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月行舟(民国)
作者:七月凌晨
一直重情义当然也重利益的心思深沉商界大佬 通常想得开偶尔又想不开的温柔美貌女大学生
年龄差16岁
霍辰怡第一次听说陆行舟三个字时,还不叫现在的名字,彼时她还是伏在亲生父母膝边的纯真孩童,偶然从祖父口中听得这个名字,眨眨眼,嬉笑着说
“陆行舟,行不通呀。”
只想轻轻松松编故事,懒得辛辛苦苦查史料,所以这大概是一篇民国架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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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月行舟(民国) Chapter1
这天是周五,燕京大学照例比平常早一些放学。下课铃摇响之时,霍辰怡感觉自己憋了一天的那口气重重撞向了胸口,她轻轻地将其叹出,抚了抚胸口又理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开始磨磨蹭蹭地整理书包,接着慢慢吞吞步出教室。行到校门口时恰巧遇上了文学社的几位同好,与众人一一打过招呼,目送他们朝着与自己相反的方向逐渐走远,方才脚步踯躅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周五本是文学社惯常聚会读书写文章的日子,社员们放学后先是在校门口碰头,再一同前往后海附近的一家便宜小茶馆。这天上午霍辰怡已向社长许万钧请过假了,今天的读书会她因家事而不能参加——她少说了一句,或许,往后的读书会她都不能再参加了。
早上临出门时,坐在餐桌主位上的霍大乾突然叫住了她,听到父亲那把沙哑嗓音喊出自己的名字时,霍辰怡的心已沉沉坠了一下,正在穿鞋的手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瞬,她应了一声,放下鞋直起身看向父亲,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果不其然,霍大乾不紧不慢地对她说:“今晚有贵客来家里吃饭,下学后莫要耽搁,早些回家拾拾。”
乖巧地答了话,换好鞋,道了再见,再如往常一样对替自己开门的刘妈说句谢谢,平静地走出了霍宅的院子,直至拐入了另一条街,霍辰怡才像蓦然遭人抽了筋骨似的,几乎站不稳脚,软倒在那棵日日路过的老槐树树身上。
来了。她怕了许多年的这一天,知道自己迟早会迎来的这一天,从做霍家女儿开始就注定了的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霍辰怡本不姓霍,自然也不是霍大乾的女儿。她还记得亲身父母,也记得自己本来的名姓,只是已不足为外人道。
十岁时,霍大乾从怡香院买回了她,这是霍辰怡命运的第二个拐点。她在自己住了两年的阴暗小房间里拾那并不怎么值得拾的所谓“行李”时,鸨母凤姨斜倚在门边嘱咐她,话里话外无非是进了霍宅之后仍要“听话着点”,只要讨得了霍大乾的欢心,以后就能过上舒服日子。末了,凤姨轻飘飘呼出一口气,染着大红指甲的右手抚在她头顶,携着一股子香烟与脂粉气息,最后留下一句“伺候一个男人总好过伺候全天下的男人”。
就这样,怡香院的小丫鬟月儿进了霍宅,成了霍四小姐。
不错,霍辰怡已是四小姐,在她上头还有叁个姐姐,皆是霍大乾从各种磋磨人的地方买回家的“女儿”。
这桩事迹乍听起来何其香艳:一个不正经娶妻纳妾的男人,独独热衷于买小姑娘,且对外宣称将她们视作自己的女儿。一时间,古董商霍老板“古怪风流”的名声传遍了北平,女人们提及此事多是抚胸咋舌以示作呕,男人们对此的情绪则要复杂得多,瞧不上者有之,艳羡猎奇者有之,跃跃欲试者有之,绕来绕去,总归是怀着一种隐秘的兴奋与好奇。在这一言难蔽的名声中,旁的不提,霍老板的生意倒是蒸蒸日上了。
