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填记忆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菱歌泛夜
姚芊芊眼珠子飞到了本就低矮的天花板上,从鼻尖嗤出一口气来,侧对着孟初说:“他喜不喜欢我是我的事。”“我就想说,这个宿舍也不是你一个人的,怎么你的几个男人还轮番着骚扰我呢!”
孟初这才听明白,姚芊芊突然发作和沉清越没什么关系,她倒是先入为主,以为姚芊芊来找事只能是关于沉清越的了。
楼下那张通知单还历历在目,而且唐仕羽也跟她提过,这几天为了联系她,曾经在楼下堵过姚芊芊。
孟初赶紧道歉,再叁给她保证以后不会有人擅闯宿舍,也不会有人特地去堵她的路,绝对会顾及到她在学校的安全。姚芊芊也没什么表示,只是脖子一扭,又坐了下去。
宿舍里的气氛更尴尬了。
孟初立马提着小篮子去洗澡,磨磨蹭蹭的,一个多小时后才回宿舍里去。她在绝对安静的环境里看论文,到点了就赶紧爬上床去,悄悄给唐仕羽发微信:“我决定了!提议通过!我们搬出去住吧!”
她突然怂了,不是因为姚芊芊突如其来的强势,而是因为她又那样轻飘飘地提到了沉清越,没有装大度,心理上和嘴上都没有。
很危险,这样很危险。孟初一遍遍告诫自己,在不断的重复当中坠入了梦乡。
半夜一点钟,姚芊芊被一阵细碎但又存在感十足的响声惊醒,到了这样深的眠夜里,她就开始后怕起来。
她有好多次看见孟初从床上爬下来,也不开台灯,就是在黑暗里独自坐着,有时能听见她自言自语地说着含混的梦话,有时能听见裁纸刀的刀片被推出来的声音。
孟初一坐就是一夜,她是真的怕,怕到孟初稍稍往她的床边走一点,她就要团成一团缩到被子里去。今晚没什么不同,她又听见孟初在笑,那种低低的痴痴的,自嘲的笑。
姚芊芊拢了拢肩上的被子,慢慢把自己缩进去,只留一点点长发的边在外面,这样呆几十分钟,她才冒出头来,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可是今天,她刚一把眼睛露出来,就看到孟初拿着裁纸刀,在黑暗中静默地站着,一言不发。她被吓得不轻,一声尖叫之后,连忙坐起,退到了靠墙的位置,连忙说:“你别过来”,“你走”、“你别过来…”
如同可云附体。
这谁受得了啊,夜夜这样,白天又和没事人一样。姚芊芊瘪了瘪嘴,忍住没哭,直到孟初拿着手机和刀,走出了宿舍。
贾西贝叁俩下就爬到了走廊尽头的阳台上。那阳台做的足够宽,能够让她坐在上面,小腿在十一层楼那么高的空气里晃荡招摇。她一点也不怕死,准确说,她一直在想要怎么死。
反正死的人并不是她贾西贝,是孟初。
贾西贝想到孟启明的墓碑,隔她远远的,但并不知道是哪一座。她想去上面哭一哭,顺便趴在那一方土地上自杀,但是孟初根本没有给她这个机会,连找都没找,就那样走了。她总是会忘记孟初是一个多么冷血的女人,所以她的计划才会频频遭到破坏。
但是今天不会了,她自己来。也不要什么仪式感,轻巧地一跳,什么事就都解脱了。世人只会发现桌上有封手写信,写尽了杀害亲父的忏悔,以及无法承受的自责。
在跳下去之前,她要给今天透过孟初的眼睛见到的那个人打电话。她看见刘紫荆的眼睛里对孟初的爱意要漫溢出来,要淹没她,要让她消失到无影无踪。
所有人都想让她消失。
对不起,不能够。
贾西贝抓着窗台边缘,向下望了望。十一层楼下,是每天人来人往的宿舍门口,就算是无人的午夜,路口的大灯也亮堂堂明晃晃地照着,在黑暗中,像一个终点等在那里。
知道父亲的死讯之后,一直以来始终环绕着贾西贝的缺失感突然消失了,她终于能够清楚地回忆起自己的人生,而不是只有支离破碎的童年和频频被打断的现在。除了实在想不起来的小学后半段和初中前半段,其他的时间,她都好像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过了一遍。
那时候父亲还很年轻,职位也不很高,有时间带着她去访山观海,也去迪士尼乐园坐旋转木马。有时候她到亲戚家小住,父亲把她送到楼下,还自己一个人站在门口抹眼泪,等到她回去的时候,父亲站在家门口等,像一块望夫石。
原来她真的是在很多很多爱里长大的。
直到孟初把这些爱摔碎,顺带把她也摔碎。
以前她过的浑浑噩噩,可知道死讯的那一刻,无边的关于父亲的记忆向她涌过来,还有更深刻的,孟初下手威胁父亲的瞬间,一并涌来,像河流汇入大海。
更何况,孟初还抢了她的男人,并当着她的面甩了他。
今时不同往日,以前她完全不知道孟初做了些什么,但是现在她可以清楚地感知,甚至有时候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改变孟初的行为。她终于知道了之前孟初是怎样潜藏在她的意识里面,冷眼旁观的。
孟初知道她已经失去掌控权了吗?
