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门阀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要离刺荆轲
不止有本朝自高帝以来的宫廷记录、君臣论,更有着从秦宫废墟中挖掘、修复的简牍。
其中许多事情的记录与描述,都与公开的、大众认知的事情有着本质区别。
其中,最让刘据诧异的,莫过于宗周倾覆的真相了。
世人皆以为,宗周之亡,乃是烽火戏诸侯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但,刘据却从来自赵国、魏国与楚国的残简之中,看到了完全不同的记录。
没有烽火戏诸侯,有的只是一场周王室内部堪称儿戏一般的闹剧周幽王想要废长立幼,太子宜臼奔逃至西申母族之国,幽王于是领兵追杀,结果宜臼向犬戎借兵,杀死幽王
但东周并未马上建立,中间出现了一场长达二十一年的漫长战争。
支持宜臼的晋国与宗周残余贵族支持的幽王之弟之间进行了殊死战争,最终,宜臼获胜,平王东迁才开始。
这解释了很多事情。
特别是诗经中的禾黍之歌,作者的情感与那反复出现的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得到了完美解释
镐京,不是被犬戎攻破的。
而是父子相残,叔侄搏杀造成的毁灭性破坏。
所以,诗人才会有那样的情感。
想着这些事情,刘据就联想到了现在的情况。
他很清楚,自己必须马上就有反应和动作。
不然的话
于是,他来不及再想,立刻道“为孤准备朝服,孤要立刻去面见父皇”
为今之计,只能是大义灭亲,立刻与那些弹劾之人切割
而且,动作要快,行动要迅速,决不能有任何拖延与迟疑
群臣一路向南,抵近温室殿前。
在这里,他们遇到了率兵守备于此的侍中奉车都尉金赏。
“公等请止步”金赏穿着甲胄,率着羽林卫的骑郎们,将道路封的死死的“陛下有令,群臣当在此待诏”
群臣见着,纷纷皱起眉头。
丞相刘屈,更是感觉心脏有些砰砰砰的跳,慌得不行。
他连忙上前拱手问道“敢问金侍中,陛下如今何在”
“自在殿中”金赏一板一眼,极为公式化。
“陛下可有要务”李广利也上前问道。
“天子居寝,人臣岂能随意窥探”金赏严肃的道“卫将军,请自重”
李广利听着,脸色一青,但却也只能脱帽谢罪“多谢都尉提点”
金赏坦然受之,握着腰间佩剑,笔直的站在人群前,道“诸公就在此地等候吧”
群臣顿时嗡嗡嗡的议论起来。
直到一辆马车,从远方而来,穿过被羽林卫重重保护和封锁的宫阙,直入温室殿前,然后在殿阶之前停下,接着,一个老者从马车上走下来。
“赵破奴”有人认了出来,惊讶的喊了起来。
然后,又一位老者从马车中走下来,他拄着拐杖,巍巍颤颤的,需要三个人搀扶才勉强走上阶梯。
此人就没几个人认得出来。
还是李广利眼熟,他皱着眉头,脸都有些变形“路博德”
故伏波将军、符离候,骠骑将军霍去病麾下六虎将之一,两年前以光禄大夫荣退。
照道理,这位老将军该在老家颐养天年,他什么时候来的长安又是什么时候和赵破奴在一起天子又为何要召见他
李广利心中无数疑问浮现。
但没有人能给他解答,他只能自己去猜。
然而,他越猜心越冷,身越凉
天子不会做这种无缘无故的事情,更不会做没有意义的行为。
所以
李广利正皱着眉头,焦虑无比时。
温室殿中,走来一位宦官。
他穿过层层叠叠的卫兵,来到群臣面前,然后微微躬身以礼,接着从怀中取出一张帛书,面朝众人,道“奴婢王安,奉家上之命,请太子詹事何公、洗马王公、舍人黄公、马公并其他博望苑宾客、食客等出身之臣僚出来说话”
于是群臣之中一阵骚动,然后有二十来人先后出列,来到这宦官面前,他们迟疑着拱手拜道“不知家上有何训诫”
王安笑了笑将手中帛书摊开来,道“孤闻自古良臣不与奸佞为伍,义士不与小人同列,由是孔子曰仁,孟子曰义,卿等才干卓然,有鸿鹄之志孤实惭之,不敢拖累诸公,乃赠帛布一匹,以飨此君臣之义”
所有人听着,都是如蒙雷击,浑身呆滞。
便是刘屈、李广利,也是冷汗直冒,心如乱麻。
太子的这些话,谁还能听不懂呢
“为什么”太子詹事何安明喃喃自语的问着“为什么我等一片忠心,家上何故如此”
“家上怕是被胁迫了吧”太子洗马王纯源更是失去冷静,连诛心之语都说得出来“不然,何以如此何至于此”
其他人也都乱了阵脚,慌作一团。
没办法,他们最大、最硬的依凭便是太子家臣。
没有了这个依凭,他们就什么都不是
如今,太子一封帛书,一匹帛布,就将这所有的一切收回。
而且是公开的,毅然决然的收回
这几乎等于宣告天下人此非吾臣也是乱臣贼子二三子可鸣鼓而击之
都不用别人动手,这些被太子开革之人,只要走出这建章宫,他们唯一能做,也必须做的事情是自杀
而且速度要快,动作要果断
不然,就会被闻讯而来的士子百姓堵住家门口。
接着想死都难了
更会祸及子孙,殃及妻小
这真不是开玩笑
而是无数血与泪证明过的铁一般的事实
一个臣子,被君上开革,更公开宣布不敢拖累,不速死,就是为难君上
