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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岳与我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并茂
我说行。我妈拍拍我的肩膀,问我跟刘文甫来的?我说是,我妈说你大了,谁也管不了你,你爸跟刘文甫他爸这两年合作一个工程,你别让人家跟咱们弄得面上不好看。我说跟我搞对象他刘文甫亏了吗,怎么就不好看了。我妈说哎我说错话了还不行,你自己去吧,我回去看你奶奶了。
我说我爸呢?我妈说他忙着呢,白天我看着,晚上有护工。
我看着她走了。她跟我爸一同允许奶奶对我可笑的关爱,他们都不希望我是孝顺奶奶的,我妈是怨她唯一的女儿最依靠的女人不是她而是将她丈夫养育成人的婆婆,我爸是不希望我去瓜分他母亲的亲情。这两个自私的人。有时候人的心思是很复杂的,但看起来很简单,他们都表现出并不爱我。
我在刘文甫的车里,他先送我回去,然后去公司,我说我刚刚遇到妈妈了,她让我回家去住,刘文甫看了下表,他说你自己打车回去可以吗?他有点迟了。我说可以。我在路口停下,刘文甫要拿一些零钱给我,让我拒绝了,我说我可以手机支付,刘文甫还是给了我几张现钞,他像是对一个要出发去春游的小学生。今天阳光很好,像春天一样好。我把钞票卷成一卷放进口袋,我十分幸运的一点是无论如何失意从小到大到处都有向我口袋里塞一卷钱的人。
我打车去了老岳家,我很好奇我不在的叁天对老岳来说会有什么影响,我用钥匙进门,大摇大摆,厨房里有水流声,老岳穿件白色圆领的上衣,系着围裙在水槽前洗鱼,他听到我开门的声响,抬头看我一下,“来了?”
我说:“嗯。”老岳说吃了没,我说没呢,他说等着吧,今天做鱼汤,但还得有一会功夫,让我先去吃点别的垫一垫。
我找橱柜里的零食,它死期被延后了叁天,此时被我捏在手里待宰。我到沙发上坐着,就着垃圾食品看垃圾电视剧。岳嵩文在鱼进锅后来客厅里也看了会电视,等鱼差不多了,他去厨房里又炒了两个菜。我偷看见这菜是他从冰箱里拿出来洗的,有很大可能他在我来之前只打算吃鱼汤。
炖鱼的锅跑出来香气,让垃圾食品都吃着乏味了。我专心等待,帮岳嵩文把厨房里两道炒好的菜端出来,还摆了碗筷。岳嵩文用湿毛巾包住砂锅的两只耳朵,将鱼呈上。他让我去厨房拿了柄汤勺,回来盛两小碗汤,先喝着汤,汤又很烫,我拿勺子搅着,问岳嵩文怎么这么会做菜的。他说是以前闲时琢磨的。他说的话好像他是一个多么孤独的人一样,我根本不为所动,搅搅碗底,拿勺子浅舀上来一个底舔了舔,又夸一句:“好喝。”当应付他说的话。
之后我问岳嵩文下午有事吗,他说下午不出门了,我说今天挺热的,不出门挺好,而且天气预报说这几天都是高温预警,出门能晒死。岳嵩文接话:也不能总待在空调屋里,我说是,那咱们晚上出去逛逛吧。岳嵩文说:好。