大概是知道的。但是孟初什么时候怕过她贾西贝啊?哪怕是一点点的在意,都没有过。
忽视也好,足够的忽视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去做一个潜伏的杀手。至于她自己也会一并死掉,她完全不在乎,好像她生来的使命就是这个,一到晚上,情绪就疯长,向着死。
动手之前,贾西贝给刘紫荆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刘紫荆的嗓音并没有什么睡意,听起来不是被吵醒的,他对她说:“没想到你会这么快打过来。”
贾西贝冷笑,却忘了现在她是一个实体,能够发出声音。那笑声透过话筒传到了刘紫荆的耳朵里,让他不知所以,本来了然的声线里突然添了错愕,问“怎么了吗?”
“你知道我的病,也知道我还有一个人格,你喜欢的也是我,当时,为什么要对另一个人格表示好感呢。”贾西贝说的很慢,延长的空隙里装的不是疑问,而是一种自嘲和嘲讽混合的讥诮。她本不屑于使用孟初的身份,但是现在,她却觉得只有扮作孟初,才能知道她要的答案。
“你是在说…当时带贾西贝去晚宴吗?”
贾西贝的心随着他的嗓音起伏,听着他唤自己的名字,柔软地应了声“嗯。”
“我想你总归会回来。”
贾西贝感觉到了莫大的讽刺,但是这次她忍住了,没有让刘紫荆察觉。她说,“你现在来宿舍接我吧,像之前读本科接我时那样。”
想到刘紫荆的车一开进来,迎接他的是一滩烂泥,是已经被摔碎的脸,磕破的头,贾西贝就难掩兴奋。她迫不及待想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失去。
刘紫荆正等着红灯,蓝牙耳机里传来的话带着强烈的偏执和诡异,女声用上扬的语调说:“孟初把她爸爸害死了。”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刚想问怎么了,就被又一句迎头砸下:“你说,她该不该偿命?”
刘紫荆狠踩油门,车在还有几秒就转绿灯的时候飞了出去,他直觉这一切有些不对劲,没来由的慌乱让他只想早点见到孟初,早点安下心来。不过口头上,他还在安抚着说:“别说傻话。乖,等我过来。”
贾西贝最后一次对着话筒笑着答道:“我现在坐在宿舍的阳台上,你开到哪里啦?进校门了没有?你马上,在楼下就能见到我。”
“我马上就跳下去。”
“你仔细听。”
刘紫荆的不安扩大到了最大,他把油门踩到最底,向几个街区之外的女生宿舍开去。
耳机那头传来了一阵尖叫,即使是尖叫,也带着喜悦和慌乱,要震穿他的耳膜。直到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响起,那尖叫声才骤然停止,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一片晚祷的寂静里,一辆跑车奔驰在北京城的道路上,失了控制般横冲直撞,一如里面坐着的,车的主人。
选填记忆 好坏不分
姚芊芊仍然瑟缩在墙角,她不敢睡过去,怕某个瞬间孟初会回来,再度出现在她的床边。她从未想过她的生活会是这样的,一到夜晚,就要担惊受怕,室友会不会杀掉自己。
孟初她…不过是被沉清越删了微信而已,至于对她的敌意这么大吗???姚芊芊这样想着,藏不住自鸣得意。毕竟沉清越虽然曾经当面拒绝过她,但是联系方式是一直留着的,偶尔还能聊聊。
爱情害起人来还真是好坏不分。
她解锁了手机,点进和沉清越的聊天界面,往上翻了翻以前的聊天记录,轻敲了一句:“睡不着。”按下发送,姚芊芊就把手机锁了屏,她得带着沉清越会回消息的希冀入睡。
沉清越发消息喜欢一句句的,每一句都以句号结尾,和沉清越聊天,她会主动去合他的习惯。中二的年纪里姚芊芊觉得他这样太过正经,在她最开始撩这个男人的时候,然而真正接触过几次,她却因为同样的理由爱上他了。
也许来去只不过是因为沉清越是第一个出现在她视野里的,这种类型的男人。可是后来,跳出高中那个小环境,她确实没遇上第二个像他这样的人。
她想得太远,就睡不太着,而且孟初还没回来,她不敢睡。她起身打算去厕所,走到门边,却还是把门开了一道小缝,悄悄望出去。从那道光里,姚芊芊看见孟初的背影坐在阳台上,那样窄的阳台上,仿佛只要她轻轻一推,孟初就会摔下去,再也不存在。
姚芊芊关上门,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想要把门反锁上,可是她没有,她跑回去拿了手机。沉清越没有回她的消息,甚至是他惯常会回的,一个单独的问号都没有。但她顾不上了,这个学校里,她唯一认识的,值得信赖的,也只有沉清越这么一个人。
电话接通了。沉清越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从睡梦中被吵醒的,姚芊芊甚至能感受到他嗓音里的清冽,在脑海中,姚芊芊模拟了他走出寝室,对着空无一人的走廊对她说话的情景,他在说:“有事吗?”
