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不见长安
各有企图,于是滴血为盟,直到如今。
“难怪你疑我对宇文序生出情爱之心,怕是因此出了差错。”南婉青浅浅一笑,抚上随随发顶,揉了两揉,“所说我不知症结所在,但你放心,从十二那年到此时此刻,宫外也好,宫内也好,十七载起落沉浮,我只为我自己。”
窗外风声呜咽,如泣如诉。
郁娘挽起水晶帘,让出身后一盆半人高的小树,枝上结了五六个小果子,碧玉可爱。
“娘娘,皇后娘娘差人送来一株木瓜。”[1]
几案边围了一众婢女,沏茶的沏茶,打扇的打扇,都紧着看南婉青与沉璧打双陆。[2]
白瓷碗咕噜噜滚着两只玛瑙骰子。
“娘娘掷了两个六!”
打扇的小丫头喜得直拍手,转眼瞥见郁娘身影,急忙捂住嘴。
南婉青走了一枚棋子,抬头问道:“清宁宫送的?”
“是。”郁娘道,“来人说是皇后娘娘亲手栽的,如今结了果,让娘娘看个新鲜。”
昨日十五,宇文序撇下皇后歇在昭阳殿,今日又撤了内府局总管崔名伍的职。
若问宫里缺什么,不太好说;问宫里什么最多,那必是长舌妇。只怕“荔枝”一事早已人尽皆知,多少人看清宁宫的笑话。
照理说皇后不摆上台面闹已是极限,暗地里少不得敲打一番,岂会送什么好玩意儿。
“是么?”南婉青一门心思放在棋局上,答得敷衍。
“奴婢似乎记得,木瓜是秋日结的果子,难为这大暑天里能养出来。”沉璧道,“就是不知,皇后娘娘此举是什么意思……”
郁娘呈上清宁宫的帖子,大红纸上一只凤凰展金翅。
皇后之印。
南婉青瞟了一眼,也不细看,转头捏起墨玉马棋子跳了几格,说道:“自然是皇后娘娘治理后宫有方,能令秋果夏实,温婉贤良。比不得我,狐媚惑主,劳民伤财。”
殿内“扑通扑通”跪倒一片,沉璧亦在其中。
“这是做什么?我胡乱说着玩儿的,也值得你们吓成这样。”南婉青扔下骰子,叹了口气,“都起来罢。”
“倘若娘娘心里不痛快,把花移去后边庭院就是了。”郁娘道。
南婉青不由莞尔,发间四蝴蝶步摇玎珰作响,清泠悦耳:“我有什么可不痛快的?若不痛快也是她不痛快。”
南婉青得随随点化,开了洞察人心的慧眼,她心中一清二楚,截荔枝一事并非皇后授意,而是那位唤雅颂的婢女自作主张,此番送来的木瓜,便是皇后求和的歉礼。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3]
可惜南婉青一生从心所欲,不求与人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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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木瓜:木瓜海棠的简称,与市面常见的“番木瓜”不同,果实卵球形或近圆柱形,先端有突起,黄色有红晕,气味香但不好吃。花期35月,果期910月。
[2]打双陆:双陆,古代博戏用具,同时也是一种棋盘游戏。棋子的移动以掷骰子的点数决定,首位把所有棋子移离棋盘的玩者可获得胜利。
[3]出自《诗经·卫风·木瓜》。
帝台春 第七章寸草心(有修改)
“都给我放警醒了,难得陛下在万寿宫用午膳,若是待会儿出了半点差错,仔细我揭了你们的皮!”那训话的妇人吊眼一瞪,说得恶狠狠。
“是——冯姑姑。”宫女福身,太监拱手。
月门柜子转出一道高挑身影,来人青绿衣裙,腕上两只飘花的翡翠镯子,斯文素净:“饭已用完了,上茶罢。”
“佩兰姑娘,”方才凶神恶煞的冯姑姑立马扯开笑脸,眼角细纹也透着谄媚,“这就来!”
佩兰颔首,接过婢女奉上的海参鸡子羹,试了试冷暖。
万寿宫内殿,侍人才撤下碗碟。
“我儿瞧着清瘦许多,可是身边人侍奉不周?”
两鬓花白,元宝髻当中一支金鸾点翠钗,老妇人凤眼雍容,依稀可见年少风姿。
“太后娘娘恕罪。”彭正兴当即跪下身来。
“连日苦夏,总没有胃口,并非底下人不尽心的缘故。”宇文序一身玄色团龙圆领袍,腰束玉革带,右颈侧两枚南珠衣扣,莹润洁白,越发衬得面目清俊,身姿挺拔。
太后却揪着彭正兴不放:“你这奴才日日在皇帝身侧,不能侍奉妥帖,为主分忧,倒时常让主子替你出头,你摸着良心说,可对得起陛下的爱重?”
