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弈梦华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浥青橙
踌躇间,云龙和邬大人也来到厨房。
云龙问仆人:“还有什么菜色”
仆人是跟随邬家多年的老人了,已听到夫人的话,面露难色。
邬佩芷蹙眉再三,叹道:“鲈鱼正美不归去,空戴南冠学楚囚。”
云龙听他有了颓废之气,就安慰道:“他乡自有他乡的味道。平日里都说我游手好闲,四处吃喝,瞧瞧我的手艺,如何”
三十四 真伪君子 下
云龙说要瞧瞧他的手艺如何
邬佩芷怎能劳动他:“公子不可。君子远庖厨。”
“我哪里会做菜,不过是变些戏法罢了。邬大人宽心,还是前厅待客的好。”
邬佩芷经不住云龙紫冰的劝说,只得硬着头皮回到前厅。
云龙便名仆人把剩下的羊杂上火烤熟,再做一道豆油藕卷。陆夫人见好肉都被嫌弃,此刻不是下水就是素食,担心地问:“公子这……”
“夫人放心,一会儿就知道了。只是要摘些花草,不知夫人可否舍得”
陆夫人不知何意,本是惜花不忍攀折,眼下无法只得忍痛割爱。云龙去花园摘了些松柏枝叶,并数朵菊花,又让紫冰把花蕊挖去。待羊杂烤熟,云龙用热豆腐做了假山,插上松柏做成盆景,再把炙烤羊肚羊肠放上去,叫炙烤盆景;又以菊花做盘,盛上炙烤的羊心肺,取名叫花间味;至于豆油藕卷,那是当年太祖皇帝夸过的美味,谁敢说不好。
“这都是你这京城里吃过的”紫冰好奇地问。
“不是。这是我师父的闲情逸致。”云龙笑道,“俗人都爱附庸风雅,买珠还要看椟。”
三道菜端上来,席间赞誉不断,算是宾主尽欢。
待筵席人散,丫环上来收拾残羹冷炙,邬佩芷交代那些做盘子的菊花别扔。
陆夫人柔声道:“都已经污了,何必留着呢。”
“堕地良不忍,抱枝宁自枯。可惜了。”
云龙更衣出来,听见如此说,忙施礼道:“在下焚琴煮鹤,实属罪过。”
“哪里哪里公子的情谊邬某感激不尽。”
待紫冰出来,邬佩芷夫妇又再三感谢方才分手。
次日,南清宫吃晚饭的时候,紫冰几次欲下筷子,看到盘中的肉又止住了。
“怎么了不合胃口。”
“好像……王爷不爱吃猪肉”
一下子问的八王也停住了筷子:“猪肉说不上爱吃不爱吃。只是世风以羊贵猪贱,府中甚少吃。怎么”
“哦,没什么。只是想起来小时候在乡间偶尔吃一次就很难得了。”
紫云也笑道:“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咱们当时一个劲地说香。”
八王笑:“这是回味了你们若想吃,明日让厨房做些就是了。”
饭后,八王来到清逸斋问紫冰:“不光是吃猪肉那么简单吧”
“什么也瞒不过你去。”紫冰便把在宴席上的事讲了,又说:“丁谓虽说立了大功,可他,我一直心生厌恶。昨日所为,实非君子。”
“确实过分!”