饭吃完我玩了一会手机觉得困了,对厨房里洗着碗的岳嵩文讲我去睡觉,岳嵩文应了一声,然后让我先把垃圾扔出去,我提了刚刚那些鱼汤残渣,下楼扔掉后再上来,外面比我来时热多了,地都烫脚,我遮着额头回来,门刚刚让我掩上的。岳嵩文好像还在厨房,我往楼梯去,准备上楼,忽然听岳嵩文叫了我一声,我回头,老岳悄无声息踏了叁层台阶,我说怎么了?岳嵩文向我招了招手,我往下下楼梯,脚底下一绊,脖子上也有一道力,老岳在我身侧守着,接住我的手臂,我的膝盖跪到楼梯上,上半身靠在老岳身上,没反应过来呢,下边咔擦一声,头顶也咔擦一声,我左手左脚一上一下拷在了这个楼梯扶手上,还是头下脚上,上身得往上挺直了才不至于头冲地。
拷我的是两把钢手铐,锃亮锃亮,边缘还挺锐,老岳拷完我后站起来,上楼去了。我看不见他人影,只能听他声音,他上楼梯脚步不急不缓,还有点优哉游哉。我想老岳这是又鬼畜了,嫌我不回家?没一会老岳回来,拿了两卷医用纱布,拎了我脚踝手腕缠了一层,让手铐不至于磨破了皮肤,但棱还在,苦头还是可以吃到的。
我右手撑着楼梯台阶,勉强往上抬着看他,“老岳。”
岳嵩文拍了拍我的肩膀,没多吩咐什么,也没说他为了什么把我铐在这。我眼睁睁看他又走了。这之后我又等了有十几分钟,右手早撑不住了,可是放下手后身高头低,血都往脑袋流,晕的难受不说,被吊着的手脚也勒得痛,歇了一会改扒着栏杆,这样两个姿势交替着熬。
老岳应该是去午睡了,他平时一般休息一个多钟头,我也不敢嚷嚷着吵他醒,等听到楼上又有点细微动静的时候,我才叫起来,“老岳,老岳。”
岳嵩文没当下就过来,我讲话也激得头晕,就改成省力又扰人烦的哼哼,终于听得他下楼梯了,楼梯台阶微微震动。我还哼哼唧唧的,老岳走到我身边,拿鞋尖踢了踢我:“吵得很。”
我说:“老岳,求求你了,我要上厕所。”
岳嵩文说:“真想去?”
我说:“中午喝那么多汤,我早就想去了,你睡着我没敢叫你。拜托拜托!”
岳嵩文说:“我找找钥匙。”
“钥匙不在你手边啊?”
岳嵩文说:“手铐是以前的东西,钥匙不知是哪把,我去找一找。”
我都听哭了,别一会找不到钥匙,要叫开锁公司来,那真是丢人现眼了。岳嵩文的确去找了一会,然后拿出一小串样子相仿的钥匙来,看样子得一把一把的试,他抬起来我脚脖子的时候我龇牙咧嘴一下,岳嵩文真是一把一把的试,钥匙声音哗啦哗啦的,听得人心痒,好容易这把打开了,岳嵩文站起来下了几个台阶,到我脑袋旁边,我看他蹲下来,裤脚上提露出一对脚踝,我的腿已经能动了,一点点蹭着地直起腰,改成跪坐的姿势。岳嵩文伸手摸摸我拷在扶手上的手腕,他说:“你知道这才过去多久?”
他把他的手表转过来给我看,刚刚吃完饭一点多,现在两点十分,老岳其实睡了没一个小时。他要真想罚我,铐我一天一夜都行,反正死不了人,也伤不到哪。我右手挠了挠刚被解放的脚踝,显出一副乖巧样子,老岳说,下次不回家说一声,那天晚上还给你留了饭。
我说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老岳拿出来钥匙,这回一把就开了,他把我的手臂放到他的膝盖上,一层层拆掉了纱布,好几道凹进去的红印子,老岳说:“疼不疼?”