宇文序端茶的手略微一顿,云纹绲边的衣袖停滞半空。
彭正兴吓出一鼻尖的汗。
此语含沙射影,指桑骂槐。
说的是彭正兴,骂的是南婉青。
“奴才知罪,奴才知罪……”彭正兴缓过神来,不敢多言,连连叩首认罪。
满室阒寂,默然无声。
秘色瓷杯盛一泓透绿茶汤,杯底芽叶舒展,根根直立,形如雀舌。
宇文序饮下小半盏,迟迟开口:“都退下罢。”
一众宫人如蒙大赦,鱼贯而出。
“母亲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宇文序放下茶盏,洗耳恭听。
“昭阳殿那蹄子,未免太过骄纵。”
宇文序眉心微皱,不答。
太后见他如此神色,长叹一气:“哀家心里明白,我儿自小是个有主意的,从前你爹尚在的时候,两个人脾气就是一个样,谁也不肯听谁……”
说着便要滴下泪来。
提及亡父,宇文序眼眸一暗,话也软了几分:“若是为了昨日昭阳殿的事,母亲不必如此。朔望去往中宫本是约定俗成,并未列入规矩文书。”
太后重重点头,连道叁个“好”,金鸾钗翠羽摇晃,栩栩如生。
“我儿既知文书之重,何以那《世族志》的拟稿,单单添了一个南家?”
话锋突转。
太后一族,出自鼎州成氏。
浮云消散,彩彻区明,内室陡然一亮,恍得宇文序眯了眯眼睛。
昨日大朝会,宇文序批复白继禺、孙鸿远二人奏疏,道名单一切妥帖,独独缺了宸妃娘娘的母家,睢阳南氏。
登时百官沸腾,群臣震动。
不出预料,新旧两派大臣泾渭分明:汪白一党慷慨不从,直指宸妃南氏惑乱纲纪;东楚旧臣极力维护,力争宋国后人理应榜上有名。
朝堂之上引经据典,唇枪舌剑,吵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南家乃春秋宋国之后……”宇文序难以明言其中利害关系,打起了官腔。
成太后一拍桌案,声色俱厉:“皇帝又何必说这些官样话来搪塞?不说当年起兵,成家第一响应,就是入了战场,成家人可有一个对你不住?帮着挡了多少明枪暗箭,爬进爬出多少死人堆?难不成睡了几夜温柔乡,陛下尽都抛诸脑后了?”
“母亲——”
“还是陛下也将那人身份一并忘了?”成太后冷声诘问,不留情面,“当真要再做一出《梧桐雨》?”[1]
宇文序默然。
——如今虽取了东楚玉玺,汪沛舟等人必定心中不忿,倘若放任此四者于朝中独大,后患无穷。贵妃南氏身居楚王宫多年,根基深厚,又与东楚世家往来紧密,若借她抬举东楚旧臣,制衡朝局,我便只需隔岸观火,看龙争虎斗,坐收渔利。
五年前齐国初立,宇文序欲封南婉青为宸妃,成太后漏夜进谏,宇文序曾为母亲分析天下局势,有此一语。
“朕自不会忘。”
佩兰端来海参羹,只见内室空荡,唯余成太后一人阖目扶额,万分疲惫。
“这才起了不到一个时辰,太后娘娘可莫要贪睡。”佩兰道,“御医昨儿还嘱咐去外头多多走动,今个儿才用完饭,竟又躺下了。”
说着便放下汤羹,拢起袖子为成太后捏肩捶背,松泛筋骨。
“你说这后宫怎的尽是些软柿子,任她搓圆捏扁,毫无还手之力?”成太后喃喃自语。
佩兰道:“众位娘娘皆是富贵人家的女儿,自小学的好教养、好礼仪,如何似她不知廉耻为何物,惯会媚上邀宠,一副小门小户的做派。”
太后缓缓摇首,未置可否。
玉炉檀香燃烟渐淡,迷迷蒙蒙,宛如即将干透的水渍。
“汤羹再不用,该凉了……”佩兰提醒道。
成太后蓦地睁眼,似乎心中已有主意:“午后请国公夫人入宫。”
这“国公夫人”正是成太后同胞姊妹,申国公夫人成氏。
“选妃?”申国公夫人一口茶堵在嗓子眼,吐不出咽不下,咳红了半张脸。
小宫女忙凑上来擦水顺气。
“怎的突然说起这事儿?”申国公夫人撂下茶盏,吓得不轻,她与成太后有五分相似,只是鼻子生得矮些。
“可是陛下的意思?”
