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零碎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豆姑梁
犯迷糊的甄钰一头撞进顾微庭闷热的胸怀里,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鼻梁撞到了硬邦邦的肋骨,她呜呜闷哼,跟声一道响彻云霄的撞击声,黑色的车和离了弓弦上的金凿一般,竟又往他们这边撞了过来,带着不世之仇似的。
车身剧烈颠簸,被撞飞了一小段距离,坐在车里头的人,五脏六腑被卷入一个湍急的漩涡里似的,若上若下定不住。脚底板的血液也一股脑儿直冲向天灵盖,那一瞬间甄钰以为自己的身体要劈心里裂开,灵魂升天去了。
今日犯着了金神七杀,佛也无可奈何。
几扇玻璃窗哗啦哗啦的被撞了个百花粉碎,碎利的玻璃掉落在顾微庭身上。他衣着单薄,玻璃所落之处,肉绽劈开,鲜血直冒,有几处地方,险些穿了骨。
眼前有金蝇乱飞,甄钰良久看不清东西,鼻腔闻得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便急得掉眼泪,她皮肉不疼,所以不难猜出顾微庭受伤了。
血流不止,顾微庭虚弱到了极点,动一下,那右胁连左胁一块疼,背后仿佛被几吨重的石头压住了,压得气难喘,眼睛睁不开来视物,用一只受伤的血手,小心翼翼地摸着甄钰的脸颊和躯干,检查她是否受了伤:“还、还好吗?”
他用不了太大的声音来问,声音放得极低,每说一个字,气息就弱下一分,喉间有什么东西往上,每喘一口气,浑身骨节,无一处不疼痛的,他现在有七分似阴质。
头顶上的声音虚弱无比,甄钰频频眨眼,想要视力快些恢复,去看看顾微庭的伤势,可越眨越模糊,到最后什么都看不到,眼前陷入一片漆黑。
发生如此巨响,平日里懒散的巡捕也很快闻声赶来,腰里夹着棍子,嘴里吹着口哨。
赶在巡捕来之前,黑车已经掉头一溜烟开走了。
他们的车门被撞得变形,一时半会儿打不开,巡捕拿起工具合力撬门救人。
甄钰听着外头的叫喊声,颇无助迷茫,生有万念俱灰之感,抱着顾微庭失声痛哭。
顾微庭得不到回话,趴在她身上低低呻吟,呻吟声渐小,最后一点也听不见了。
甄钰感到身上一重,脸上落下几滴液体,拿手去探顾微庭的鼻息,鼻息弱难探,她不禁双泪直流:“顾微庭,你、你不能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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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零碎嫁 183-184
顾微庭没有力气回甄钰的话,其实也无法听话。甄钰把嘴凑在听不见声音的那只耳朵上说话,他辨不了一个字,却能感到她口中呼出来的气,有点热,有点急促,他脸部的肌肉如注射了麻药一般,勉强挤出一脸笑容,想要回应她的话。
可甄钰视力模糊,看不到这个笑容。胸膈间隐隐作痛,不由得挺起胸部,和顾微庭贴得更亲密,后槽牙咬得紧紧的,说道:“你死了的话,我也会死的。”
顾微庭仍是笑。
不知过了多久,在甄钰已经习惯了血腥味,几近昏迷时,忽然呼吸到了一股雨水和泥土混杂在一块的味道,紧绷的大脑随着这一缕钻入鼻腔里的味道放松下来,意识徘徊在苏醒与昏迷之间。巡捕七手八脚把他们送进了医院里。
等真正能睁开眼时,萦绕在鼻腔上的味道又变成了刺鼻的味道,是医院里臭药水的味道,甄钰熟悉这个味道,剔开眼,所在的病房布置清洁,周围是刷得粉光的墙壁,唯一透光通风的窗户挂上了曳曳的素帘子,她又住进一日要叁元的上等病房里了。