姚芊芊的声音染上了哭腔,顿顿停停地,把所有关于她的际遇夸大:“我室友…她想杀我…她什么都做得出来…我要被她折磨疯掉了,救救我好吗…”
沉清越一边听,一边往阳台走去,他需要一点新鲜空气,去缓解失眠时在床上辗转带来的痛苦。他连着好几个晚上闭着眼睛清醒到天亮,没有人去打断那种寂静,除了今天。
他当然不相信孟初会想杀人的鬼话,孟初是不在意其他人如何怎样的,况且只是一个在她的生活里微乎其微的姚芊芊。他从阳台望出去的时候,斜对面的女生宿舍楼一间间的,灯大多黑了,只有连接着走廊的阳台发出炫目的光线,让没来得及戴眼镜的他眯着眼睛去看。
男生宿舍的门被砰然打开,沉清越的舍友以为进了贼,惊到坐起,却只看见一道人影从沉清越的桌子前面闪过去,奔出了门去。
姚芊芊听见沉清越喘息着跟她说:“你别怕,你现在下来找宿管阿姨把门打开,别怕,我去找你。”她受宠若惊,走到楼梯间的小碎步掩饰不住喜悦,没穿内衣就径直下楼去。丝绸的睡裙被高高挺起的乳头顶出来两个尖尖角,加上她特意用肘部稍稍把乳房向上托着,露出的皮肤显得格外丰满。姚芊芊挤出几滴眼泪,做出梨花带雨的姿态,一只穿着凉拖的脚顶在好说歹说才打开的门上,等着她的骑士到来。
她看见沉清越从男生宿舍楼冲出来,向她奔来,拉开门,兄弟般拍拍她的肩膀——
从她身侧闪过,顺着电梯旁的消防通道往上跑了。
宿管阿姨没来得及拦,她也没来得及拦,她愣在原地,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直到几个宿管阿姨联动,从监控起居室里出来,姚芊芊才感受到了迟来的羞辱。她双臂交迭,遮住胸前的凸起,气到发抖。
沉清越一口气爬了十一层,从楼梯间步入走廊,他不敢休息,但也不敢发出任何响动。他看见孟初的背影很单薄地坐在那里,对着手机说着话。
是她爱的人吗?
只有她爱的人,才会让她变成这样吧。
他一步步地走,拖鞋的声音太大,他就脱了鞋光脚走过去,晚秋已经很凉了,可是他流了一身的汗,半是冷汗。他好像又见到了那个脆弱的,摇曳的,高高在上却又在秋风里等待着他的孟初。
他想起自己错过的,悔恨的,原本可以的,把孟初从她爸爸手里拯救出来的机会。他觉得老天爷可能是听见了他的祈祷,没有让时光倒流,而是又给了他一个同样的情境,同样的处在边缘将要倒下的姑娘。
让他伸出之前没有伸出的手。
距离近了。沉清越听见她在说,“我马上就跳下去。”像是在斗狠,像是在赌气,但是身体确实前倾着,在说最后一句话:“你仔细听。”
说完,贾西贝就拿远了手机,松了手,把屁股往前滑,她一点也不怕死,唯一后悔的,就是她死了,会看不到刘紫荆见到她的表情。
就在这一刻,一双手环绕着她的腰,把她向后拖,那力道不由分说,把她吓了一跳,让她直直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手机直接脱了手,从九楼自由落体,像她设想的自己那样,摔成了碎片。
沉清越被持续不断的尖叫声喊的脑仁都开始疼,但是手下的女体还不消停,拿着一把裁纸刀乱划,他刚开始还躲,后来发现她竟然还想继续往阳台上爬,就索性扣住了她的手,按在地板上。眼前的女人实在太过…歇斯底里,让他感到陌生。
原来因为别人,孟初会变成这样。
沉清越在心里自嘲,面对着陆续从宿舍里走出来的同学,他一句话也不想说,但是宿管阿姨来势汹汹,逼得他不得不为自己辩白。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里叁圈外叁圈的围观睡衣女群众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同志,这位男同志蹲下身来,对着仍在地上耍赖的女人说:“是不是你,贾西贝?”