我说:“疼。”
老岳说:“行了,上你的厕所吧。”
我麻溜的跑了。其实我也不那么急,就是催着老岳快点给我解放,跟他耍点小心眼。在厕所呆了一会我才出去,老岳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他有一点就是不翻旧账,但不代表他不记仇。我跟他反着。
晚上说好了一块出去散步的,临走前我接到刘文甫电话,就到别的屋子里接了一下,出来老岳已经在玄关灯,我跑过去换鞋,他手放在我腰上,跟我一起出门了。
这次择的是另一条有个小景点的路,擦肩不少老人小孩,还有夜跑的青年人。海边还有不少本地人也在看海,住这附近的本地人应该看这片海看了十几年了,怎么也不腻。脚下都是碎砖碎石,老岳走得不慢,到家后我洗完澡就上床睡了。老岳后洗的澡,洗完了坐旁边,把我捞起来。我打了个哈欠,老岳说:“小程,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我想他想让我说的应该是我这几天为什么没回家的事,可我又另外想了想,说有,把金培元让我问的岳崇霈那事讲了,老岳听完,他让我跟金培元讲,这几天别理岳崇霈,那些人不是真想要他的命,毕竟命不值钱。我说那等还款期限到了再帮?那万一你其他兄弟比你快呢?岳嵩文才不是什么搞慈善的呢,他打算帮岳崇霈肯定是岳崇霈有他要的东西,我也不准备细问,细了我也不懂。岳嵩文说不用晾他太久,过个十几天,岳家刚办完丧事,这么大款子拿出来招是非。我说我知道了。岳嵩文没再说什么,理了理被角躺下了,我却坐起来,我说岳嵩文我也问你个事,他睁开眼,说什么事?我说你为什么不在乎我跟金培元来往?岳嵩文望着我,他说:“不是问过一次了?”我说上次没太明白,劳烦你再说一次。
岳嵩文说:“你不是喜欢他?”我说:“不是那种喜欢,我不喜欢他。”
“你说他像你父亲。”
我说是,上回岳嵩文说得够开明了,但是我还是有难理解,我其实能懂男的搞叁搞四,对岳嵩文红颜知己太多外加桃李满天下这事我比较在乎是因为我在岳嵩文这里太好替代了,我没什么特点,而且他又善于把女的符号化处理,性质像高中班里挂的流动红旗。我只是怕我被替代。可男的看女的总不会一样,现在社会普遍总结的经验是男的对在乎的女的总会显露出占有欲,还有嫖客爱劝妓女从良呢。李振华刚知道我跟岳嵩文搞一起后也激动了几下,晚上散步前刘文甫给我打电话,挂了电话我才有点意思过来他是查我的岗。相比之下岳嵩文真是非同寻常又挺寻常,他说管我跟李振华是因为他年轻,其实我觉得他是看出来我对李振华的确有用情,刘文甫这事让我又把以前翻出来了,开始我就觉得刘文甫性格像岳嵩文,就想问问。
岳嵩文说:“你开心就行。”这还是老话。我说你这意思是我要开心跟谁搞都行吗?岳嵩文说:“我没把范围定这么大。”我冷笑一下:“嘿,还你定范围,什么都得你说了算?”
岳嵩文伸手捏了下我鼻子,他说:“就是这样。”
我继续冷笑,半真半假那种。老岳收回手搭在额头上,说:“你觉得金培元好,让他伺候伺候你,你开心了,不好?”
老岳之前都半隐半晦的说,今天被我问出来了,我还是被他回答吓了一跳,不过老岳说话向来客气,没真也没假。听他的语气像给我介绍了个鸭,我还能联想着自己是那种为了钱嫁给老头,花着老不死的钱去会所玩的那种女人。我说老岳你对我真够意思,其实金培元也没比你强的,我跟你感觉更好,你也不是不能人道了是不是,还是你怕你给别处缴粮,我这喂不饱了?我还要嘟嘟囔囔说下去,老岳一把把我拽他身子底下了,他说:“怪我饿着你?”我说不是,老岳你今天真能走,我是累坏了,这几天我都忘吃药了,你别擦枪走火。老岳笑了,说小程,越来越惹不起你了。我说老岳你这话说得,我可从来不敢惹你,今天你把我铐楼梯上,真给我一通教训,我再也不做不回家的女人了。岳嵩文松开我,把眼合上说:“教训?痛着你哪了?”
