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燕歌行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弄玉紫狂
灵柩前除了作法的僧人和几个王守澄收养的儿孙守灵,还立着数人,一个是今上的侄儿,陈王李成美,另一个更显眼,长须及胸,面容清癯,却是那位法术通神,闻名遐迩的徐仙师。再往后,还有一名表情像是刚吃了狗屎一样的黑衣随从。
仇士良赶紧把眼泪一抹,堆起笑容道:“殿下,你怎么来了?”“王枢密使过世,皇叔让我来送送行。”李成美好奇地说道:“老仇,你眼睛怎么肿成这样?”“老王的噩耗传来,奴才这眼泪就没干过,想起来就伤心,嗷嗷……”仇士良说着提起袖子,一边捂着眼干嚎,一边赶紧把胡椒粉给抹掉。
李成美惋惜地说道:“王枢密使刚送我两匹良驹,没想到就这么去了。”良驹?老王听到什么风声了?上杆子巴结你这小毛孩儿?皇太子的诏书不是还没下吗?
仇士良立刻说道:“熊津都督府刚送过来两只上好的鹘鹰,奴才回头就送到殿下府上去。”李成美笑道:“那敢情好!反正你管着五坊,不缺这些。”“瞧殿下说的,奴才就是给皇室看家护院的狗,伺候主子是奴才的本分!”李成美哈哈笑了一声。他年纪不大,但这些太监的嘴脸也见得多了。十六王宅的宗室都被内侍省管着,平日的吃穿用度,乃至婚丧嫁娶,都不得不贿赂管事的太监。甚至有些宗室女子担着公主郡主的名头,却因为无力行贿,嫁都嫁不出去。还好自家那位姑姑够横,自从在十六王宅开府,就没少收拾那帮太监,内侍省的阉奴们这才收敛了些。
仇士良向那位秦国正使拱手施礼,“徐仙师也在呢?这点子小事,居然还劳烦仙师大驾,罪过罪过。”仇士良有点儿纳闷,陈王殿下前来祭拜,虽说有点儿给王守澄脸了,但还说得过去。可他一个秦国使者,干嘛来了?
徐君房含笑揖礼,坦然道:“皇上听闻徐某能通鬼神,命在下前来祭拜,看看王枢密使还有什么未竟之言。”仇士良心头顿时打了个提溜,真的假的?不会是要害我吧?
啊呸!事又不是我干的!干嘛整天疑神疑鬼的?
“仙师还有这等神通?”徐君房大大方方说道:“徐某止通鬼神,招魂之术另有高人。”仇士良看向旁边那位白发苍苍的道人,“这位是……”“临邛道人,”那老者揖手为礼,淡淡道:“姓袁,别号鸿都客。”徐君房道:“临邛道士鸿都客,能以精诚致魂魄——袁仙师道法精微,最擅长招魂引魄。”是个会魂魄之术的法师?仇士良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菜鸟,魂魄之术也是见过的。可老王死得透透的,骨头都化成渣了,还去哪儿招魂?
仇士良心里嘀咕着,突然心头一动,说不定这是个洗清自己的机会!
他眼珠飞快地扫了一圈,老鱼、老田都不在,自己这一趟真来对了!