霍辰怡进入霍宅的第二年,霍大乾将大女儿霍子玉嫁给了东北一个不大不小的军阀头子做四姨太,这一出又惹得北平城内的商老爷官太太们险些合不拢嘴。又过一年,二小姐霍子红嫁给了上海的通商银行的总董秘书,第二桩婚事结下,政商两界的大小人物开始逐渐品出了霍大乾买女儿养女儿的真实目的。两年前,霍家叁小姐也出嫁了,这回就嫁在北平城内,丈夫是北平总商会的副会长,至此,霍家四个女儿在外人眼中的身份彻底改变了——也并没好转到哪里去,不过是从一个有特殊癖好的男人的禁脔,变成了一个明狡猾的商人所豢养的瘦马。
霍辰怡刻意将回家的脚步放得很慢,她在脑子里过着八岁之后的一幕幕。
凭着一股求生的意志从井里拼尽了力气爬上来,在街上无助游荡时被凤姨哄骗到怡香院,从此白天洗碗扫地端茶送水,晚上在自己那间小屋里就着摇曳的烛火默写曾经背诵过的诗文,耳朵里成日灌满了此起彼伏的呻吟粗喘,偶然或被迫地见过不少香艳场景,自然也听过许多没边际的荤话。她曾隐约预料到了自己的未来,并且暗自决定要在那个未来真正来临之前逃离怡香院,不管是活着逃离,还是……为此她悄悄攒着大方客人的赏钱和自己那点儿微末的工钱,除去买最便宜的纸笔之外,几乎没有开销。不想,一次匆匆的照面之后,她却突然被霍大乾看中买下了,担忧自己将来的青楼丫鬟变成了担忧自己将来的霍四小姐。
不同于旁人的桃色误解,霍家四个女儿是早就知道自身使命的,相比于丫鬟、妓女乃至童养媳,霍家小姐的身份显然已足够奢侈,有头有脸人物的老婆或者姨太太也算个好归宿,因此她们与霍大乾之间维持着称得上融洽的父女关系。叁个姐姐也都听从安排各自嫁人,为霍大乾带来了更稳固的地位和更充盈的财富。
对于自己的宿命,霍辰怡自认为已想得很清楚。“若非良人,终生不嫁”这种话是万万不可能对霍大乾说的,既然如此,嫁人一事便已成定局。
她反复说服自己,这是天下女子共同的归宿罢了,如果不是霍大乾,自己或许已经丢了性命、或许扛不过生活的磋磨真沦为了娼妓、或许在这乱世之中颠沛流离……总而言之,如眼下这般有学可上、无衣食之忧的大小姐生活是霍大乾给予她的,并且他还会替她安排一个有身份地位的丈夫,这实在是一重又一重的恩德。她又想起了凤姨那句“伺候一个男人总好过伺候全天下的男人”,双手攥拳捏了捏自己的掌心。
霍辰怡正力而又无力地与自己较着劲,忽听身后传来一阵阵惊呼,她回了神,本能地扭头,就见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大概叁四岁的小男孩在马路中央弯腰捡一颗苹果,而路上正快速驶来一辆黑色的福特汽车。电光火石之间,她心里飞快地闪过了一个念头,来不及细思就要动作之时,却见从马路对面那间茶庄的门口猛地窜出一道黑影,仅一眨眼的功夫,这道黑影已经裹挟着小男孩滚到了自己身前。
刺耳的刹车声和小男孩的哭喊声渐次响起,紧接着是身后一个女人的惊叫与汽车司机掼摔车门骂骂咧咧的声音。霍辰怡觉得自己在先前那个念头的作用下失聪了一瞬,然后迎来了铺天盖地的吵闹。
身前的小男孩与身后的女人抱在了一起,惊惧与后怕的抽噎声响个不停。穿着衬衫西裤、满身酒气的司机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那对受惊不小的卖水果的母子,小男孩仍旧啼哭不停,母亲却不敢再安抚,只好轻捂住幼子的嘴,不住地向那醉酒司机怯怯道歉。
见证了全过程的普通路人们不敢怒也不敢言,霍辰怡气结,下意识就想替那对母子说话,脚尖才挪动了一下又立即顿住——不确定霍四小姐的身份撑不撑得住她今天出这个头,更不知道此举会不会影响父亲想给她安排的婚事——她迟疑地、犹豫地、带着点期盼和祈求地望向了那道黑影,却发现对方也正在看着她。
伴月行舟(民国) Chapter2
