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戏(H)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冬日樱桃
于是他捧起书,一股意气冲上头,什么淡漠、什么置身事外也不顾许多了,偏要把里面的故事,一个字一个字翻译了,讲给她听。他声音不大,站远了其实听不清楚,因而那女孩子也很纠结,不知道要不要过去。
四少余光瞟着她,瞧她身子已偷偷地往前探了探,却还是不肯走过来。他一时也急了,管不得脸面不脸面,连之前决心不再主动同她说话的事情也放到一边。他放下书,同她搭话,“你要不要过来?“
那女孩子顷刻间缩了回去,四少的角度便只看见她一块衣角,只怕她马上就要跑掉。
四少这回连一点架子都不敢再摆,扯了嗓子喊她,“我,我讲给你听!”他瞧她又快要没影了,又急火火地喊,“书也分给你看,成不成!”
过了好久,他以为人又丢下他不管了,有些颓唐地要垂下头,可树干那边,又冒出一个探头探脑的脑袋。
他面上突然露出灿烂的笑意,从前的失望和气恼都不记得了,在吴大叔家的冷淡和疏离也半点不见了,傻乎乎地挥着手招呼她,“过来啊!”
那女孩子迟疑了一下,走过来,坐到他身边,树木的根结上面去。她原本个子就小,如今更矮了四少许多,四少的目光落到她扎的麻花辫子上,而她只仰着脸,去看四少手里的书。
她歪着脑袋,定定地看了许久,问他,“这是什么字?”
她虽然还没有学习识字,却也知道这书上面的字,同家里对联上的字,并不一样。听她终于开口说话,还是问自己问题,四少语气带了炫耀,“是洋文,是不是和中国字看着不同?“
他指望她能觉得自己不凡,毕竟村里的人识字的都没有多少,更不要说认识洋文。可靳筱自己尚不识字,什么洋文和汉字,同她来讲,也没有什么分别。
然而天生一般地,那些纸上的文字对她而言有莫大的吸引力。祖母的家里没有书本,只有一本破旧的老黄历,她也觉得深奥的很,上面的字都神秘又诱人,让她时不时拿着麦秆照着上面比划,却也不知道比划的是什么。
四少这会,正像个热情的小贩,介绍自己的货品,偏偏还是一篮子她顶喜欢的东西。男孩子亮着眼睛,热络地翻着书,同她介绍,问她是想听哪一个故事,是宙斯,还是赫怀斯托斯,靳筱虽然不懂,可每一个故事她都兴趣盎然。
她也很懂礼貌,知道这是别人的东西,她过来,是要给人面子的,于是也很知礼地同他客气,“你喜欢哪一个?“
就好比她过年同父母团聚,和哥哥们一起,去邻居家串门子,给了小玩意,理应该紧着小的,可她总是很乖巧,去问哥哥们喜欢哪一个。
因而到了该看人眼色的时候,她便很懂退让。可四少却以为她问自己的喜好,真情实感地同她分析,某一个故事太冗长了,某一个角色又太薄情寡义。
他一说起来,便成了倾诉,因也没有别人愿意听他的读后感,等四少反应过来,他已经分析了大半本书了,那女孩子也不拦他,就安安静静地听着。
颜徵北有点不大好意思地挠挠头,因他也觉得自己说这些很不合宜,只好往书的某一页去翻,同她道,“不如同你讲丘比特和普绪克的故事?“
他一面翻,嘴里却停不下来,好像众神里的哪一位施了法,打开了他的话匣子,“就是那个小爱神,寻常人都以为他是个小婴儿,是不是?他也有爱情故事。“
靳筱探着脑袋,去看他终于翻到的那一页,她声音带一些怯,因方才听不懂的那些,让她对识字有了一点莫名的羞耻心,可她又十分好奇,很想弄清楚那些名字。于是她终于鼓足了勇气,开口,“小爱神是什么?“
四少回头看她,突然哑口无言。
她大抵从小听得最多的,是八仙过海,牛郎织女,民间的传说里,可没有小爱神。