成太后冷冷一哼:“向之恨不得脚底下生了根,日夜在昭阳殿里扎着。”
“宸妃娘娘的确国色天香,圣眷优渥。”申国公夫人赔笑道。
指尖噼啪转动的菩提子停了声响,成太后话音一沉:“你明知哀家不爱听这话。”
“臣妇是说,这男人嘛,公侯之家也好,贩夫走卒也罢,小的也好,老了也好,都喜欢模样俊俏的美人儿。纵使英明神武如陛下,也未能免俗。”申国公夫人道。
“难不成是宫里的美人不够多?不够好?”成太后睁开垂皱的双眼,支起半边身子,“五年前选进的那拨人,模样、性情、家世,都是一等一的好。可昨个儿翻看彤史,竟还有大半人从未侍寝!”[2]
一件宫闱秘辛兜头砸下,申国公夫人不免难堪,她只得避重就轻:“陛下勤勉朝政,实乃万民之幸。”
“入后宫十回,十一回去昭阳殿,”成太后不以为然,“皇帝膝下子嗣单薄,偏生宠幸那只不下蛋的母鸡!”
申国公夫人干笑一声,再不敢回话。
成太后吐出胸中闷气,躺下身子:“你在宫外替我留意着,要模样好,家世清贵,性子和善的姑娘。”
申国公夫人却蹙起眉,面色犹疑,欲言又止。
“有什么难处?”成太后问道。
“倒不是什么难处不难处的,”申国公夫人笑道,“方才太后也说了,后宫不乏模样好性子也好的美娇娘,陛下爱的却是最最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那位,或许……”
“你是说……”成太后转眼看去。
姊妹二人四目相对,心领神会。
——————————
注:
[1]梧桐雨:即《唐明皇秋夜梧桐雨》,元代文学家白朴创作的杂剧,讲述唐明皇宠幸杨贵妃以至天下陷入战乱的故事。
[2]彤史:皇帝宠幸妃嫔的记录。
帝台春 第八章如梦令?壹
宣室殿。
宇文序才用了午膳,倦眼朦胧。
“陛下可要去偏殿歇息?”柳苑芙蓉的画儿上下翻飞,送来荷风清香,彭正兴一面摇扇一面问道
“不必,朕于书案小憩即可。”两指并拢按上眉心,脊背与手肘皆绷作悦目的弧线,宇文序道,“外头蝉鸣吵得人脑子疼,你领几个小太监去粘一粘。”
彭正兴哎了一声,合扇告退,皂靴踏过金砖,脚步尽量放到最轻。
“吱呀——”
门扇洞开,天光如潮水倾泻,浩浩汤汤,灼人眼目。
宇文序心中不免烦闷,剑眉一皱,如同寒锋相接,训斥彭正兴的话已到嘴边。
光辉灿烂,弥漫刺目的白,周遭全然失色,唯有浅浅的轮廓,吹一口气便会烟消云散。
如同素白画布溅上一滴水,滑出飘逸的痕迹,门外浮现一道袅娜身影。
“向之,还未用晚膳罢?”
背着光,宇文序看不真切,只听女子声音分外熟悉,似曾相识。
“今日包了叁鲜饺子,阿姆还做了你最爱吃的炙羊肉。”枣红食盒摆上案桌,藤紫身影背对宇文序,摆开一桌子菜,“你在军中点校一整日,饿坏了罢?”
