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杯深琥珀浓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木鬼衣
洗净薄汗,陆重霜赤裸着躺在织锦铺成的软塌,仅有一层丝绢裹着朴刀般有力的身躯。换好干净衣物的骆子实陪在一旁与她闲谈,耳根通红。
陆重霜见骆子实红着脸不肯说话,作弄之心蠢蠢欲动,聊上几句便用食指与中指夹起银盘里的干果脯,逗他来含。
她绝口不提政事,与他聊的无非是赛马球、玩双陆、赌骰子之类的玩乐事,好似先前与骆子实十指相扣,说“有生杀掠夺的权,就有一切”的女人与她毫无干系似的。
天色渐晚,陆重霜命长庚将还未看完的折子自葶花手里取来,搬到骆子实所住的殿宇内。
此处距女帝寝宫较远,毕竟向前走一段路,便是曾经泠公子栖身的居所。再加此时宫中还未来得及为新帝纳男宠,入了夜,空落的院落便更显幽静。
骆子实从未清醒着与陆重霜同床共枕。
此时见长庚手下的杂役有条不紊地往寝殿送来奏议,而殿内的侍从个个像熬到喂食的鸟雀儿,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手忙脚乱地往他头上涂抹发油、整理衣襟,又将殿内乱跑的猫儿悉数抱出,骆子实紧张地背脊发汗。
他被殿内的奴仆从头到脚收拾一番后,惴惴不安地坐在床边。
陆重霜仍在沐浴。
怕人多手杂,长庚将仆役尽数遣到殿外等候,没有命令不许踏入半步。
骆子实站起,坐下,再站起,又坐下,最后还是没坐住,虽知道她在沐浴,却还是想去寻她。
他放轻脚步走出卧房,朝她的方向走去。
隔浓雾般的帷幔,骆子实偷偷看向沐浴的陆重霜,一张素白的脸,长发披散,眉目淡淡的,轮廓鲜明,像磨到薄如蝉翼的刀刃。
她伏在长庚耳边,笑着,亲昵地同他说了些什么。话音随着水汽飘乎乎晕开,隔得太远,骆子实听不清内容。
接着陆重霜从浴桶出来。长庚为她披上防风的毯子,继而跪在她的腿间,双指拨开两片阴唇,嫣红的舌头迎了上去,用妩媚的唇舌服侍主子。舌尖探入细缝,逗弄起她肿胀的花核,拍打搅动,发出放浪的啧啧声。
她呻吟,身子紧绷,一低头,长发遮住了面颊。
骆子实浑身温热的血忽得冷成碎冰。
他退后几步,仓皇逃回卧房。
屋内静得只有勃勃的心跳,骆子实深吸一口气,颓然坐在床沿,一时心绪万千理不清自己是悲是怨。
回想去年夏日独身一人在山中抄书,窗外虫鸣声不绝于耳,偶尔有迷途的小鹿跑来偷吃院里的蔬菜,唯一会来看自己的,不过是相熟的大娘和她正值顽劣的女儿。
只觉……恍如隔世。
陆重霜这一住,便是十日,于满朝文武而言,恰好足够休一次旬假。
顾及陆重霜垒在桌案前的繁杂政事,自陆重霜歇在骆子实寝殿后,夏文宣派人小心翼翼地去问了几次,十日跑去六回,葶花都说陛下在两仪殿内议事,没空见人。
哪怕夏文宣腆着脸,亲自带人备好热菜去寻她,也是不见。
好容易熬到百官休旬假,夏文宣满心想青娘此时应是能喘口气了,便早早命御厨备好她爱吃的鱼生和冰酪。
他天未亮就下了床,沐浴更衣,梳发带冠,用上号的香料里里外外熏过衣衫,随后带人去甘露殿寻青娘用朝食。
苦苦在殿外等了半个时辰,陆重霜总算有空,命葶花请他入殿。二人相对而坐,彼此默默无言,夏文宣的目光悄悄落在她身上,只见她来回翻看奏议,眉头紧锁。
沉默半晌,他没话找话,“青娘近些日子睡得可还好?”
