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杯深琥珀浓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木鬼衣
陆重霜和衣斜倚在男子肩膀,食指在他的手背漫不经心地画着圈。下一刻,她似是察觉沉念安投射而来的视线,回望了过去。
原先注视着御座的沉念安隐约触到纱帘后正对而来的视线,心头一惊。未等她回过神,耳畔冷不然传来于雁璃同她问好的声音。
于雁璃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边坐下,同为宰相的夏鸢却坐在对面一侧,正是女帝的右手边。
鸾和帝在时,那个位置通常是由于雁璃坐的。
细究起来,左右排位也是旧制了。昔年朝堂设左右丞相,以右丞相为尊,而后太祖皇帝建立大楚,废宰相,设叁省,命叁省长官同为宰相,这才没了以往的左右次序。
不过又说回来,虽然大楚改了官制,但以右为尊的念头还是根植官吏们的心头,坐在女帝右手边,说话多少有分量些。
眼看乐师将要奏乐,沉念安此刻想挪位置避嫌也来不及,便软着口吻同于雁璃寒暄:“真是难得有好天气,昨个儿大雾,我还以为今日会下雨呢。”
“今年的怪天多。”于雁璃冷淡答。
说话时,她手中紧握一盏宽口的水晶酒杯,杯壁都被她手心的热汗蹭着蒙上一层灰白色的痕迹。
沉念安一面望着于雁璃不自然的举措,一面想起方才沉怀南遣人给她塞的小信,暗自猜测是圣人有了新的旨意,不方便亲自送来,便借用沉怀南的名头,同上回派他来劝自己上奏举办太液池宴会无差。
只是不知陛下是想借她的嘴放假消息令于雁璃放松警惕,或是改了心意要调离夏鸢保于雁璃一把。
沉念安揣度一通,又润了润语气,问起于雁璃:“夏宰相近来如何?听说她家里出了点事,要回乡探女。”
“她?她把女儿往皇城里接还来不及,回什么乡。”于雁璃语气不善,面上狠狠皱了皱眉。
“我也是从别处听来的,于大人莫要生气。”
“沉宰相瞧着不像是爱四处打听事的人,没想到消息这么灵通,”于雁璃冷笑两声,松了水晶酒盏,拿过帕子擦了擦手心的汗水。
她这一句,害沉念安全然答不了话,只得干笑两声,勉强算打了圆场。
幸而这份彼此间沉默并未维持太久,伴随一声清亮的击磬声,身披绮罗的伎人们依次步入道场。
数十个妙龄女子拖曳着长裙款款而入,排作回字起舞,腰间系彩绸,末端挂青玉,花树对鸟纹的褙子里是绣五毒的鹅黄菱格纹衫,各个发髻梳得极高,满头珠翠,打扮与平日歌舞不同。
连奏乐的男伎们也扮成跟随仙女裙后的仙官模样,头上竖插子午簪,长袍织有层层祥云。
道家度亡祈福所用的幽醮与宴饮助兴的歌舞大有不同,一场下来,伎人们且歌且舞,有说有念,内容重在演绎仙家传奇,多有劝诫生民、震慑鬼怪的意味在。今日玄都观的道长特意为新帝选了樊夫人一折,是讲述仙人斗法的志怪传奇。
沉怀南头回瞧见皇家祭祀的排场,起初捻着衣袖,听祝词入了神。继而他的目光触到帘外端坐一侧的于雁璃与沉念安,霎时回过神,思及被陆重霜安置于此的用处,悄然打了个哆嗦。
陆重霜轻轻笑了下,把玩一块颇为称心的玉石般,摩挲起他左手五指。
