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杯深琥珀浓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木鬼衣
“这羊羔可是要献给圣上的,手脚都麻利点,别和没吃饱饭一样,”幺娘碎碎叨叨地埋怨。
葶花耳朵尖,听闻太女意欲用新猎的羊羔谄媚女帝,转而与下人道:“去,老虎拖到后头剥皮,这可是殿下专门为文德正君所猎。”
幺娘啐了口唾沫,心道:狂不死你们,等太女回来有你好看!
日光偏斜,狩猎的诸位显贵仅剩太女与晋王仍未归来。陆照月一贯不擅骑射,可她身为太女,又奉命筹备春猎,落下乘未免丢人。于是寒川公子打通路子,用提早备好的野鸡、野兔充数。
陆重霜此次似是铁了心要与太女一争高下,二者带队相斗,野物小到灰兔,大到母鹿,每两叁炷香便有新的猎物送来。幺娘忧心太女败北,便私自做主,暗暗唆使手下以太女的名义向其他贵女购买猎物。半个时辰里你追我赶,幺娘怕事情败露,见晋王猎到一只,她这儿暗自填上一只,场面一度胶着。
士卒披坚执锐,预备擂第叁轮鼓,好为白日的狩猎拉下帷幕。
此刻晋王与太女局势持平,幺娘命人加紧塞上一只野雀。密集的鼓声渐渐升腾,众人不由自主地踮起脚尖,向远方眺望。太女骑一匹棕色母马自野林徐徐走来,妆容半残,发髻散乱。
晋王随后现身,只见她张弓搭箭,长弓如满月。
众人跟紧她的动作仰头一看,一箭双雕!
鼓声恰停!
两只飞鸟徐徐降落,局势翻转,晋王凭一物胜出。
陆照月翻身下马,随手扔掉长弓。她翻来覆去地看自己破皮的十指,汗涔涔的脸上,花似的胭脂凋零大半,遮不住阴沉的脸色。幺娘放轻脚步随太女进帐,为她更衣梳发。
待到她换好裙衫去见女帝,该到的人皆已聚在鸾和女帝身旁。
陆照月言笑晏晏地坐下,指尖绕着脸颊垂落的碎发。她扫视一圈,身子忽得一软,倚着寒川公子说:“重霜妹妹猎虎甚是威风,姐姐武艺不精,只有这么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陆重霜执起文宣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答应为家内猎虎,岂能食言?”
陆照月掐着手心,正暗地恼怒,她身侧的寒川公子却发话了。
“献给陛下的羊羔怎么还没烤好,快去催催。”
他这头话音方落,那头幺娘招呼着小侍抬羊上前。如塔台唱戏一般,她向女帝盈盈而拜,说了一堆场面话,继而命小侍上前剖羊。
刀刃划过羊腹,倏忽露出一只滚圆的烧鹅。
幺娘突然抚掌,尖细地叫了声:“哎呀,我竟忘了清点这个!”
“太女殿下命我做一道浑羊殁突,我竟忘了将大鹅算进猎物之中,”幺娘懊恼地敲敲脑袋,“这样看来,太女与晋王是平局呀。”
陆照月原是一愣,继而端起架子斥责幺娘。“这么点事都办不好,要你何用!回去领板子!”
“皇姐,狩猎嘛,手下人难免出错。”陆怜清适时插嘴。“饶了她这一回吧。”
陆照月顺坡下驴,冲幺娘抬抬下巴:“还不快谢怜清妹妹,如若不是她心善,为你求情,我定扒你一层皮!”
