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零碎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豆姑梁
徐万强引着顾微庭来到校长办公室,孟关山并不在办公室。徐万强看了一眼壁上的自鸣钟,长针幽幽的指向五点,他才想起来此时孟关山还在上课,于是道:“顾老师先坐吧,校长正在上课。”
顾微庭点点头,面朝自鸣钟坐了下来。
自鸣钟下摆着几个太平水桶,一副前后通透的博古架,架上放了几盆绿萝和一个玻璃钢,顾微庭盯着玻璃钢里的来回游动的鱼,在国外许久没吃鱼肉了,不知道当年的老字号还在不在。
顾微庭想着,盯着,未料刚才欢游的鱼儿翻了肚皮儿,全部浮上了水面,死了。他捻起眉毛,难道是他用眼神射杀了游鱼?还好办公室里不只有他一人,否则被灌上一个杀鱼的罪名可不好。
徐万强也看到了翻肚皮儿的鱼,“哎呀”一声拍了脑袋,道:“忘记给他们换水了,又死了。”
顾微庭:“……”
约莫坐了半个时辰门口才出现了孟关山的身影,旁边跟着一个女学生。是那个坐在梧桐树上的女学生。
孟关山一身灰黑,腋下夹着一本泛黄的洋书本,他头上卸了顶,寥寥几根白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这是在欲盖弥彰。
孟关山是长辈,顾微庭起身相迎。孟关山上了半日的课,脸色只有疲倦,见到了自己盼了大半年的顾微庭,心里高兴,却没能卸下浮在脸上的倦容,只是淡淡一笑,声音有些颤涩道:“终于盼到顾少爷来了。”
顾微庭回以一个点头后重新坐下。
甄钰扶着孟关山坐下来之后没有离开,站在孟关山身后眼儿四瞟,忽然她在空荡的玻璃缸上打了一眯眼,嘴巴动了动还没出声就被徐万强请出了办公室。
孟关山出声道:“甄钰就在外头等着,待会儿带顾老师熟悉一下公学。”
徐万强闻言,在外头板着脸儿训了甄钰几句,他嗓门儿大,顾微庭和孟关山听得一清二楚。甄钰一句话不吭,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孟关山叹口气,道:“好了好了,少说两句吧。”
【民国】零碎嫁 第十章初次相见芥蒂存,数学天才最是他(2)
校长下了命令,徐万强只能白瞪着甄钰。甄钰安安静静地在办公室外候着。
孟关山和顾微庭话语投机,从生活琐事谈到正事,甄钰在外站到筋骨发麻,那道合得溜严的门才“吱呀”一声才打开。
“甄钰。”孟关山引着顾微庭走出办公室,“顾老师就交给你了。”
“嗯。”甄钰扬起一个和悦甜美的笑容,引着顾微庭走下阶梯。
她这个样子有些像英国贵族里的管家。这个管家式服务没有维持多久,离开孟关山视线之后甄钰自己走自己的,一句话也不说,脸上也没有一丝笑容,和方才在办公室里判若两人,摆出的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
顾微庭眼不离她脚脖子上的翠蓝色蝴蝶,裙摆长,蝴蝶被遮了一大半,只能看到一截翅膀,不知是雪白的肌肤把蝴蝶颜色衬托得更艳了,还是蝴蝶的颜色把肌肤衬托得更白皙了,看久了觉得触眼睛,他闭上眼睛缓了缓,以至于前方带路的人停了步子都不知,整个人直直撞了上去。
甄钰没想后面的人会撞上来,还差些把她撞了个脸着地。甄钰看着横在胸下方的手,幽幽道:“放开。”
声音清冷如泉,顾微庭不慌不忙收回手臂,道:“抱歉,刚才没看路。”
甄钰用余光看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脚踝看,说的好听是洋老师洋少爷,与寻常男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甄钰冷声嘀咕了一声“色胚”,顾微庭知道甄钰在骂他,但并不知她骂了什么,他的耳朵不大好,甚至有时候会听不见一个字,好在大多数都能听清,只要声音不要太小。