“还好。”陆重霜道。
“那于雁璃如何了?可有为难你。”夏文宣问。
“于雁璃是当朝宰相,还手握于家,同你夏家一般枝繁叶茂,倘若她非要跟我闹,搏个鱼死网破,我经不起,大楚也经不起……”陆重霜说着,突然顿下,改口道,“罢了,你也不能懂。”
夏文宣默默听着,悲从中来。
她不说,夏文宣没法细问,只得宽慰自己说,青娘身为天下之主顾虑太多,后宫自古不得干政云云。
“青娘注意身子。”他道。
“嗯。”陆重霜微微扬起唇角。
这时,守在屋外的长庚疾步闯入,伏在她耳边说了几句,陆重霜稍有起色的神态再度阴沉。
她落筷,取来帕子擦拭双手,冷淡道:“你先吃,我有事要去处理。”
夏文宣抿唇,规矩地向她行礼,想送她出去。
陆重霜一个眼神止住他,“不用了,你坐着吧。”
夏文宣愣了一下,扬起脸去看陆重霜。
陆重霜已然转过身,在长庚的陪同下朝外走去。
夏文宣长吁,目光疲倦地低了下去,冷不然叫住她。“青娘!”
陆重霜听闻,止住脚步,没转身。
许久,夏文宣抿唇,带了点悲哀的哭腔,嗓音轻颤地同陆重霜说:“青娘,我是头一回当帝君,我也要学,如果我做了惹青娘不高兴的事,还求青娘告诉我……文宣一定改。”
陆重霜皱起眉头,一段令人心悸的死寂后,轻声道:“文宣,你是头一回当帝君,难道朕不是头一回作女帝?夏鸢把你嫁给我,让你与朕在花园窃情,难道不是为了今日地位?不贪你这帝君身份?”
她扭过头,看着夏文宣,声调渐渐高起来,“事到如今,你要哭,要叫屈,那也要看朕有没有心思听——你若真这般委屈,觉得朕冷落了你,朕现在便休了你,随你去嫁荒蛮之地的乡野村妇!……也好过在这儿惹我心烦。”
夏文宣目光颤了颤,心像被寒气逼人的小剑刺了进去,使剑的人不急着抽,便握着刀柄笑吟吟地在他的心头肉上旋转抽动,让倒刺划出新的伤口。他面色煞白,披着一袭锦绣华服,后背冷汗涔涔,手脚全没了热气,活像个将死之人,呆在原地动弹不得。
陆重霜不愿看他,拂袖而去。
葶花稍一思量,随陆重霜的步子跟了上去,待到出了屋子,方才小声道:“陛下……帝君也是关心您。”
“朕知道。”陆重霜不假思索。
“那陛下——”
“他什么都没做错。”陆重霜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光放远了。“可那又如何呢?”