霍辰怡直到这时才看清这见义勇为之人的样貌,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剑眉英挺,此时微微蹙着,显得有几分严肃,眉下一双桃花眼,本应蕴满风流隽秀,眸子却漆黑深沉,仿佛无波无澜的深潭,此刻这两汪潭水正在缓缓淹没自己,他的鼻子和嘴大约也是棱角分明俊朗不凡的——霍辰怡已无心细看,她竭力使自己从那深潭中状似从容地脱身,也许是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男人旋即移开了目光,转而看向那个豪横的肇事者。
霍辰怡失了言语,一时也顾不上自己望向男人的初衷,只默默平复着心跳。
那个酒气熏天的司机已经近在咫尺,似乎是醉得愈发厉害了,嘴里颠叁倒四地叫骂着“不长眼”、“本少爷的车”、“赔偿”之类的话,右手不客气地朝着那对瑟瑟发抖的母子伸去。霍辰怡忍不住吸了口气,还来不及有别的反应,身侧的那道黑影已经移了过去,扼住了那“少爷”伸出的手腕,略一用力,方才还跋扈得没边儿的醉鬼立即哭嚎起来。
男人左手拂了拂,示意那对可怜母子赶紧离开,又侧头瞥了一眼霍辰怡,她还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男人既没赶她走也没再理会她,对着那挣扎叫唤辱骂一刻也不停歇的醉鬼开了口:“林少爷醉得这样厉害,还是尽早回家休息吧。”
他的声音平稳沉静之中隐隐透着上位者的威压,那醉鬼却完全没接到话里话外的讯息,兀自撒着酒疯。男人扬了扬手,不知从何处立刻走出了两个同样穿着黑色西装的人,一人利落地从他手上接过了那位林少爷,另一人略低首作出听凭吩咐的姿态。
“把林少爷平安送回林府。”
“是,先生。”低首的西装男恭敬地答道。
男人转过身,左右手互相拍了拍,瞥了一眼自己西装上的尘土和褶皱,稍皱了皱眉。霍辰怡仍然立在原地,他双手插兜看向她,微带几分戏谑和笑意问道:“小姐可也需要我送你回府?”
嗓音没了先前的低沉和威压,而是带着成熟男人的磁性和些微不规矩的挑逗,霍辰怡像被他的话烫到似的,不太稳当地快退了一步,结结巴巴答道:“不……不用了,多谢……先生。”话音落下,她垂着头捏紧书包带,急匆匆地从他身侧走过了。
一改之前的蓄意磨蹭,霍辰怡的步伐变得急促又慌乱,一颗心揪成一团乱麻。
这当然不是她第一次面对亲人之外的异性,事实上,从高级小学到大学,她身边一直围绕着不少男同学,从中学起更是不乏直接向她献殷勤之人,但她从未对任何人生出过爱慕之心。霍辰怡一直认为,她是因为早就清楚了自己最终的命运,所以潜意识里已经先行切断了与人恋爱的念头,她不该也不会对任何人动心。
可是,就在刚才,在那个男人深黑的瞳孔中看见自己的身影时,她确信自己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霍辰怡曾面对过许多男同学的示好,不论热情奔放还是细水长流,她都可以坦然处之;同样,在怡香院的那两年,她也曾听过太多荤话,所以哪怕是受到一些流氓痞子混不吝的言语骚扰,她也不至于像寻常的女同学一样面红耳赤不知所措。然而,就是这样一贯坦然镇定的霍四小姐,竟然被一个陌生男人的一个眼神、一句话惹得心神不宁。
惊慌羞窘的少女心思并未持续多长时间,走出几步之后,她已重新意识到了自己待嫁的身份。在家里有贵客来吃饭的这一天,猝不及防地对一个陌生人动了心,实在是命运对她的又一次磋磨。
霍辰怡停下脚步,深吸几口气,拍拍胸口,又紧了紧书包带,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微笑,才迈开平缓的步子朝着回霍宅的方向继续前行。
进家门时,霍大乾一反常态地坐在客厅里喝茶看报纸,见霍辰怡回来,他掏出怀表看一眼,微拧了下眉,等霍辰怡换好鞋走进客厅时,他又笑着说:“回来啦?上楼去拾拾吧,吃饭的时候刘妈会叫你。”
霍辰怡应了父亲的话,不疾不徐地上了二楼。
笃——笃——笃
“四小姐,该吃晚饭了。”
敲门声和刘妈温厚的声音先后响起,霍辰怡想起西方艺术课堂上教授讲过的《最后的审判》,觉得自己也即将迎来命运的终审。她一边对着镜子梳头一边让刘妈进屋,低声问道:“爸爸的贵客到了吗?”