“看来沉念安这几天不大好过,”陆重霜眼角余光扫过沉念安,又偏过脸去看沉怀南。
“近来内庭决议多如春絮,沉宰相怕是忙坏了。”
陆重霜抬手拍了拍他的脸,头稍稍歪着,打趣似的同他道:“就你知道的多。”
沉怀南没敢答话,睫毛低低垂了下来。
“怎么不说话?怕了?”她语音略带戏谑地问。
沉怀南声音低低地问她:“陛下准备的人何时到。”
“何人、何时,乃至你是死是残,都不是你沉怀南需要知道的事,”陆重霜说。
“陛下可真喜欢虐待人。”沉怀南忽而说,又变回以往那副虚伪惹人嫌的模样,笑吟吟地回望她。“看来小人以后若想要博得您的垂怜,需要表现得愈惶恐愈好。”
陆重霜听闻,鼻翼发出短促的一声细哼,玩味道:“你在说什么呢?天底下可没有比我更仁慈的女帝了。”
“陛下说的是。”沉怀南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话音刚落,守在帘外的长庚突然掀开帘幕,低着身子小步跑到陆重霜身旁说了些什么,
似是有急报。
沉怀南竖起耳朵听,隐约听到皇宫、来人、葶花这两个字。
陆重霜听后,脸色稍变,反过来同长庚交代了些什么去办,接着,警惕的目光扫到沉怀南身上。
沉怀南微微一笑,偏过头去,隔一层遮蔽烈日风尘的帘幕打量起不远处的叁位宰相。
夏文宣有夏鸢撑腰,地位稳固难以撼动,他若想真正替掉夏文宣当这个帝君,也需要一个能作靠山的宰相。
沉念安虽与他有些交情,却并非热衷党争的野心家,再怎么攀也只能倚靠一时。如今于雁璃大势已去,过不了多久便会有个新宰相顶替她的位置,这个未来的新宰相,或许他能参与其中推一把手。
他眼神暗了暗,浮在面上的笑容更腻了些。
歌舞末了,一名扮作九天神女的道姑手捧案几,案几上放一匹绣满四神兽祥纹的挂毯,口念“天子仁圣,礼文弗过。福寿康宁,同燕层闱”的贺词,缓步朝女帝的坐塌走去。
群臣也纷纷行礼,等待织锦呈上御座,完成今日的祭祀典礼。
于雁璃头稍抬,望到日光照在道姑拖曳的裙摆,金线反射出细碎的金光。算算时间,按计划,潜入宫中请鸾和女帝出来的族人应该办完事了。可自己这边没人前来报信,陆重霜那边也不像察觉宫中异动的样子。她看着看着,不知为何一股寒气自后背升起,像后背爬了条彩蛇,艳丽的色泽一如神女手捧的织锦。
于雁璃深吸一口气,自觉太过紧张。
她看着道姑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视线,幕帘起而复落。就在众臣以为祭祀大典将要落幕的时刻,于雁璃的双耳似有似无地捕捉到一声闷响——那是剑出鞘的声音!
于雁璃哆嗦了一下,她怀疑自己是神经紧张,才产生幻听。而就在她一次眨眼的瞬间,几乎同时的,帷帐内爆发出宫女惊恐的尖叫声。
“护驾!护驾!”
不等宫婢喊完,群臣早慌了。最着急的莫过于夏鸢,挥着袖子让人上前,大喊:“快——快!去看看圣人!”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恰如奔涌的浪潮漫入于雁璃的双耳,她本能地倒退半步,心中闪过无数个年头。
谁会刺杀陆重霜?
吴王?突厥人?
