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不见长安
“我不饿。”门扇紧闭,积年的老木头,衰颓古旧。
春喜劝道:“娘娘,多少吃一口……”
淑妃受祸母家,褫夺封号,连降五级,如今迁居含凉殿,只领着一个宝林的名号,春喜侍奉多年,一时改不过嘴,仍旧唤“娘娘”。
“退下!”语调尖利,想必动了气。
春喜心内叹息,一众侍女低眉垂首不敢多话。淑妃自迁宫以来性情大变,成日疑神疑鬼,道是院中有仙家履迹,命宫娥宦官烧香打坐,未经传唤严禁踏出房门一步,以免冲撞。
无奈回禀“奴婢告退”,春喜等人次第离去,只听晚风萧索,庭院高树枝叶翻飞,浑似雨声。
“诸位放宽心,含凉殿之内,本宫还是做得了主的。”门外侍女渐远,淑妃回身说道,“寅时禁卫换班,且等一等,混出去并非难事。”
殿内火光微茫,隐隐约约几道黑影,俱为禁军甲胄,当中一人四五十的年纪,浓眉络腮胡,身形高大,一眼便知是久经沙场的老将。
那人不以为意,一屁股坐下:“刀子,倒碗茶来。”手边年轻男子应声,诚惶诚恐沏了茶水,瞧着不过二十出头,老少一般身量。
此人名唤伏甲涛,乃是汪沛舟一脉的武将,早年曾从袁冲麾下任虞侯一职,同宇文序打过几次照面,也算说得上话,自以为当属亲信,有从龙之功。如何料到袁冲只封了散官,而他亦未编入新朝府兵名册,多方走动才得了京兆府一个小小的户曹参军。[1]
年轻男子乃其义子涂刀子,二人接了付公公密令,与另叁人冒着杀头之罪潜入内宫,商讨盗取兵符一事。长阁殿计议良久,多半是定下了,这五人便分叁路出宫,招徕旧部,更作精细打算。伏涂二人走右银台门出了差错,禁军提早交接,淑妃只好带人回含凉殿藏身,再候良机。
伏甲涛仰头一口,骂咧咧将茶杯掷了:“什么穷讲究的破玩意儿,喂鸟呢?”说着掀开茶壶盖子,咕噜咕噜饮下大半,打出叁四个饱嗝。
淑妃厌恶他粗俗无礼,此刻不好发作,想着忍一忍就罢了。
仲春夜寒,美人榻铺了细软的皮子,淑妃正襟危坐,连日奔波布局自是心力交瘁,却不肯让人瞧出半分疲态:“伏将军若是不合意,本宫再命人备些酒食来。”
伏甲涛听出话中敲打之意,冷冷一笑:“多谢娘娘美意,黄汤误事,还是不沾的好。”
淑妃心中亦是冷笑,这泼皮好歹识相。
“只不过我一把老骨头,解甲多年,竟养得娇气了,挂了这半日甲衣浑身疼,须得来人好好捏一捏……”伏甲涛道,“刀子,你是也不是?”
涂刀子唯唯诺诺:“是,是是。”
“不敢劳烦娘娘贵手,方才那小娘子就不错,声也俏人也俏,几句话听得卑职里外舒畅,叫来给我父子俩捶捶腿,养足了精神才好为娘娘办事。”伏甲涛道。
斗篷下双拳紧握,淑妃久久不言,忍无可忍。
伏甲涛叹一口气:“娘娘舍不得我也不强求,过了一辈子苦日子,到底一条贱命。可若是我俩走不动道,少不得在这地方多休养几日,又或在外头露了什么马脚,带累了娘娘,便是死一万次也不够……”
淑妃道:“伏将军言重了,有什么舍得舍不得,一个丫头,本就是伺候人的。”
春喜才卸了钗环将欲洗漱,听闻淑妃传唤,先去小厨房捧了碗桂圆莲子粥,紧赶慢赶到了内殿。
“娘……”房内一老一少两个禁军模样的男人,春喜愣在一旁,又惊又怕。
伏甲涛满脸堆笑,搂上腰将春喜往房内拽:“小娘子几岁了?小名儿叫什么?”