“到了”,刘妈也压低了声音,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客人坐在上首”。
“他……我马上就下去,刘妈你先去忙吧。”霍辰怡咽下了那句“他看上去年纪多大”,对着镜子给自己别上了一枚珍珠发夹,又朝自己挤出一个笑容,起身出了房间。
穿着铁灰色西装的年轻男人转着手里的酒杯,听霍大乾滔滔不绝地介绍他古董生意的门路、其他生意的筹划,又要见缝插针地夸自己几句年轻有为后生可畏。他含笑静静听着,不置可否。
这年轻男人来北平不过数月,明头脑雷霆手段,从名不见经传到崭露头角,再到声名鹊起,直至现在稳坐北平商界的半壁江山,关于他黑白两道通吃的传闻亦从未停歇,实打实地是现下炙手可热的传奇人物。
要谈及结亲,霍大乾知道自己算得上是高攀了。但是,他自己二十余年的生意经历是扎扎实实的,积累的财富和地位也显而易见,再加上霍辰怡是四个女儿之中最漂亮又最会读书的,这么一琢磨,他又觉得今晚这顿饭多半能吃出个好结果。
身后响起“噔噔”的脚步声,有人从二楼下来了。
霍辰怡走得不快,一方面是对这顿晚饭实在不期待,另一方面是她极少穿高跟鞋,有些怕自己会在楼梯上摔倒。
年轻男人停下了把玩酒杯的手,微微扬了一下双眉,没有其他动作。
霍大乾是叁人之中反应最大的,他神色轻快了几分,侧头佯怒道:“说了今晚有贵客,怎么还磨磨蹭蹭的,快过来打个招呼。”
霍辰怡正好走到了一楼,她定了定神,加快了步子朝餐厅走去。
年轻男人也随着霍大乾的话顺势回头,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
“是她?”
“是他?”
二人心中升起同样的想法,接着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霍辰怡心中一轻,胸口那股郁结之气倏地消散了不少。
年轻男人则挑一挑眉,面上浮现一个促狭的笑容。
霍大乾看不见男人的神色,只对着显得有些呆愣的霍辰怡招一招手:
“陆先生,这是小女霍辰怡。”
“辰怡,这位是陆行舟,陆先生。”
伴月行舟(民国) Chapter3
“陆行舟”叁个字让刚整理好心绪、预备展露一个得体笑容的霍辰怡再一次晃了神,她心里几乎是同时浮现了两个念头,然后她下意识地说出了比较浅层次的那个:
“陆行舟,行不通呀。”
餐厅里静了一瞬。
霍大乾最先作出反应,他心中十分意外,但眼下更多的是生气和紧张,却又不好发作得太过,只板着脸瞪向霍辰怡,“放肆!胡说什么呢,今天怎么这么没礼貌,还不快向陆先生道歉!”