翌日早朝,彻查先太女买官卖官的罪责,终究是被夏鸢揽走交给了她夏家的亲眷。
陆重霜对此不发一言,显然明白不能急于一时。
买官卖官牵连甚广,夏鸢万万不会查到自家。新帝登基朝局不稳,正君又是她夏鸢的独子,急于求成只会白白便宜吴王,谁让她夏家与萧家有姻亲,那莲雾公子偏生是吴王正君。
把这事儿交给夏家子弟,恰恰是陆重霜在向夏鸢示好。
可惜天子的恩情是有限的,王霸之术,不过制衡,前朝后宫行则连舆、止则接席,素来没有恩上加恩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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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尊】杯深琥珀浓 搭台唱戏(三)
卧房内的贴身小侍拿剪子去剪烛花,屋里亮了些。
夏文宣拿帕子擦干双手,又用香膏涂匀,混着一点茉莉油的乳膏香气温吞,不出挑,免得惊扰了床头悬挂的香囊。
说来奇怪,这香囊的味道怎么都闻不腻,初闻是浓烈的烟熏焚香,缓缓呼气,馥郁的香气泛出凛冽的寒意,又勾着人继续闻。
自帝君惹女帝凤颜大怒后,十余日过去,没见一丁点临幸的苗头,因而左右侍从半口气不敢多喘,一干人服侍帝君上床休息后,挑了帘,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
夜还不深,夏文宣虽已躺下,卧房内却不熄蜡烛,怕她突然过来,见卧房熄了烛火,又走了。
摇晃的烛光透过纱幔,映照在他玉般面颊。夏文宣阖眼,良久的沉静后,勉强算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他总觉有一层色泽极为浓重的暗红色绸缎将他连头罩住,蒙住口鼻,捆住手脚,一时难以呼吸。
帘外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夏文宣恍惚间听那声响渐渐近了,迷糊着撑起身去摇铃,唤来陪嫁的奴仆。
那奴仆听见摇铃,火急火燎爬起,暗暗想:半夜叁更,主子究竟折腾什么呢?
“是青娘吗?”家奴行到帘边,听主子这般问。
他回道:“公子想必是做梦了。”
方才确是做了个梦。梦里是上元日,他站在极高的阁楼,身侧的青娘身着华服,正眺望远方不可胜数的孔明灯。而他仿佛被一根银针扎在了头顶,从头到脚阴嗖嗖地凉,脚下似是踩着一团云,时刻忧心自己会坠下,摔得粉身碎骨。
青娘则泰然自若地欣赏美景,忽得,她回过头望向自己,手指远方,像个坏脾气的女孩子,不怀好意地笑着同他说:“文宣你看,这是朕的天下。”
接着便是听到那自作多情的脚步声,可夏文宣那一刻真真听见了,陆重霜的脚步,不同于旁人,她步子轻又急,爱走在一干人前头,腰间环佩相撞,恰如吹奏短笛。
奴厮儿跪在床沿,轻声安抚:“公子,快躺下,小人给您扇扇风。”
“不必,”夏文宣翻身,背对他,嗓音落寞,“你回去吧。”
“公子····”
“回去。”夏文宣重复,全然清醒。
“小人有一句话,说了公子也别生气……”奴仆无声叹了口气。“女人哪有不花的?倒不如不在乎。有钱有官养得起,叁夫六侍,没钱没官养不起,也要去窑子里玩骚蹄子解闷。平头男子,本分点,给人洗衣做饭、操持家务,拿嫁妆钱买几个不错的小侍伺候妻主,一辈子也就过去了。更何况,您是帝君,整个大楚朝没有比您身份更尊贵的男人,还有家主撑腰,不管圣上爱谁疼谁,还不是要拜在您跟前,老老实实请安?论物什、论排场,您也是第一,多少公子争着抢着的东西,但凡您想要,一句话的事,谁不敢送到这儿来?”
“青娘只是在为难,你少把她与那些女人相提并论。”夏文宣不由为她辩解。
“小人的意思是,您不如多找点听话的美男子哄哄圣上,既化解了眼前的难题,日后您也有个帮衬。”那人道。
夏文宣冷哼:“阿娘教你的话,总算是用上了?”