此时昏黄残照,斜抹屋角,寂然无声,病房布置清洁,甄钰歪着头,目不转睛地看向门的方向,一分钟便忆起了昏迷前的那桩飞来横祸。
一个手里拿着洋字处方的护士经过病房时瞧她醒了,凝重的表情松了一些,走进来用眼略观她的情况。
住在上等病房的人怠慢不得,医院的经费大多由这些上等病房的人支持,她得多留意几分。
甄钰伤得不重,骨头有些受伤,不宜多动而已,现在眼睛能视物能转动,没甚妨碍了,躺上几日横竖就好痊,问上几句好听的温话,便让她再歇息一会儿,然后加紧把住院的手续弄一弄。
甄钰挂心顾微庭,什么住院手续她一点也听不见,拽住护士的手腕,问顾微庭在哪处,打听他的病状。
护士表情凝重了起来:“与你同来的那个先生头破血流,断臂折骨,刚施完手术,手术的时候还满口呓语……我听医生说脑筋受伤了,不知道今晚能不能醒来,不能醒来就麻烦了。”
从医生、护士口中说出来的话异常不动听,甄钰眼眶逐渐变红,一眨眼,两行热泪吊在腮边。护士惊住,急嘴急舌解释:“诶,我也不曾目睹,只是听说来的,小姐你、你别伤心。”
贪着与甄钰说话,说到这儿,护士方想起了自己还有急事,揣着处方匆匆到西药房里配药去了,离开时随手把房门关上。
甄钰心如火热,不管自己的身体状态如何,蓬着头,跳下床来,她不知道顾微庭的病房在哪儿,扶着壁和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在医院里乱撞乱跌,跌得头疼,慌得脚步声响极。
索性上天还眷恋她,乱转了半条走廊她就撞到顾微庭所在的病房了,里头围着几名打扮得格外风光的护士,正在给他洗涤伤口、缠绷带。洗得细致,就连手指头都不放过。
这几个护士做事粗心,做事时竟有谈笑之声,说男人情性如何滥,去一趟东洋连看护士都嫖,染上了梅毒,用药无效,龟头烂掉,流脓肿胀,都是自己不小心所致,怪不得别人。
顾微庭的血气亏损到了极处,袒着胸,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甄钰撞进去的时候把那几个护士都吓了一跳,当中有个年长些的护士,外貌瞧着外貌十分诚实,但眼神儿不友善,登时就沉下脸,把甄钰骂了一通:“闲杂人等,不要入内啊。”
甄钰不与护士们发生争执,但眼皮儿是与她们交战了一番,僵持不下,最后是一个年轻些的护士颇有眼力见,看见甄钰身上穿的病服,才想起来她和躺在床上的男子是同时送进来的,送进医院的时候俩人紧紧相拥,看样子是有亲情或是爱情关系的人,与其他几名护士使眼色,加快了速度洗药、缠绷带。
在甄钰的眼皮子底下,一举一动,都受拘束,护士忙出了一身汗,才把药洗讫。
等护士离开,甄钰掇一张椅子坐在顾微庭床头旁。顾微庭白皙的脸上敷着一层厚厚沾了药水的棉花,只露出眼鼻嘴,身上多处地方缝了针,甄钰鼻子一酸,粉首低垂,眼泪就流下来。眼泪控制不住地流出,越来越多,甄钰抬起一条手臂掩住自己的眼睛:“我求你快些醒来……”
【民国】零碎嫁 185
床头柜上放着一张病历,用连体洋文写的病历,甄钰英文程度不高,逐个单词逐个单词认真地看,也是看不懂,像个一字不识的村牛,没些起倒之际,给顾微庭施手术的医生悄无声息踱了进来。
医生那张面庞儿红润到那头儿了,白发快把原本的金发覆盖住了,想来年龄有五十,身上发着股闷人的烟味,来查房之前,定在办公室里吃了烟。
甄钰定死要知道伤情,用不标准的英语问医生。
“能醒来就没什么问题,只是脑筋受了伤,醒来后可能会有些异常。” 医生背着手,反用中文回甄钰。
说讫,让甄钰得空去弄个住院手续。
说的话教人受热,医生一离开,甄钰只坐在哪儿瞎扯白,扯了半天,顾微庭还是死气活样的。
斜抹屋角的那点光辉一点点消失,今夜好清光,不见纤凝,风也凉,飒辣辣吹来遍身松爽。
甄钰一夜未合眼,看着婵娟出现、消失。天才然亮,巡捕房里来了人,是公共租界的探长周启明。