仇士良态度立刻热络起来,“徐仙师有通天彻地之能,仇某也是见识过的,难得今日仙驾光临,有劳仙师施术!”徐君房微微一笑,瞟了一眼周围面露不忿的光头。
仇士良眼珠一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咳了一声,板起脸道:“圣上有命!诸位大师,暂且让让。”仇士良的左街功德使管着天下僧尼,几位净土宗的僧人只好让开。
灵柩周围腾出地方,仇士良客气地拱手道:“两位仙师,请。”徐君房先向灵柩拱手施了一礼,然后迈着步子绕棺而行,一边走一边双手结成法印,长声吟道:“咄!阴阳有别!死生相隔!在天之灵,在地之英!魂魄所聚,精气所锺,皆来于此!”徐君房绕着灵柩走了一圈,然后大礼参拜,“草芥之臣徐君房,伏拜昊天上帝,请立生死之界!”礼罢,灵柩周围突然腾起一圈微弱的磷火,转瞬即逝。
徐君房长吐了一口气,沉声道:“请阴阳帐!”那名秦国内侍打扮的黑衣随从上前,张开一幅白纱,在灵柩外围了一圈。然后在纱帐内点了一盏清灯,一炷檀香。
那随从收拾停当,从帐中退出,只剩棺木上幽幽一盏孤灯,在白纱帐内透出阴森森的气息。
徐君房神情凝重地告诫道:“稍顷无论发生何事,都不可作声!否则必会被鬼神所噬!切记!切记!”众人连连点头,连一向跳脱的李成美都绷住面孔,紧张地望着帐内。
徐君房让开一步,神情凝重地说道:“请袁兄施法。”袁天罡盘膝坐下,从怀中取出一只铜铃,放在面前,然后沉声吟诵道:“一价铵根硝酸根,氢卤酸根氢氧根。高锰酸根氯酸根,高氯酸根醋酸根。二价硫酸碳酸根,氢硫酸根锰酸根。暂记铵根为正价,负三有个磷酸根……”仇士良听得一愣一愣的,这是……招魂的经文?难道是在对各路鬼魂盘根问底?内容好生诡异,自己虽然听不懂,却有种深深的恐惧感,好像正在面对某种可怕的事物……随着这位临邛道人的吟诵声,一股逼人的寒意从灵柩的位置漫延开来。那盏清灯在白纱帐中摇曳不已,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突然“叮”的一声铃响。众人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吐沫,接着视线猛地落在老道面前的铜铃上。
那只铜铃好端端摆在地上,无人碰触,却仿佛被人拿在手中不住摇晃,发出时断时续的铃声。再仔细听时,那铃声却是从帐内传来,时远时近,仿佛一个迷路的魂魄,在帐中徘徊。
忽然铃声一沉,变成一种古怪的闷响,似乎是从棺中传出。
有鬼!每个人心头都蹦出同样的念头。
紧接着,一股恐怖的气息从帐中翻滚而起。
身披羽衣的徐仙师正襟危坐,如临大敌,那只水晶球被他抱在怀中,光泽内敛。
守灵的几个义子义孙都止住哭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那帮和尚被赶到殿角,他们本能地想念诵经文,但想到徐仙师方才的告诫,都不敢作声,只在心里默诵。
仇士良脸色铁青,心里一叠声地说道:王兄北,这事儿真不是我干的!冤有主债有主,你可千万别拿我撒气,回头兄北给你做一场大大的法事……阴寒的气息弥漫开来,殿内的灯笼黯淡下去,变得鬼气森森。寂静中,只有诡异的铃声不断响起,仿佛要从棺中钻出来。
袁天罡忽然拔身而起,围着纱帐手舞足蹈,放声喝道:“实变函数学十遍,泛函分析心犯寒!随机过程随机过,量子力学量力学!数理方程没天理,汇编语言不会编!机械制图机械制,微机原理闹危机!常微分学常没分,微分拓扑躲不脱!模式识别不识别,神经网络发——神——经!”最后三个字一出,一股狂风拔地而起,白色的纱帐猛然鼓胀起来,接着一个刺耳的声音响起,“吱哑!”那口棺木还没钉牢,厚重的棺盖像被人从内推开,慢慢打开一线。
仇士良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眼皮像被钉住一样,两眼直勾勾望着帐内。
李成美脸上变色,他一手伸入袖中,才想起入宫不能携带兵刃,自己惯用的短剑被留在宫外。最后挽住腰间的金丝玉带,心里才踏实了些。
袁天罡“扑嗵”一声坐倒在地,嘶哑着嗓子道:“魂魄已至!阴阳两界,生死难逾,快快快!”徐君房沉着地站起身,用一种不似活人的冰冷腔调道:“王枢密使,请。”话音未落,刚刚打开一线的棺盖间猛然伸出一只手掌,被那盏清灯映在纱帐上,仿佛一只巨大而狰狞的鬼爪。
周围众人身体齐齐后仰,脸上露出绝大的恐怖。
那几位义子义孙更是不堪,王守澄的灵柩是他们亲手收拾的,里头只有一身衣冠,一抔判不出真假的骨灰渣。这会儿棺内居然伸出一只手,虽然只看到个影子,都能把人吓尿。
最小的义孙一头扎到干爹怀里,筛糠似的抖个不停。那位干爹嗓子似乎被树胶粘住,连气都吐不出来。
那位徐仙师夷然不惧,用飘渺的声音道:“王枢密使,汝阳寿已尽,今日吾等作法,引汝魂魄来此一会。请起!”说话声中,那只手掌用力一推,沉重的棺盖滑出尺许,然后一个影子坐了起来。
仇士良眼珠险些瞪出来,虽然隔着纱帐,只能看到一个影子,但他敢拿自家列祖列宗起誓!这孙子绝对是王守澄!光看到他影子的轮廓,自己就忍不住有种想啐他的冲动!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仇士良连忙在心里默念佛号:赶紧把老王弄回十八层地狱去吧!阳间就不是这孙子该待的地方!