公学很大,顾微庭背上走出了一层汗,他看看走在自己眼前的甄钰,后颈上的薄汗里沾着几根没有梳上去的乌黑碎发,兴许太热,她把右边的袖子往上挽了几圈儿,露出能见青筋的皓腕,又单手把辫子在脑后绾成了一个圈,不禁让他想起脸搽厚厚一层粉装作雪肌,乌发高高盘起的东洋艺妓。
再看她脚脖子,秀秀气气的姑娘身上有纹身,顾微庭觉得不太好,便道:“以后不要纹身了。”
说完不觉自己这般教导有什么不对,他现在是她的老师,摆资格提点一句也是应该的。
甄钰却把腰上的裙子往上提了几分,踝上的蝴蝶囫囵露了出来,她说道:“为人师表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挨勿着侬来管我。”
顾微庭不再开口说话,凝神想自己怎么个“身不正”。
甄钰带着他走到了方才的梧桐树下,顾微庭看到梧桐树下站着一个穿着洋装的姑娘,拥着一具秾纤合度的身姿,身上的衣服并不大可身,都偏大了一些,辩模样与身姿,庚齿不过二八。
陶呦呦听见足音,转过头来,见到来人,高兴得满脸生花,走上去亲昵地拉起甄钰的手,说:“你与我玩捉迷藏,竟然躲在梧桐树上,可让我好找。”
话说完看到后头的男人,粉脸嘿然一变:“我找你这般久,你却一声不吭的,和别的男子走在一块?”
甄钰不冷不淡的掠了她一眼,陶呦呦得不到回应,滚烫的眼泪从眶掉出,她上前牵起甄钰的手,说:“姐姐的心会很痛。”
听到这话的后半部分,甄钰脸色亦是嘿然一变,讪讪转了语调:“下次……下次不会了。”
说完,脸色再变,抬起一只手,一巴掌照陶呦呦左颊上批过去,丝毫不客气。
陶呦呦来不及闪躲,只听一道极响亮声音,那张脸和上了粉扑一样,红里透白又白里透红。甄钰打完一巴掌,做出嫌弃的样子,掌心在黑裙上擦了又擦,擦去沾在掌上的脂粉与油脂:“下次再来寻我,可不就是这一巴掌了。”
陶呦呦捂着发红发疼左颊,右颊变成了铁青色,她柳眉剔竖起,因着眼圈一点点变红,又自带了几分可怜模样:“阿钰,你竟打我。”
顾微庭眼睛在二人身上转来转去,不知二人到底是如何的关系,甄钰没再去搭理陶呦呦,转头对顾微庭微微一道:“顾老师扔在树下的烟,不去拾起来吗?毕竟要为人师表。”
顾微庭:“……”
说是带他熟悉公学,其实就是四处走了一圈,甄钰带顾微庭随意走溜了一圈就当是卸了任,后来良心发现送他到的公学大门,但走的时候连句“再见”也没有,忒不礼貌了些。
大爷正在亭子里看报纸,见顾微庭出来,抬头笑问:“诶,老师要走了吗?”
顾微庭点点头,与大爷说了句再见。离开公学后他不急着回顾家,在黄浦区随便寻一个洋酒店暂且住下。
许久没坐邮轮有些注船,为了缓精神,他点上一只烟吃,忽然脑子犹如有一道闪雷钻入,钻得他又疼又麻的,眼睛险些剔不开,烟吃到一半再也受不住头疼,灭了余烟,胡乱洗了个身躺到床上。
睡得迷迷糊糊时梦见了那位奶油一样的肌肤,巧若朱莲的足儿的姑娘了,坐在榕树上,张个眼慢就和花间的蝴蝶一样向他怀里飞来,梦里胸口一重,眼皮随之剔开,只见帘隙有亮光,壁上的自鸣钟已是晨时九点。
两眼一闭囫囵睡到次日的半上日昼,还是未能起复精神,越发觉得疲惫无力,看来不仅是注船,乍到沪上,一时半会未能过惯,所以还水土不服病倒了。
醒的太突然,顾微庭记不清昨日的梦,四肢无力下床都懒得,渐渐肚子饥饿,他伸手一按床头的电铃喊来西崽。
他昨日是坐着舱里的大菜间回来的。大菜间吃喝精美,大司务请的都是洋人,早餐是典型的西式早点,一杯泡制咖啡,一块巧克力,面包或者吐司,还备着各种调味的果酱,真是五光十色。午餐与晚餐更不用说,水果、蔬菜、肉类、甜酒,糕点等等无所不有。
顾微庭早餐饮了一杯茶,吃了几口细崽给他抹好果酱的面包,午餐时喝了半小盆小口甜烧酒,吃了一口烧绵羊舌、半个巴黎冻肘子、半份蔬菜泥。
吃了这么一点东西,没填饱肚子不说,还吃腻了肚肠,这一点东西撑到第二日也渐渐消去。穿着灰色西装的西崽应声而来,敲了敲门得到允许了才进来,问:“先生可是要叫局?”