幺娘俯身行礼:“谢吴王开恩。”
陆重霜冷眼旁观,对他们的一唱一和置若罔闻。
陆怜清抬抬手,示意幺娘起来。她捻起一粒杏子,笑道:“既然晋王与皇姐平局,那么夜明珠——”
“我倒是不缺这些东西,宫里一堆母皇的赏赐。”陆照月打断。“我呀,就是想给母皇多猎点东西,别的不求。”
“知道你有孝心。”鸾和女帝咳嗽几声,双颊浮现一层病态的薄红。
侍中令沉念安却道:“圣上既然设彩头嘉奖胜者,就没有推让的道理。不然传出去令天下人耻笑,说我泱泱大楚连两颗夜明珠都拿不出来。”
女帝听闻,颔首道:“也是,你说得在理。”
沉默许久的于雁璃在此刻冷不丁横插一嘴:“晋王保家卫国、劳苦功高,上元节救生民于水火,又正值新婚,这颗夜明珠便当作犒赏晋王吧。”
“于大人谬赞,”陆重霜看向于雁璃,微微一笑,“重霜受之有愧。”
“说起上元,臣前几日忽得忆起一桩旧事,想问问晋王。”
陆重霜挑眉,“哦?于宰相想问什么?”
“真要计较,此事还与突厥使臣有关。”于雁璃浅浅笑了下。
(杯深真的是又不好写又没人看)
【女尊】杯深琥珀浓 青玉案(四)
“突厥人的事,于宰相应当去找鸿胪寺,”陆重霜不紧不慢地说,“寻本王作甚。”
她叁指松松拿着酒盏,手肘撑在四方的矮桌,荷叶纹的瓷杯边沿印着薄红的唇印,衬着白如玉的底,尤为显眼。
“话可不是这么说。”于雁璃轻笑。“晋王驻守边关,与突厥人是叁天两头打交道,鸿胪寺那帮人哪比得上您。”
夏文宣自小在豪门贵族里摸爬滚打,一听于雁璃暗含锋芒的话头便晓得她要发难。他偷偷瞥陆重霜一眼,在案几的遮掩下,悄悄探出手,掌心覆上她的手背。
陆重霜神色未改,淡然道:“重霜不通文墨,徒有舞刀弄枪的蛮力,担不起于宰相此等美誉……于大人想问什么便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于雁璃拢了拢袖子,目光落在主位上的女帝。“陛下,前些日子大理寺的奏议送回到臣手中,报的是上元之乱。随它一并递来的是户部的账目,包括筹备上元灯会的开支,以及之后的各项损失,夏大人都已批过。”
鸾和女帝懒散地倚着身侧的男侍,秀丽的两条细眉拧了拧。她刚想说什么,却是一口气提不上,掩着嘴剧烈地咳嗽几声,没能说出话。
她挥挥手,示意于雁璃继续。
“臣闲来无事,随手翻了两遍,不曾想发现一件怪事。”于雁璃缓缓起身,看向对面的陆重霜。“臣因此事夜不能寐,因而趁今日晋王在场,想问个清楚。”
陆重霜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大理寺的奏议说西市纵火乃流寇所为,东市失火是凤凰灯失控。可臣一翻才发现,当时户部批出的钱粮根本不够支付匠人工钱。臣随之去询问太女殿下,才得知是太女一片孝心,从东宫开支中抽出一部分补上空缺,这才有了上元那光耀四方的凤凰彩灯。”
女帝听闻,细声细气地冲陆照月问了句:“此事当真?”
陆照月眯着眼莞尔一笑,甜甜道:“照月的本分就是为母皇分忧。唯有母皇心宽,大楚的天下才能安稳。”
陆怜清与身侧的正君莲雾公子对视片刻,神色微变。
她微微一笑,转头将目光落在于雁璃身上,柔声道:“于宰相的意思是说……凤凰灯失控是因为户部从中作梗?”