我说没有没有,一点也不痛,我知道你心里疼我。说着猛亲他嘴巴一下,老岳那样子好像挺嫌弃的,我就又猛亲了一下。





老岳与我 残酷温柔1
奶奶出院了,我到家里去看她,我妈跟她住在一起,准备照顾一段时间,我说我也留下吧,我妈说行,我没见到我爸,果然,我妈说他“出差去了。”
我说奶奶刚出院他去出差?我妈讲公司的事也不是他说了算。我猛翻白眼,说句现下不吉利的,我爸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从来就不怎么关心奶奶,空一腔孝心,落都不落到实地。
我给岳嵩文说了,岳嵩文问老人家身体还好吧,我说还好,年纪大了多少都会有点毛病,说了两句和他挂了,回想一下说的这些有点像讽刺他,期盼他不要对号入座想太多了。
这次再见奶奶,真觉得奶奶老了,原先一直觉得奶奶还是那个能拉着我的手逛公园散步的长辈,现在奶奶走路背弓得厉害,整个人也缩小,眼周陷下去很多。其实还该在医院住一段的,奶奶不喜欢医院那氛围,我爷爷就是在医院走的。
奶奶这里同时住着我跟我妈,护工护士,还有原来的保姆,一下子拥挤热闹起来。副卧改成了病房,主卧分给我和我妈住,我不愿意和她躺一个床,书房硬加一张单人床让我睡。我每天耍嘴皮子跟奶奶讲话,奶奶有精力时会跟我一起笑,没精力了连饭都吃不多,我这时候总避开,奶奶之前做手术都不让我看,应该是不想让我看她虚弱憔悴的样子,的确是不好看,如果老岳老了,也是这样子干瘦一把,不那么威风,也不那么漂亮了——我奶奶年轻时是很好看的,这次病前也很有仪态——那时由谁来照顾他?他没子女,找的小姑娘说不定也是为了他的钱,哼。我那时候要结了婚有自己的家庭,每天忙自己的事,也懒得去看他,让他孤零零的病着吧。我心里想完突然一阵难过,以后的事真是不能展望的,奶奶能活多久呢?从前我没想过这问题,现在只想如果奶奶走了,我在这个家里还有什么亲人呢。同样,除了岳嵩文这个老家伙,我还能找到一个把我完全接住的人吗。
奶奶可能不知道我有多在乎她。这是我刚得知奶奶生病住院却刻意瞒我时心里的怨恨,爱得不到理解和尊重,也是会怨恨的。我对岳嵩文也始终有怨恨。
刘文甫他爸从刘文甫这知道奶奶病情,现在家里这护士就是他爸找来的,还给搭配营养,把保姆指挥得团团转,我和我妈跟着奶奶吃养生餐,都瘦了一圈,我爸回来后把我和我妈捞回家里住,我听到他在客厅里给我妈说你费心了,照顾咱妈那么长时间,我想我妈也就能这样用苦肉计表忠心,让我爸多看两眼了,对她我简直能说尽风凉话,她对我也是。
我爸倒不担心我妈分他的母爱,因为奶奶对我妈是不会有感情的,我爸这性格完全可以说是奶奶惯出来的,奶奶作为一个全心爱护独子的女人,对另一个全心爱护他儿子的女人不意外的抱着敌对意识,当然表现出来就是客气,何况我爸妻子轮换不是一次两次,轮到我妈这不剩什么稀罕。
这样的环境,我爸又不归家,有时候我会觉得我妈又孤独又可怜,过得很不容易,多亏她以前把我扔去别处这事,让我少一些懊悔的情绪产生。
奶奶好了一些,护士改成隔一天来上一次,我到奶奶旁边玩手机,奶奶问我大学毕业的打算,我说还早嘛,我还没打算呢。奶奶问是想继续上学还是工作,我说念书轻松,但是总当学生也没意思。奶奶说我们那时候读书也苦,学生就是这样啊。我说嗯嗯嗯嗯。奶奶呼吸了一下,然后说,还想不想回家呀?我抬起头,奶奶说:“还是想去别的城市,你喜欢哪里,奶奶先给你个房子住好不好?”