那影子从棺内蹿出,用僵硬的姿势绕棺疾走,就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一样,在帐内左冲右突。但那层薄薄的白纱帐仿佛有着超凡的法力,让他如同撞上铜墙铁壁,无法穿过。
“王枢密使!何必徒劳!”徐君房提声喝道:“坐!”
六朝燕歌行 六朝燕歌行 第十七集 世事如棋 第七章 紫气氤氲
2020年5月23日第七章·紫气氤氲那影子猛地跃起,坐在棺盖上。
“贫道法术低微,只可还魂片刻。”徐君房道:“敢问王枢密使,有何未竟之意?”帐内传来一阵鬼啼般的嘶吼声,却分明是王守澄的声音,“苏……沙……十万贯……康谦……五万贯……窦乂,三万贯……李宏,两万贯……印信俱在……卧房梁上……”仇士良听懂了,这家伙搂的钱不少啊!死了还惦记着要账!
周围那堆义子义孙这会儿再没有半点怀疑,自家老祖宗这些隐秘账目连他们都不知道,若不是两位仙师引来魂魄,再无旁人知晓,可就便宜那些商贾了。
鬼魂的声音越来越低,徐君房忙道:“王枢密使且住!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敢问王枢密使,行凶者何人!”“杀我者……”那鬼影用恶鬼般的声音道:“三首六臂……持刀矢者……执拂尘者……持木鱼者……”一名净土宗的小沙弥惊呼道:“木鱼?是和——”旁边的僧人赶紧捂住他的嘴巴,但已经迟了,坐在棺盖上的人影闻声突然跃起,扯住纱帐一撕,薄薄的白纱应手而裂,露出一张狰狞可怖的面孔。
鬼魂的真容突兀地显露在众人面前,众人险些活活吓死,在场的无论宦官、亲王、僧人、道士,都看得真真的!那人四方脸,卧蚕眉,肤色又灰又白,毫无生气,果然是王守澄本尸!
徐君房大惊失色,他怀抱着水晶球,疾步上前,骈指点在那具僵尸眉心,厉喝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退!”那具尸体张开口,发出尖利的鬼啸,上身挣扎着,一点一点从帐内钻出。
王守澄的义子义孙齐齐尿了裤子,连仇士良都觉得裆里发湿,握着袖中的拂尘,犹豫着要不要拔腿先跑。说实在的,在场这么多人里头,就自己跟老王结怨最深。换成自己是王守澄,不弄死自己,都对不起诈的这回尸!
徐君房连声喝道:“退!退!退!”王守澄脑门顶住他的手指,拼命挣扎着想要钻出来。但徐仙师的手指仿佛有千钧之重,无论那僵尸怎么挣动,都被他牢牢按住。忽然那僵尸双手伸到胸前,上下一分,将自己的胸腔整个撕开,一颗心臓顿时蹦了出来!