【民国】零碎嫁 第十一章迷途不识归家路,看戏不期遇命案(
西崽拿了好几张浅黄色的局票过来,顾微庭单手捂住作疼的脑袋,看了一眼。局票离眼睛不过叁四寸,因身子不舒服,耳朵嗡嗡作响,眼睛也打着一层烟雾一样的朦胧,看了好一会儿才辨清上方的字,原来是叫妓女的所用的局票。
他吃力地摇了一下头,摸出一块银元放在西崽手上当小帐,说:“来份肴肉面和蟹黄汤包。顺便跑个腿,去药局里捎些舒缓肠胃的药来。钱稍后给你算。”
第一次得到一块银元的小帐,西崽抖抖索索地把手上的钱塞进口袋,脖颈还左扭右扭,确认房里有没有别的西崽看到了心方放下。
拿了好大一笔的小帐,西崽当然非常高兴,也乐意跑个腿,说一句稍等,房内便没了那道灰色的影儿。
西崽走的时候就手带上了门,顾微庭起身洗漱毕了西崽还没回来,索性往床边走去再闭眼睡一场,也不知睡了多久,敲门声骤起。
顾微庭沙哑地回应:“直接进来就是。”
还是那个西崽,用红木端盘端着他点的肴肉面和蟹黄汤包,还有一杯水,放下吃食,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小铜瓶,瓶盖上写着“行军散”叁个字。
“这行军散味道虽不如何好,但药效顶呱呱的。老祖宗留下的方子比洋药强的多。先生可知这药方出自何人之手吗?可是军事家孔明先生。孔明先生口角才开,倏生万万转机关,真当是博洽多闻,百年难得的军事家。”
西崽边解释,边揭开盖子,里头装着几刻小粒的药丸,给顾微庭过目之后,把药合上放在床头上,又说:“少爷先吃些东西垫肚子,再把药吃了。”
顾微庭有气无力又掏出一笔钱,让西崽出去过会儿再来收拾盘子。药不论中与西,空腹吃都会加损身子,吃了半碗粥两个蟹黄汤包,隔了两个字才把药和着温水吞进肚。
药效在肚里慢慢发作,顾微庭清晰地感受到肚皮凉凉的,倦意没忍住,一个合眼又睡了。
在洋酒店一连住了七八日,顾微庭方才有一点回家的心,只有一点点。可怜那顾大少爷,从二月开始就日日叫局等着,还差人去码头等着候着,生怕他突击回来自己让他觉得受到怠慢,叫了十几场局都没点消息传来,连倌人都垂垂觉得疲倦了。
到了第八日下午六点,顾微庭慢慢收拾好行李准备回顾宅,却发现顾宅搬了场,并不在四马路上,向人打听,原来前些年搬到了南京路。
这使他回家的心又浇灭了一半,但酒店已退,入住又得弄上好一通的手续,顾微庭嫌麻烦,干脆在四马里乱逛,这七八日他一直待酒店未出,没好好看看上海的风貌。
一路上经过番菜馆、茶楼、戏园。里弄的半空挂着的灯牌数不胜数,写着今日接局倌人的名儿,名气越大的灯牌也越发精致可观,而那灰墙上也都贴满了杏眼眉人的女人,细看原是堂子里时髦倌人的画像。
顾微庭低下头,想神不知鬼不觉路过,但他穿着时髦,气质外露,绝非泛类,便被眼尖的倌人邀截下来。
倌人打扮得和天仙似的,上穿红下着绿,颈上衬着珠光宝气,纤指捻着绣帕,一截嫩腰儿若无骨扭着一步步靠近路过之人:“哥哥今日要不要白相相一场?”