“哎,怜清妹妹!这话可不能背着夏尚书乱说。”陆照月掩面而笑。“虽然夏鸢宰相不在场,可她的儿子儿媳都在呢。”
陆重霜唇角微扬,冷笑道:“太女此话未免偏颇。于公,在座皆是大楚的忠臣,圣上面前没有不能讲的话。于私,文德公子入晋王府便是皇家人,是陛下的女婿。一家人之间什么话不能提,何来儿子、儿媳之说。”
“是是是,”陆照月拨着自己丹红色的长指甲,连道叁声,“晋王殿下的嘴可是跟箭一样利,自然说什么是什么。”
几位皇女的明争暗斗由来已久,作为半个局外人的沉念安夹在政事与私怨之间,终究没能置身事外,
她长长叹了口气,出面打圆场。
“这大好春光,谈政事未免扫兴。”沉念安冲于雁璃摆手。“于宰相,有事待到小朝再议也不迟。”
“于某是大楚的臣子,是陛下的臣子,日日夜夜为的那都是大楚的江山!有事就要提,有毛病就要改。我们为人臣者,哪能为一己之私,让面前的贼人白白逃脱!”于雁璃不紧不慢地接话,神色凛然。“沉念安,你怕不是在侍中令的位置上待久了,人都待忘本了!”
沉念安神色骤然阴沉,她向主位上的女帝拱手,目光却直逼于雁璃。“于宰相,既然你这么说,那我沉念安必要听听这事究竟有多大,令你竟敢在圣上春猎之日如此放肆!”
鸾和女帝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右手搭在矮桌,指甲正烦闷地敲击桌面。
她自小不是被当作储君培养,对臣子争斗的政策一知半解。若非先帝君上位夺权,也轮不到这个叫陆启薇的小皇女登基。
按规矩,圣上怀孕后可半月一朝,临产的那几个月由帝君与几位宰相处理政务,小事自行定夺,大事在汇总各宰相与帝君意见后呈上,女帝只需批朱笔便可。鸾和女帝子嗣繁盛,因生产多年不理朝政,也就近些年身子舒缓些。
一来二去,手中权力一放再放。于夏两家豪门贵族自不必说,就连代为统领后宫的九霄公子也青云直上,将独女陆怜清扶了起来。
“沉大人既然放了话,我于某也就直说了。”于雁璃甩袖。“夏鸢管理的户部账目不清,大理寺的奏议遮遮掩掩,这上元的火还真不一定是谁放的!”
陆怜清眼皮一跳,嘴上添柴加火。“哦?于宰相快快讲来。”
莲雾公子紧跟发话:“诸位大人商议正事,我等男子不便在场,鄙人先行告退。”他起身,向在场诸位行揖礼,做足姿态。
夏文宣望妻主一眼,攥紧她的手。
陆重霜反而拍了拍他的手背,简短耳语:“去寻长庚,他晓得让谁来。”
夏文宣仍不放心,正要再说几句,却见她粲然一笑。
“莫要担心,随他们去吧,”陆重霜道,“乖乖等我回来。”
夏文宣垂眸。“千万小心。”
随在座的几位公子移步,青帐挑起,文宣身侧烤炙后的肉味骤然散开,徐徐焚烧的檀木香围上来,如同锦绣裹住木偶。
夏文宣思及妻主的嘱托,正要动身,却见寒川公子快步上前。
“夏公子。”他拿着折扇,手腕一挥,便打在文宣的肩头,拦住他的去路。“哦,不对,如今应当唤您为文德公子。”
“何事?”夏文宣冷淡地推开扇柄。
“文德公子还是歇着吧,”于子崇冷声道,“这个节骨眼,还想去哪。”
于夏两家自古不对付,夏文宣虽比寒川公子于子崇小上五年,却也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而在夏文宣名满长安前,名门望族里最有才学的,是于子崇。
夏文宣轻笑,露出一侧面颊上浅浅的梨涡。“青娘同我说散席后想吃厨子做的樱桃冰酪,特意嘱托我遣人去说一声……怎么,东宫没有您管的事儿,不代表晋王府没有。”
“呵,你倒是为晋王殿下……鞠躬尽瘁。”
夏文宣歪了歪脑袋,不甘示弱:“为妻主办事,应该的。我与青娘情投意合不说,她又在上元救我和阿娘于火海。有恩有情,怎能不尽心尽力。”
于子崇语塞,隐忍着怒气冷笑一声。
“东宫事务繁杂,事事过问才是奇怪,而晋王新婚燕尔,正是情浓,多小的事都应当亲力亲为。”莲雾公子只一句,毫不费力地解围。
他乃前朝萧家的后嗣,萧与夏曾有姻亲,论关系,莲雾公子算夏文宣远房的叔辈,如今成了连襟。
论长相,莲雾秀气,寒川英朗,文宣雅正。
夏文宣不愿拂了小叔的面子,笑了笑,转身去传唤小侍。
四方的帷幔内,于雁璃盯向陆重霜,声音不大却也毫不掩饰咄咄逼人的态度:“晋王殿下,你可在大火前曾私调过南衙禁军。”
“不曾。”
“当真?”