周启明踩着一阵吉格吉格的皮鞋声来到病房,两只眼睛是一眼就认出了甄钰,愣得倒吸一口气。前先调查周姆妈的案子大大失了面子,名誉没有,金钱也没捞到一笔,最后还受到了白眼。
周清秋在公廨闹不出个理,转去巡捕房暗指甄钰是凶手,毫无证据,手上拿来了不少金银财宝,巡捕房的人着了周清秋过纵的道儿,周启明亦是贪得无厌,利令智昏,偷偷展开调查,想查甄钰的跟脚,显显能干,结果迈出一步就撞到了一堵墙。
那会儿名色是师生关系,顾微庭坦白与甄钰在当晚发生了首尾,照证甄钰的清白。周启明心里嗔顾微庭没师德,吸饱了西洋的新空气回来与学生活动,嗔归嗔,他也无法可施,赶紧收了手,但顾微庭抄空儿带着酒水去了一趟公廨过采,暗暗打了个保持距离的关节,聊天时装作嘴快,把周启明的过失抖了出来,振振有词,似乎还有要打官司之理。
公廨的上司知道了,面色严厉,狂骂周启明是蠢货,轻信浮言,活埋好人。
归根一句话,有钱就是好人,也是讽刺极了,真要气煞人,周启明撞墙后悔:“为这衔口垫背的财宝,惹了一身骂,肏她娘的,那蛮气囡囡攘死我了。”
周启明一败,把巡捕房的名声也给败坏了,他强作笑容对付,含糊过去。
谋杀这种事情在租界一向管得严紧,他这般做,不就是砸了自家的招牌么。
吃了好大的亏,周启明无可辩驳,哑子吃黄连,到现在还是说不出的苦,想起脑后帐,如今是不大想上前干涉该桩事体了,可又偏偏发生在公共租界,两车相撞撞毁了不少建筑,而肇祸的车还逃了,究竟有无恶意,公廨要查一番,查明白后问人索钱充公。周启明被作准来查,他欲哭无泪,只能自认为晦气,生怕这次又弄出个新鲜的话把了,呐呐半晌,赔笑脸问:“甄小姐有时间吗?我可以问一些事情吗?”
甄钰雌没答样,没拿正眼瞧周启明,大略情形她都晓得就到医院里来了,在这件事上,她暂时就是个围观者。周启明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顾微庭,脑壳瞬间要裂开,好端端的怎么又扯上顾家了,顾微庭才接管顾家产业不久就发生了这种事,莫不是受人暗算了?他可不想再查暗算、谋杀这种案件,在里头站了一会儿,等不到一句话,也没有运智,摸着脑后的辫子,心中自忖,如何想蒙蔽上头,把这事儿当作意外案件来办理。想不出来,也呆不住,于是腿似肉筋肉扭伤,灰溜溜地离开,双脚未停留一刻。
甄钰不睡不吃,痴痴的候着了一夜,一看壁上的钟十点刚到,再撑不住,脸颊贴在顾微庭手背上打盹儿,睡了一个小时,耳朵痒痒,又听到许多杂音,眉头不由皱起,苏醒过来。
病房里一时多了许多人,昨晚来的医生在给顾微庭检查瞳孔和胸口,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便教他好生歇息,没再说什么,笑着离开了。
甄钰心里五味杂陈,嘴角弯下,泪眼溶溶,她这般狼狈,又动人之怜。
顾微庭伸出指尖接住甄钰从眼角溢出的眼泪,半脚入土的人了尚能塌着眼皮笑说出没力气的话:“我还以为你是属面筋的。”
“我不是属面筋的。”甄钰反驳,似怨含颦望着顾微庭,“我大概是属鼠的。”
“为何?”顾微庭脑袋沉重,无法琢磨甄钰的话意。
“两下里怯得很,与老鼠一样。”甄钰胡乱抹去眼泪,信口回答,“你昨日昏着,我说着洋泾浜英文和医生打交道,怕他笑我怯,今早公共租界的探长来,我装作态度镇定,其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巴巴盼你快快苏醒挡了我的怯……”
【民国】零碎嫁 186
甄钰自顾在哪儿说个不停,顾微庭精神提得十二分足,竟还插不进半句话,在这阵比夏蝉吵闹的聒噪声中忆起车祸前看到的人物,心里有一丝慌张。
染了捞什子病的吕江年回来了,前先他怕败坏家声和自己的名声远走湖南治病,突然回来是病治好了还是打算破罐子破摔?