我张开嘴,“现在说这干嘛啊。”
奶奶说,奶奶有钱,给我们霜霜喜欢的地方买个房子,听说房价还涨,现在买还算赚啦。我说干嘛你买呀,让我爸买,花他钱。奶奶笑说:“奶奶也有钱的。”我说你不要想这事了,现在年轻人哪有买房子的,都租一个,呆腻了就换,这多潇洒。奶奶说你总要成家,也得稳定下来。
我都不敢看奶奶了,拿着手机划拉。我最近对未来的事十分有恐惧感,之前我想很简单,结婚生小孩,像看国产电视剧一样,现在我觉得什么都是不确定的了。奶奶这个手术,说很顺利很简单,却是心脏出了不小的毛病才会做的手术,往肉质的器官里架起来金属器具,听得就蛮残忍。那天从医院出来的晚上,刘文甫将我放在客房,我闭上灯在被窝里查手机,很多人提问心脏支架后还能活多少年,或者说这种手术减寿的。就是心脏没有病灶,其他地方也会有的,甚至到后来哪里都痛,哪里都需要医,不是光衰老才有的生死问题,人的生命本来就很贱,随便就可能被收回去的,不由自己。刘文甫父亲一场小病,在医院里诚惶诚恐地躺了近一月,他正到了奋斗大半生,后继有人亟享天伦的时候,不想有什么差错,但这由得人自己想怎样就怎样吗?显然刘文甫的爸爸也意识到了,所以才将小病看成天大的事,而奶奶这个年纪是把天大的病看成小事的。都让我伤感。
奶奶提早的为我设想,说我毕业后成家等等,她知道自己看不到这天了,所以现下就要打算起来。我为她这种远视难过的不行,却不能表现出来,当做不知道的样子,或者在奶奶说她“老”之类的话题时,做出不以为然。
奶奶见我对这个话题抵触,以为我还小孩心性、听她唠叨烦,就不再谈这个。她问怎么最近一直没见我门门,天天都呆在家里,我说同学都开学了,他们开学早,我开学晚,找不到人出去。奶奶说那你也去逛逛嘛,总在屋里要生病的。我听不得这个病字,奶奶中午吃得又不多,早上到现在都没太阳,她的腿好像在疼,躺床上手盖着脸一直僵着没动静,我想家里有人奶奶连唉声叹气都要忍着不发作,就给奶奶说了一声说出去逛逛。
出了门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其实我开学才是最早的,微信里每天都有人喊我出去,也不是我多重要,只是多一个人更热闹。今天还应景是个阴天,我多走了几步,到街心的公园,附近有步行街,朝那里走着雨点下来,砸手臂上一个又软又冰的鸟屎状的水点儿。
我抹掉它,招了辆出租车,幸好打得早了,坐上车后雨下成一泼一泼,街口排了一排的人在等车,另一些人在雨里慌里慌张的跑。我想回家去,但家里并不好,奶奶长时间在休息,她休息的时候家很安静,那些古旧的家具也失去最后一点光彩,这种天气阳光不找上门,闷得像一个死字压在头顶。不该说不吉利的话,但近来这些阴影一直难以摆脱。
我对出租车司机说去龙泽园,司机扭头,“美女这天不好,我就不接那么远的活了”,我说那你把我放个好打车的地方吧,他快乐的应了声,车开过一个区下来,他接了手机软件的单,一个人上来,我下去。这附近有个公交车站,有雨棚,我跑过去的,还是湿了大半衣服。夏雨很爽快,只是衣服穿得不太适宜,车站还有两个人,是对大龄母女,当妈的看我像街道办事处大姐看鸡,当女儿的看我一圈,跟她妈一块移开了眼,过一会再看过来。
我想我要不也试试穿别的衣服,看起来更像清纯女大学生的,孙淼二十有五进社会两年穿得还像大学生,或者说是那种高级好嫁风,浅色的针织啊、丝啊,喝酒的时候还行,到别的亮堂点的地方男的见了她走不动道。我觉得她也就一般漂亮,但很多男生当她是女神,还没听说有人把我当女神,我认识的男的里一半跟我称兄道弟,一半沾沾自喜的拿伎俩跟我玩闹。我怀疑是路线问题。再过几年等玩累了,我也改改造型,找个傻直男糊弄他下半生。