“当真。”
“那为何会有人来与我状告,你私传南衙禁军,在东西二市恶意纵火!”
“倘若有冤屈,不如来殿前当面对质。”陆重霜道。“本王正好奇是谁在信口雌黄。”
“禀陛下,是婢子收的小笺,”幺娘扑通跪下,扯着嗓子喊。“前几日有军娘子托小人传话与太女,正巧那日于大人来看寒川公子,婢子心想朝堂之事不如交由于大人定夺,这才将状告的小笺传与于大人。”
幺娘说完,指着桌角道。“婢子发誓,倘若有一句谎话,当场撞死!”
“要说事就说事,别好端端地冒出什么死来……”沉念安皱眉。“于宰相,小辈不懂事,你也跟着老糊涂了?圣上面前,说这种话来要挟人。”
“沉宰相说得对,”陆怜清搅浑水,“说事只管说事,把事说明白最要紧,一口一个撞死……呵,也不晓得是威胁谁啊……”
陆照月一拍桌子,杏目圆瞪。“还愣着做什么?掌嘴!”
幺娘愣了一瞬,继而咬紧牙关,往白腻的脸蛋狠狠甩上一巴掌。
可还不够,在场的主子谁都没叫停。
不间断的掴掌声在几人交错的目光中愈发急促,幺娘的面庞浮出骇人的红晕,眼见就要连一片青紫。
“停吧,吵得心慌。”鸾和女帝蹙眉。
她长舒一口气,对于雁璃说:“你也别争了,有人传人,早早把事情结了,好回去歇息。”
于雁璃拱手道:“陛下,请传顾鸿云入帐。”
“既然如此,陛下,不如顺便把大理寺卿叫来,”沉念安道,“免得吵到最后又不清楚。”
鸾和女帝稍稍动摇。
于雁璃由她一手提拔,更是除掉先帝君那一套班子的要棋,她的话,女帝再怎样都会听信几分。
她的目光扫过底下六人,气短地吩咐侍从:“去传顾鸿云和大理寺卿。”
【女尊】杯深琥珀浓 青玉案(五)
宫人传话到大理寺寺卿戴弦那儿时,她正与女儿在帐中玩耍。
听闻陛下召见,她眼皮一跳,随即遣女婢拿些小钱塞给传话的宫人,自己则递上一碗放凉了的甜香面茧,轻声细语地询问圣上为何召见自己。
宁可得罪共事的官员,也别得罪宫闱内的近侍——这是鸾和女帝登基以来,一代代朝臣总结出的至理箴言。
身为天子的帝王一旦放松礼法,纵容地位低下的近侍僭越到朝臣的头上,叁省六部九寺与各道、州、县便会随之紊乱。
所谓“犯上作乱”,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大楚的朝堂从来不缺满腹经纶的聪明人,但聪明人往往比常人更爱惜自己的脑袋。
“是于宰相有要事商议,才提请陛下传您去一趟,除您之外还请了突厥来的使臣大人。”宫婢避开送来的甜汤,冲戴弦福了福身子。“别的小人也不敢多听。”
“使臣?哪个使臣。”
“是突厥可汗的长子,顾公子。”宫婢有一答一。
阿史那摄图?于雁璃能有什么事需要用他?戴弦暗自琢磨着,随宫婢出帐。日薄西山,天际浓稠的红压向一望无际的绿野。春风混杂着新鲜血肉的腥气,扑面而来,双颊好似蒙上一层未干的羊血,又腥又热又黏。
