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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门阀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要离刺荆轲

    每一个机构,按照规模大小和职权多寡,少则有官吏数十人,多则数百人。

    一进丞相府的大门,夏义就仿佛来到了每月五次的太学大集市上。

    数不清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入耳中,操着天南地北的口音的官吏们,来来往往的穿梭在这庞大的丞相府走廊、回廊中。

    不时能看到有九卿有司的曹官和丞相府的某个主管部门的令丞争吵。

    而在院落中,一位位羽冠锦纶的学者,则聚集在一起,三五成群,坐在树下或者亭子中。

    其中,有不少是闻名天下的大学者。

    夏义就认识好几个。

    “今日怎么这许多的名士聚集?”他小声的问着带路的官员。

    “哦……”官员笑着回答:“丞相前些时日颁布了《民报法》,命各地州郡学苑所办之报,须得由当地郡守审核并准予刊登,方得刊行,不然,则当追究其编辑、主编之责,乃至于连坐相关人等……”

    “诸生自是不服气……”

    “这不,来找丞相请愿来了……”

    夏义点点头,这事情,他也有所耳闻。

    报纸这种产物,是很新鲜的产品。

    第一次出现在人们视野中,还是永始二年丞相命京兆尹与少府、尚书台联合刊行的《天下时报》。

    这份报纸,乃是脱胎于过去官府的邸报,只不过在内容上更加开放,没有局限。

    什么天下局势、西域情况、各地的民俗风情,乃至于地方的奇闻异事甚至小说家们写的奇怪神谈都有刊载。

    一经发行,顿时风靡天下。

    不止长安百姓士民纷纷订阅,更有郡国商人、士大夫央人代购。

    主要是那《天下时报》乃是丞相命京兆尹会同少府、尚书台联合刊行。

    其中刊登的是来自天下州郡的各类新闻报告,譬如某地遭灾,某地丰收,某地有叛乱,更有着各地商品的价格涨跌走势。

    此外其上所载的种种奇闻异事,也颇为有趣。

    所以,很快就受到了天下士大夫、商贾的喜爱。

    随之,各地纷纷效仿,郡国地方的学苑们,纷纷开始发行自己的报纸。

    然后,就是一片群魔乱舞。

    各大学派、学派内部之间的争斗,都反应到了报纸上。

    打着打着,就打出了火气,从文斗变成了武斗,又从武斗转而发展成为下三路。

    像是这长安城里,除了官方的《天下时报》外,其他民办的《长安时谈》《帝都月报》《神京新报》上,就常常会出现些匿名文章,专门捅人的黑历史,写别人早年间干过的一些丑事。

    有些是有理有据有锤的,但很多根本就是编出来的谣言。

    长安都是这样,地方上就更不得了了!

    特别是当牵扯到道统、学派纷争时,真的是谣言满天飞,让人难辨真假。

    像去年,雒阳的思孟学苑的山长徐长敬自杀,就是因为雒阳的一份小报纸刊登了他早年间和继母不得不说的故事。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徐长敬更是声名狼藉,为天下所唾弃。

    但等他死后,事实被厘清他根本没有继母,这位思孟学派的中兴之士,早年父母双亡是被同族的族伯抚养长大的!

    于是,瞬间舆论反转,天下人纷纷同情和惋惜徐长敬。

    连带着他生前的文章和著作,瞬间传遍天下。

    连丞相看了,都惋惜不已,哀悼良久,命人送去了挽词。

    也是因此,丞相决定立法限制各类地方报刊,准备设立新闻审查制度。

    在上个月,这部法律在宣室殿上通过,下发到了廷尉,只消廷尉那边审查完毕,就正式颁布天下。

    这却是捅了马蜂窝。

    一下子,天下郡国的学者不分学派、理念,全部团结起来了。

    儒家、墨家、法家、黄老学派的名士们,纷纷站了起来,大力陈说此事万万不可行!

    可惜,丞相和执政们却是决心已定,不顾阻扰,一定要推行这部法律。

    天下学者,自然不肯坐以待毙,纷纷驱车上京,进行游说。

    “他们能成功吗?”夏义看着那些名士们,小声的问道。

    “不能吧!”

    “丞相要做的事情,谁拦得住?”