他有一些气馁,其实是气自己考虑的浅,不该说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还说了这许久,可他再抬了眼,那女孩子脸却红了,有一些坐不住。
不像是羞涩,反而是羞愧。
四少一时急了,同她摇头,“不是不是,小爱神是洋人的神,你自然不知道。“
他从前从未觉得自己嘴笨,可这会被他点破了,那女孩子更加觉得难堪,一时间竟然把头低下了。四少没有法子,急急地把目光投向书,什么开场白,什么介绍,都不说了,从第一个字同她讲。
他一面讲,一面偷偷地看她,生怕她还是介怀,听不进去他的故事。
那女孩子却轻轻屏住了呼吸,盯着书本上的字,仿佛在确认他说的每一句话,是真的从这张神奇的、带字的纸上来的。
四少回了神,嘴角轻轻带了笑。风从他俩的头顶上吹过,他一面压好了书页,一面同她讲,
“大女儿和二女儿,都嫁给了有权有势的人,只有国王的小女儿还没有出嫁。“
做戏(H) 名字
饶是颜徵北一开始还知道自己只是做梦,能够置身事外,然而庄周梦蝶,他在虚幻里度过了许多日夜,也渐渐忘却了,以为自己真是个12岁的男孩子。
他同靳筱讲神话里的丘比特的那一篇。公主嫁给一个陌生的男子,却从未见过他的脸。四少同她说故事的语气,同从前他娘亲抱着他,讲孟母三迁的样子,一模一样。四少母亲能将儒家的故事讲得分外吸引人,他自然也能把一场爱情故事,说的百转千回。
说到底他这个年纪,对爱情不过是道听途说,更何况身旁那个小他许多岁的女孩子,还以为两个人相亲相爱,就只是住在一起,每日一同洗碗煮饭了。这些故事,男女主角幸福快乐的过一生便是笼统又潦草的结局,以婚姻做结尾,真是说书人骗小孩子的惯用把戏。
四少了尾,偏了头笑着看她。她这会不再是拘谨的样子,更没有前几日漠视他的疏离,一个人歪着脑袋,还在想他说的故事 。
颜徵北清了清嗓子,想她赶紧从神话里出来,好看一看讲述的那个人。她却没有管他,兀自撇了嘴,“如果普绪克不点了蜡烛去看他,丘比特就永远不让她看到自己的样子吗?”
她说了这话,又瞪圆了眼睛,好像把心里的那一点气,也撒到了四少头上。颜徵北同她讲故事,半句夸奖和感谢也没有挨到,反而要花力气帮丘比特说话,真是很不容易。他叹了口气,回她,“兴许再过一段时日,丘比特自己就会和她坦白呢?”
那女孩子坐直了,“哼”了一声,大概并不相信。四少却很有耐心,“你想一想,他也为了不让维纳斯发现呀,”真的站到了男主角的立场上,他便很能维护这位男性同胞,“所以不让普绪克看见自己的模样,也是为了保护她。”
“可是不过就是看了他的脸,他就生气地飞走了,”靳筱拿着木枝子,去戳地上的泥土,有一些郁闷,“普绪克为了见他,还一个人去渡冥河,多不容易呀。”
她噘着嘴,对结局很不满,总觉得女主角吃了亏,认定那位爱神不是良人。四少挠了挠头,也有一点动摇,“唉,可是他是神呀,”他想到这一点,又认真地去辩驳,“嫁给神,总是要不容易的,毕竟嫁了他,”他笑了笑,觉得自己十分机敏,“就可以做神仙了。”
跨越了已有的阶级,拥有无限的生命和青春,爱情上的不平等,便成了划算。可她毕竟年纪尚小,并不能想明白自己心里的,隐隐约约的不妥当。她还皱着眉头要说什么,却被四少打断了,“哎,你叫什么名字?”
她眨了眨眼睛,也不再为方才的故事纠结了,回答他,“我叫靳筱。”
从前过年的时候,父母带着她去别人家拜年,总要介绍名字,还要说清楚是哪个字。在这个村子里,靳筱却很少被人问过名字,今日难得有人问她,她便学着母亲的样子,同他详细解释,“就是小猪的那个筱。”
她这么说,倒让四少愣了,脑子里的字典翻了又翻,确认自己并不知道这个字,面上带了茫然,“什么?”