这颇费猜疑,吕江年没条理闹了一出事故,后者的可能性较大,或许是知道了自己得捞什子的病不是意外而是人为,刻下为逞报复的快意,名声不放在眼里了,那么在上海滩与他人结仇更深也无所谓。
吕江年眉目位置恶极了,昨日那么一撞,是打算把命给赔上,若将这事儿交给巡捕房去调查,会把金素娘姨给扯进来,金素扯进来恐就正投在吕江年的网里。
整件事情从头追究起来,是一桩刑事案,非是民事案。
吕江年头上加个和诱妓女的罪名,可这罪名盖不住他的脑袋,诱奸的结果是失败的,因为甄钰毫发无损。再有二人之前相处亲密,几次叫甄钰连苞嫁人,别人看在眼里,小打小闹,无大罪,奸不奸的全没个凭据,再以他的财力地位,吃几日牢饭,花点银子便能安然出来。
反观金素娘姨的所作所为,寻个有病的妓女到四马路勾引吕江年,害人得了这种病,加盐加醋一通,便能以略诱起诉告金素一个刑事的罪名。
略诱的罪名减轻不得,金素不是吃官司就是吃个监禁终身,哪一个都于金素不利,继续深究,甄钰也逃不过挂苞诈欺取财的罪名。
顾微庭表情凝重起来,甄钰念叨到后头,终于静下心来,将他衣角拖了一拖,问起车祸一事:“这……车祸是意外吗?”心里隐隐感觉不是意外。
顾微庭想瞒甄钰吕江年回来的事儿,见了问,口内不言,捂着脑袋,装个头疼欲裂,脑筋的伤发作了,呻吟不住,甄钰虎急急凑上脸去观看:“你、你别吓唬我。”
顾微庭停止呻吟:“你不吻吻我么?”
“为何要吻你?”甄钰问。
“你的一吻能给我柳柳惊。”顾微庭摸起她光滑香润的秀发,“我现在惊心还未定住,需要你的吻。”
甄钰双手撑在顾微庭的脑袋两边,头略低,慢悠悠送了个吻在他的嘴角上,吻讫,护士复来,那羞答答的画面差些被撞见。
护士送来了可口的米饭和汤水,并催促他们去办住院手续,把费用交清楚。
住在医院里没一件东西可以省点的,护士拿来一张费用清单,甄钰接过来看,在心里算起开销费用。
清单上的字是横着写,和写洋文的格式一样,西式的医院,做派风格和洋人是一般无二,甄钰眼睛一下子转不过来,看着有些吃力。
两间上等病房是一共六元,手术费用是十五元,药费是五元……还有昨日请护士照顾的费用,诸般费用,加起来有叁十元,再算上今日的住院费,就是叁十六元。
费用算清楚后,甄钰张口结舌,好一会儿都做声不出,然后微微把头一低,如小鸟一般的声音说:“不住上等病房就少十二元,说来你我都昏迷了,怎么就住进了上等病房来了?”
