣袖一甩,正色厉声道:“来人!”
几个身着侍卫服色的人上前领命,众人俱是一惊。
待知贡举武会谖闻讯赶到,见老年考生已然坐定,忙下跪叩头道:“皇上万岁!不知皇上驾临,属下罪该万死!”
“你合该万死!”皇上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武会谖狂怒道。
拿了金锭的考官潘浮早已吓得面如死灰,手托着金子,跪着再不敢起来。
武会谖是见过世面的,眼前就有替罪羊,忙说:“臣治下不严,罪该万死!”
皇上见他避重就轻也不理论,问:“朕考的如何”
“圣上天纵英才,自然荣登榜首。”武会谖奉承道。
“是吗朕也觉得文章甚好。”
跪在一旁的潘浮见皇上如此说,明白主考官已经落入了陷阱。那潘浮本是武会谖的得力助手,便想给武会谖提个醒,救他一命,或许他还能救自己一命,便鼓起勇气叩头道:“皇上耳提面命,惜字如金,罪臣受教!”
皇上冷笑一声:“一旁安静跪着吧!既然你说受教,知贡举,去叫人把所有试卷都取来,朕要让你们都受教受教!”
武会谖知道潘浮忽然发言定是有所暗指,只是他并未参透其中所指,再者,皇上圣命不能违拗,只得派人去取。武会谖小心翼翼地候着。
“不给朕上点茶”
“臣疏忽。皇上稍候。”武会谖吩咐赶紧上茶。
皇上端起茶吹了吹,没有喝,放下了:“没有给朕下泻药吧”
一句话惊得武会谖说知罪也不是,说不知也不是。知罪,是他知道纵容下属的勾当;不知,便是他作为主考官的失职。他在脑中迅速权衡了一下轻重,跪下请罪道:“属下愚钝,还望圣上明示。”
“丁谓。”皇上随意叫道。
一个干瘦的学子从人群中走出来:“学生在。”
“朕请你喝茶。”皇上和气道,“来啊,再上一杯茶。”
茶水端上来,皇上就示意丁谓喝。丁谓跪下道:“谢皇上厚爱,学生再不敢喝茶。”
皇上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傻子。谁让你不知变通来着。”
“学生只是遵照皇上嘱咐行事。敢问皇上是否无恙”
“哈哈哈哈,你傻,朕可不傻。要银子,朕就给。”皇上取笑了一时,又道:“考场上给你上茶的人呢”
茶房贾照何曾见过天子阵仗,早已吓得躲了起来。被御前侍卫搜出来拎到皇帝面前是,贾照早已瘫软地无法站立,磕头如捣蒜:“小的该死,该死。”
“来啊,端上来。”
皇上一声吩咐,御前侍卫便把从茶房贾照房里搜出来的瓶瓶罐罐端了上来。
“武会谖,你过来,朕让你开开眼。”皇上在托盘里拿起一支毛笔,在一个棕色陶罐里蘸了蘸,用笔在茶盏内壁上细细地涂着。
武会谖明知故问:“皇上这是”
皇上把玩着空茶盏,却语气凌厉地问贾照:“说,这是什么”
“是……是泻药……”
皇上愤怒地把茶碗摔到地上:“笔,本是学子书写之用,没想到竟让你这狗贼做了这样肮脏的勾当!”
武会谖明白皇上已经牢牢抓住了证据,辩白无益,忙再次跪下:“皇上息怒。臣失察,甘愿领罪!”
皇上把武会谖撇在一旁,踱到茶房贾照跟前,怒不可遏:“你一个小小的茶房,本也是贫苦出身,却如此欺负贫寒学子,简直可恶至极!”
贾照整个身体早已贴在了地上,连连求饶:“皇上饶命,小的财迷心窍,不该收取银两。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饶命你以为你只是贪财你耽误的是朕的江山社稷!能够辅助朕的人才竟被你这宵小之辈挡在门外,你死有余辜!来人,斩首示众!”
武会谖知道皇上动了真气,天子之怒,绝不会仅限于这一人流血断头。他盘算好了,把潘浮推出去,截住这个流血的裂口。武会谖以头磕地,甚是用劲:“臣下自知失职至极,不知下属竟如此胁迫考生。臣愿受责罚。”
“武会谖啊,武会谖。朕记得你当年给朕选出来不少良才。真是会选。”
“臣愧不敢当。”
“朕看这贿选你可是担得起!”武会谖没有听出从“会选”到“贿选”的变化,仍说不敢当不敢当。
“试卷呢,朕让你看看你当不当得起。”
三十二 翰苑一墨 下
一位阅卷考官在御前侍卫的监察下,把一沓试卷奉上来。
“把赵晋、丁谓,还有……丁谓,你说的那人叫什么”
“回皇上,范桐。”
“把这个三个人的试卷挑出来。”
这位阅卷考官屈文贵也是武会谖的心腹,侧头偷偷瞧向他的上司,见武会谖向另一沓卷子使眼色,就挑出三人的草卷递给皇上。皇上见两份试卷字迹隽秀、文采斐然,另一份卷面不很整洁,文字不通,通读困难。
“范桐的文章甚好。”
范桐听得皇帝夸奖,忙上前跪谢。
“丁谓的文章可就是差强人意了……”
丁谓年轻气盛,又受会试舞弊连累多时,一时不忍,上前道:“皇上,范桐与考官舞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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