“家主也是为您好。”
夏文宣没吭声,过了会儿,他摆手道:“下去吧。”
那陪嫁的奴仆觉得自家公子可算把话听进去,起身挨个吹熄蜡烛,轻着脚步离开了。
眼前渐渐灰暗。
夏文宣蜷缩进被窝,躲藏漆黑之中无言良久,倏忽狼狈地失声痛哭,湿透枕巾。
不过叁日,宰相府便将写有男子姓名的小册送到夏文宣手中。
他展开名册,瞧见几个一同“玩耍”过的熟人,几个家中自小豢养、专门拿来伺候女人的奴,还有一位曾有一面之缘的家伙——沉怀南。
“就这样吧,”夏文宣将册子扔到一边,“带点东西去见葶花主管,麻烦她在伺候青娘的奴仆里空几个位……之后各凭本事。”
说罢,他猛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夏文宣已经点头,宰相府动作更是利索,一辆马车关着数位翩翩公子笔直地驶入后宫。夏鸢摸不清陆重霜嗜好,所幸全送入宫,挨个试。
“你们其中有谁是见过圣人的?”车内,浑身绫罗的少年环视一圈,轻飘飘地问。
车内总共四人。
坐在马车最内侧的男子怀抱古琴,衣袍色泽艳丽轻浮,眼眸低垂,保持缄默。
他身旁坐一位身着缥绿色衣袍的男人,手拿折扇,颊边一点暧昧的小痔。
外侧坐两位年纪相仿的少年郎,左侧紧挨车厢的着一身乌梅紫,右方离车帘最近的,是方才说话的少年。
他见没人搭腔,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咧嘴笑道:“我见过一次,在陛下大婚的时候,她骑马来迎公子。”
“不过是托福得了个夏姓,才让你能在文德公子大婚时跟人身后沾沾喜气,”紫衣少年嗤笑。
先前说话的少年郎似是被戳中软骨,阴着脸,恨不得一口咬死身旁冷嘲热讽的家伙,他冷哼一声,心中暗想,待到我入宫受宠,第一个把你赶出皇城,随之,别过脸不再说话。
沉怀南泰然观战,冷然瞧他俩一言一语,手中折扇缓缓展开。
稍显跋扈的少年出自夏家旁支,其母风流成性,本就不得宠,还纳了勾栏里的伎人作侍君,生了他,长至五岁都没姓名,见到只管叫小七郎。幸而有一年祭祖,为首的夏鸢见他伶俐,相中他作夏文宣启蒙时的伴读,这才日渐发达。
另一位紫衣少年为萧姓,论亲缘与吴王正君莲雾公子更近,底蕴也比依仗给夏文宣作伴读的小七郎足。
身侧是夏家豢养的家伎,世代服侍,父亲死了,儿子继续给人作奴仆。夏鸢万万不会送高门子弟入宫给独子添堵,沉怀南恰是料到,才能捉住机会自荐入宫。
马车逐渐停稳,夏小七郎率先撩开车帘,璀璨的日光迎面照来,四面宫墙深深。
沉怀南摇着扇子,低头微微一笑。
夏家的小七郎没等多久,如愿被安插进寝宫服侍的奴仆内。这日入夜,女帝歇在寝殿,待到吹灯,他避开宫人,将陛下就寝的卧房推开一道缝,自以为轻巧地钻了进去。
陆重霜睡觉浅,听见脚步渐近,猛得醒了。
隔帘,她见来人脚步虚浮,又瞧见足下那双尤为精贵的小靴,便晓得是夏家安插进来送给她的玩物。她身边容不得生人,葶花自然一五一十交代过底细。
少年拨开帷幔,见陆重霜醒着,吃了一惊,怯弱惊疑的神态倒有几分姿色。
陆重霜逗弄拂秣狗般,抬手刮他的面颊。
“谁许你进来的?”她微笑,面庞沉湎于幽暗,尾音带了点诱人的回旋。
少年俯身,谄媚地去舔她的手,舌头卷着指尖来回摩挲,淡粉的唇啄吻手腕内侧。他扬起脸,讨好地笑了笑,手肘撑在枕边,欺身压上。
陆重霜的手顺势划过面颊,落在他的后颈,五指拨开后颈的衣襟朝内探去。她下巴微抬,衔住少年的唇瓣,舌尖探入,他的口中弥漫着零星的酸苦,兴许是夜食用了陆重霜颇为讨厌的鲤腴鲊。
她忽而觉得没趣,想推他走。
可惜身上人没眼力见,仍缠着她乞吻,唇齿间喷洒出似有似无的酸腐味。
