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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的危机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不想当鹅了
夫人的危机
作者:不想当鹅了

“这是一个不用重生也能寻找第二春的故事。”傅明晞的人生是完美的。她生于名门,长在世家,嫁与意中人。二十二年来,她的人生顺遂,如意,白璧无瑕。直到……免*费*首*发o. [oo.vp]





夫人的危机 第一章榴花次第
从云层里迸射出的光线软绵绵的劈开了四处弥漫的雾,雨后初晴,榴花庭的琉璃瓦片在翻滚涌动的柔金色下熠熠生辉。檐顶绘着五色藻井,浮雕卷草的雀替,卷杀斗拱下悬着的青铜铃在风中摇曳。
王府中笙歌燕舞,正在为康王太妃傅子姝的四十四岁的千秋寿宴助兴。
这本不是个值得大肆操办的岁数,可好巧不巧,漠北动荡,柔然国国君在权斗中遭暗算殡天,刚继位的北梁帝容铮与当初远嫁柔然的合德长公主容仪是亲姐弟,于是不仅派兵前去镇压,又一旨金书,在平乱后将亲姊和外甥一并接了回来,五日前刚刚回到京华。
成人间的感情总是含蓄又妥帖,康王太妃出阁前与合德长公主是极要好的闺蜜,一别廿余年,见好姐妹在这些年里遭不少波折苦难,大张旗鼓的安慰反而不妥。索性借着自己生辰,遍邀京华权贵,为她办了一场格外盛大热闹的洗尘宴。
容仪被感动得一塌糊涂,远嫁漠北二十多年,没有一刻不思念着家乡。原以为自己已经是个被用尽抛弃的棋子,没成想到了穷途末路时,母族都还记挂着自己。终于又回到记忆中的故土,与年少时的闺蜜说了一呈话,又哭又笑,正抹着眼泪,一扫眼,发现身边的位置空了。
她讶然,“无祁呢?”
傅子姝为她的酒樽添满酒,打趣道:“都是做长辈的人了,你怎么还和少时那般迷糊。漠北的酒再烈,哪里比得上咱们北梁的一壶春醇香醉人?那孩子方才出去醒酒了,你光顾着抹眼泪,就知道你没听见。”
“唉。那也不能一个人就去了……”容仪谈起这个儿子就头疼,“你别看他这会子束手束脚,那是因为怕生。在加尔城时他可是个狗也嫌……唉,虽然自小我便教他中原的字,和他说北梁的故事习俗,但来还是头一回,今日榴花庭来了这么多人,就怕他闹出笑话。”
太妃捂嘴直笑:“我的姐姐,他都十九岁了!又不是九岁!”目光扫向座上各人,压低了声音道,“不过小祁的确很像你年轻时,好不俊俏!你之前发现了吗,席上多少姑娘都盯着他看!”
的确。合德长公主做了一辈子柔然王妃,却只有一个孩子。汉姓随父,姓白,名无祁,是个身上流着一半鲜卑族人血,却总会让太妃恍惚想起他母亲年轻时的俊朗少年——
柔然男子不蓄发,那孩子的头发乌黑透软,刘海儿遮住了大半额头,重眉深眶,有一双款款深情的茶色眼瞳,但鼻子嘴巴都很像母亲,因而有些雌雄莫辨,偏偏又身型高大,所以没有半分女气。他赴宴时穿得是漠北传统的莲纹大襟,脖子上挂着琥珀、瑰玉的璎珞,左耳戴着金镶绿松石的耳坠,在灯火下忽明忽灭。整个人珠光宝气,带着浓浓的异域气息,浑身散发着蓬勃野性——一如就像他的本名:阿史那1。
“对了。听说柔然男子成婚早,多有十五六就成家的。他这样讨姑娘喜欢,怎么到现在是孑然一身?”