说完又看向陆行舟,观察他似乎并无发火的迹象,略微松了口气,重新摆出笑脸,“陆先生”,霍大乾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这小女儿很会念书,平日里一向很得体,今天怪我,叮嘱了好几次你是贵客,许是让她紧张了,一时失言,让你见笑了”。
方才话甫一出口,霍辰怡已立即反应过来不妥,正想找补,又被霍大乾一喝一解释,她面色涨红神情复杂,重重眨了一下眼,恨不能就地消失。
陆行舟轻笑一声,他也有些惊讶,但并没着恼。他自在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女,几个小时之前,她还穿着蓝袄黑裙,中规中矩的白袜和黑色小皮鞋,素面朝天无雕饰,一副青涩的学生模样,遇上林家那纨绔醉鬼,路见不平只知道紧攥着书包带无声恳求自己拔刀相助,他那会儿只以为她是某户普通人家的漂亮女儿;现在嘛,泰半是因为霍大乾的嘱咐,少女换上了一身月白色刺绣旗袍,衬得她身形玲珑有致,头上戴着珍珠发夹,脚下踩着白底绣蓝色花纹的高跟鞋,蛾眉淡扫,兼具青涩与风情。
眼看小姑娘就快要在自己眼前燃起来了,陆行舟愉悦地回目光,转看向霍大乾,状似不在意地说:“没关系霍老板,童言无忌。”
霍大乾彻底松了气,就坡下驴,这个小插曲就此揭过,只有霍辰怡被“童言”二字刺了一下。
霍辰怡终于入座之后,刘妈开始带着几个佣人上菜,很快,餐厅中央只剩下了各怀心思的叁人。
没有人动筷,霍大乾尽量不明显地看向霍辰怡,后者接到了父亲的眼色。她抿抿唇,理了一下自己耳边的碎发,又悄悄动了动脚踝以便让自己和高跟鞋配合得更默契,然后才伸手拿过桌上的酒瓶,站起身对着陆行舟说:“陆先生,初次见面,刚才出言不慎多有冒犯,我给您倒一杯酒赔罪吧。”
陆行舟神情似笑非笑,既没有接茬也没有拒绝,霍辰怡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谨慎地瞟了父亲一眼,得了他的示意后才小心地给陆行舟的杯中倒上了酒。她放下酒瓶后,陆行舟食指在酒杯壁上轻碰了几下,抬眼看向她,嘴角依然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先看她一眼,又看她面前的杯子一眼。霍辰怡被他的目光煎烤得后背几乎着了火,正手脚无处安放之时,霍大乾开口替她解了围:“辰怡,今天怎么净做傻事,光倒酒怎么能够赔罪,还不快敬陆先生一杯。”
说是解围,也并没让她脱困。霍辰怡看陆行舟没有对父亲的话提出异议,只好硬着头皮给自己杯里也倒上了酒——没有倒满,她倒至叁分之一时偷瞄了陆行舟一眼,对方果然也在看她,她几分气闷几分羞涩几分委屈,索性就放下了酒瓶,端起酒杯,语气生硬地说:“陆先生,这一杯敬您,我……我先干为敬。”
说完之后果然一仰脖干了,陆行舟眉毛一挑,觉得这小姑娘莽撞又胆小,颇为有趣。霍辰怡逞完了意气,被白酒的辛辣和刺激给逼得双颊通红,没忍住咳嗽了几声,眼睛也憋红了。陆行舟见状总算不再逗她,端起自己的酒杯一口饮尽,放下杯子后对她笑说:“霍小姐,初次见面,幸会。”
“初次见面”四个字说得十分刻意,霍辰怡脑海中那双深黑眼眸与眼前的重合,脸又涨红几分。霍大乾听不懂他们的机锋,只是见陆行舟爽快喝光了酒,知道前事已经翻篇,遂招呼女儿重新坐下,又主动用公筷给陆行舟夹了一筷子蟹黄白菜,这顿饭才算是正式开始了。