没有得到回复的西装男站起身来,对旁边的几位宿管阿姨说:“她得回去住院。xx医院,神科找周医生。救护车我已经叫了,就在楼下。”
沉清越跟着担架走,也上了救护车,他刚刚发现事情好像不是他以为的样子。他得弄明白,他至少得知道,神科意味着什么。
孟初醒来的时候,是早晨七八点,她一睁眼就看见了沉清越的脸,她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她在哪里,也没对沉清越的出现表示什么,她只是说:“我好像做了一个噩梦。”
沉清越起身亲了亲她的额头,抚着孟初额前的碎发对她说:“你别怕,它是纸老虎,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选填记忆 风雨如晦
诶?
孟初窝进被子里,在沉清越坐下之后用被单揉了揉眼睛,还没搞清楚状况。
嗯……不是之前见面还在放狠话吗…现在要呼噜呼噜谁的毛?谁是纸老虎?
等到另一个瘦削的黑色人影起身,“刷”一下把厚重的蓝白窗帘拉开,孟初才看清楚周围的环境,也看清楚站在窗台边上一脸官司的刘紫荆。
孟初思考了一下这瞬息万变的局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满满的疑问写在盲拧的眉头上。
直到抬头看见倒吊的点滴瓶。
一直知道会发生的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的事,竟然来得这样快,还牵扯了这么些人进来,孟初在心里给贾西贝拱了拱手。
孟初侧过头去,盯着刘紫荆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希望能从他的脸上撬出点什么东西来,但是他别过脸去,显然不屑于回答。
门推开来,进来的不止是她熟悉的周医生,还有沉清越的大表哥沉粼,和她的大表弟唐仕羽。
周医生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走到边边上就停住了。病房地方本来就小,要是打起来,他得找个不用劝架的地方,也伤不着,还能乐呵呵地看着。
妞妞哦,现在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了吧。
刚刚病房里就两个人,孟初一会看这个一会看那个都觉得有些尴尬,现在…孟初在被子底下掰着指头算,这里面有几个和她睡过的,又有几个和她谈情说爱过的,眼睛都不知道往哪看了。
偏偏沉清越还抓着她的手。
唐仕羽怎么还没发作!不符合他的习性啊!
她可怜巴巴地抬头去看唐仕羽,才发现他正看着刘紫荆,俩个人火花四溅,马上就要冒出爱的泡泡…哦不,嫉恨的粉末!
别啊……
“现在才来你不觉得太晚了吗?当初能从医院把她带走,怎么没想到会有今天!”革命的第一枪已经打响,孟初没想到刘紫荆会率先开炮,而且指向性这么强,连着她一起骂。
“你搞清楚…”唐仕羽的话也冲,刚要辩白,就被孟初截去了话头,打圆场地说:“是我自己要走的,不关他的事哈,消消气消消气。”
“你闭嘴,你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他不拦着也就算了,还跟着你一块闹!”
接着,刘紫荆一句一个眼刀,把昨晚发生的事说了出来,加上沉清越打的配合,她和唐仕羽,以及唐仕羽身后的沉粼,以及沉粼身后的周医生…脸上都是笑不出来.jpg
事情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就算是她最痛苦的时候,她也是挣扎着活下去,不曾真的求过死。
老实说,得知孟启明的死讯之后她确实感到很不对劲,那种本该非常浓重压抑的情感好像突然落进了更深更远的内心里,并没有时不时拿出来舔舐的伤口和疼痛,好像只是不痛不痒地出现了一道情感鸿沟,而她还未曾掉下去过。
原来那些东西,都是贾西贝在承受吗。
周医生笑嘻嘻的松弛状态也消失了,他白天来上班才知道老病患半夜给送来了,通知了一下家属,聊了几句,才慢悠悠地过来。
叹了口气,周医生出去安排病房了,这种情况,普通病房怎么能保证安全。
确保房间里没有外人,刘紫荆突然走到孟初床边,看着她的眼睛问:“你爸爸,真的是蒙冤入狱,为你而死的吗?”