“我是北梁人,哪受了柔然的规矩,所以自幼就将他管得严,用中原的规矩教他,要他一生一世一双人。最好,能给我娶个北梁女子回来做媳妇儿。说起来——明年他就该及冠了,的确要个知冷知热的人陪。且他又是个混不吝,我还要麻烦你替一定要寻个厉害的丫头,好管着他。”
“……好好。等宴席散了,留他下来说话,问问今天可见着什么喜欢的。有最好,若真的没有,咱们再从长计议……”
*
榴花庭,顾名思义,亭外种着大片石榴树。正直花季,枝头榴花如火般熊熊燃烧着。这是康王太妃最喜欢的花,所以康王为她种满了整个王府。
北梁的酒没有漠北的烈,却格外香醇,后劲大。白无祁贪嘴喝多了,吹了好一会风,脑仁还是疼。于是顺着鹅卵石铺陈的小路胡乱走,不一时绕到了一处池塘边,巨石堆迭着的假山矗立在一侧,有榴花被吹落在上头。正发着呆,从不远处忽的传来一阵猫儿似的低吟。
仔细一听,是个女子在哭叫:“哦!冤家……冤家轻些!小怜都要被入死了!”
“薛大人……您就饶了小怜吧!小怜害怕……呜呜……”
“真、真的吗?……唉!唉!轻、轻一些……好好……只要那事有人兜底,我倒也不怕了……只是……啊!小怜一会儿还要去庭中献舞……衣裳、衣裳……”
白无祁傻眼了。
来中原前母亲和自己千叮咛万嘱咐,说什么汉人最重礼义廉耻,连大襟都不许他敞开了穿。结果……他在漠北呆了十九年都没见过的香艳场景,来北梁的第一天就撞见了。
他几乎是本能地,向着声音来源悄声走了过去。
是从池塘附近的假山里发出来的。
白无祁目力好,只调转了个角度,便看见了那对野鸳鸯:女子鬓发散乱,簪环首饰掉了一地,她的个子很小,被架着腿囫囵得按在巨石上,胸前白花花的乳肉和脚腕上的金铃都随着一次次的撞击乱颤。献舞的红纱舞裙被撕坏了,在风中飘扬。男人却衣冠楚楚,只将绛纱袍撩起,将胯间的东西放了出来,连五梁冠也没有脱,只腰间的一块打眼的猫眼碧石在随着动作乱晃。
他看不清脸,但认得那身金革鹤绶。在北梁,只有四品官员才能穿成这样。
……好一个礼仪之邦。
白无祁心中暗啧,转身走了。
北梁是母亲日夜思念的故乡,和他有什么关系?一年前,他失去了敬仰的父亲,八个月年,他亲眼看到一起长大的朋友兄弟为了权势自相残杀,叁个月前离开了自幼长大的土地,现在又要被一群根本不认识的长辈按着头,让他要对一片全完陌生的土地“认祖归宗”——忘掉一切,重新开始。
他讨厌死这里了。
回到榴花庭之后,白无祁特地留意去看空着的座位,忽然,肩被轻敲了下。
母亲的声音传来:“许久不喝北梁的酒,我竟也醉了。咱们去王府堂屋里坐一坐,醒醒酒,说会子话。”
他自然只能说好,回目光,乖巧地扶着她起来。
康王太妃同时扶额,也做出做不胜酒力状,与一旁的康王耳语了两句,起身敬了座上诸位一杯酒,便宫女儿的搀扶走了。路过宾客席位时,指尖在一个人的肩上轻点,悄声道:“云杪,你也来。”
于是白无祁陪着母亲在榴花间的小径等了一时,等来的不仅是康王太妃。
女人约莫二十来岁,鹅蛋脸,远山眉,有一双碧清的妙目。梳宝髻,戴博鬓,穿着宝蓝蹙金云鸟纹团领袍。额间点着一枚朱砂花钿,耳下挂着一双东珠耳坠,端庄沉稳,优雅持重。她温顺乖巧的站在太妃身后,像白瓷,像玉雕,像一切理应被放在壁橱间被妥帖珍藏的宝物般,在月色中璀璨,在日光下生辉,在这片烈烈榴火中静悄悄地绽放,不动声色,却胜过繁花万千。
诚然说,白无祁初入北梁,根本分不清中原人的脸。时有才打过照面的人,转脸就忘了的事情发生。但这一次,他觉得他一定会记住这个女人。不是因为这张脸如何得瑰丽绝伦——而是她的裙裾间挂了一副碧玉佩。
和假山里的那个偷欢的男人是一对。
1阿史那:高贵的狼。




夫人的危机 第二章金玉良缘
