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头有神明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阿水水
“教授阿姨,这个给你。”
有个小女孩被大人指引过来,举了朵花要送给她。
大老远就瞧出是直奔她而来的,不着痕迹地躲开,避免和这些充满朝气的生物短兵相接,是很容易的事,可视线扫到那是朵向日葵花,她笑了,不避不闪,接了下来,还在献花人头顶温柔地抚摸以示回报。
笑容一扫她原本模样,冰雪融化,春意绽放,小孩都看呆了。
她一路开心地拿着那朵向日葵,忘了时间,忘了目的。
回到住处,她又无所事事了。
工作?不,不工作,她放低了姿态,如同以往无数次为了生活压迫自己,却总满足不了对方的标准,干脆不满足了,爱咋咋的,她可以收律师函的。
对了,还有件事可以做。
她拿出很久以前,吕竹给她的药。
他早就发现,什么都救不了她吧?全心全意的陪伴,亦步亦趋的跟随,兴奋的药,通通都难以让她开颜,连给她舔脚,说要给她当狗,她都无动于衷。
所以早早就放弃了。
手臂柳条般伸长,横过枕头,青丝拂洒,紧接着她倒于之上,脸颊与发丝磨蹭,好舒服啊。
她把所有药都吞了。
药,见效很快,心情愉悦让所有沉重开始脱离原位,她想起应该给吕竹打个电话,告诉他,就不去了,赌气失踪会显得她小气,所以大部分邀请她都没缺席过,这次看来无法坚持了。
明明手机紧贴耳边,她却感受不到手机的存在,手好像融化了。
这时,一种奇怪的声音被她耳朵所接收,一种啜泣声。
她清醒了点,“吕竹?”
“对不起,我不订了,我不订婚了,我只想体验着玩,我不想这样的。”
她皱眉,“哭什么?这是你的选择。”
“我错了,我不想死……”
奇了怪了,这个人是吕竹吗?是幻觉出现了吗?毕竟,在幼儿期连生理哭都少有的人,更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错了。
“吕竹,你冷静一点。”她不得不拿出大人的威严呵斥,那边立即没了声音。
“人生叁大乐......洞房花烛夜,还没到结婚呢,就这么激动。”说到后面,她笑了起来,仿若自言自语地喃喃:“人生不能重来,这就是现实,自己做的选择,怎么也该坚持下去。”
“不对,不对,我全都记得,我不该骗你,对不起,我犯了大错……离别,是为了更好的开始......”啜泣声连绵不绝,无休无止,要把她生生缠缚。
手机被她不耐烦地扔开,伴随着抛物线,是一声抛得高高的叫喊,就像婴儿被拿走奶头叫得那种撕心裂肺,随之通讯中断。
床上躺着的人眼睛渐渐合上,身体渐渐清晰出现在眼前,也是躺着,在白雾中飘,越飘越远,这是要把她送去宰了吗?她不禁担心,雾气是万丈深渊,随后又放松,管他呢,飘到了再说。
眼看要飘入西方极乐世界,忽然全身一冷,令她睁开眼,又是另一番情景出现在眼前。
一个圆状物好像桶底的东西悬在她头顶,还在滴水,更高处有张人脸,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是谁,不停地晃来晃去——哪是他晃荡,分明是她的脸在被啪啪打。
“醒醒,醒醒!”
她眼神茫然,像个木偶被提溜起来。
对方说:“吕竹出事了。”
举头有神明 死亡(二)
下班时间,街上川流不息,车里电台仍在放歌,司机把音量开得小。
藏在背后从不露面,忽然派人登堂入室,连敲门的时间都没有,直接破门而入,这些反常,都在透露一种信息:天快塌了。
但普通人和天塌地陷似乎有着天然的隔绝,不然,为什么他们都事不关己的样子?