    这让夏义听着,可惜不已,摇头道:“啊呀,其实报纸还是挺好玩的……”

    对他来说,每天早上起来,买上几份报纸,然后坐在院子里,温上一壶小酒,再仔细的看看各方撕逼,真是一件美事。

    但,那位带路的官员却不这么看,他咬着牙齿,恨恨的道:“有什么好玩的?”

    “彼等信口开河,常以言干政,自地方州郡至中枢,烦不胜烦!”

    “也就是丞相与诸位执政胸襟开阔,若是孝明皇帝时,彼辈一个个都得掉脑袋!”

    报纸这种新生事物,是所有官员痛恨的东西,甚至比监察御史和锦衣卫还让官员痛恨!

    原因很简单,监察御史和锦衣卫是体制内的,而写报纸文章的文人却是游离在外的家伙。

    而且这些家伙为了邀买人心,常常会专门盯着官府的一些把柄穷追猛打。

    像是今年三月份的京兆伊弊案,就被长安城的七家报纸连续追踪报道了整整一个月几乎所有涉事官员的底都被扒干净了。

    于是,两位两千石,三位列侯与四百多相关官员被下狱、问责、免职。

    经此一役,那七份报纸的主笔声名鹊起,成为了天下人心中的‘国家良心’‘社稷之士’。

    甚至有人被延聘为丞相府特别顾问,可以直接把自己的文章递到丞相与执政们面前!

    在地方上,这种情况尤为剧烈因为很多地方报纸都是当地州郡的学苑所办,里面愣头青一大把,最喜欢做那种和官府对着干的事情,尤其爱追究官府的把柄和错漏。

    自然,整个官僚集团,没有人对报纸有好感,甚至恨不得立刻全部取缔。

    也就是丞相和执政们爱惜羽毛,不愿意做这个事情。

    说话间,夏义就被带着来到了丞相官邸正衙的偏厅。

    那官员推开门,将夏义请进去坐下来,然后道:“博士稍候,下官去禀报一声丞相……”

    “足下自去……”夏义微笑着点点头。




第一千两百八十六节 求援(3)
    夏义在偏厅坐了大概一个时辰之久,才终于等到了传唤:“博士,丞相有请……”夏义连忙起身,跟上那人,穿过喧哗的衙署,来到了丞相办公的书房。

    此时,恰好有几位衣冠锦纶的文人从书房中走出来。

    夏义抬眼一看,连忙上前拱手见礼:“诸位先生安好!”

    那几位文人闻言,看到夏义,先是一楞,然后就叹了口气,道:“夏博士也要来为天下请命吗?”

    “真是有心了!”

    听得夏义一楞一楞,终究也不好回答,只能拱手道:“先生慢走!”

    那几位,可都是如今太学中的祭酒、教授,天下有数的大学阀。

    有儒家的公羊、谷梁巨头,更有法家、黄老的名士。

    但在如今,这些桃李满天下的巨头,却都是一副神色黯淡的神情。

    这也不怪他们。

    自永始后,丞相秉政,因丞相出生公羊,且为前代公羊学派领袖董越代父隔代所收弟子。

    故而,丞相秉政后,大开言路,解除对思想文化领域的禁锢,更以天子的名义下诏:朕闻古之先王,朝有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所以通治道而来谏者,今闻天下,多有因言而罪者,朕甚不取焉,其除诽谤、腹诽及因言而定之罪。

    于是,尽废汉律有关言论的罪名,士大夫们从此也可以和农民一起议论、讽刺当道诸公了。

    此例一开,立刻解除了文人身上们束缚着的绳索。

    于是,天下士大夫们开始了各种在从前属于作死的尝试。

    办报纸、鼓噪舆论、裹胁民意,威逼官府,甚至盯着官府的把柄穷追猛打。

    充分发挥了他们精力充沛,不怕搞事的能耐。

    儒家老大哥带头冲锋,法家、黄老、墨家紧随其后。

    顿时就将这天下官场,搅了个天翻地覆,同时也将自家内部那点子破事,弄得人尽皆知。

    但,士大夫们却乐在其中,而且非常享受!

    可不是嘛!