医院里的人眼尖,病人衣裳穿的好,还开了车,总不能是穷滴滴的人家,手中着实有钱,不会吝啬那一日叁元钱的上等病房,素日里也许多贵公子小姐,没什么病也爱来上等病房休养调和身体。
顾微庭平静地扫了扫费用单,目光落在请护士照顾的那一行文字,活络一下关节,有些麻,日常行动小心些应该无碍,但是身上的创口还需上药,怕甄钰不懂这些操作,想了想还是没取消请护士照顾这一条。
他念了一串数字,让甄钰去打电话:“打到顾公馆去,不管是谁接直说找方管家就是,与方管家说带些钱来医院一趟,且千万不要走漏了我住院的消息。”
【民国】零碎嫁 187
甄钰遵着顾微庭的指示去打电话。接电话的是大姐小桃红,甄钰故意把声音变粗,说有紧急要事寻方管家。小桃红不再和以前那般的没有规矩,说声稍等,搁了话筒去寻方管家接电话。
话筒一直传来些声音,细碎的脚步声,尖细的狗叫声,还有沙哑的说话声,声音杂乱,甄钰听不清楚,等了好几分钟,昏昏欲睡之际,话筒里才传来方管家的声音:“喂?您好,哪位。”
甄钰忽然语塞,不知该怎么介绍自己,沉吟了一会,直接跳了通姓名这一事儿,把顾微庭的话重复了一遍,含糊告诉他送几百块钱来医院。
一听顾微庭住院受伤,方管家不得流了几点眼泪,今早他还听到清道夫说了车祸一事,不意车祸里的主人公是自家少爷。但是甄钰的字眼里提到钱,心里不免狐疑打电话的人是个骗子,专门索款来的。
甄钰扁扁嘴,把自己的名字给报上:“我、我是甄钰。”
方管家细细一辨话筒里的声音,果真是甄钰,辩清了更是难过,带着哭腔念叨了几句就把电话给挂了。甄钰顿了许久,也挂上了电话。
护士送来的饭放在桌子上,肉香与饭香不约而同送进鼻管里,人一旦安静下来,那肚皮难忍饥饿,顾微庭一整晚水米未进,拿起饭就吃,不嫌菜色粗糙。甄钰也饿,口齿不思咀嚼,只喝了些肉汤暖暖胃,光喝汤,又嫌口里发酸,拿起筷子搭着一些菜吃。
甄钰烫伤的那条腿又多了几道伤口,膝盖上还有刚出现的鬼捏青,原本白皙粉光的腿,伤得黄一块黑一块,紫一团红一团,顾微庭看在眼里,心里嵌着个疼字:“吃完回病房去休息,不需陪我了,我没什么事的。”
甄钰把所有腌臜心事都抛到脑后去了,如今只挂念顾微庭的伤势,经他这么一说,慢下喝汤的速度,不再嘴巴贴着纸碗沿边喝,而是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吹凉喝,并不甘回病房中独宿。
还没喝完,方管家在病房门口现身,皱巴巴发白的手,提着一篮子饭菜和水果,他忽视了在喝汤的甄钰,心思专注在躺在病床里的顾微庭身上,奔到床边,老泪纵横,询问个不停。
顾微庭两眼有神,望眼甄钰,支吾以对,递给他一张费用单:“方叔,先帮我交个费用吧,医院哪儿催得急。”
方管家双手接过,眼睛在上头扫了几眼,最后停在费用合计处:“我把往后的住院费也都交了吧,多住几日。”掏出钱包,取出一迭钞票去交费。
甄钰在角落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手指动动,在墙壁上一笔一划写着什么字。方管家带来的新鲜饭菜,有荤有素,顾微庭忙招呼她过来吃。
甄钰闻声仍不动,面墙而站,脖子和头弯得和鸵鸟一样,埋进了腔子里。顾微庭满面堆笑,伸手想牵她:“你是想和墙融为一体么?”