车里弥漫着酸臭的气味,来自吕虹手中的容器,她抓握着镇静剂的废针管,揽了个看上去是家里浇花沤肥用的破塑料桶,她一路抱着桶吐,一旦反胃停止,就果断地把手往喉咙口塞,宽敞的后座位被她的自虐秀搞得狼藉一片。
车无声地滑进“亚洲植物研究中心”,司机是上次接她去山上找吕竹的那位研究员,到了一个入口,新的关卡出现,这位研究员果然不明白具体情况,让吕虹下了车,就没跟进去。
他说他没权限,需要另外的人为她领路。
那人在关卡处等候多时,领了吕虹就往幽径深处走,道路尽头,豁然开朗,绿荫退去,巨大身影露出真身。
在关卡时就能看到隐隐约约有个影子,植物掩盖的块块冷白,如幽灵一般,近了才发现,那是他硬蓝色的皮肤,和光头头顶。
这个拥有人类经典思想者姿势的人,每一处都有着人类的特征,又与人类极其不似。
他坐在方形石头上,双脚落地,没有纪念广场那樽身体的通天威严,还因一手支着下巴,佝着背脊, 显得更矮了,与那樽相比更是不足为道。
但吕虹脚步越来越慢地走向他,直到额头轻轻触到冰冷的石面,抵触他的膝盖,她就知道,这是等比身量的雕塑。
他一只没有支下巴的冷白之手,捧着一本书,那本书很长,卷帙浩繁,从他掌上垂下两边,一直垂到地面,末尾连接他脚踝,俨然由他身体的一部分延伸出来,形成完整的循环。
那是dna链。
领路的人不忍催促,就在旁陪着她。
“他就在里面。”
她想过吕竹会在订婚仪式上闯祸,毕竟他的真实年龄只有十岁,小新郎上战场,晕头晕脑,一点就炸,把订婚也能搞得轰轰烈烈,一生难忘。
他可能不顺宾客意,和司仪唱反调,在休息间就和女友起争执,一个说不订了,一个就闹,惊动了警察,可能是从前把他当预备犯盯住的老警察,好好的订婚宴给搅得鸡犬不宁,眼看就要黄,他才想起一直在他身后收拾残局的洗脚婢。
然而怎么也没料到,这个狼来了的小孩,会全身赤裸地躺在手术台上,四周的仪器已全部从他身上撤离,他干干净净,皮肤冷白,却再也没了生机。
他睡着了吗?
房间里充满了穿无菌服的人,他们分散在手术台四周,讨论着“鸡蛋离开鸡蛋壳”“体细胞复制不能修改端粒,复制解决不了根源问题”——有些沉重,又很冷静,好像看不见面前躺着一个人,又像早有准备,这个隐藏在大片植物林里专攻地外文明的研究所,早就预料到会有今天的情景,连他们中的精英会束手无策都预料到了。
上半天还在和人订婚,下半天却被一群科学家包围着,讨论该不该把你克隆,吕竹要是醒着,猎奇胆大的他,会觉得这是人生中最精彩的一天吗?
讨论声变小了,终于有人发现打从进来后就一脸茫然的吕虹,他们纷纷让开道,让她走进内环,走到手术台前,让她慢慢反应过来,反应过来让她来,到底是做什么。
遗体告别。
人们以为死者家属会吵,会哭,会不知所措,却看到家属俯身在他们的研究对象脸部,仔细辨认了一圈,还用手摸了摸,然后直起身,那只摸过尸体的手,又回到她额头,遮住她一只眼睛,看上去陷入某种思考。
是他。
确认了,她没在做梦。
她开始六神无主,好不容易从兴奋剂刺激的头重脚轻中落地,就落进冰冷的现实,她有种极度不真实感。
完了,她好像犯了一个根本的错误。
无论吕竹曾做出多少离经叛道于世不容的事,但他真的是一个人,本体是人,没有跳出人的范畴,很脆弱,有寿命,心脏会停止跳动。
但她一直把怀疑的目光放他身上,放任许多非人的折磨在他身上试炼,似乎没有什么时间,真的把他当“人”看,更遑论真正的亲人。
她觉悟得太晚吗?所以,他与她渐行渐远,所以,他躺在这儿。
“院长。”
道路再次让出来,一个老态龙钟的身影靠近了,吕虹从手掌覆盖下的阴影中抬起头,惊讶地发现,这人有着刘同贵的面貌,和老年人的身躯。
他也像她那样,弯下身体辨认了一番吕竹的面孔。
“心脏骤停,没有任何征兆,没有外伤,内伤,和从前一样,是动力衰竭。”有人屈膝陪尊贵的院长弯下腰,在他耳边低声报告死因。
吕虹目光沉沉地锁住刘同贵的一举一动,她不禁想起听到的一个传闻:研究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院长身患不治之症。