在场的僧俗发出一片尖叫,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争先恐后地往殿外奔去。李成美心再大,这会儿也扛不住了,怪叫着往外扑去。
就在这时,一股带着冰渣的狂风卷过,殿内的烛火、灯笼齐齐熄灭。
只听身后一声暴喝,“退啊!噗!”紧接着,一道刺眼的光芒亮起,将四周映得通明。
半晌,众人回过神来,有胆大的往殿中看去,只见那位徐仙师双手捧着水晶球,屹立在殿中,羽衣上淋淋漓漓满是鲜血。那道白纱帐只剩下些许残片,也已经变得千创百孔。
王守澄的鬼魂已经消失无踪,那口棺材重新盖上,恢复原状,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那位别号鸿都客的临邛道士仍留在原地,食中二指并紧,竖在胸前。那名随徐仙师一同来的秦国内侍跪坐在他身后,仍是一脸刚吃到狗屎的表情,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
仇士良定了定神,大步走到那名小沙弥面前,“啪”地给他一记耳光。
“娘的!差点儿被你害死!”仇士良手都在哆嗦,尖声道:“来人!把这小秃驴的舌头给我割了!”小沙弥捂着脸,吓得连哭都不敢哭。几名净土宗僧人慌了手脚,赶紧上来劝说,但仇公公正在气头上,哪儿是那么好说话的?
殿内传来几声低咳,“仇公公……”仇士良丢下小沙弥,三步并作两步掠进殿内,讨好地说道:“徐仙师有何吩咐?”“不敢。”徐君房有气无力地说道:“只求公公给贫道一分薄面,饶了他这一遭吧。”“哎呦!徐仙师这菩萨心肠……啊不!仁义心肠,连和尚都救。”徐君房咳嗽了几声,“这是贫道命中有此一劫,怨不得旁人。”仇士良竖起大拇指,“仙师仁德!大气!”然后转过身,指着那帮和尚道:“你们瞧瞧!你们瞧瞧!这道门的大仙师,何等气度!何等胸怀!”他一叠声地吩咐道:“来人啊,快扶仙师下去歇歇!还有这位袁仙师,这位秦国来的同仁……哟!这是个什么东西!”说话间,那名内侍怀里伸出个毛绒绒的雪白狗头,把仇士良吓了一跳。
徐君房淡淡道:“这是贫道豢养的灵兽。”“哎呦!真是灵气十足!来人啊,给仙师的灵兽喂些……喂些……敢问徐仙师,贵灵兽吃啥?”“不必让贵属忙碌了,此间事了,贫道这便告退。”“这可怎么说的?仙师一番辛苦,险些把命都搭上,就这么走了,这要是传出去,咱家也太不会做人了。”仇士良口中说着,心里十二分的担心,万一王守澄那死鬼再回来,周围无人可制,满宫乱蹿可怎么得了?
徐君房道:“不瞒仇公公,那顶阴阳帐是徐某用心血百炼而成,如今法宝被毁,徐某受其牵连,须得回去静修。”仇士良不敢再阻拦,跟在徐君房屁股后面小心道:“徐仙师,那鬼魂不会回来了吧?”“那魂魄方才被人声惊扰,虽然贫道喷出一口三味真血,勉强遣散,但也许会有些许残留。”仇士良打了个突,“残留的意思是……”徐君房郑重说道:“此处冲撞过恶鬼,多半会化为凶地,一年半载最好不要靠近。”话音刚落,便有人叫道:“蚂蚁!好多蚂蚁!”“蜈蚣!还有蝎子!”四面八方传来细微的“沙沙”声,仿佛无数虫豸正往停灵的佛堂涌来。
徐君房淡淡道:“此为怨魂所化,切莫碰触到,小心避开便是。”众人立马躲得远远的,恨不得赶紧挖条沟,逃离这处凶地。
徐君房掐指一算,“王枢密使怨气未解,棺木不宜久留,否则怨气所聚,必成妖邪。”仇士良跳脚道:“还不赶紧烧了!”“不必。”徐君房道:“把棺盖钉死,暂且移出来便是。”仇士良这会儿对他言听计从,立马对王守澄的义子义孙道:“去!把你们爹的棺材钉死!扔得远远的!”“殿下。”徐君房向李成美稽首施礼,“贫道元气有损,须得回去静修。还请殿下代劳,将此间之事回禀圣上。”“啊?行!我这就去见皇叔!”徐仙师颇为大度地向一众僧人行礼,随后与袁仙师一道,飘然而去。大袖轻摆,没有带走一丝香火,只在禁宫中留下一段让人谈之色变的神鬼传说。