“娘娘……”男人力气极大,春喜抱紧怀中汤盅,挣脱不开,频频看向美人榻前端坐的淑妃,怕得嗓子变了调,却又不敢嚷出太大声响。
淑妃道:“你好生侍奉伏将军,去罢。”
“娘娘、娘娘……”春喜声泪俱下,她一双眼睛尤好,顾盼含情,温婉秀丽如江南女子,而今哭红了眼,紧紧看着淑妃,只盼等来一句话。
伏甲涛急不可耐,扯下春喜手中碍事的物什,半搂半抱去了偏殿,涂刀子踌躇些时,也俏俏跟了过去。
桌案一灯如豆,青花汤盅隐于灯盏之后,朦胧可见。淑妃倚上软榻不愿再看,偏殿响动细微,似有若无,四面门窗紧闭,却如同曝身雪域荒原,咬不住牙关颤抖。
“娘娘可是累了?可需卑职侍奉?”
淑妃当即起身,无边暗夜走出一道黑影,伏甲涛衣襟大开,下身未着寸缕,胯间阳物狰狞挺立,顶端几缕白精。
淑妃慌忙别过眼:“你……放肆!成何体统!。”
伏甲涛哈哈一笑,单手拎起瓷盅,慢悠悠坐去淑妃身侧。淑妃嫌恶避开,伏甲涛猛一发力按上锦榻:“娘娘可要用膳?”
“贱骨头,畜生。”
伏甲涛晃开青花盖子倒了半口粥,堵住身下人唇舌,一股脑送了进去。
“卑职好心伺候娘娘,娘娘怎么还骂上了。”年过半百的老男人,一身横肉,满嘴黄牙。黏糊糊的甜粥灌入口中,混杂臭气,淑妃一阵反胃,扭头吐得干干净净。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淑妃道,胆汁呛了鼻子,阴狠沙哑。
“杀我?”伏甲涛一把掐紧淑妃脖颈,“如今白家是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你算什么东西对老子吆五喝六?”
男人五指短小粗糙,孔武有力,不讲情面下了狠手。
“你……”胸腹气息一点一滴消弭殆尽,淑妃面色青紫,虚张着嘴喊不出一个字。
“那小丫头前平后平,让人下火……”伏甲涛忽的放开手,抚上女子小巧的下颏,多年征战指腹掌心伤痕累累,凹凸不平,“娘娘说,这可如何是好?”
淑妃捡回半条命,一口接一口平复呼吸,岂知他自言自语说些什么狗屁不通的话。
指缝掺着黑泥,扒开颈上斗篷墨灰色的暗扣,宽衣解带,入目玉骨雪峰,细腻滑嫩一如上好的锦缎,伏甲涛见所未见。
“陛下有娘娘,真是天大的福气。”伏甲涛埋入双峰之中,又舔又咬,一手钳制淑妃双腕,一手顺腰线摸了下去。谷道狭小干涸,他只用手搅动几个来回,急慌慌塞入阳具。
“疼——”淑妃全身僵直绷紧,眉头苦皱,低低唤了声,缓过神来恨不能一头撞死,恶狠狠咬着唇,咬出一道血痕。
伏甲涛俸禄微薄养不起妾室,常年混迹勾栏瓦肆,眼见淑妃这般模样已知此前未经人事,忆起坊间盛传的宸妃独宠,只觉可怜可笑:“宇文序这狗杂种把转了几手的破烂货当宝贝,不知娘娘妙处,瞎了狗眼。”
血泪渗入齿隙,辨不出腥气与咸涩,淑妃多日筹谋,眼下只差一步,倘若败露便是前功尽弃。
淑妃之父与白继禺同出一房,年纪稍长,为白家庶长子,白父老来得女十分疼爱,自小当男孩子养,书画骑射无一不通,倒比几个哥哥强些,白继禺也很是喜欢。