开饭之后,两个男人你来我往寒暄了几句,随后霍大乾适时提起了两家公司的合作事宜。不想,陆行舟打了个不怎么高明的太极,一句“家里吃饭不谈生意”将霍大乾堵得张口结舌。
他观察,陆行舟应该是不反感自己的女儿,况且,他霍大乾借助姻亲关系促成重要商业合作、稳固核心伙伴关系的名声早已深入人心,陆行舟既应下了今晚的邀约,应该算已经答应了一半才是。
霍大乾不自觉拧了拧眉,摸不透眼前这小狐狸的心思,不谈生意也就无法顺势谈到结亲,不结亲在他看来就不算真正稳定住了这个全北平的商人都想要的合作方,当然,也是全北平的老爹都想要的女婿。可是,若现在先越过生意直接提结亲?不好,不妥——万一陆行舟还有一句“一家人之间不谈生意”在等着他呢?霍大乾面上仍与陆行舟有来有往,心里却转了不知几多念头。
霍辰怡自然觉察到了有些古怪的气氛,她眼观鼻鼻观心,只夹离自己最近的两道菜,头都快埋进碗里,还得不时地看一眼对面的父亲,所幸,霍大乾没再让她敬酒或是倒酒。陆行舟瞥一眼她头顶的发旋儿,在霍大乾漫无边际的闲扯之中轻笑着又一次喝光了杯里的酒。
一顿晚饭,两个主人心绪不宁,吃得潦潦草草,客人倒是悠然自在,吃得颇为尽兴。
在客厅喝了一会儿霍大乾珍藏的普洱之后,霍辰怡直觉这顿煎熬的晚饭合该接近尾声了。
她正想着,陆行舟就轻轻搁下了茶盏,左右手自然地互理了一下衬衫袖口,霍大乾见状也很快放下了自己的茶盏,待陆行舟出言告辞之后,他笑得真诚且和善:“陆先生,今天招待不周,改日咱们去六国饭店吃,我做东。”
霍辰怡也跟着放下茶盏站起了身,作出一副恭送贵客的乖巧模样,心里则想着六国饭店该与自己无关了,霍大乾虽然养瘦马的名声在外,但办事向来体面,决做不出把女儿带出去陪人吃饭喝酒的事情来。这念头一过,她悄悄舒了口气,又后知后觉地有些不舍,抬眼偷摸看了一下陆行舟。
陆行舟余光扫见了小姑娘脊背略微一松、脑袋稍稍侧向自己的全过程,感到有些好笑,他客气地应了霍大乾的话,光明正大地侧过脸看了霍辰怡一眼,意味不明地一笑,然后径直朝门口走去。
这一转头一眼一笑,惊得霍辰怡又原地立正了,先前那叁分之一杯酒的酒劲儿这时才姗姗来了似的,她感到了一些热意,头好像也发晕。霍大乾也有点惊讶,但立刻变作了喜悦,他反应很快地跟上了陆行舟,陪他走到门口之后适时说了句:“陆先生第一次来,恐怕不熟悉这附近的路,让辰怡送送你吧,正好能指个路。”
生硬,非常生硬。霍辰怡腹诽,他又不用自己开车,指什么路。
“也好。”陆行舟从善如流。
霍辰怡:……
伴月行舟(民国) Chapter4
刘妈恭谨地打开了大门,陆行舟最后朝霍大乾点一点头,不急不缓走出了霍家的别墅。
霍大乾想叮嘱女儿两句话,一回头发现她竟然并没有跟上来,还愣在客厅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他觉得这个一向最聪敏最得他喜爱的四女儿今晚处处反常,有些不悦,但现在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故意咳了两声。
霍辰怡一怔,迅速压下心中乱糟糟的念头,快步走到了父亲跟前,霍大乾轻拍了两下她的肩膀,笑得格外和蔼:“去吧,机灵一点儿。”她应了句好,快要走出大门时又被父亲叫住,这回霍大乾的笑容要比平日复杂得多,话未出口先叹了一口气,然后才说:“陆行舟年轻有为,一表人才,虽然年纪比你大上一些,但也正当壮年,北平许多有头脸的人家都想和他结亲,爸爸不会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