王守澄的义子义孙苦着脸去移棺材。一名心腹凑到仇士良耳边,低声说道:“藩镇、内侍、佛门。”仇士良冷着脸道:“咱家心里有数。去!叫从广去长乐坊,把王枢密使的宅院封了!将印信找出来,送到王爷府上。”“是!”“还有!”仇士良低声道:“让从源去东内苑,坐镇左神策军。让从渭去西内苑,盯住右神策军!”与大多数宦官不同,仇士良有五个亲生儿子,其中四个都是宦官,而且都在内侍省担任要职,父子联手,在宫中势力极大。王守澄死后留下的空缺不少人都盯着,但无论从哪个角度说,仇氏诸子上位的可能性都极大。这也是为什么宫内都怀疑是仇士良暗中干掉了王守澄。
徐袁两位仙师联手引来王守澄的魂魄,揭开真凶的秘密,给了仇士良一个自证清白的绝佳机会——藩镇、宦官、佛门合谋,能干出这种事的,除了田令孜那老狗还能是谁?他亲兄北如今还当着节度使呢!难怪田老狗在王爷面前拼命咬自己,简直是无耻!
仇士良想着又低声吩咐道:“让亢宗备一份重礼,明日一早便去驿馆,拜访徐仙师。”仇亢宗是仇士良唯一传宗接代的儿子,年纪轻轻便已经是光禄大夫,南安县公,他去拜会徐仙师,比起几位兄北更合适。
等手下离开之后,仇士良咬紧牙关,狞声道:“田令孜!这回咱家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宣平坊,舞阳侯府。
程宗扬拿着一块毛巾仔细端详。
没错,的确是毛巾,绒圈又绵又密,色泽雪白,与工业生产的相差无几。但仔细看时,会发现绒圈大小略有差异,显然是手工制品。
程宗扬拍板道:“就按这个标准,先做一百套的。另外再要一百套尺寸大一点的,六尺长,五尺宽。”兰姑失笑道:“那也太大了,紫姑娘洗浴时哪里用得了?”“小的是洗浴的毛巾,大的是浴巾,要把整个人包住那种。”兰姑笑道:“紫姑娘好福气。奴婢知道了。”程宗扬放下毛巾,拿起一页纸,“这里有一份名单,你有空看看。”兰姑汗颜道:“奴婢又不识字。”“我来!我来!”祁远连忙接过去。
程宗扬打趣道:“行啊老四,这么殷勤?你识字吗?”“学嘛。一天识几个,要不了一年就够使了。咦,怎么还有人叫叉儿呢?豆叉?”程宗扬赶紧拿过来看了一眼,“窦乂!什么豆叉儿?”“我说呢,”祁远讪讪道:“谁家爹妈起名也不能这么凑合吧。”程宗扬笑着把名单还给他。被老贾堵到屋里出不去,自己总算能腾出手来,处理商会的事务。
自己在长安商业布局的核心,毫无疑问是水香楼。在他的构思中,水香楼将作为时尚的引领者,奢侈品交易的中心,成为长安城标志性的存在。
根据他这些天的观察,唐国的富甲天下不是虚言,尤其是拥有二百万人口的长安城,绝对是整个唐国,乃至六朝首屈一指的超级都市。长安城中权贵云集,富商无数,仅在长安生活的胡商,就不下二十万人。东西二市每天的交易额,更是天文数字。
为此贾文和整理出一份超过百人的名单,涵盖了长安城最富有的一批人。里面有亲王、公主、官员、定居长安的藩镇节度、宦官、富商、胡人,还有一些寺庵的主持,道观的观主。
程宗扬对兰姑道:“从里面挑一些作为第一批vip客户。按照建康和临安的模式,制作一批金卡,带上样品,逐一送上门去。”兰姑道:“那些丝衣都被太真公主拿光了,剩下几件怕是不够。”“没事儿,我跟杨妞儿说了,水香楼的生意算她一半。你找她商量名单,顺便把样品准备好,然后把高力士借过来,让他陪你一起登门拜访。”兰姑初来乍到,贸然登门,多半会吃闭门羹。有高力士陪着就不一样了,长安城谁敢不给太真公主面子?