当年淑妃已许了人家,而后新帝平叛吴王,手段之狠辣周密朝中无人不忌惮,她心知白家首当其冲,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撕了庚帖,退婚入宫。
“薇儿,你何必……”鸾车之下,老迈的父亲紧握女儿一双手,泪如雨下,任凭司礼太监多番催促,迟迟不肯离去。
是她先甩开父亲的手。
“我心甘情愿。”
眼睫颤动,滑落清泪一滴,淑妃双目紧闭,只想他快些了事。
伏甲涛只道她尝了男人滋味,此刻情思荡漾陶醉其中,自然起了勃勃雄心,必要使尽手段教她欲仙欲死,按着腰重重入了几下:“嗯哼——南婉青多少男人上过、肏烂的臭婊子,不如娘娘、喔——真紧……”
“哥哥今日好生疼你……”咬上耳边说了多少淫词浪语,不顾她初经人事,胯间一味狠撞,翻来覆去只顾自己爽快。淑妃心如死灰,下身撕裂般疼痛,那物事每入一次便多一分煎熬,渐渐没了知觉。
咣——咣——
咣——咣——
永巷梆子声敲了四下。
美人榻上女子一丝不挂,如玉的肌肤血色斑驳,齿牙咬痕,指甲刮痕,或长或短重迭交错。
淑妃伏身软塌,口中鲜血濡湿毡毯,双腿大张,一只脚垂落榻下,伏甲涛抽身后有意敞开,存心羞辱。
“嗯哼——”
下腹顶来熟悉的饱胀之感,淑妃以为伏甲涛去而复返,再度咬紧牙关。
身后男子抽送百余下,狠狠一撞泄了阳精:“娘娘不愿叫,可是奴才不如义父弄得爽利?”
是一张年轻的脸,伏甲涛义子。
淑妃啐了一口:“畜生,死畜生……”
涂刀子邪邪笑道:“娘娘放心,奴才还有本事让娘娘欢喜。”
花径内龟头一跳,一大股灼烫水流喷涌而出,源源不绝直射花心。
“啊——”女子叫声凄厉。
腹内灌了二人精水,早已满满当当,不堪重负,怎可禁得起如此狎弄。
涂刀子见状挺动下身,抽出半根,猛力一顶,淌出的尿水又全数挤入花心,淑妃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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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散官:古代表示官员等级的称号,与职事官相对而言。官员有实际职务者为职事官,有官名而无职事者为散官。
府兵:府兵制,中国古代兵制之一,该制度的特点是兵农合一。府兵平时为耕种土地的农民,农隙训练,战时从军打仗。府兵参战武器和马匹自备,全国都有负责府兵选拔训练的折冲府。西魏始建,历北周、隋至唐初期日趋完备,唐太宗时期达到鼎盛。
作者有话说:追-更:rousewo ( )
帝台春 第五十八章系宝刀
乾元六年二月二十叁日夜,天干物燥,月黑风高。
“万寿宫走水,禁军调遣必然动乱,届时人员奔走,来往张皇,正宜浑水摸鱼。”淑妃道,“倘若自含凉殿出,顺此路而上,过太液池……”
指尖沿地图一条小径滑动,黄纸孤灯,太液池寥寥数笔,蜂房水涡浮荡一叶飘萍。
“老实点——”门扇咣当撞开,叁四人推推搡搡进了内殿。
案前众人齐齐抬首,伏甲涛开口骂道:“作死的狗杀才,捅你爹屁眼了跑来叫娘?”