“眼下京城之中,多少人都以穿什么质地的衣裳,坐什么款式的马车,去什么酒楼楚馆消遣,为士子身份的象征。殊不知骨子里哪儿还有半点君子之风”
“说得好!”八王拍案赞道。“难为你有如此眼光。”
“这是云龙说的。不过在我看来,那邬佩芷虽是粗衣淡饭,被人耻笑,却是个坦荡荡的君子。”
八王若有所失:“只是他这种理直气壮的君子实在是太少了。”
“我担心的是丁谓,才一得志,便有猖狂之态……寇伯伯好像很赏识他。”
“你是怕寇准将来做了东郭先生”
“是。我承认他的才华确实高人一筹。可……”
“你跟他说了吗”
“没有。这关系到朝廷用人。不是我该置喙的。再说,我说了他也未必信。”
“寇准认定的事怕是难说动。这样,咱们找个机会旁敲侧击一下。”
八王旬月间只暗中观察丁谓其人,隐忍不发。转眼到了冬至节,按照朝廷惯例,皇帝每过三年,就要在冬至日去南郊祭天一次。今年不是祭天的年份,八王就带领一家在南清宫里拜祭祖先,以表敬意。
民间有冬至“妇女要献鞋袜于尊长”的风俗,王妃紫云带着早已做好的棉袜进宫去孝顺宋皇后,留了八王和紫冰在家,安排家宴。
八王兴致很好,便在清逸斋前摆了桌案画冬景。才画了一幅,寇准就来了。
“寇伯伯怎么这样早”紫冰笑问。
“清早去繁塔看日出了。”寇准兴致盎然,“乘兴而去,兴尽而归。谁知城内的店铺几乎都歇了业。我来南清宫讨点吃的,暖和暖和。”
“您一个人,大清早的去看日出真有兴致,也不怕冷”
“与投契之人一道迎日,自然不觉冷。”寇准兴致不减。
“和谁这么投契”八王也忍不住问道。
“丁谓。他还作诗一首,才华横溢啊。”寇准甚是嘉许。
一听丁谓,紫冰不吭声了。八王又挥毫添了几笔画出初阳,对紫冰使眼色道:“紫冰瞧瞧我这太阳画的如何你说提什么诗句好”
紫冰抿嘴想了想说:“楼观沧海日。”
八王道:“宋之问的这一句倒也恰切。”
“哪里是宋之问的”紫冰纠正,“这是骆宾王的联句。骆宾王的气魄岂是宋之问可比的。他人品极差,他的诗我一向不读。”
寇准纠正道:“这就是你的狭隘了。纵使这两句是骆宾王所做,那宋之问的对句‘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也毫不逊色。”
“那又怎样当年他为得武皇帝的赏识,不但天天变着花样的写诗拍马屁,还巴结张易之兄弟以求上位,真是羞杀天下读书人了。为了抢‘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两句诗,竟把外甥害死了。就他那人品,诗当真不值得一读。”
“女子之见……”
寇准刚要指责紫冰,就被八王的话打断:“这样一说,倒叫我想起了丁谓。据我看来,他相貌奸诈,人品有异,你还是……”
寇准一听,怒不可遏,指着紫冰道:“是你挑唆的吧不是人人都像王爷和云龙一样相貌出众!”
“与紫冰不相干。”
“丁谓都跟我说了,上次对弈,他得罪了你,还让我向你致歉呢。”寇准对紫冰的小肚鸡肠甚是不满。
在邬佩芷家对弈之事,紫冰本不以为意,并未向八王说起,没想到反被咬一口,很鄙视的嗤笑一下,也不辩白。
八王一听,也觉的紫冰尚不介意,一个男人居然这般放在心上,心胸气度,高下立见。“你别借题发挥!本王跟你说的是用人之道。人品有差的人,可要小心。他现在能恭维你,将来一旦利益相左,他就能迫害你。”
“丁谓有才,我唯用其才!”
“有才无德是小人,将来必有祸殃,春秋时的智伯便是前车之鉴。”
寇准与八王话不投机,但碍于八王的身份怒气只能发泄到紫冰身上:“紫冰从小就这样,她自己吃苦受罪,就总以最大的恶意看待别人。她看不惯的人,就说的一无是处,王爷别受她蛊惑!”
“寇准!”八王呵斥道,回头见云龙已走至廊下,问道:“你怎么来了”
“家里做了五色馄饨,馅料也各有不同,我爹让给王爷送些尝尝。我已经交给管家了。”云龙说完,特特向紫冰望了一望。
紫冰自小敬重寇准,没曾想,今日为了一个丁谓,竟拿她的弱点说事,一时五味杂陈微微垂首呆呆地立在原地。
云龙缓和道:“天凉,我去交代先煮一点,大家尝尝鲜。”
“也好。”八王无奈道。
谁知寇准太过执拗,丝毫不顺着台阶下:“南清宫的饭,今日怕是吃不上了。告辞了。”
八王不理会,云龙只得陪着寇准出去,劝解道:“寇大人,你们适才的谈话,我无意中听到两句。我想大人误会紫冰了。非常之时,紫冰确实是以恶意来揣测外人,平日里却是以一颗善心待人,她并无恶意。大人不妨留个心眼。所谓日久见人心,倘若是今日看错了,往后倾心相交就是了,若是真君子也不会在意。”云龙见寇准扭头瞧了瞧他,微微笑笑接着说:“寇大人,其实若是真小人也不算什么,怕就怕的是伪君子,防不胜防啊!”
(三十五)腊月年关(上)
冬至不久,就进了腊月。
初七晚饭后,八王无意间感叹了一句:“明天就是腊八了,又一年要过去了。”紫冰表情就不自在起来,早早回房睡了。
烛火灭了,清逸斋屋内却并不曾落在黑暗里,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桌子、地上都映着镂花窗帷的影子。紫冰床内坐着,月光甚至偎依在她的身上。一时难以入眠,她就披衣起来,走到屋外。
初七的月亮虽然只有半边,月光却很好,漫天的清光撒下来。她跪下拈了一小撮土:“娘,十八年了,若不是当年生了我……不过现在,我们都过得很好!”