千万念头在脑海纠缠,短短的距离,戴弦竟走出一身汗。她捻着袖子揩拭额头的细汗,快步走向端坐在最高处的金帐。
青纱帐外,容貌姣好的侍女左右各站一位。二者向戴弦行礼,纤纤素手撩起一点帘幕,好使她躬身穿过。熏人的香雾海潮般涌来,先前萦绕在戴弦鼻尖的血腥顿时被眼前的浮华所掩盖。
“好一个贼喊捉贼,于宰说得当真透彻。”伴随一声轻笑,女子窈窕的剪影浮现在戴弦眼底。“不过距离大理寺结案怎么着也有个十天半月,怜清想知道,于大人为何不在前几日早朝给母皇陈奏?非要在春猎害母皇扫兴。”
戴弦心口突突直跳。
吴王陆怜清讲话一贯绵里藏针,先抬后砸。方才一番话先是顺着于雁璃砸了对家,又话锋骤然一转,将枪口对准于雁璃。寥寥几句,里外都是人,里外都不是人。
戴弦与太女、吴王同朝为官叁载有余,深知两位皇女的脾性,尤其是吴王陆怜清,同父亲九霄公子一般,表面瞧去是个好相与的人,实则手段狠辣。
她毕恭毕敬地上前给圣上行礼,又给在座的几位皇女、宰相作揖。
“正好戴弦来了。”沉念安冲戴弦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坐下。“于宰相怕是醉酒,不清醒,硬说陛下的禁军在东西市恶意纵火。你处理上元走水的奏议我是看过的,你来说说。”
沉念安话音方落,不同方向的几束目光一齐落在戴弦身上。
戴弦沉吟片刻,忖度道:“有关上元的处理,臣已在奏议中写明。杏月经陛下恩准,大理寺与刑部一同捉拿贼寇,如今各项损失已同户部报备,犯人则交由刑部处置。具体事宜,于宰相还需寻夏尚书细问。”
她特意搬出女帝批阅过她的奏议来压于雁璃,为得便是不提过程,只谈结果。
“找夏鸢?哼。”于雁璃冷笑。“戴弦啊戴弦,你亲手写得奏议,总该知道自己查了些什么。”
陆重霜漫不经心地转动着瓷盏,淡淡笑了声,道:“于宰相,您光凭戴大人的奏议和一封来历不明的信笺,就开始质疑大理寺的办事与本王的清白……唐突了吧。”
“嗳,别这么着急为自己说话,”陆照月含沙射影,“还有一个人没到呢。”
“你说得左不过是顾鸿云,”陆重霜道,“本王着实奇怪,太女殿下不信大理寺的话,非要等一个外族人来……居心何在?”
“少阴阳怪气地说我勾结外族人!”陆照月拍桌。“到底是谁欺上瞒下、暗结党羽,还说不准呢!”
“说事只管说事,莫要为小事伤了和气,”陆怜清正打圆场,忽而瞥见倚在男宠肩头的鸾和女帝一脸倦意。
她起身,叁步并做两步走到女帝身旁,温声道:“母皇,您可是又头疼了?”
女帝挽住陆怜清的手,低声道:“无碍,你们继续。”
陆照月见陆怜清先自己一步献殷勤,慌忙喊道:“幺娘!还不快去传太医!”