汪家旧部入宫,潜藏含凉殿。今夜举兵,虽说含凉殿奴仆饮了混有迷药的茶水,俱是不省人事,言语行动仍不可掉以轻心。
一人拱手道:“回将军,这厮扒门缝里瞧,定存了鬼心眼。”
那人膝弯挨了一记,噗通下跪,肩甲短了半截,显见不合身。
“好小子,咬你爷爷的鸟?”大手揪了男子发髻,伏甲涛向后一拔。
上半张脸骨相硬朗,下半张脸破布堵着腮帮子,肿了一圈,伏甲涛挠挠须子:“哟,倒是个俊俏的小白脸。”语罢瞟一眼淑妃。
淑妃面色如常:“本宫的人。”
伏甲涛甩开手,将信将疑:“娘娘的人?”
淑妃道:“禁军若无内应,本宫如何取来地图与布防图?”
伏甲涛道:“既是娘娘的人,怎生不大大方方进来?”
“今夜含凉殿与往日大有不同,他自不敢贸然擅入。”淑妃道,“若是将军尚有疑虑,我说了他的姓名履职,将军着人查探便是。”
伏甲涛乐呵呵道:“娘娘金口,岂有诓我等的理。”
淑妃道一句“还不解开”,玉指寻回太液池,接口方才路线行进之言,伏甲涛一把抽出地图,折两折,收入怀中:“付公公口信,今夜起事前去往长阁殿,另有要事商议。娘娘的话,且留着一并说罢。”
“也好,一来长阁殿幽静,二来聚齐了人,利于商讨。”淑妃心知他生了疑,对答如流,转头吩咐道,“你二人守着含凉殿,后院宫人醒了再灌几口药。”
那人取下封口巾布,呆呆答了“是”,春喜在一旁捧茶,默然不言语,唇角淤青未消,点了点头。
伏甲涛点了涂刀子:“你也留下看着,搭把手。”
长阁殿,汪嘉雁攻读《九章算术》,见得众人造访亦是一惊。
“这……这是怎么了?”汪嘉雁抱着书,悄悄牵起淑妃衣袖。
汪嘉雁此种形容,大抵不知现下何事,伏甲涛所言究竟几分真假,淑妃问道:“伏将军意欲何为?”
伏甲涛道:“娘娘稍安勿躁,主上随后便到。”
只听正门吱呀一声,一前一后走进两个内侍模样的人来,前者头发花白,淑妃识得乃是付公公,后者身材魁梧,不知何人。
汪嘉雁眼睛一亮:“四姐夫?”
袁冲。
伏甲涛众人见礼:“袁将军。”
“四姐夫,你、你怎么也……”汪嘉雁大喜过望,连忙近前几步,“我——”千言万语无从说起,一张口却先落了泪。
袁冲道:“我来接你出去。”
桌案铺展太极宫地图,淑妃一手擎灯一手点画,如何接应,如何护送,如何突围,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重中之重便是过了北宫这道墙,此门若开便如探囊取物,手到擒来。”淑妃指节弯曲,重重一敲。
袁冲沉吟片刻,游移不定:“此事太过凶险……”
许是灯盏明火,淑妃手心微微发汗。
“自当慎之又慎,切忌人多生乱碍了手脚。”袁冲道,“有几人与我同路出宫,沿途闹一些动静,也好扰乱禁军追缉。”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淑妃一颗心总算放下。
她还道是付公公与伏甲涛信不过旁人,找了袁冲领头,不想袁冲当真只为汪嘉雁出宫而来,兵符一事丝毫不上心。
“姐夫,我换好了。”女子身量单薄,一头青丝绾作男子发髻,披上宽大的内侍衣袍,俨然一个清秀小郎君。
袁冲道:“事不宜迟,各自动身罢。”
付公公唤一声“七小姐”,奉上内侍纱冠。袁冲侧身窗前,轻手推开半寸空隙,小心查探。
两条长缨绕去下颌,系了活结,汪嘉雁抬眼问道:“白姐姐不与我们一起走么?”
“这……”付公公瞧一眼袁冲,不知如何开口。
淑妃道:“你先去了,过会儿我收拾收拾也走了,我们宫外再见岂不更好?”