陆重霜皱眉,揪住他后脑的长发朝外使劲一推,将方才还觉得有些许可爱的少年郎扔下床榻。
“长庚!”陆重霜大喊。
片刻沉寂,幽暗的寝殿由远及近依次亮起微弱的烛火,长庚手拿一柄矮烛,步入寝殿,眼角余光瞥见被扔下床瑟瑟发抖的少年,无需陆重霜多话,他使了个眼色,命守在寝殿门口的下人赶紧取水来。
“掌嘴。”陆重霜眼神冷冷掠过跌坐地面的男人。
少年被虎豹般泠然的目光威逼着,抬手往自己脸上扇了响亮一巴掌,他茫然抬头,见陆重霜挑眉,一句“朕让你停了?”,逼他接着还要扇,一声接一声。
长庚搁下蜡烛,接过手下人递来的水盆。
陆重霜盥去手垢,身侧伺候的长庚即刻取来帕子拭干,食指勾起一点白玉小瓶中的乳膏,为主子擦手。
陆重霜消了气,懒懒的眼神在他身上抹匀,“去,拿冰水来。”
“陛下可是口干?”长庚问。
陆重霜点头,收回手。
长庚为她斟来石蜜水漱口,洗去口中淡淡的酸腥味。
自掴的少年郎如花似玉的小脸肿了半边,指甲抓破美人脸,底色一层死灰白,其上一片绛红浮着星星点点的青紫。
“滚吧。”陆重霜吐掉最后一口石蜜水。
长庚冷眼看那少年趔趄着逃出寝殿,温柔地擦去她唇边残留的蜜水痕。“陛下生气了?”
“不过是嫌他没趣。”陆重霜说到半途,听见殿外一阵嘈杂的异响,止住话头。
长庚也随她的目光朝门外看去。
踢踏声愈发接近,只见一名宫侍拽起衣摆狂奔而来,咚得跪在寝殿前,五体投地,冲内哭喊道:“圣上!求圣上去看一眼帝君吧!”
陆重霜正诧异,便道:“发生什么事了?起来说话。”
来人不肯,跪在门外应答:“禀圣上,帝君几日前便开始胸闷,去太医署传医师来看了几回,药一壶一壶喝,怎么都不见好。帝君忧心圣上国事繁重,不肯让您知道,可方才……方才不知为何,竟开始呕血,小人夜闯陛下寝宫,只求圣上去看一眼帝君!”
长庚听闻,正想服侍主子穿衣,转头却见她披一件单衫,匆匆朝外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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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尊】杯深琥珀浓 搭台唱戏(四)
女帝传人摆驾,原已沉寂的宫室像瞌睡中打了个寒颤,霎时间清醒过来。
前呼后拥,陆重霜行至帝君寝宫,见卧房外挤满了人,正欲开口问话,帘内忽得闯出一个人影,未等陆重霜看清那人的模样,他便扑通跪在面前,哽咽道:“陛下、陛下,您可算来了。”
“滚开。”陆重霜素来厌恶唧唧喳喳的家伙,她蹙眉,抬脚掠过扑倒面前摇尾乞怜的男子,四顾道。“究竟是什么情况?文宣如何了?御医呢,还不快给朕过来。”
语落,不远处交头接耳的医师们一齐噤口卷舌,曲着手臂暗暗推搡几回,将一位年过花甲的老御医请了出去,向陛下回话。
老人家俯身行礼,同陆重霜回复:“圣人万安。”
“说吧。”陆重霜眼神淡淡扫过,示意她直起身子说话。
一侧跟随的长庚目光悄然落上御医。
“回陛下,帝君先前胸闷不舒,曾传唤臣等前来。臣把脉后发现,帝君是因气郁导致胸胁胀痛,并无大碍,便给殿内的近侍开了药方。此番呕血,臣本以为帝君乃一时气逆上冲,这才吐衄,然而——”
“说。”陆重霜眉头紧皱。
“然而臣把脉后发现,帝君是中了陇川的奇毒。发现此事后,臣即刻给帝君施针,暂且止住毒性蔓延……可究竟是哪一种毒药,臣等尚不清楚。”
陆重霜听罢,顿时动了怒,左眉微挑,冷笑道:“太医署一日日都在做什么?白吃粮!朕是哪一月没喂你们这张嘴?竟让你们有胆子来说场面话糊弄朕!”