为难君上,就是无君。
无君之人,天下共诛之
而这些太子臣属、故旧的情绪,也蔓延和波及到了其他人。
李广利、刘屈,如粘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
而许多大臣,更是打起了退堂鼓。
他们只是来看看情况,想要投机取巧或者刷一波声望的。
可不想一头撞上铁板
然而,他们想走也走不了
在后方的宫阙之中,一队队羽林卫士已然就位。
数百名士兵持着枪戟,将道路锁的死死的。
他们如同一尊尊沉默的雕塑,手中的枪戟,寒光凌厉,北风吹在他们身上,如同打在岩石之上。
呜咽的风声中,霍光轻轻笑了起来。
这正是他想要看到的
“子明兄,看到了吧”霍光轻声道“自古天家之事,就是如此”
“您就一点都不担忧吗”杨敞问道。
“为何要担忧呢”霍光摊了摊手“吾又没有参与其中,吾只是来向陛下请示齐鲁郡国察知之事的”
“至于这些人”霍光冷眼看着那些慌乱的臣子们。
李广利、刘屈、何安明、王纯源
“不过为王前驱之卒”
“他们今天的所作所为,是有价值的”霍光认真的说道。
当然有价值
因为他们会用性命和身家前途来给他霍光铺路。
霍光知道,现在太子刘据的反应有多迅速、果断,将来他对太孙刘进与张子重的忌惮与提防就有多强
因为
人是会变的。
太子和天子,思考问题的方式也是完全不同的。
而他霍光等得起,也愿意等到那个时候
第一一千一百六十六节隔阂2
ca3004,我要做门阀
刘据现在有些惶恐。Δ
因为,在这温室殿中,他看到了数十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而这些老者身边或者手上,都有一根羡慕无比的鸠杖。
这是他们身份的象征,天子所赐的三老之杖。
此杖威力不凡,可上打不忠公卿,下锤不孝之子。
而其持有者,纵然只是一介布衣,也有权随时向天子上书,且兰台尚书必须第一时间将其书奏呈递君前。
这是祖宗制度
也是大汉帝国的基本国策以孝治天下,故命三老掌教化
而让刘据惶恐的是,这些三老不是普通之人。
他们中的许多人,刘据甚至非常熟悉。
有曾为他蒙师的旧日大臣,也有曾在他面前恭身下拜的统兵大将,更有着外戚勋臣宗室。
不过,这些人早已经致仕,退出了正坛。
许多人甚至连每年一度的大朝会都没有露面,隐于家宅之中,或者于家乡桑梓教书育人。
然而现在,这些人集体出现在了这里。
在汉家历史上,在位天子召集致仕元老,一般只会为了那些需要向祖宗社稷宗庙亲自汇报的大事譬如立储、立后或者刑杀宗室诸侯等需要占领道德制高点的事情。
那么问题来了。
天子,究竟打算向祖宗汇报何事
刘据只是想着这些事情,就有些不寒而栗。
但,在他上首的天子,却是一脸轻松惬意的神色。
他甚至有着闲情雅致,问起了卫皇后,有关南陵公主的事情。
刘据无心去听,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他的父亲与他的大臣们。
“太子”天子忽然对刘据招手。
“儿臣在”刘据连忙起身上前,恭身拜道“父皇请吩咐”
天子却是笑着问道“太子在雒阳,主持治河之事,想必与天下英雄,州郡豪杰都有过交际了吧”
刘据连忙拜道“蒙父皇恩德,儿臣侥幸于淮泗之间,大江上下,结识了许多能臣干吏,此番回京便是打算向父皇汇报的”
“那就说说说看”天子饶有兴致的挥手。
“齐郡鲁安,其善牧民”
“江都严广,其熟百工之技”
“广平卢训,善算术,明账册”
“”
刘据于是老老实实的将自己这过去一两年治河之中发现和提拔的人才,向天子做了介绍。
天子听着不时点头,同时不时翻开着御案上摆着的小册子。
待得刘据说完,天子忽然问道“太子为何只向朕介绍名门之后,世家之子”
“难道天下之大,竟无有一寒门之子,能为太子赏识”
刘据闻,顿时语塞。
因为他向天子所报的那些名字,确实如天子所,全部出生名门豪族或者诗书世家,最差的也有一个好老师。
起于微末,拔于版筑之间的人却是一个也无
天子却是笑着道“太子啊,朕听说,太子在江都围湖之时,便多赖江都名士、豪族之助”
“于是太子便投之以桃,报之以礼,拔擢其子弟、门徒入治河幕府,为左右之吏”
“父皇,儿臣并未烂滥用父皇所授之权”刘据重重顿首拜道“儿臣所用之人,皆乃才干之士”
“朕知道”天子放下手里的小册子“所以,太子所奏之人,欲授之职,朕从不干涉”
“只是”天子轻声道“孤阴不长,孤阳不生,阴阳失序,五行混乱,天地必为之一乱”
刘据听着,只好老老实实的磕头认错“儿臣知罪,必改正以自新”
天子听着,却是摇了摇头“太子啊,汝还是不明白”
太子在雒阳、江都、齐鲁之间的作为,天子一直看在眼中。
最开始,他很高兴,因为太子终于肯做事,也会用人了。
但时间一长,天子又发现不对劲了。
这太子用人,几乎都是地方名门、豪族、勋臣之后,大儒名士子弟。
至于从基层提拔官员,施恩布泽之事,他却是给望在了脑门后面。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