汪嘉雁笑道:“好。”
子时二刻,太极宫东南角火光冲天,众人眼见时机已至,兵分两路。袁冲、付公公、汪嘉雁并两人一路出宫,余下人叁两成队混入北墙之内,伏甲涛等数人驻留长阁殿,以备后手。
笃笃笃——
夜半风急,轩窗树影摇动,劈啪作响,疾风穿堂入户,扯出一道尖细刺耳的嘶叫,仿佛小鬼磨牙拍门,惨笑桀桀。
长阁殿地处幽僻最是清静,往日啼鸟鸣虫相互应答,宛然山野,而今众人环坐屋内,约莫心有挂碍,喊杀之声不绝于耳。
“将军!”门外跌跌撞撞滚进个人来。
伏甲涛起身呵斥:“你干甚么卵事?”
那人禀道:“那、那北门守门的,得了弟兄们顶替的名单,去了、过门的,一抓一个准……”
淑妃变了脸色,缓缓起身。
方才一番去去就来的话,不过哄着汪嘉雁,淑妃熟识内宫路径,伏甲涛自不会放她轻易离去。
“你这贼妇人好算计!”
腰间长刀出鞘,一抹冷光清冽如水,抵上脖颈。
几缕乌丝晃晃悠悠落地,寂然无声。
伏甲涛堪堪握上刀柄,淑妃挥刀相向,削断大半胡须。
淑妃道:“伏将军,你究竟是敌是友?”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淑妃身侧士兵看了腰上空空如也的刀鞘,一时间进退两难。
“贱人!”伏甲涛不惧身前兵刃,拔了刀,慢悠悠架上淑妃颈侧,“我说你乖乖舔了几天的屌,在这儿等着要老子的命!”
“今日举事乃本宫与贤妃妹妹议定,往来书信皆有白家印记,一旦败露,本宫难逃一死。何况汪家旧部入宫,落脚之处亦是本宫的含凉殿。本宫若有谋害之心,你们第一回入宫就该没了命,何必待到今日。”淑妃道,“难不成费九牛二虎之力,只为烧一座万寿宫给你们几个狗奴才送行?”
淑妃又道:“却是你伏将军,入宫将士的名册,你应当最清楚不过……”
伏甲涛狠狠呸一声:“老子从不干出卖弟兄的鸟事!”
“将军、娘娘,眼下事态非人所能预料。倘若奸人出于我等之中,只怕长阁殿早已由禁军围困。”一位年纪稍长的男子压下二人手中刀剑,言辞恳切,“与其自乱阵脚,不如商讨应对之策。”
“是啊——”
“不错。”
“老陈头说得有理。”
众人纷纷应和。
有人道:“那便走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另一人应声,心有不忿:“就这么走了,平白受一顿鸟气。”
一人又道:“多烧几个宫殿,他奶奶的,大家伙都提着脑袋上战场,凭鸟的就他宇文序一个人享荣华富贵,娶十个八个小老婆。”
伏甲涛曲肘拭刀,正一面反一面,青锋擦过衣袖,光亮如镜。
“事已至此,不如打一打狗皇帝的脸。”
众人侧眼望去,淑妃归剑入鞘,淡淡开口。
“怎么打?”
淑妃道:“宇文复,宇文序的亲儿子。”
“珠镜殿,离这儿不远,走几步路的工夫。”
帝台春 第五十九章一落索
珠镜殿。
“远远见了窗户透着光,就猜你还未歇下……”
红漆食盒放置桌案,声响轻微。来人家常的鹅黄色小袄,只随手挽了个髻子,陆婕妤笑道:“果真让我猜着。”
“陆姐姐,”秦采女放下笔,“万寿宫可有消息了?”