谁都不会挑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刺女帝……除了她自己。
电光石火间的思量,于雁璃凭借多年的经验迅速回旋身子,一把抓过府内的女婢,让她趁乱溜走,驾马回府里找人来。
她颅内嗡嗡乱响,手心满是热汗,甚至到外人瞧去像在发呆的地步。
沉念安慌乱之中见于雁璃此番神态,亦是心惊胆战,不由猜测于雁璃与此次事件的关系,亦是后背一层不详的冷汗。
帘外的甲士最先一步扯开帘幕。兴许是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她们只见一柄短刀扎入沉怀南的腰腹,他手中紧握进贡的织锦,殷红的鲜血染了半块织毯。盛放织锦的案几的底座掉出一块短木,俨然是有做暗格。陆重霜半跪在他身侧,紧握着他的手。而祝祷的道姑歪倒在地,被一剑封喉,已然没了声息。
夏鸢提着裙摆跑到陆重霜面前,见她不见有伤,才松了口气。
“圣人无碍,是公子受伤了。”她不自觉抢先一步,没等陆重霜发话,自己先向赶来的同僚交代起来。“刑部和大理寺的呢,快将玄都观给封死,免得贼人还有同伙趁乱逃跑。”
陆重霜缓缓起身,稍停一下方开口道:“来人!将于雁璃拿下。”
原先哄闹的大臣们刹那间静了下来,她们有的像早已料到,有的还左右张望、交头接耳,意图找到能解释现状的人。
夏鸢听陆重霜说了这么一句话,顿时安心下来,对陆重霜的计划心领神会。
于雁璃方才那一愣神,就大致猜到会有这一出。她稳住砰砰乱跳的心脏,走到御座前,想着自己派去回府叫人的女婢何时能到,恭恭敬敬地朝陆重霜行了个礼。
四面静极了,就算最青涩的官员也能觉察出此刻的风向,纷纷站在原处大气不敢出。
陆重霜缓步上前,手掌颇具深意地轻拍了两下于雁璃的臂膀,双眸紧盯她的两眼,不见喜怒。
“于雁璃,你知罪么?”她声音不大,可震得她两耳嗡嗡晌。
“臣有何罪?”于雁璃头也不抬,仍是行礼的姿态。
“汝有结党营私,谋害圣人之罪。”陆重霜背着手,淡漠地望向她。
“臣不敢。”于雁璃跪了下去。“请陛下明鉴。”
“既然觉得自己无罪,想来也不怕大理寺的审问。”陆重霜冷哼一声。“来人,脱去于雁璃的官服,先压下去,回宫再审!”
靠外的夏鸢随即冲手下使了个眼色,佩唐刀的侍卫这才围上来,将于雁璃扣押。
陆重霜扶起脸色发白的沉怀南,交给宫婢搀扶上车,继而命前来参与祭祀的群臣簌簌上马,起驾回宫。
众人才从圣人遇刺的不安中回过神,惊魂未定,转个身就被赶着上马,逼着重整来时队列朝皇城走去。
浩浩荡荡的车队行至半途,冷不然停了下来。
坐在车辇内的陆重霜暗道一声果然,外头的长庚便又一次掀开车帘。
“陛下,我们被堵住了。”
“哦?”陆重霜扬眉。
“是于家的人。”长庚低语。“百来族人堵在朱雀大道,正细数夏鸢的七宗罪,要求您将于雁璃放出来。”
【女尊】杯深琥珀浓 定风波(三)
“要求?”陆重霜听闻,细细咀嚼起长庚的措辞,继而短促地笑了声,“呵,敢在朱雀大道拦御驾,真是好大的委屈。”
“陛下——”长庚压低嗓音,颇为警惕地扫过车厢内“遇刺重伤”的沉怀南。
血已经止住了。他侧卧软塌,身披神锦衾,故意冲长庚露出一个柔弱的微笑。陆重霜顺着长庚偏移的眼神侧过脸,也瞧了他一眼。沉怀南极快地收回了方才故意恶心人的微笑,疲软地垂下眼帘,借此躲开陆重霜投向自己的视线。
“圣上?”沉怀南尾音稍抬,倒是一副懵懂无知的小可怜样。
陆重霜何等敏锐,余光撇去便晓得这家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耍什么无聊小心思,不由轻嗤:“你可真恶心。”
“圣上教训的是。”沉怀南脸色不改,乖巧地接下了她轻慢无礼的评价,