    自秦始皇一统天下后,他们何曾有过这样可以畅所欲言,脑洞大开,不受束缚的空间?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而且,还有大把观众与读者跟着一起鼓噪。

    以区区布衣,就能搅动一郡、一州风云,叫那两千石低头,公侯俯首。

    主人翁意识空前强盛,作死技能不断更新。

    特别是随着‘我注诗书’的风潮兴起,士大夫们学会了裁减先王、先贤之意而合我道的妙用。

    一位位有良心的青年学者纷纷崛起,一个个敢于发明创新的作死小能手开始蹦跶。

    于是,张冠李戴、剪接裁用,成为了日常。

    标题党横行,震惊体随之出现。

    至于造谣、抹黑与编造故事,只是基本操作。

    就像那位因为谣言而自杀的思孟学苑山长徐长敬,其生前主办的《民生报》就常常登载一些小故事。

    这些小故事,自是扬孟贬曾,非韩攻商。

    总之,诸子百家的先贤,除了思子、孟子外,余者尽数不是偷鸡摸狗之徒,便是有能无德之辈!

    当代的有名学者,也都被黑了一遍。

    特别是曾子,被黑的体无完肤!

    自然,他的那篇小故事,其实只是被黑的人的报复罢了。

    只是事情闹大了,搞得人尽皆知,声名扫地,徐长敬不得已只能用性命来洗清冤屈,这就是无人能料到的展开。

    自然,在拥有了自由后,尝到了可以左右正治,甚至高于正治的权力后,这些大学者没几个能割舍的了的。

    只是,胳膊终究拗不过大腿。

    只有一张嘴巴一支笔的士大夫,完全不是左手刀剑右手枪炮的丞相的对手。

    三言两语,就被怼的说不出话来,只能黯然低头,接受从此被管制,不能再随便口嗨的现实。

    夏义不知道这些,但他也是士大夫一员(自认的),所以在被带到张越面前的时候,他也有心想要帮一下,看看不能不争取争取。

    可惜,当他见到高坐明堂之上的大汉丞相时,所有的言语,都被咽在喉咙里。

    实在是如今的张越气场太强大了!

    穿着国公衮服,头戴冠琉,腰配长剑的他,只是坐在席位上,就有着一股让人窒息的威压。

    这威压,来源于他的权柄,也来源于他的传说与战绩,更来源于他脚下的滚滚血海与无数骸骨!

    只是看着他,夏义就不可避免的想起了,这位丞相的上位历史。

    匈奴人、羌人、西域胡人、乌孙人、交趾、日南丛林的生番……

    自其出现以来,已有数以百万的人民,成为了其权柄的踏脚石。

    便是在内部,这位丞相的威名,也足可止小儿夜啼。

    太上皇帝因其晚年困守五柞宫,东南贵族、地主、宗室,十余万人因为叛乱而被戮,数十万人被流放。

    数不清的千年世家、名门破灭,齐鲁吴楚之地几乎被换了一波血。

    至于长安,更是被洗了一次。

    永始以前的官员,十之七八,皆被贬斥。

    朝野内外,都已经找不到这位丞相的对手了。

    在事实上,这个庞大帝国的主人,已经是他了。

    休说是夏义了,便是执政们,也没有几个能在这位面前保持冷静。

    张越却是很和气,让人招呼着夏义坐下来,然后问道:“今次请博士来此,乃是想向博士请教,这安息之事……”

    “还望博士不吝指点!”

    夏义闻言,连忙起身拜道:“丞相在上,下官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的国家,已经灭亡即使还有残余,在某个地方苟延残喘,大抵也不会认他了。

    即使他还愿意认他这个月氏王,夏义也不打算回去了长安多好,生活也富足,娱乐活动更是不知凡几,放着天下第一的大汉帝国列侯不当,跑去一个犄角疙瘩的穷乡僻壤当个傀儡一样的酋长有什么意思?

    张越听着,满意的点点头,道:“那便请博士先与吾说说,这安息国书上所讲的事情……”

    安息,与汉室相距起码数万里。

    使者来回一趟,最起码都要一年。

    讲道理,如此遥远的距离,张越本来是不打算管的李陵带着他的小弟们,哪怕砍到了罗马,杀进了希腊,在几万里外屠城灭族,也和大汉帝国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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