“说是太后移驾清宁宫,已传了太医,不知可伤着了。我看那片天色通红,今夜风又大,只怕不妙。”陆婕妤道,“你差个可靠的守着门,看一看动向,可不能都睡死过去。”
“我晓得的。”秦采女应道。
书案两迭水纹纸,女子笔墨娟秀,簪花小楷,工工整整抄满了字。
“一者土地丰壤,二者家宅永安,叁者先亡生天。”
《地藏经》。
陆婕妤叹了口气:“你这几日关在屋子里抄经文,没日没夜的,仔细熬坏了眼睛。”
“我……”秦采女垂眸,“再几日便是许姐姐头七……”
六月小产极为伤身,许才人骤然失子悲痛不已,虽有众人轮番劝慰,心中郁结难解,时常以泪洗面。汤药补品如雪片涌入含象殿,她身子反倒愈发羸弱,渐渐下不来地,人也清醒一阵糊涂一阵,捱不过春分便去了。
书稿层迭垒起寸许高,纤手摩挲经文,指腹擦过晾干的墨渍,抚动温柔。
“我心想抄了六回《地藏经》,替她消去六道不善业,来世托生一个好人家,莫要、莫要……”
——莫要再入宫了。
秦采女道:“莫要再受苦了。”
“我明白你的好心,可身子也不能坏了不是?年前听你病中常唤‘阿爹阿娘’,定是想家了,”陆婕妤移开食盒盖子,一盏银耳甜汤,“这银耳乃是蜀地贡品,正好慰藉你的思乡之情。”
秦采女低低呀了一声:“诺水的银耳?”
陆婕妤颔首:“晚间我差蕙心送了几盒,花椒大约是不敢惊扰你抄经,并未回禀。方才熬了甜汤,我瞧见还亮着灯,奉上宵夜请娘娘歇息。”
秦采女不由羞赧:“陆姐姐……”
陆婕妤道:“饿了用一些罢,若是不饿早起再吃,入夜天凉,放一晚上不坏的。”
“饿了,饿得很。”秦采女赶忙捧起碗,叁两口吃了个精光,抹嘴问道,“怎的这时辰还起了灶?”
陆婕妤道:“外头敲锣打鼓把复儿闹醒了,嚷着要喝甜汤,不喝不肯睡。做好了早睡过去了,叫也叫不醒,还踹我一脚。”
“娘娘,万寿宫来人了。”门外蕙心通传,二人止住笑,相望一眼皆不知来者何意。
秦采女道:“陆姐姐你去罢,我结了后一段便睡了,你也尽早歇息。”
“好。快睡罢。记着让人守门。”陆婕妤简单嘱咐几句,随蕙心去了正殿。
小池月牙弯,平展如镜,廊桥高低蜿蜒,轻云之下灯火沉星影。仲春时令,疏疏落落几面清圆,入夏开叁色莲花,宛若宝珠散明镜,华光闪烁,珠镜殿由此得名。
“万寿宫因何差人过来?”长廊幽暗,陆婕妤一手牵衣裙,一手扶蕙心。
蕙心提灯引路,答道:“奴婢不知,方才有人叫门,只说奉太后娘娘懿旨。”
“太后懿旨?”陆婕妤心下疑惑,复念了一回。
廊腰缦回,对岸人影模糊,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似乎是四阳的样貌。
“四阳——”陆婕妤唤道。
黑影不答话,慢腾腾挪着身子走,蕙心以为他寻不见人,晃了晃手中灯笼:“四阳?”
游廊沿池畔而建,池中红鲤喂养日久,略通人性,察觉人声脚步速速围拢觅食,波光踊跃。
那人猛地冲出几步,放声喊道:“娘娘快跑——”
噗通——
只见寒光一闪,一个圆滚滚的物什跌落池水,红鲤轰然四散,桥墩两只水鸟惊起,扑棱棱拍打翅膀飞远。陆婕妤与蕙心惊魂未定,对岸人影便没了脑袋。
“四阳……”蕙心慌忙甩开灯笼,“娘娘、娘娘快走,啊——”
一支弩箭刺破衣衫,直直钉入肩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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