长庚神色微妙,刚想张嘴说话,正在这时,帘外忽而爆发一阵喧闹,马车朝后颠簸两下,似是被人逼退。争辩之上,更响的一声呼嚎传入车舆,仿若要将帘幕用力撕裂出一道口子。
“长庚,去,把戴弦叫来,”陆重霜将话题牵回。
她淡然地伸长手臂,微红的指尖一撩,拨开车帘,俯身探出车外,身子轻盈却有力,像一只漂亮的雌兽穿梭丛林寻觅着心仪的猎物。
帘幕揭开,清朗的天色下人影交迭,臣子被随行的家奴护在身后,骑马的军娘子拔出长枪。放眼望,约莫百余人围堵在祭祀的车队前。她们各个手持铁器,或惊慌、或镇定的视线穿过车队前簇拥着阻拦于家子嗣前进的卫队,眩晕的日光里,望见了那个猛虎般的人儿,几乎是同时,她们咽了口唾沫。
闹哄哄的争执伴随她的出现渐渐止息。
陆重霜没着急说话,单单负手遥望,安静的眼神逐个落在这于家百余人的面颊。
静了不知多长时间,她终于开口,平和地同离自己最近的一名玄甲军娘子说:“既然敢拦御驾,想必是有冤屈。还不赶紧派人清一条路出来,也好让她们到朕跟前好好说说,自己是从哪里借的胆子,敢在这儿堵着。”
军娘子接令,同围在车队保护圣人安全的几名禁军眼神交汇,彼此示意,高抬长槊,骑着马将前方的仪仗驱散,呵斥着为圣人的御驾开出一条道。周围的婢子女官拖曳着裙摆朝后退去,仓皇地避开。
领头人也未曾想到圣人竟会如此轻易地允许她们上前,踌躇着迈出脚步,带领一群手持兵器的族人逼近。两方对峙,气氛一时紧张到极点,拥挤的朱雀大道鸦雀无声,只听这百余人渐近的脚步与骏马偶尔的粗喘。
临近御驾,军娘子长槊轻点,将这百余人止住,不许再靠近半步。
“你们这些于家的子弟拥堵此处,有何冤屈?”陆重霜说着,一撩裙摆,横坐在御手座,居高临下地看向来人。
带头的于家娘子刚想开口,便瞧见女帝身侧形影不离的男侍领着当朝大理寺寺卿戴弦走近,其后紧跟两名黑甲军娘子,一人一手压着脱去绯红官袍的于雁璃走到陆重霜面前跪下。
戴弦行了个礼,“参见圣上。”
“这位是大理寺寺卿戴弦,想必你是见过的。皇城内官员犯案,凡罪至徒刑以上,皆归她管。”陆重霜望望于叁娘子,又侧脸望望戴弦,柔声道。“戴弦,拦御驾申诉,依律,如何?”
“依大楚律,车驾行幸在路,邀驾申诉,如有不实者各合杖八十。”戴弦答。
杖与笞不同。通常官员犯事,不过拿竹条抽打小腿,故而曰笞,要不了命。而八十刑杖,那可是会被活活杖毙的。
“都听见了,”陆重霜语调微扬。
于叁娘子脖颈僵直着,下巴抬得很高。“回圣上,听见了。今日小人前来,就是为状告夏鸢残害忠良!夏鸢不除,于家百余人不走!”
带人前来拦御驾是于家叁娘子情急之下的决策。
启程祭祀前,于雁璃安排潜入宫内将太上皇迎出来,治晋王的谋逆之罪的族人还没消息,于叁娘子留守府内,等得心急如焚,亦不知家主此计是胜是败。
正是这要命的关头,于雁璃身边的女婢急匆匆驾马回府,说家主被圣人以谋逆之罪扣押,请于叁娘子赶紧去救。
于叁娘子顿时慌了神,脑中唯有拖着陆重霜回宫的步伐这一个念头,便叫来待命的族人,冲去朱雀大道拦御驾。
她原以为眼前这岁数比自己还小上不少的女帝定会被百余人围堵朱雀大道的场面骇到,失了方寸。眼下看,新登基的帝王此时神态淡然,还容许她们上前“告状”,不知是愚蠢,还是过于自负,觉得她们这些人根本杀不了她。
“夏鸢是奸是忠,几张嘴说了不算,何况这是朝里的事,你们也不配说。”陆重霜淡淡道。“不过——朕是个开明的人。既然你带这么些人来冒死状告夏鸢,那么就请夏宰相同于雁璃一道,去趟大理寺吧。”
“圣人!”听及此,沉念安不得不说话了。“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一日无臣。两位宰相同入大理寺受审,六部与中书该如何拟定决策。还望圣人叁思!”