很久还没打到车,我一摸兜还有零钱,坐上公交车去。往海滨开的城郊巴士都不打空调,懒洋洋晃荡荡的开去,顺风缘故,雨只薄薄投进一层来,像水雾似的,景也就温顺了。海是狂怒前隐忍的状态,波涛不断,把礁石劈头盖脸猛捶,隔雨雾看更像是普通闹剧,浪在揪着石头互薅头发。这样的天气太适合独处,我都有点不想下车。近终点站的时候车上只剩叁名游客,龙泽园有一站,还是给一个什么农科院的。下车后走了很久,依旧是硬淋着,到家都不觉得冷。
我掏出钥匙捅进门里,门锁润滑得这样好用,轻巧用力就朝里打开。雨直打在屋顶的,客厅里雨声很重。我湿头湿脚,故意走进中央位置,身后一串水脚印。《倾城之恋》里白流苏住进范柳原给她买的房子,拿未干的新漆印了绿巴掌在蒲公英黄的粉墙上,那是她的房子。我的这串水脚印和岳嵩文命金培元给我的那笔钱一样,不过是会消逝的东西。
我在客厅中央站了许久,累了坐在地板上,也没拿出手机来,电视机屏幕把我映得清清楚楚,只是有些扁,后头的家具扁得更厉害,我看茶几看沙发都看了很久,我不知道我自己有个家会怎样,反正不会装修成这个样子的。老岳家里装修不是不花钱,是不花心思,不像家。
我坐了许久听到楼上有声,以为是贼或者风,探察了一会应该是老岳,我已经站不起来了,农科院门口车站到老岳家我走了也有二十分钟,老岳从楼上下来,他很会应天气穿衣服,长睡裤盖着脚面。我仰起脸来,老岳见我有些意外,近了把我看完全了说:“这天来干什么?”是好的那种语气。
我说闲的出来逛逛,逛着逛着就来了。
他让我起来,我衣服半贴在身上,刚刚坐得恶形恶状,衣服很不规整。老岳握住我的手臂,紧紧一下,“不冷么,不知道换件衣服?”他手很热的。我想起来上次淋湿来找他,他碰我都不碰一下,还让我小心地板,哈哈,怪不是玩意的。
我问他你刚刚在睡觉啊?老岳说嗯。我说你睡好了?老岳嫌我废话多,把我推上楼换衣服了。我的衣服还挂在柜子里,仔细看之前穿过的两件被洗过,因为褶皱没了。我钻进衣柜里找衣服,让岳嵩文抓着后领给弄出来,因为我搞得衣柜里面到处湿漉漉。老岳拿了张浴巾给我,我披上后在毛茸茸的浴巾里脱得光溜溜的,然后守在浴巾里等岳嵩文给我找衣服穿,岳嵩文给我了拿件他的浴袍,春秋款长袖的,他指着浴室:“进热水里暖暖身子,小心感冒了。”
我当然从命,往浴室里去,没想到老岳还跟上来,我跨进浴缸里,准备一面放水一面淋浴,老岳进来后把下水龙头拧开,我怕水撒到他身上,就没有开淋浴。老岳直起腰拧下淋浴头,我还愣着等下面龙头的水慢慢地注,老岳打开了淋浴,直接把水柱投到我身上。
我要解开浴巾,被老岳按住,温水浸透浴巾,温暖的裹在身上,像一个非常紧的拥抱。老岳真是太照顾人了,能办个特级护理学校。
水注到一半老岳离开浴室,我在水里泡了很久,水一直在流,浴缸里似乎有个什么循环装置,水面一直保持在一个程度,热水也泡不到凉,我感觉有些困了,差点睡在里面。从浴室出来大大的打了个喷嚏。
老岳让我上床休息一会,我想不好回去传染风寒给奶奶,就乖乖钻进被窝里,浴袍隔着睡不舒服,就慢慢在里面蹭掉了,扭来扭去把被子裹紧,要睡过去了。老岳出去一趟后拿喷壶来浇花,我看见了问外面下雨怎么还用浇水?老岳说睡你的觉,进了阳台,叁四分钟后出来,喷壶放在阳台上,两手空空,到我床边折了了一下被角。
我从被角边缘看他,老岳把手盖在我眼睛上。我在他手心里眨眼睛,探出手来抓住他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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