亮溜的嗓音钻进耳朵里,顾微庭由内到外打了个寒颤,急急加快脚步,却被街旁另一个倌人扯住围巾:“大少爷好无情。”
扯住他围巾的倌人穿蓝闪缎袄裙,衣服鲜艳,脸上更是鲜艳,她频频送来眼波,顾微庭不仅打了个寒颤,还生了一股恶寒,在他不知道如何是好,正十分难为情时,一个带着瓜皮帽的大老爷从他斜刺里走来,对那扯住他围巾不放的倌人劈头一阵戏谑:“你个车袋奶、宽牝户,还出来出局?”
倌人盈盈一笑,放开了顾微庭的围巾,秀眉又挑又蹙,做出娇嗔的颜色,倒靠进大老爷怀里,道:“车袋奶老爷不也摸得欢喜吗?宽牝户老爷钻得也舒服啊。”
两人调情的语词流利,应当是旧相识,当街说了污言污语,相视一笑,搂腰搭肩的就进了堂子。
围巾沾了脂粉香,顾微庭脱下来给了扫街的清道夫。经过方才那么一出戏码,他专门拣了一条辟道走,一直走出四马路来到郑家木桥。
这座桥一头是法租界,一头是公共租界。工部局有规定,各界的巡捕不能非法越界抓人,这项规定可把赤身白帽的小瘪叁乐坏了,他们在法租界闹事儿了拍拍屁股就跑到公共租界去,在公共租界闹事儿亦是如此,若说四马路是妓女的天堂,这小小的一座桥便是小瘪叁的天堂。
今日天十足冷,桥上的小瘪叁不知都跑哪儿去了,桥上桥下非一般的安静。郑家木桥有些似月初时的月亮,微微半拱的形态,有些年头,原本坱轧的地面被人数年来走走磨磨,且都磨成了圆滑平整貌,当然,也少不了豁口。
人们嫌拿庚泥修补豁口麻烦,索性就用些软黄土和些水抆上,反正石桥豁几个口子也不似木凳一般会活络,总之两腿能行走便可。
如今是二月春,青灰色的石地尚有些洳湿,桥堍上的眠柳垂丝交交牙牙,随风而舞,袅袅娜娜的,远远看着当真似一搦儿的纤腰,怪不得自古以来总爱把女人的蛮腰比作柳腰。
顾微庭在树下看纤柳随风而起,口占一首诗,诗还没收尾,桥上不合时宜走来了一位浑身是脂膘男子。
男子穿一件鼻烟色元领宝马褂,腰上系着梅花香袋,嘴里衔着如拇指般大的吕宋烟,脖下赘肉叁圈儿横着,襟端的扣子都扣不严,肚子像颗圆球,四梢如圆柱,风能潜入的袖口,竟被肥肉所挡。
别人是两袖兜风,他则是两袖兜肉,俗话说财发身发,这位大老爷不是大富也有小富了。
这座桥有十二级台阶,男子躄步上桥,拾一级石磴就并步掇口气儿,顾微庭没了兴趣吟诗,鼻笑一声,如此肥没忽之人穿衣该则舒坦的,何必非追时款。
男子走得十二分吃力,喘气声如牛,额上的筋根根暴了起来。好不容易走完台阶,他嘴里忍不住骂了一句詈词。
骂声落,跟声走来一个女子:“段老爷,且慢步。”
【民国】零碎嫁 第十二章迷途不识归家路,看戏不期遇命案(
女子撑着一把伞,上穿桃红线绉对襟短褂,用翠兰缎镶蓝缘,下着玉色罗缎百褶裙,胸前挂着一条长长的长命锁。这副打扮像京剧中的女罪犯。
被女子称呼为段老爷的男子原来是沪上开酒行的段家民,见喊转过头去,细细看身后的人,肚子一半都是酒,醉意深深,女子把伞打的低,从他的角度看只能看见小半张脸,单靠半张脸,他辨不出这人的身份。
女子往前走了叁步,慢慢打高了伞,再喊:“段老爷。”
顾微庭觉得声音十分熟耳,定睛看,也觉女子似曾相识,就是如何也记不起来了。