陆重霜一转头,目光压上沉念安,笑吟吟道:“朕还是那句话,是奸是忠,她于家说了不算,夏家说了也不算,唯有朕与叁司会审说了算……沉宰相,你可不要让朕为难啊。”
此话,沉念安没法回。她侧面,目光望向了夏鸢。
夏鸢脸色铁青,正看着陆重霜,心中暗道:让我同于雁璃一般脱去官袍押去大理寺受审?陆重霜,你也不想想是谁扶得你上的皇位。
沉念安望见夏鸢的神态,大概猜到了她的想法。
现在这个情形,依沉念安推论——
陆重霜是想惩办于雁璃,一举除掉于家,不曾想半途于家人杀了出来,便将计就计,顺带敲打夏鸢。
可夏鸢哪里会乖乖接受敲打,人家儿子稳坐帝君之位,夏家眼看着要把于家围剿,让她和于雁璃一同去大理寺受审,绝不可能!
如今于家人拥堵朱雀大道状告夏鸢,满朝文武都看着,圣人势必要给个说法。再回想于雁璃适才泰然脱去官袍,怕是还有准备。
戴弦作为大理寺寺卿,此刻夹在里头抖若筛糠,这案子真要审,她怕能审得里外不是人。
倘若大楚两个宰相都去了大理寺受审,那她沉念安岂不成了秃杆儿?到那时,尚书、中书两省直接听命于圣人,与她一个侍中令同堂议事,她说的话还有什么分量?
你想夺她的权,她想借你的势,这家有仇人,那家也有仇人,害得闹成现在这样——彼此各怀心思,利益分毫不让。
沉念安长舒一口气,再次将视线放在了陆重霜的身上。
统领臣子一如驱赶狼群,如何令群狼为饲主奔波,便要看皇帝的本事了。
“夏宰相,你可愿去大理寺自证清白?”果不其然,陆重霜发了话。
“圣上,于雁璃结党营私、谋害圣人,十恶不赦!如今她的族人在您面前信口雌黄,不过是想替于雁璃脱罪。”夏鸢甩袖,负手而立。“狂犬吠日,圣人悉数斩首便是。”
“哦?看来夏宰相是不愿了。”陆重霜语调一转,将问题轻飘飘投掷给身侧的戴弦。“戴寺卿,你怎么看。”
“圣上,戴、戴某……戴某。”戴弦额头的汗下来了。
“你们可真有意思,”陆重霜见状,忽而萌生出一抹顽劣的、残忍的、甚至孩子气十足的笑意。她凭轼俯看眼前跪伏的于家近百族人,一身天子独有的赭黄衣裙,裙摆如云卷舒。“这不愿,那不愿,是想给谁难堪呢?拦御驾依律杖八十,让朕难堪依律就是死罪!”
语罢,她跃下车,缓步走到于家叁娘子的跟前。
静默的长庚随之上前。
“朕能坐上这个位置,靠得是杀人……”陆重霜低声说着,冰凉的小手摸了摸她的面颊。“朕给过你们于家体面的机会,可你们呢?先是想从朕的皇宫里请人出去,又堵在这儿叫我难堪……”
于雁璃见状,神色骤变。她上身前倾,意图撑地站起,左右军娘子见状,即刻抽出腰间佩戴的短刀架上她的脖子,扯着她的衣领拽到身侧,几双眼警惕地望向面前一字排开的百来人。
“家主!”于叁娘子惊呼。
未等她的惊呼消散,长庚上前半步,袖中寒刃出鞘,刀光微闪,横切了她的咽喉。
“这里没有什么家主,有的是大楚的臣子。”陆重霜微微一笑。“诸位爱卿,朕说得可对?”