甄钰徐步到窗下,借日光看他容颜,眼眶陷落,好不憔悴,禁不住心酸流下泪。顾微庭的手还没放下来,甄钰揉着泪睛,交手腕与他。碰到那几寸温热的肌肤,甄钰力气全无,跌进病床,头埋在顾微庭颈窝里小泣,哭泣的时候气没有吐匀,打了几个揢。顾微庭握着一截纤手腕轻轻捏了一下,抿着嘴发笑,和她咬耳根说话:“别替我操心难过,别哭,皮肉伤而已,一点儿也不委屈。”
口鼻都贴着顾微庭的肌肤上,呼出来的气自己感受了七七八八,脸带着颈儿一块发热发烫。
不知哭了多久,泣声垂止,甄钰呼吸均匀,在病床上睡着了。
方管家交了费用回来,见到这一情况,不知颠倒,无处安放的手藏到了身后。顾微庭做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方管家莫开口说话。
甄钰睡姿不雅,下半身并不在床上,顾微庭往旁边挪,腾出些位置,他不便起身,折声喊方管家来帮手:“方叔,帮我把她抬上来。”
病床窄别别的,并肩睡两人,翻身都困难,方管家皱眉头道:“我带她回病房吧。”
“我这床可是绒垫子,她来我这就是图这个舒服。”顾微庭笑回,“她瘦得很,占不了多大位置,我也想挨着她睡。”
周五休息,周六七夕,不更,节日快乐。虐什么的,七夕后再说吧,看看明天能不能写个甜甜的小番外
【民国】零碎嫁 188
甄钰睡眠浅,顾微庭背靠着床头陪她打个盹,两个人扣了环似,身体贴得毫无缝隙,情致缠绵。
方管家主动移开目光,默念论语,太阳转到正头,日光热辣,念着论语,去将窗户上的百叶窗子上下关紧,不让光漏进来。
听到鼾声微起,顾微庭方才出声。口角轻悄悄蹦几个字,楼上发出“扑通”震天怪响,接着是床架子的咯吱咯吱声音响。
甄钰好不容易睡熟,闻怪响,来了个翻身咳嗽,眉头皱起,似要醒来的形状。怪响亦把顾微庭陡然吓了一跳,索引楼上没发生什么大事儿,只有人睡熟了,一个翻身不小心跌倒在地上而已。
顾微庭单手摸着下巴上不时髦的胡子渣,忍住不说话,等到怀里没了太大的动静,方才接着断开的话讲:“这事儿先不与别人说,若哥哥问起来,且说我到外地里观风,过几日便会回来。”
顾微庭把形迹藏起来,方管家益发怀疑其中有什么事儿,欲问又止,而顾微庭并不打算瞒方管家,偏着头想了一会,说:“撞我的人,好像是吕江年,方叔,你今日回去,且帮我打听打听,他是不是回来了,病治好未。”
如今他特别情况,躺在床上行动受限,需要一个人帮忙,方管家做事老成,是个老积年,嘴巴不多,见经识经,做事儿有门儿,对顾家血心,值得信任。
方管家听到吕江年的名字,感到意外,眼睛一昏,嘴巴张大,露出内里两颗金镶的牙,道:“阿有价事嘎?”
顾家和吕家的关系不算亲近,不生疏,如今亨字辈的人物也讲文,放在一起,不用下劲去结交,面上也是朋友。
若真如顾微庭所说,吕江年有意害人,那这是结了什么仇与恨?
二人之间从前没有什么来往,但中间横了一个甄钰啊,是甄钰把他们扯在了一块。
方管家慢慢有了几分眉目,胶在甄钰身上的疑惑的目光慢慢变得清明起来,方才遮住眼球的那团云雾,顷刻间散得一干二净。
顾微庭边说边思考,上海这个场面与内地不同,人洋气的话,钱也能压理。退一步思补救之法,他假设自己处于下风,这件事情和吕江年拗不过,那么巡捕房和报刊哪儿得有人去一趟,打声招呼,万一事情登到报纸上去,事情闹开了,血沥沥的谣言造起来,于小宝弟和娘姨都有不小的伤害,很难有个好的收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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