无形的高压在空气中聚集,但这群人丝毫没有察觉,是啊,娇弱外表一直给予她最好的伪装,才能令她进来这地图上根本不存在的地方,如越无人之境——真正的地外文明研究所她见过,在山上,而这个巴掌大小的地方,地处城市繁华带,任何天外观察设备安装都受限,根本不能进行大型研究工作,更办不到让那些智慧的眼睛把目光投向浩瀚星空,这儿,只够目光回转,转向内部,朝内,朝一块小面积研究。
它的小,决定了它研究的对象,仅仅放在一个人身上,一切就合情合理了。
这里的每个人,每张面孔,在公众面前,都有德高望重的身份,他们拥有大型的实验室,驱使庞大的团队,进行任重道远的科研工作,组成研究院最重要组成部分,而在另一面,不为人知的一面,他们会聚集在这个像叁层小洋楼的幽静之地,就像某种科学宗教组织,夜以继日,焚膏继晷,狂热地从培养皿里,培养世人无法接受的,漠视伦理道德的,只有他们知道其价值的,生命。
刘同贵反应果然和在场资历较高的研究员一模一样,没有惊讶,只有“早就预见”的冷静。
他抚着吕竹的脸,就像抚摸他生出来的小孩,声音里充满怜爱——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叮。
吕虹听见耳边有什么崩裂。
门外小花园,刘之恒还穿着西服,头油固定的大背头凌乱地滑落,他尽量压抑住自己的声量,旁边站着今天订婚仪式的女主角,她也一脸惨白,低头不语,虽然平日里行为惊世骇俗,但这一次她真的吓到了。
“……吕竹要有事,老子不会饶了你!”
“不、不是我。”
刘之恒狠狠扔掉烟,一把握住叶小茂的手往前拽,“他家人就在里面,你跟他家人说去。”
不知什么时候,吕虹成了这些小辈心目中的猛禽一样的存在,叶小茂脸色大变,死命挣扎,怎么也不敢进去。
“真的,真的不是我……”
“不是你?贱女人,早就跟你说过,不要搞他,里面那些老古董个个视他掌上明珠,皮夹里自己儿子照片都没放,全卡的他从小到大照片,老子平时都对他小心翼翼的,就唯独你这贱人敢搞他,敢在订婚仪式上放他鸽子,把他搞出个心脏病突发。”
叶小茂怎么也拽不过这个现役飞行员的力气,扒着能扒的所有建筑物,花盆,台阶,门框……
“你放手,刘之恒你放手,我跟你说,是吕竹,吕竹他自己——他早就知道他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已经很努力正常了。”
无论怎么模仿,也掩盖不了他骨子里的冷漠劲——咖啡馆里,这话并没有对吕竹造成太大的影响,他就像早就知道自己皮下藏着的东西,非常坦然地就接收了坐在对面女友的指责,如同接受六月出门前天气还好好的,忽然间变脸就下起了冰雹。
“小叶,我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
“结婚?”女友觉得不可思议。
“我最近一直预感有事要发生,我得提前做准备。我们可以先从订婚开始,是这个步骤没错吧?”
女友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她知道吕竹身上发生的那些怪异现象,据说从前都是他妈妈替他应付过去的,但也成为他始终摆脱不掉那个伪善女人的原因,小孩总归要摆脱父母,走向独立,她和他结成联盟时就互相承诺过,要为对方提供对方缺失之物,现在,是要一直获得帮助的她履诺的时候了。
“是从前那种预感吗?”女友紧张地问,“不是已经消失了吗?”
“并没有消失,它又出现了,这次还很强烈,我必须做一些改变去抵抗它。”
“这就是你要和我结婚的原因?你妈妈怎么办?”
“她会很好的照顾自己。”说这话时,他脸色已很难看,表情疲倦至极。
“小叶,你需要清楚的是,订婚结婚只是仪式,以后我也可能无法和你发生男女关系,我要是像那些男人那样,明知你弱点还上你,我做不到,你太可怜了。”
“他、他根本不是诚心想要成家......他纯粹就是做一个实验.......我认为不应该这么草率,我才......”