桥堍两端皆布一盏凤形镂空橙灯,一盏暗一盏明,飞蛾攒聚在明灯边上,薄松松的翅膀扇动,依稀扇出了黑影。
泛黄的灯光将女子笼罩得胴朦飘渺,她迈着小莲步在狭窄的月石桥上走得丢丢秀秀的,若没有那个和打气猪一样的男子,不啻是一道可目的风景。
梨花月,映水央,佳人撑伞步款款。
终于看到了整张脸,段家民笑的脸上的肉一耸一耸,一根手在女子身上上下指点:“侬是勿是春燕楼?”肚内的酒发作起来,看人模糊又带重影,就算是天王老子在面前他也是分不清。
“段老爷好会说笑,我勿是春燕楼,难道是夏燕楼伐?”女子低鬟格格一笑,这一笑百媚千娇,万花失色,见者酥麻半边身子。
女子再走进一步,软软倒进段家民怀里,和棉囤沾了水一样。
温香软玉在怀乐得段家民嘴里唉哟叫,那尚留着酒香的手不住摸起靠在胸膛上的小脸:“方才留侬住夜,侬倒是一推再推,散了局就投怀送抱?”
女子收起伞拿在左手边,右手枭开摸脸颊的手,温言解释:“我还没与人点蜡烛,小先生一个,方才在顾家,段老爷当着这般多哥哥面前邀我做荤,若答应下来了明日整条马路都得知道我变成大先生,便去不得顾家的局,挣不到这份钱。段老爷不知,今回顾少爷请个先生,都是小先生。”
“这话是什么意思?”在怀里的女子故意不站稳,段家民揽住她的腰肢往前走几步。
女子偏过头,凑在段家民耳朵上错落错落几句:“近日老爷时运不济,好端端个酒竟然出现了问题,日夜发愁,块垒没胸,便想点个大蜡烛慰藉老爷一番。”
听女子前半截的话,段家民恨得咬牙切齿的,听到后半截又笑的开心,女子的脂香粉香腻人,把胸中高高的块垒击碎成星,什么忧什么愁都飞到爪洼国去,摸在腰间的浑手往上移动,说:“先生这是不当大也不当小,要当尖先生?侬今晚纵性儿放乖,我可喜欢得紧,生意上个事情解决哉,今日与侬点个蜡烛快活一场。”
“那就先恭喜老爷生意更上一层楼。”女子咬紧牙根,皮笑肉不笑地笑了笑,夹紧了咯吱窝不手暗度陈仓摸到乳儿,“什么尖先生不尖先生,老爷莫这般说,不过拘倦而已。今日点了蜡烛,往后只要老爷叫局,不都能借着酒局花局去床上白相一场。”
甜甜的话进到心坎里去了,段家民连说几句有意思有意思,二人就往法租界那头走,走了一半,怀里的女子忽然脚下一个趔趄,直接跌倒在地,脚上的一只鞋儿飞到桥下的冰水中。
没了鞋,女子使性动气,坐在桥上七扭八扭不肯起身,把头发团都扭散了,一力撺掇段家民下去拾,不拾就不走:“女子无鞋不走路,今日没鞋穿,我可就赖在这儿不走。”
贪酒溺脚跟的段家民见她可娇可怜的模样,这心儿都跟着她跑了,哪有什么主意,心里只想赶紧带着人去床上建交,两下里受蛊,一丝不犹豫,径往桥下去。
姑娘鞋儿小且轻,半沉半浮在水面上,离河次并不远,但伸长了手也够不着,段家民寻思找根树枝捞,恰好旁边就有树枝,就在他弯腰捡树枝的档口,冰冷的水央里窜出一个瘦瘦的妙人影儿,露着肩,散着头发,头微微侧着,正好能看见半张脸。
段家民嘿哟一声,心想不是刚刚丢鞋的春燕楼吗?他盯看那一截玉白一样的肩头,往水里走,说:“侬怎的到水里去了?”