唐仕羽听到用这样带着褒义的词去形容孟启明,心里就不舒服,他抬手就要把刘紫荆从孟初的床边拉开,但是沉粼拉住了他,示意他等一等。
刘紫荆逼压得太过火,以至于孟初能从他的瞳仁里看见自己的轮廓,那个轮廓咧着嘴干笑了几声,然后眼神下撇,对着床边坐着的沉清越说:“清越,你爸爸是警察。我承认了,他是不是该来抓我了?”
她的笑不仅没有缓和气氛,反而使刘紫荆尚未压下去的火又烧起来。孟初看着他退后,退到窗台边上去,那身影在太阳明晃晃的逆光下让她睁不开眼睛,只有耳朵还能听见他生冷的声音咄咄逼人地说:“好心当成驴肝肺。谁要追究你责任了!我他妈手头一大堆事不干了,来这里给你当老妈子。不配合治疗就得一直在这待着,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好地方!这里是医院!”
“那你去忙就好了!”孟初被他激得顶了上去,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刘紫荆听了,抬脚就要走,脚迈下去了,却又转了角度,在不宽敞的窗台一角来回踱步,又想发狠又克制,既在整理思绪,又在整理情绪。渐渐地,他变成了孟初余光里的不断晃动的剪影,褪去了压迫感,好像融进了这个房间里。
刘紫荆直觉有什么东西就藏在那段过去里,最大的缘由可能还是孟启明。他想起贾西贝说的话,孟初说的话,以及他和孟初的第一次见面,还是一无所获。昨晚即将失去的恐惧太大了,他必须找出一个答案来。
沉粼见刘紫荆没头苍蝇似的漫无边际地猜测,把几个人拉到医院食堂狭小的四方桌上,冷不丁开了腔。
他本来是不打算说的,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说出来可能会有帮助,或许呢。
沉粼说,他帮孟初治丧,整理孟启明的遗物时,发现衣柜深处有个保险柜。他找人来打开,里面是一个粉红色的,包装好的礼物盒。
那是预备给孟初十八岁的礼物。
一张亲子鉴定单。
孟初和孟启明什么关系也没有。
唐仕羽吸了一口豆浆,回忆起外公讲的孟启明和姨妈的婚姻,感觉什么都能说通了。
孟启明毕业后分配到了外公当一把手的单位,外公看着觉得人不错,也就把他介绍给了自己刚刚失恋的大女儿,俩人没多久就奉子成婚,生下了孟初。
孟启明本来算得上有上进心,但有了女儿之后,就全身心地成为了一个女儿奴,外公给他安排的晋升之路他踏踏实实走,但是也只是上班罢了,接孩子带孩子才是他最开心的事。
唐仕羽说,孟初后来得了一场大病,姨妈和姨父的关系好像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没有那么好,人前人后都是冷冰冰的。
亲子鉴定大概就是那时候做的。
医院食堂,四个垂头丧气的男人坐在一张桌上,就算长腿在桌底伸展不开,也没人在意。他们每个人都好像陷入了某一段自己拥有的回忆中,并试图将回忆中的那个人和现在这个,拼凑出来的女人的一生迭加在一起。
每个人都不可避地怀疑,他们是否从来没有认真了解过他们所爱的人。
但是这个结果太令人失望了,所以他们尽量不去想它,他们去想那些被称之为“爱情”的瞬间,接着去想那个瞬间的孟初在多大程度上承受着家庭的威压。
刘紫荆的脑海里又闪过他开车去教学楼时幻想的那个场景:孟初正好死在他的车前,他手忙脚乱,试图把她抱上车送去最近的医院,孟初满脸都是血,却对他展露了此生他所见过的最为解脱的一个笑容,说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他们搞电影的习惯了用画面叙事,一切都很真实。
刘紫荆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把自知无用的情绪关在刚刚搭建起的认知外面。他又问了自己一遍当下的目标,左不过是把那个时时刻刻捣乱的贾西贝驱逐,让孟初回复正常的生活而已。他没有研究过脑神经科学,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症结,才能让一个人心甘情愿地让渡自己的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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