“至于后面的经营,一定要控制好节奏,有张有弛,不能虎头蛇尾,更不能做一锤子买卖。”程宗扬道:“每月月初上一批新品,邀请客户到场试用。中间可以安排一些专场发布会,选好主题,比如珠宝、器皿、字画——对了,把毛延寿叫来,给这些贵人提供定制的绘画服务。比如她们穿上新衣的肖像画,游春踏青的丽人图什么的。”自己来的时代,人人爱自拍,尤其是女人,自拍对她们来说那是实打实的刚需。可见六朝的女性不是没这个需求,而是没这个条件。毛延寿帝师的职业虽然很有前途,但天子毕竟还小。把他叫来应应急,顺便打出名声。长远计议,将来可以给赵氏姊妹再添个画院,舞乐音美凑到一块……“这些专场跟新品展示会错开,设定成每旬一次,让那些贵客养成习惯,每隔十天便到水香楼品评新品,进行交际。会所的服务一定要到位,给每位客户都建立档案,逢年过节,寿筵喜事,你们主动上门,该捧场捧场,能提供服务就提供服务。前两年不用考虑挣钱的事,先把水香楼的名声打响。”程宗扬越说越流畅,“水香楼的日常业务,主打美容和保养。这方面瑶池宗倒是挺擅长的,但没有形成体系,更没有引入商业化。我们要做的就是推出专业保养,给客户提供从头到脚的美容护肤服务,保证她们做完之后容光焕发,效果立马可见。”兰姑连连点头,唐国与其他五朝不同,女子抛头露面的机会很多,出色的仪容可是需要巨大的财力投入。
“将来市场下沉,可以把青楼也纳入进来。这个客户群体有多大?光长安城差不多就有七八万青楼女子,消费能力虽然不会vip贵宾,但需求更强烈。”兰姑笑道:“那可要另打个招牌了。”“对!一定要区别开。”程宗扬摸着下巴道:“最好把水香楼改个名,毕竟是接待女客的。”兰姑笑道:“我早就想说了,挂着水香楼的牌子,我总想着原来的青楼。主子看,改个什么名字才好?”提到起名,程宗扬就头大,好在眼下正好有个甩锅对象。
“找太真公主!杨妞儿整天闲的四处找事,给她找点事做!”兰姑笑道:“那成,我明天就去拜见公主。”“还有,”程宗扬道:“从你的姑娘里挑些人,在水香楼建一支模特队。”“模特?”兰姑下意识地问道。
“让你手下的女孩穿上新衣,展示给客人看。就是作为人模,展示出衣物饰品的特点。”程宗扬胡诌了一句,然后道:“女孩的长相不用太苛求,但身材要好,一定要培养好仪态举止,要不然再好的衣服穿上也显得土气。”兰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之前跟会之商量过,让在临安的游婵她们组织几支表演的队伍,进行各种歌舞、杂耍之类表演。现在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到时候这些队伍会安排好行程,从临安出发,沿途在舞都的游冶台、洛都的会所、长安的水香楼、建康的临江楼、还有江州、筠州等地巡回表演。”祁远道:“跟商队一起?”“对。这些表演队伍的人员不用太多,十到二十人就可以,重点是表演的新鲜感,每一支都要有自己的特色,歌舞、书话、高跷、踏绳……”说到踏绳时,程宗扬恍惚了一下,想起那个少妇踏索而行的风姿。
他收回思绪,继续说道:“这些队伍在每个地点停留二十天,参与三场展示会,然后下支队伍到达,更换节目。平时你们也可以与教坊联系,聘请她们做些表演。”祁远摸着下巴道:“说得我都想跟着游历一遍了。”程宗扬笑道:“只要兰姑愿意,我是没意见啊。”兰姑也笑了起来,“大老爷儿们既然有这心思,小女子哪里敢有意见?”祁远拍板道:“等从天竺回来,我就走一趟!”说着他对兰姑道:“咱们两口子一起啊。”兰姑啐了他一口,眉眼间却满是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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