室内传出的混杂响声令两个拉扯的年轻人愣住,那好像是......女人的尖叫。
叶小茂趁机摆脱刘之恒,二人不约而同冲向里面,然后在门口愣住。
这是不允许他们进入的地方,而他们也不太愿意进去,怕看到不好的东西,而这时,隐藏在小洋楼外表下的实验室门户大开,内部景象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们眼前。
有个女人背对众人,孱弱的肩膀微微抖动,在她身后,仪器设备倒下一片,显然刚才这儿经历了一场歇斯底里地破坏,骨牌效应连带有人还受伤了,正坐在地上喘气,惊魂未定的样子。
“这台新出的......国内买都买不到......你竟敢你竟敢——”一个老学究拿出平日教训学生的姿态,指着女人背影大声斥骂,然后被眼疾手快的助手拉到一边,避免国宝被卷入战场遭到误伤。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那么自私自利,不择手段,怎么可能白白给人那么多好处......”女人低声说,没有回头。
“爸!”刘之恒冲进来抱住摔地上那个人,先检查了他的情况,然后回头,不敢确信这一室凌乱是眼前这个小个子女人一手造成的。
当视线扫到手术台,那张阳刚的面孔露出惊恐的表情。
“吕竹.......是吕竹?他.......他.......”
“你们送他来时,他心脏已经停止跳动了。”刘同贵拍了拍刘之恒的手背,都这个时候了,也不忘安抚自己的宝贝儿子。
“小红,如果发泄,能让你好过。”刘同贵示意刘之恒扶他起来,对背影缓缓说道,“事已至此,我也对你不再有隐瞒,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这是你应该得的。”
“我想要的,是真相。”吕虹轻轻地说,“你却一直不给我。”
刘同贵沉吟半晌,居然说:“这是你自己造成的。”
举头有神明 他的过去
她用指尖触碰吕竹的手背,他的宽肩膀,长脖子,眼窝里的多重眼皮,他体温一向都低,但与此时的冰冷比起来,吕虹才知道那是多么温暖。
无法回应的爱,错过时间的爱。
幼时吕虹养过小鸟,最终还是没活过冬天,让她以后再也不敢养东西,来回避自己无爱无法养育的命运。
到头来,还是失手了。
她以有生以来最大的自制力控制自己,但仍控制不住双肩的颤抖,落在别人眼里,这才稍微有了一个正常家属的样。
“困难时期,以你的表现,各种不配合,还企图从灾民手中敛财,你扪心自问,上面敢把重大的任务托付给你,敢让你知情吗?”
男人在后面罗列着她的罪状,“对不起,吕竹不属于你一个人,他关系太多方面,我们不得不慎重考虑。”
“但是——”刘同贵的声音又低下来,充满了柔意,“我们并不想看到,但事实如此,他选择了你。”
“只有你能养活他。”
“他在我们手上,衰竭过几次,他的生理机能不肯运作,他那时那么小,我们无法强行用手段打开他,迫不得已,只能把他放在你住处门前,他才开始进食你给他买的那包山寨奶粉,是他喝的这辈子第一口奶。”
至于襁褓里为什么“信息”那么干净,搞得吕竹就像凭空变出来一样,此时也就能理解了。
他们这帮人压根不想把吕竹交给她,只不过科学家的使命感会让他们忽略政治立场,伦理道德,做出超验尝试。
在他们眼中,她要清楚了吕竹的来历,说不定哪天就会和敌国势力接上头,把吕竹当超人卖出去换取外国国籍吧?
研究院院长的絮絮叨叨声中,吕虹一直没停下动作,围着尸体改变站位,试图找到一个支点,挪动吕竹,有人看不下去,告诉她尸体处于尸僵扩散状态,她是不可能扛得起来的,然后才问:“你要带他去哪?”
“不可以,他的身体还没”那个年轻的研究员可能想说“解剖”,但当下氛围没让他敢说,转而劝阻:“他的身体还会转化”
“人死如灯灭,能转化什么?”刘同贵拦下了劝阻的人,老态龙钟的身躯忽然死灰复燃,抓住刘之恒的手当支撑,两眼越来越亮。
纪念大厦。
拖车的轮轴在黝黑的酒店走道哐啷作响,寂静空间里犹为突出。
拉车的两条绳子绷紧勒在女人孱弱的肩头,在拖车后面,参与原始劳作的是另一个没什么力气的男人,他弯下腰,辅助推动拖车,在上天台的几步楼梯前,他惊讶的脸暴露在天台门照出的昏黄之光中。
他身后的那些人一直没敢阻拦这两位的行为,特别是靠叁十一层越近,他们就越是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帮这两位将拖车抬上天台门口的台阶时,与天台门后的天地玄黄找了个面,然后就迈不动腿了,虽然已见过数遍,身为相关领域数一数二的学者的他们,仍然被这普通人一生都无法见到的景象所震撼。
“回去吧。”领导要他们离开,“让我陪陪我的老朋友。”
然后他自个儿坐下来,坐到台阶上,刚才的用力已让这位研究院院长全身汗湿,像工地辛勤劳作一天的工人。
“以前我让吕竹来过这里,我们所有人都进不去,只有他能进去,这孩子告诉我,里面什么都没有,你,能进去吗?”