女子回首,浅笑嫣然,头挽堕马髻,腰佩白玉环,鹅蛋脸,远山眉,琼鼻桃花眼,眼角一颗鲜红的泪痣。
“汪四姐姐……”宇文序失声唤道。
汪沛舟四女儿,汪云雁。
当年楚王欲建西苑,收集天下珍禽异兽供其游猎赏玩。宇文序之父宇文渊上书劝谏,陈述弊端:若驱乡野之民入山捕兽,则贻误农耕;若命军中士兵入山捕兽,则削弱安防;何况人兽相搏,死伤无数,纵使擒入囚笼,运抵京城也必定花费繁多。如此种种,百害而无一利,恳请叁思。
楚王阅而纳之,收回成命。
后一年冬月朝觐,宇文序随宇文渊进京。辞旧迎新的大好日子,楚王突染痨病,卧床不起,御医开的方子差一味药引,卧龙湖的刺黄股,还需是头一年刚生产的雌鱼。[1]
传说这卧龙湖乃青龙眠休之处,为皇家禁地,严禁渔捞,寻常人等不得入内,唯恐惹怒龙王。司天监连夜占卜,算出宇文渊与卧龙湖八字相宜,太师汤益才亲自登门拜访,请求靖远侯宇文渊前去卧龙湖捕捉药引。
彼时腊月飘雪,江水冰封,宇文渊虽连日赶路,疲惫不堪,仍旧奋勇当先,慨然允诺。
“靖远侯见谅,卧龙湖有神龙盘踞,不好惊扰,但这刺黄股又是爱往深水里游的,只好劳烦靖远侯亲自下水。”那尖嘴猴腮的太监一拱手,“皇上龙体,大楚国祚,尽在侯爷身上了。”
卧龙湖畔,内侍局不备渔网,不备钓钩,捧上一捆小臂粗的麻绳,竟是仿照海人采珠之法,令宇文渊以长绳系腰,潜入水底,亲手捉鱼。
天气严寒,一呼一吸宛如吞云吐雾,卧龙湖畔砸开的冰洞常有小鱼蹦出,落上冰面,跳两下,便没了生息。
那年宇文序十九,未及弱冠,同宇文渊相比稍显单薄。[2]
“父亲……”向来孤傲的少年握上父亲手腕,许是风大的缘故,话音似有颤抖。
宇文渊恍若未闻,除下风帽貂裘,仅剩一身里衣,再抬首,眉眼都结了冰霜:“向之,待会儿我若捉住那鱼,便扯动绳子,你再拉我上来。”
通红皴裂的手递来粗绳,宇文序咬紧牙关,狠狠点头。
宇文渊“噗通”一声跳入冰湖,再回来,便是全身发青,面无血色,上衣不知所踪。
尖嘴太监拿过鱼看了又看,一扬手,便将那鱼扔回湖中:“此鱼并非刺黄股,侯爷可要瞪大眼睛。”
“你莫要欺人太甚!”宇文序大步跨去,双拳紧握,颀长身形宛如一座小山,威压迫人。
“向之!”宇文渊呵斥一声,气息紊乱,不禁连连咳嗽,“老夫眼拙认错,再去一次就是了。”
宇文序眼睁睁看着宇文渊又一次潜入水底。
“对了对了,这才是刺黄骨!不过……却是只公的。”
“不成,这只雌鱼已生产过叁年。”
“这一只样样贴合,但长得瘦弱,只怕未下山已活不成,如何送去皇宫……”
尖嘴太监满面为难,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宇文渊背上一道冰棱划开的伤口,鲜血淋漓,宇文序连忙咬开衣袖包扎,其余一切概不理会。
那尖嘴太监自讨没趣也不觉尴尬,自顾自说得热闹,末了深深一揖:“烦请侯爷再操劳一回。”
“我父亲既已捞上刺黄股,便是交了差,不负皇上恩泽。”宇文序沉声责问,“能不能活,就看各位大人的本事,与我们何干?”
尖嘴太监冷笑道:“小侯爷这话说得……”
风雪呼啸,天地间一片素白。
宇文渊青紫的手掌按上雪地,撑起僵硬的关节。
裤腿结了一层薄冰,行动间碎裂抖落,发出哗哗的响动,宇文渊脚步虚浮,跌跌撞撞又要往冰洞去。
“父亲——”宇文序抱紧宇文渊高大而虚弱的身躯,一如幼时才学会行走的时候,“让我去!”
父子二人已多年未曾亲近。
宇文渊挣开束缚,只将绳子往宇文序手里塞。
这一去,便没了声响。
手中绳索逐渐松软,久久没有回应。
宇文序心中猛地一跳,知是不好,发了疯般将粗绳往回拖拽。虽说他臂力过人,但水下漩涡滚动,暗流翻涌,仅凭他与叁两家奴之力,实在艰难。
“你们几个来搭把手!”宇文序扭头朝一众内侍大吼,声如洪钟。
尖嘴太监谄媚一笑:“靖远侯吉人自有天相,小侯爷又何必太过忧心?”