她说完,沾血的裙摆一旋,脚底踩着赶上前作脚凳的长庚上车,身影翩然消失在帘幕之后。
夏鸢最先有所反应,她呵斥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把这群人押下去!”
沉念安秀眉微皱,脑海内不由浮现出沉怀南私下递来的小信。
处理掉于雁璃后,下一步令夏鸢离朝……会是圣人的意思吗?
【女尊】杯深琥珀浓 定风波(四)
禁庭,酉时叁刻,防虫的纱帘轻轻落下。
女帝与参加祭祀的群臣申初回得宫城。
陆重霜先命宫女将遇刺的沉怀南送回寝殿疗伤,又叫来葶花与春泣,紧跟着点名叁司长官与夏鸢,再加押解回朝的于雁璃与负责记事的女官,总共不足十人,进了小朝议事的两仪殿。
步步落实,有条不紊。
自她们跨过门槛,约莫过去了一个时辰,沉重的殿门就也再没打开过一条缝隙。
满朝文武都在暗自猜测,此事将如何收场。
夏文宣得知消息后,即刻派小侍去委婉地打探些消息。
不一会儿,派去的人传话回来,说圣人在玄都观遇刺,当场押了于宰相,回程途中又遭遇于家百来人拦驾申诉。而就在圣上摆驾玄都观祭祀的时候,东大殿附近巡逻的禁军活捉了五个鬼祟的宫女,一番盘问,她们交代自己是于家的子弟,奉于宰相之命,潜伏进宫请鸾和女帝出来。
夏文宣听完,猛然想起今日午后葶花来访,两人正说着话,忽得有宫女闯入他的寝殿,说有急事汇报。此刻细想,应当是东大殿捉到人了。
就差那么一点,青娘才拿到手的天下便要被人夺走,而他也险些身首异处。思及此,夏文宣不由冒了一身冷汗。
“希望这次,青娘和母亲能顺利除掉于家。”他攥紧手,暗暗长吁。
两仪殿直至戌正钟响,檐下点满宫灯,才了开门。
暂押的于雁璃连同议事的官员鱼贯而出,独独大理寺寺卿戴弦被留在殿内。陆重霜带她进了平日自己小朝后更衣所用的厢房,两人一个居上位,一个坐下位。宫女轻手轻脚地取来温好的酒,为圣上斟满。起先谁也没说话,殿内浮动着烛火的暖光。
“戴弦,我记得你是从大理寺一步步做上来的。”陆重霜漫不经心地询问起戴弦。
“是。”
“那大楚律,天下应当没人比你更熟悉了。论处理大楚的案子,应当也没人比你更有经验。”陆重霜道。
戴弦垂首答:“戴某不才,蒙圣人不弃,对于大楚律不过熟读,万不敢说精通。”
陆重霜轻轻笑了声,眼神掠过宫女,示意她们给戴弦斟酒。
“朕头一回读大楚律,在十二岁,是抚育我的公子叫我读的。”她接着说。“开篇别的不说,先说刑——笞刑五、杖刑五、徒刑五、流刑叁、死刑二,十恶之罪无可赦。现在回想,朕觉得这短短二十余字,好似一根马鞭,时时刻刻悬在你们的头顶,等着挥落的那一刹那。”
“圣人说得是。”
“这执马鞭的人,多数时候是你、刑部尚书和御史中丞,有的时候,会是朕。”
戴弦拿酒杯的手默默缩了回来,低着头,一动不敢动。
她与昔日的晋王谈过话,与眼前的圣人正在谈话,不管是哪次对谈,她都觉得自己后颈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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