这头幺娘接旨,那头宫侍传来通报。
顾鸿云到了。
男人身着玉色菱纹圆领袍,是与春光正相符的打扮,白狐毛的系带旁挂一木兰绣囊,胡味甚浓的大翻领颇为拓落不羁。
有段时日没见,头一眼,陆重霜险些没认出他是阿史那摄图。
他给女帝叁拜行礼,坐到于雁璃身侧。
“于宰相,戴某一向敬重您老。”戴弦说着,眼珠子悄然一滑,瞥向顾鸿云。“可您让一个外族人登堂入室,有失妥当。”
顾鸿云道:“寺卿,鸿云此番前来,是为讨一个公道。”
“公道?”沉念安挑眉,隐隐预感到于雁璃此回是铁了心要发难。
“是。”顾鸿云坦然道。“大理寺结案后,我请鸿胪寺派画师为狱中的突厥人描摹画像,再托驿站将这些画像带回草原,以便告知家眷。不曾想几日前,母亲回信与我,说这些入狱的族人皆以行商为生,从未参军。鸿云深感此事蹊跷,又听闻于宰相是一代贤臣、刚正不阿,这才请她出面彻查此事。”
鸾和女帝拧眉,语调拖拉地唤了句:“戴弦——”
“臣在。”
“说说吧,”鸾和女帝道,“事是你办的,现在人家来讨说法,你要担起责任。”
戴弦头皮发麻。
彼时碍于于、夏两家的争斗,以及叁位皇女的博弈,她并未彻查上元大火的主谋。眼下旧事重提,顾鸿云又代表突厥当面责问,她怕自己一出口就是把柄送到于雁璃跟前。
“徇私枉法,这可是个大罪呀。”陆照月趁热打铁。“戴大人,您是为哪位不得了的大人物做事?居然连母皇的旨意都不放在眼里!”
“微臣不知太女在说些什么,”戴弦四肢着地,朝女帝重重磕了个响头,“陛下,臣任大理寺寺卿已有六年。这六年来,臣为大楚鞠躬尽瘁,从未有过结党营私的念头!望陛下明鉴!”
“你会不知道?”于雁璃背手,抬了抬声调。“好,你不知道,我知道,我替你说!”
帘外的风骤刮了进来,只短短一瞬,席卷而来的暖风冲散了弥漫在屋内的香雾。热浪自背后袭来,不一会儿,戴弦便又嗅到了入帐前那粘稠的血腥。
“查上元走水是大理寺的责任,也是你戴弦的责任。王子殿下远道而来,为得是与我大楚结百年之好。而你为讨好权贵,不惜颠倒黑白、栽赃无辜!这纵火的不是外人,而是自家的鬼!是自家的贼!是为陷害忠良贼喊捉贼!”于雁璃振振有词。“戴弦,回话!究竟谁指示你这么干的,你又收了谁的好处!”
未等戴弦说话,一阵清朗的笑忽而剖开剑拔弩张的气氛。
陆重霜讥笑着缓缓站起,呼唤一只调皮的猧子般,冲顾鸿云招招手。“顾公子,本王也有事想问你。”
她眉眼和煦,目光清朗,可落在顾鸿云眼里,笑面遮掩之下的分明是凌厉的杀意。
顾鸿云垂下眼:“晋王请讲。”
“您既然觉得大理寺的结案有古怪,为何不提请鸿胪寺上报,而是寻到于宰相?”
顾鸿云道:“鸿胪寺职不在此,而鄙人又凑巧同于宰相碰见。”
“好一个凑巧。”陆重霜道。“那伊然可汗除却与你说这些突厥人从未参军外,可还说了其他东西?”
顾鸿云稍稍一顿,道:“不曾。”
“这些经商之人离家多久?”
“鸿云不知,”顾鸿云说,“兴许是四五载……”
“当日本王带人去往西市救火,却遭刺客袭击。事后经查验,几位乃突厥女子,且身手不凡。”陆重霜缓缓勾起唇角。“于宰相,您对此可有异议?”
于雁璃眯起眼看向陆重霜,最终轻微地摆摆头。
“于宰相,本王奉圣上的旨意远赴边关,为大楚守了两年的雁门。这两年,征战无数,死伤无数。试问哪个突厥人不恨本王?不想着要扒本王的皮,抽本王的骨?”陆重霜道。“如今顾公子用四五年前的未曾参军,为自己牢狱内的族人开脱。而您身为大楚宰相,靠一封信笺,就口口声声说朝堂内有鬼,那本王问您,内鬼是谁?您但说无妨!您只要开口,本王即刻带兵将她捉拿归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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