靳筱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到底怎么写,只是见过几回旁人写的,也没有记住。对她来说,笔画也未多了一些,她想了想,又道,“娘亲说《说文》里有讲,筱,见鼠,小猪也。”
她撇了撇嘴,觉得自己的名字又是鼠,又是猪,也怪不得母亲把她送到了村子里。她又有一点不好意思了,“可能是见到老鼠的小猪吧。”
四少好容易听懂了,禁不住笑出声,更让她以为是自己的名字可笑,羞恼了,抿了嘴要把身子侧过去。颜徵北却拿过了她手上的木枝,在泥土上画出来。
她瞧他一笔一划,确实是自己的名字,又觉得对方很了不起,点了点头,“是这个字。”
颜徵北带了笑,抬眼看她,同她道,“筱筱,不是小猪,是小竹,竹子的竹。”
他又在一旁写了“竹”字,耐了心指给她看,“《说文》里说的是,筱,箭属,小竹也。”
“箭是弓箭的箭,属是种类的意思,”他笑了笑,带一点莫名的温和,声音也软下来,“没有什么老鼠,也没有小猪。”
靳筱看了看泥土上的字,又抬头,瞧见他指着“竹”字,同她讲解的模样。
榕树枝叶间的阳光洒在颜徵北脸上,那男孩子笑起来的样子,让靳筱察觉了一点点不一样。少年的洒脱和温和凑到一起,连他眉眼里的一瞬思索,都是乡野里从没有见过的,让她恍惚觉得,他好像不该出现在这里
四少顿了顿,带了认真,“我父亲说,做人就要这样,似竹有节。”
他提起父亲,终究还是孺慕的,面色也是从前父亲考察他功课时,庄重的样子。“就是说,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再困难的境地,也不要屈服。”
他这样郑重,让靳筱反倒有些怔了,大约知道他说起了深奥的事情。少年说完这些,又看向她。他的目光异常柔和,仿佛穿过了她背后的山峦,到了另一所人家。
“靳筱,这是个很好的名字。”
想来他们之间,也是竹子的缘分,从第一次相遇在竹林,到后来她拿竹筒同他带饭,这些事情串到一起,四少一面感激,一面又觉得是难得的机缘,应当同她做顶好的朋友。
他想了想,决定说些什么,好开展这段不凡的友谊,靳筱却开了口,抢了白,问他,“那你呢,杨杨哥哥?”
她突然叫他“杨杨哥哥”,四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靳筱又问下去,“你的名字,是杨树的杨吗,做人也要像杨树一样吗?”
她自个学着四少同她讲解的样子,发散了去想,总归杨树和竹子,都是植物,是相像的。她又皱了皱眉头,有一点嫌弃,“可是杨树花好恶心呀,像毛毛虫一样。”
“哦。”颜徵北回过神,扬起下巴,有些凶的看她,“你明明就记得我,还知道吴大婶叫我什么,”他想起她关门的样子,铁门差一点擦过他的鼻尖,便有一些咬牙切齿,“为什么上回,你不同我说话?”
可见他有多么记仇,还从没有人这么同他摆谱,也没有谁同他摆谱了,还让他上赶着的。靳筱却一点也不怕,低了头去看他方才写的字,嘴上却不委婉,“我不要和男孩子一起玩。”
“为什么?”他看她低下头去看字,就跟着低了脑袋去瞧她,非要弄明白她讨厌什么,“男孩子怎么了?”
靳筱撇了嘴,也不客气,“总是打架,总是很脏,总是捉弄人。”
四少坐直了,打定主意要证明自己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那一个。他拍了拍胸脯,打包票的样子,若让人看见了,会发现他其实还是个孩子,并没有那么稳重内敛。
颜徵北扬起眉毛,看起来很自信,“我不打架,也很爱干净,还不会捉弄你。”
靳筱歪了脑袋,斜了眼睛看他,仿佛并不怎么相信。四少又补充一句,“我还同你讲故事,成不成?”
吴大婶家的小宇哥哥,也有十岁了,却还是每天像个泼猴一样。可是小宇哥哥并不识字,也许识字的杨杨哥哥,就会像过年的时候,在城里见到的男孩子一样,文雅一些。
她转了转眼珠子,也坐好了,正经的很,“那你不许把鼻涕虫放在我身上。”
“我不会。”四少摇摇头,“我不会欺负你,你不喜欢的事情,我都不做。”
四少还要说什么,却听见远处有人在喊,似乎是靳筱的名字。
他顺着声音去看,草坡的下面有一个婆婆,一面往前走,一面喊着什么
颜徵北皱了皱眉头,脑子里闪过一道光影,一时没有想起来,却尚能察觉到一点不安,好像冥冥中有人点了他一指。
他还要细想,靳筱已经站起来,冲着那个老婆婆喊出声,“奶奶!”