御医见圣人动怒,迅疾跪伏在地。“请陛下息怒。”
陆重霜知晓发怒也无济于事,缓了口气,又问:“文宣现在如何?是睡下了,还是醒着?”
“回陛下,帝君已经睡了。”御医答。
陆重霜沉默了一会儿,继而开口问:“殿内主事的人呢?”
夏文宣出嫁时自宰相府带来的奴仆趋步上前,行礼道:“小人在。”
“既然说是中毒,朕就调大理寺的人来查。”陆重霜道。“今夜起,帝君宫里的人全部听命大理寺与太医署,不许任何人以任何理由离宫,帝君吃过什么、用过什么,要逐一排查。别让我发现有谁手脚不干净,敢在这种关头使绊子、揩油水。”
“遵、遵命。”那人声音稍低。
陆重霜说完,转向御医,“方才的话你听见了?”
“回陛下,听见了。”
“与大理寺协同把这脏东西查清楚,期间司库的药材随便用,不必顾忌。谁敢妨碍医治,也直接同朕说,不管是你们与其他人,还是你们太医署内部。但记住——”陆重霜牢牢望着他,一字一句道。“帝君要是有个叁长两短,家中祖墓就不必给你们留位置了,朕给你们留。”
御医躬身行礼,声线微颤:“是。”
“下去吧。”陆重霜摆摆手,兀自步入卧房。
长庚留在远处,眼神巡视一圈,在众人面前,阴着脸同从女帝寝宫带来的手下加了条命令:“派人通知各宫排查人员,尤其注意……东大殿。”
外人听不出,宫内的心腹们是清楚的。
——东大殿,恰是囚禁九霄、寒川、莲雾等人的地方。
帘幕起而复落,卧房的烛芯剪得矮短,桌面摆一柄尖头小银剪,烛泪缓缓流下,糊了蜡烛上雕刻的龙凤纹。
陆重霜撩起裙摆,坐在床畔。
少年安然沉睡,平躺,两臂交迭腹部,是相当规矩的睡姿,从未让与他同床的妻主难受过。似是有所清减,面庞毫无血色,陆重霜伸手去摸他的脸,肌肤滚烫。
她手臂僵了僵,双肩轻轻一颤。
泠公子离世前,面颊也是这般烫,浑身直冒冷汗,拥住她时如同一股湿热的夏风迎面而来……那种滋味陆重霜毕生难忘。
她食指轻触夏文宣的唇瓣,怕瞧出一丝泛紫的迹象。
“没用,还以为你能照顾好自己……这般离不了我?稍微冷落你几日就出事了。”陆重霜垂下眼帘,孩子气地小声埋怨。
说完这句,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陷入了沉默。
长庚掀帘请她回宫歇息,明日还要早起上朝。
走前,陆重霜抚过沉睡中夏文宣的额发,旋即面颊挨上去,温柔地蹭了蹭他的鬓角。
“不要死。”她轻声说。
那夜的月亮升得很高,圆得仿佛一滴泪打湿白丝绢留下的水痕,熏笼里焚着苏合香,帘幕后,陆重霜再一次梦见了泠公子。
日光极暖,他半卧软塌,懒懒散散地打着哈欠,时而与幼童容貌的陆重霜闲聊。
陆重霜隐约知道他说了许多无聊话,自己则一直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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