话刚落音,他就见吕虹拽着绳子,半边身体已进入门后,黄色的光线像一层无形气膜,将她身体分割成两种颜色。
吕虹进去后,可能是力竭了,就停在门外的人视线所及处,将吕竹从拖车上推下去。
过了一会儿,她脚下的沙开始西簌簌流动,像唱着欢腾的歌奔来的小溪,越来越近,流速越来越快,吕竹的身体开始跟随流沙起伏而飘走,而她脚下,沙的结构依然稳固。
显然只想带走的是吕竹。
那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小孩,动物园里缠着要水壶,食品橱窗前举高高,学校门口粗柱子后躲着要给他惊喜,他却从身后抱住她,叫她妈妈。
这一刻,吕虹体内爱意和悔恨都达到巅峰,而这个天生带着爱而来的小孩可能就要一去不回了,她追着流沙跑了几步,嘴里叫着:“小竹,小竹。”
但终究还是停下来,让流沙带走了吕竹,带向沙漠深处,很快沙漠停止流动,恢复一望无际的旷远。
“吕竹是妈妈的猪猪,吕竹也是妈妈的狗狗。”男孩童稚的声音,犹如还在昨天,陪伴着昏黄天地间茕茕孑立的身影。
眼泪从她脸上滑落,啜泣渐渐演变为哀伤绵长的哭泣。
“小红。”刘同贵的声音从衣服上的对讲机里发出,适时地拯救了快被无边黄沙消融的她。
“谢天谢地,她没有丢掉。”刘同贵反倒在庆幸吕虹没有抛弃他——进了门就扔掉通讯设备,把他们一干老无所依的科学家利用完了就扔掉,这更符合吕虹的行事风格。
毕竟,当年他在指挥室,她带着他的眼睛去接触巨人,她就这么干过。
从头到尾他都坐在门边,跟半身不遂似的,亲眼看见吕竹被沙漠卷走,现在这位研究院院长脸上全是兴奋,和满脸泪痕的吕虹形成鲜明对比。
就像是同一平面的两个远距离空间被安排在一起,天台内部只给看,不能跨越,而刘同贵坐在门边,以门框为视界,观察范围也是有限的。
吕虹又一次成了他的眼睛。
“小红,现在没别人,你来,我跟你说说我的个人看法,你不一直想听吗?关于吕竹到底是谁。”
净化发生后,百废待兴,那是刘同贵和他的老师——理论物理学家周汝成的最后相处时光。
他们呆在刚刚恢复的研究院某栋楼的地下室里,还延续着灾难时期的作息习惯,和各地“降临点”幸存的科学家达成信息共享,人类自身文明的挽救迫在眉睫,而至于巨人到底是什么,这一趟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将是人类未来共同的课题,但不是现在迫切需要面对的课题。
他的老师显然不这么认为。
有一天,他那从灾难开始就一直半闭关状态的老师,唤他到身边,坐在堆案盈几到放不下床的隔间里,跟他讨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假设,是巨人的来历。
“为什么他们可以住在黑洞?这不可能!”
面对自己硕果仅存的学生想也没想就说出口的否定,周汝成眼里浮现失望。
“如果文明发展到超出你的认知界限呢?毕竟这个宇宙有140亿光年大小,地球才诞生多少年?人类才诞生多少年?凭什么以你的浅薄认知去否认这种生物的存在?”
“你我都知道,只要能突破黑洞引力的难题,那儿就是天堂!时间流速几近于静止,这不是我们所追求的长生不老吗?”
老师的鄙夷,刘同贵一点都不在乎,他在悄悄为老师的疯狂而冒出汗水,同时受过训练的大脑不自觉运转起来:“但他们不可能发展出星际旅行的能力,以黑洞周围的时间流速,他们可能直到宇宙毁灭可能才进入农耕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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