他的面色陡然一变。
四少在那一瞬间,突然抽离了这场关于遥远岁月的梦境,做回了一个旁观者。
他僵着脑袋,认知在梦境里重叠又分离,是站在远处的成年人,又是树下面坐着的那个男孩子。
靳筱呼喊奶奶的声音,像一个快活的小麻雀,他一时也弄不清楚,她这样亲昵快乐的样子,到底是过往真实的记忆,还是他内心因多般复杂的心绪而幻化出来的场景。
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不敢去看那个老人。
他隐隐约约想起什么,又不愿去想,仿佛想起来了,就是不可承受之重。四少咬着牙,力地要把什么东西压下去,又突然听见靳筱惊叫了一声,让他顾不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绪,忙站起了,朝她跑过去。
梦境里的靳筱摇晃着地上躺着的祖母,方才还在呼唤她的老婆婆已经倒在血泊里,女孩子脸上都是泪水,四少慌了神,还要往前跑,却被人抓住。
他想要挣脱,却挣不开,梦里他这样孱弱无力,让他心里带了焦躁和愤怒,回头去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人,这时候牵制他。
待他看清楚了,更觉得一身的血液像被人灌了冰。
是他大哥的脸,带了一丝笑,声音不紧不慢,反而显得阴阳怪气,是他素日轻慢的模样,
“四弟,大哥接你回家了。”
四少的眼睛陡然睁大,颜徵东的另一只手已举起了枪,是靳筱的方向。
他急红了眼,没有心思去分辨是梦境还是真实,拼了命要挣脱他,一面回了头去看。枪声从他的耳后响起,靳筱却已经不见了。
倒在地上的是吴大叔。
记忆潮水一般涌进来,那是划分一个懵懂少年的洪流,是对他年少无知的轻蔑,在他过往的自负和天真里,画了一道血淋淋的休止符,推着他,逼着他,让他看清楚身为弱者的无力和懦弱。
他那日同靳筱讲了故事,在村子里又呆了几天,有人同他说,家里来人来接了,他跑去看,竟然是他大哥。
四少虽然觉得古怪,因他大哥从前看着他便很烦,刻薄的很。他又觉得大哥毕竟是大哥,还是关怀幼弟的。他面上和大哥别别扭扭,还是同靳筱、吴大婶一家、还有周遭几个相熟的作别。
颜正东那天脾气难得的好,一家一家地陪着他,还同他一起道谢,四少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暖。
那一年九月,东部叛乱,颜徵东奉命镇压。做军阀的,最怕拿了神明的名义鼓动农民,再往东走,但凡发现了义和拳,或者别的团体,都是要枪毙的,以绝后患,因此老司令对这回事,也不留情。
好巧不巧,四少呆过的大莲村,全村被定为叛民。
他起初只是不安,直到吴大婶一家,连同周围几家,不管老人婴孩,但凡见过他的,都被当作带领叛乱的处死。
刚好包括了颜徵东陪着他告别的那几家人。
他那日的耐心,原来是有根由的。
那几家农民,大字都不识几个,每天劳作回来,哪还有什么心思鼓动村民作乱。四少得了消息时,命令早已经下达了,他才晓得为何到了最后,会是颜徵东会来接他。纵然他大哥同他母亲比,眼光要长远一点,知道他母亲一个主母,抛弃一个重病的孩子,愚蠢之极,才会亲自来挽回局面。
但既然这件事愚蠢,便不能让父亲知道。大太太同四少爷下手的事情,他还是要把该封的口堵住。
四少才明白从村子回到家中,他因什么小事,同大哥闹脾气,说要告诉父亲这些事,大哥眼角的那点冷笑。
还是年轻,未天真。
他的世界突然只剩下血色,还有一星半点吴大叔从前喊他“娃娃”的声音,那声音慢慢微弱下去,像一场遥远的呼救。
他蓦然挣开眼睛。
车窗外的光影重新映进他的眼睛里,身后两个叽叽喳喳的女人这会也安静了,便只听见他身旁人,捏开瓜子的清脆细响。
他坐起来,刚刚睡醒,眼神还是虚飘的,靳筱瞥了他一眼,轻轻笑起来,
“你醒了?刘士官泡了茶水,你要不要喝?”