紫冰从小不愿提起生日,而今脸上居然有了笑意,“在这儿有一种从来没有过得感觉。我想,这就是家,有了家心里才安生。今晚我拈土为香,就是请娘放心。”说罢磕了三个头。
待紫冰转过身,见屋里的灯烛亮了。清霭见她进来,拿过一件棉斗篷给她披上。
“我把你吵醒了”
“没有。我还没睡呢。”清霭回身端出一壶温酒来。
紫冰不解,笑问:“这是做什么”
“王爷吩咐我过了三更热杯酒给姑娘暖寿。”
“暖寿”
“就是在生日前一天晚上喝杯热酒,图个吉利。”
紫冰有所触动地端着酒杯微微发愣,迟迟不饮。
“姑娘”
紫冰回过神对清霭笑笑,饮了酒,侧脸抹了抹眼角的泪。
清霭收拾停当遂去睡了,紫冰却辗转反侧,再难入眠,快五更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腊八一早,清霭起床见紫冰睡意正酣,就自己掩门出去,碰上八王幼时的奶娘陈妈妈端着一个暖盒,便上前招呼:“陈妈妈,您老这是”
“今儿是腊八,又是紫冰姑娘的生日。这不,王爷让我给姑娘送碗粥。”
“劳驾陈妈妈了。给我吧。”
“诶,我得亲自送过去。”陈妈妈张开嗓门絮絮叨叨地说着,“我一见咱们这花骨朵似的姑娘,爱都爱不过来……没想到她小小年纪,还能出生入死护送杨将军,真是啧啧……”
清霭扶着陈妈妈在走廊的栏杆上坐下:“陈妈妈,您老先坐一坐。姑娘还没起呢。我去叫她。”
屋里,紫冰听见响动已经醒了,问:“什么事”
清霭凑近紫冰耳语了几句,紫冰就赶紧下床净面漱口,头发一捋就迎出去,笑道:“陈妈妈,您辛苦了!快请进。”
陈妈妈从暖盒里端出腊八粥:“姑娘千秋!老身也讨点福气。”
紫冰双手接过粥,喝了几口说:“真好喝。多谢陈妈妈。”
清霭很知轻重地给陈妈妈上了茶,并呈上一锭银子笑道:“劳烦陈妈妈记挂,这是姑娘的心意,给陈妈妈吃点心的。”
待陈妈妈千恩万谢的走后,紫冰问:“怎么还要给赏钱”
“平时自然不用。今日不是姑娘的芳辰吗再说陈妈妈辈分高,王爷都高看一眼的。”
紫冰点点头,又想起什么了似的:“你哪来这么多钱,还要替我张罗。”
“王妃想得周到,事先就在咱们这儿放了银子。”
紫冰虽然觉得应付这样的事情琐碎又麻烦,今日竟毫不介意,还有被人关切的微微欢喜。
两人正说着,紫云就来了:“大清早,说我什么呢”
踏进清逸斋的前一刻,紫云还担心八王的好心反而会触及紫冰的逆鳞,见紫冰不紧不慢地喝着粥,心下又是惊喜又是快慰,趣道:“是谁说一辈子都不想喝腊八粥的”
紫冰强辩道:“那是因为以前的粥都不好喝。”
紫云抿嘴笑问:“是吗”
紫冰略略沉默须臾,抬头道:“应该说以前的腊八粥都没今时今日这般暖心!替我谢谢姐夫了!”
紫云坐下来,捏住紫冰的脸说:“小刺猬变了。昨晚你姐夫说,一定要好好给你过生日,我还怕……”
“以前师父老说我执念太重,我还不服气。现在想想,画地为牢还不是困住了自己”
“想明白了就好。”
紫冰靠着紫云肩上撒娇,看到春草端着个托盘在门口候着,好奇地指着问:“又是什么”
紫云笑道:“赌注。”
“赌注”紫冰一下子直起身子,有些摸不到头脑地笑。
“昨晚,王爷跟我打赌说你一定能解开心结。他赢了,这是他送给你的。”
“那他要是输了呢”
“那就是我送给你的。”
紫冰大笑道:“合着不管输赢,都是让他给算计了。”
“来瞧瞧,喜欢吗”
紫冰看时,见托盘上两样东西:一支白玉簪,镂空雕成花叶相间的图案;一个砗磲手串,雪白的珠子中间夹了一颗鲜红的珊瑚珠,素雅中不乏活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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