袖手旁观。
宇文序瞪红了一双眼睛。
将绳索往手臂绕几圈,宇文序扎实马步,粗粝的绳索缠上手肘虎口,勒出一道道血痕,仿佛听见皮肉撕裂的响声。
飞雪纷纷,落上浸透鲜血的绳索,凝成一片猩红的霜。
宇文渊气息奄奄,前胸后背遍布大大小小的伤痕,浑身青紫,口鼻灌满冰冷的湖水。
右手紧抓一只刺黄股。
“可惜呀可惜,”尖嘴太监凑上前来,连连摇头,“顶好的头胎刺黄股,就这么被侯爷捏死了。”
皑皑雪原,北风呜咽。
宇文渊烧得浑身滚烫,伤口流脓。
未能捕上合适的刺黄股,太医院集结御医重新商讨对策,无暇为宇文渊诊治。
京城医馆的医师也悉数征召入宫,只留下不能看诊的医女药徒。
冠盖满京华,偏偏寻不到一个大夫。
“汪公、欧先生,里边请。”张管家迎进两名中年男子。
驿馆内,宇文序正为宇文渊守夜。
循声望去,为首之人面目端方,温文儒雅,腰间一柄龙泉宝剑。
“汪世叔。”宇文序见礼。
四更天,风雪故人来。
汪沛舟抖落满肩飞絮,抬手介绍:“这位是欧敏园,欧先生。”
江南欧家,世代行医,杏林圣手辈出。
小厮捧上一个食盒,汪沛舟拍拍宇文序肩头,嘱咐道:“云雁给你炖的灵芝老母鸡,你趁热喝几口,祛祛风寒。”
云雁……
汪云雁……
汪云雁是袁冲的夫人。
光华淡退,玄色龙袍不知何时变作金鳞甲,宣室殿的龙案藻井也化作一间陈设陌生的书房。
“袁大哥如今到哪处了?”
没来由的,宇文序开口询问。
汪云雁捧出一盘炙羊肉,笑道:“这不正巧了?我来时父亲收到夫君传书,说是到了宾阳,明日便能抵达京城,他还问了你景况如何。”
宇文序莫名松快:“我一切都好。”
“听说昨日……”汪云雁顿了顿,半晌才道,“那妖妃把楚国国玺予你了?”
宇文序心中一凉。
他猛然记起,汪云雁已辞世数年。
——————————
注:
[1]刺黄股:即黄颡鱼,底栖性淡水鱼。
[2]弱冠:泛指男子二十左右的年纪。“冠”即帽子,指代成年,此时体犹未壮,年纪尚小,故称“弱”。古代男子20岁行冠礼,受长辈赐字,但天子、诸侯可提前到12岁。
帝台春 第九章如梦令?贰(h)
“我只是觉着新鲜,随口一问。你若有什么顾忌,不提就是了。”宇文序久久未应,汪云雁低头收拾碗筷,似有窘迫,“先来用饭罢。”
宇文序道:“她为何将玉玺给我,我也不甚清楚。”
书柜暗格静静躺着一枚传国玉玺,犹记那人捧来时,玉手红衣,巧笑倩兮,满宫灯火尽失颜色。
“向之龙章凤姿,自然不是池中物。”汪云雁道。
宇文序才执起竹筷,听得此言又放下:“嫂嫂莫要取笑。”
“好好好——不取笑。”
素手揭开青花汤盅,异香扑鼻,汤色乳白,汪云雁添上匙子:“宫里的东西就是与别处不同,鲫鱼也比外头大些。”
悉心布菜,处处殷勤。
宇文序过意不去:“我自己来便好。”
汪云雁将瓷盅放去宇文序手边,不忘叮嘱:“里头有茴香,气味怪了些。我也是第一回做白汤,向之莫要嫌弃。”
那年冬日,彻夜未眠的少年掀开食盒,眼前雾霭朦胧,不知是泪花还是鸡汤的热气。
宇文序喝下半碗,赞道:“四姐姐做的汤,一向是极好的。”
汪云雁“咦”了一声,指着宇文序右手问:“什么时候伤的?”
手掌绷带缠绕,布条上新旧血迹交迭,深浅斑驳。
昨日寒光闪烁,白继禺握上沉良坤手腕,刀尖直指南婉青心口,南婉青冷眼看去,不闪不避。
青丝滑过银枪锋芒,宛如流云。
锵——
火星四射。
二人合持的刀偏了方向,白继禺及沉良坤脚下趔趄,险些栽倒。
南婉青身前,一杆银枪红缨飘荡。
宇文序以单手之力阻挡二人合攻,虎口震裂,鲜血如注。
“昨日不慎伤的,没什么大碍。”宇文序含糊道,“只是今日事忙不及换药,看着骇人。”
汪云雁转头去寻药箱:“这么大个人了,还不会看顾自己。”
“四姐姐……”宇文序站起身来,“待会用过饭,我再——”
“用过饭,又忙得脚不沾地。”汪云雁提来药箱,往桌上一放,叹了口气,“从前就是这样,像门外头蹲的石狮子,风里来雨里去,伤多重也不知喊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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