她声音温和,没有了梦里的孩子气,让四少禁不住定了神,转脸去看她,好像她一瞬间从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长成了人,又好像她逃过了那场劫数,才叫他寻见了。
四少轻轻合上眼,脑子里闪过他上回同她抄的那句佛经。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确实更得太慢了
给大家笔芯
做戏(H) 风险
靳筱自然不记得他了,不要看她是柔弱的,蒲草一般,便觉得她和寻常女子那样,心细如尘,事事放在心上。
她固然敏锐,却鲜少把不相干的事情往心里去,那是靳筱处事的法子,纵然有时候气人了一些,四少也拿她没有办法。
她才不会记得什么杨杨哥哥呢,不信去问问她,还记不记得竹笋,记不记得拿秸秆在晾晒的麦子上写字,她一准不晓得。
四少接过茶水, 吹了吹,面上仍是淡然的,眼里一点点自嘲,也被眼帘盖去了。茶的香气氤氲到喉头,又散开来,入口虽然带一点烫,可慢慢的,便能察觉出清爽。
这一时半晌的岁月静好,也是他拼了命赚回来的,自然要牢牢握到手心里,半点也不让人夺了去。大莲村的事情,靳家祖母的事情,靳筱在意不在意,介怀不介怀,他都不会提起一个字。
生于安乐的孩子,会以为幸福是牢固的,如何都不会溜走。因他们生下来,父母的庇佑便是牢固的城墙,往后再多烦恼,也不过是东家比他多赚些钱,西家有人获了高升,可对天塌下来的忧虑呢?却不会有,茶余饭后,推杯换盏,一丝一毫的警惕和念头,都不会冒出来。
可是他不一样,他是知道顺遂有多脆弱短暂的,多半就像他父亲的笑脸,要审时度势,要把握瞬息。他拼了好大的力气,在韶关建了了一所颜公馆,不必看他人的颜色,不必忧明日的生死。
从一个孱弱的少年,走到今天,警惕心已经扎的太深了,在他午夜梦回里,在每一次失败的阴影冒出来的缝隙里。
每一分风险都可能会导致崩溃,而失败往往意味着切肤体验过的牺牲和血腥。把风险放进原本就不牢固的堆塔里,那不是他会做的事情。
他放下茶,看向窗外,阳光仍旧有些刺眼,窗帘拉过了大半,留下一点点缝隙,一两道刺目的光亮晃进来,又被遮去了。
靳筱在里侧把茶碗好,因他们这回行的匆忙,没有带丫鬟婆子,只带了一个士官,有些事情,难要她亲力亲为。
车辆颠簸,四少伸手帮她扶住茶壶,声音还带一些初醒的沙哑,“就该把莺燕或者吴妈带上,也不至于你做这些。”
刘士官刚刚打了热水过来,便听见他这样讲,忙不迭放了手里的东西,去抢靳筱手里的活。他一个大男人,做这种事情,虽然不至于慌乱,到底还是笨拙的。
刘士官一面,一面应承靳筱的叮嘱,杯子的水要擦净了,哪一个杯子要往里放,靳筱同他吩咐,尚且没有不耐烦,四少却已经皱了眉头,觉得他笨拙的样子,碍眼的很,“到了封州,去看一看,再买一个丫鬟帮帮手。”
四少刚醒过来,便阴一张脸,大抵睡得不舒服。刘士官做着事情,反而不受待见,也只能闷着头去拾。
靳筱看在眼里,只好去推他,“你走的这样急,现在已经很好了。”
她又冲刘士官挥挥手,让他先出去了,才道,“你当买丫头像买瓜果一样?买的不好,反而添乱。”
这会只有他们两个人,四少方“唔”了声,不再撒气了。他又晃了晃脖子,语气纵然还是抱怨的,却软下来,像同人闹脾气,“睡得我全身都痛。”
靳筱笑了笑,一面伸了手帮他按后颈,一面取笑他,“那就不要买丫鬟了,去请个推拿师傅来。”
这车里原本闷热,吹了风扇也觉得在一个蒸笼里,开了的窗子哗啦啦的风吹进来,也是滚热的,拂了面都怕烫坏半张脸。靳筱方才手沾过水,落到他后颈,叫四少不自觉呼出一口气。
做那般不痛快的梦,睡醒又酸痛的很,他一口浊气憋在胸口,也忘记问她,这会才想起来,“我睡了多久,有没有压坏你的肩膀?”
她固然按得很舒服,可明显左手使不上力气,四少转过身子,按住她的手,“不再痛了。”
靳筱把手回去,回答他,“不到一个钟头。”
她却不想同他讲她的肩膀,这一点点酸痛,不要再扯出更多的话头来,得真要给她买什么丫鬟。靳筱伸了手拉开帘子,“还要多久才到?”
四少凑过去,刚上车那会,窗外还是稻田,此时已逐渐变成麦子和玉米了,他同她看了一会,又开口,“还久着呢,要晚上才到。”
他这样环着她,趴着去探那一点点窗帘露出的缝隙,再多一些便很刺眼,这样遮遮掩掩看着,像两个偷看皮影戏的小孩子。靳筱往前探了探,她第一次离家去这么遥远的地方,上一回还是坐汽车到韶关,听四少的意思,封州比韶关,还要远上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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