段家民从后抱住春燕楼,谁知水中的春燕楼反手将他按进水里。段家民喝了酒,反抗的意识微弱,也无有力气反抗,被人按着头,眼鼻嘴吃了好一会儿的水。
水里剥地发出“咕咚”声,惹得桥上的女子爬起身来支颌观看,看水里的人无声挣扎到不再挣扎,断了气儿,毫不掩饰喜悦之情,扑哧笑出声,说:“大酒鬼,肥到肉都凸晒出离,浸死你。”
等段家民彻底断气,方才水中的那个妙人影,捡起浮在水上的鞋,朝桥上的女子挑起大拇指。女子默会其意,理理衣襟头发,明明没雨没雪偏撑开伞打到头顶上。大冬日的,她并不知道冷,光着一只脚雀跃离去,嘴里小声念:“春桃细柳皆是春,粉乖绿闹谢东风。”
念到将至台阶时,别有兴致,踮起脚尖在原地优雅转了一个圈儿,一褶一褶的裙摆和荷叶似的撑开,露出脚踝上的蝴蝶,说:“我唔系春燕楼,我叫甄慈也系甄钰。”
在暗处避风的顾微庭看了一折戏,以为是一场风流戏,不想是一出杀人戏,看着桥上女子离去又看着桥下的身影离去他才现出身影,走到桥上低眼一看,一具尸体背朝天沉在睡里。
一阵冷风向面上刮来,他眯起了眼,不想迎风把火,忙摘下眼镜放进口袋中,匆匆离开郑家木桥回到公共租界里去。
顾微庭在路边招呼黄包车,他从数十辆黄包车中一眼觑定了停在树影下的车夫。
车夫趺鼻阔面,足有七尺长的身材,磨得起了毛边的裤灰短棉袍不紧不松的着在身上,千补百衲的抿裆裤没能遮住壮硕的腿,踝骨露着一截如老福橘的皴皮,是被寒风侵蚀的痕迹,足下的登布鞋也是豁了好几个口,土黄的脚趾都能看个碧波清爽。
顾微庭觉得他是个老实人,因为他笑起来阴骘纹宛然可见,说起话来腔儿亮。
和他祖父顾汝生一样,面有阴骘纹,腔儿亮如洪钟,说一句话十里且可听到。
祖父常说:“手脚黏赘者,定是鸢肩局背。因为小偷小摸之人总是曲脊耸肩偷窃,久而久之,腰板子挺不起来,肩也打不开了。”
陈汝生是京城人,曾任广东道台,性刚易怒,一生有叁个儿子与一个女儿,儿子吃棍棒长大,女儿捧在手心尖儿宠。女儿嫁到沪上,他也随来,女儿死后,他就带着女儿的孩子去了京城。
这个孩子便是顾微庭。
因不知路,顾微庭只对车夫说了叁个字:“顾公馆。”
“顾”是沪上着姓之族,无人不知,车夫听此话,扬起一个笑脸,不说苏白了,用普通腔话来问:“这顾公馆如今有两处地,一处在南京路就在公共租界里头,一处在法租界的霞飞路里头,你要去哪一处?”
【民国】零碎嫁 第十三章马车转过久安里,蓝桥佳人弄琵琶
屁股在坐箱揾定了之后,顾微庭慢吞吞说:“南京路……吧。”
“好叻!”车夫咧开嘴,把黄里透黑的毛巾板往肩上一撂,抓起两边锈迹斑斑的车柄脚下便若流星赶月般跑起来。
车轮轱辘滚动,车上的大铜铃铛随之叮咚作响,顾微庭坐在后边儿使了一个惯性,身子向后一个趔趄,轱辘的跑了几步屁股才重新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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