当年北梁太祖1穷尽毕生服中原诸国,不仅并车同轨,一统天下,还定下了两条规矩:
一、北梁人内不认血脉,不分男女,只凭实力高低竞业成家,人人平等。
二、北梁境内凡当朝为官、继承家业者,不论职位大小高低,不论官民王室,只可一夫一妻。
起初天下人多有不满,只道她为了霍将军一人便强改祖制,势必要害得汉人没落,血脉凋零,但碍于强权,虽有怨言却不得不从。等时日一久,这样的规矩才显现出它的好来:家家后宅清净,许多龌龊勾当都派不上用场,孩子生得少,却个个儿都健康成长。即便是帝王家,也没了兄弟相杀、至亲相残的荒唐戏码。
渐渐地,燕人主位时男权至上,一夫多妾的旧制成了糟糠,只有边境小国,蛮荒部族才会延续这样的旧制。北梁境内男女平等,不仅各行各业都有女子的身影,就连北梁史上唯一的太宗也是女帝。一夫一妻更成了地位尊崇,事业有为的象征,只有极少数的人家是在无法延续香火,才会偷摸着添上妾室,但从此也就意味着会低人一等。
虽然白无祁身为被鄙夷的蛮荒一族,对北梁没什么好感,但从小读中原史书,对北梁太祖十分敬佩。来到京华,见到满城繁华,心中也曾感慨惊叹。如今到了康王府,看这偌大的宅邸只有康王太妃一人主持,好不逍遥清净,不由得又感慨起北梁太祖的先见之明——
加尔城哪里都好,有风沙也有草原,有骏马还有雄鹰。可唯一不好的是,那里的女人都太疯了。他的父亲是个好父亲,可除了母亲之外,父亲还有许多别的女人。柔然不过是个蕞尔小国,宫室并不大,却被各式怀着迥异心思的女人们填满了。父亲之所以会死,也是因为他最宠爱的妾室野心勃勃,教唆自己的孩子夺权篡位,甚至不惜给为枕边人夜夜下毒。
*
那厢榴花庭内在康王的主持下仍热热闹闹的,这边一行人回了堂屋里,将帘子一方,姐妹凑在一块儿亲亲热热说体己话,又是一种温馨圆满。白无祁在一旁,听她们说从前的旧事旧人,根本听不明白,脑子直发晕。目光一转,发觉那个穿蓝衣的美妇人跪坐在风炉前,纤纤柔荑握着一双火筴,拨弄着炉中热炭,正在专心致志的煮茶。
他从母亲的口中得知她的名字:傅明晞。是康王太妃亲哥哥的独女,今年二十有二,夫君是当朝四品通政司副史薛成和,夫妻结发六年,是京华城内出了名的“模范夫妻”。
她的手可真美啊。
不是纯真质朴的甜白釉,不是清润温和的羊脂玉——或者应该说像是一只蚌,用温热鲜活的血肉把闯进体内的沙粒渡化的晶莹,从里由外透出淡淡的粉,但细腻到又接近白的珍珠。指节修长,骨节分明,指甲剪得整整齐齐,小指因为握着东西,不自主地微微蜷着,显得有些孩子气。
从半截颀长纤细的粉颈也能隐约能感觉到,藏在宽大繁复的命妇服下的体态是怎样地玲珑有致。
但即便按他柔然的审美来说,傅明晞也是个毋庸置疑的美人。而且不论如何,怎么也比刚才在榴花庭献过舞的任何一个舞姬要美。
他不在心中喟叹,看向美妇人时的眼神诚挚又怜悯:真可怜啊。
傅明晞并不知道这个眼光在自己脸上黏了有半刻钟的小子在想什么,但也不在意。作为北梁国的命妇楷模,她太懂得该如何在长辈面前讨巧,一面陪着说话,一面把煮好的茶汤分别注入杯中,双手奉了过去:“殿下,姑母。吃茶。”
又倒了两杯,略略前倾身子,将其中一杯放到了白无祁面前,“郡王吃茶。”
“好孩子,别这样客气。我与你姑母是正经结拜过的金兰之交,人前叫得客气些便是,这会子没有外人,你便也叫我姑母可好?”
傅明晞从善如流,“姑母好。”
容仪笑眯眯的点头,又一指那边的小子,“你这小外甥的郡王府就在你们少卿府附近,说不定以后便要与你们夫妻俩低头不见抬见,你是个妥帖懂事的好孩子,要替我多多照看着无祁。”
“那是自然。不然我怎么独独叫她来?”根本轮不到两个小辈说话,傅子姝自然接过了话头,“云杪这孩子自小就是我的贴心小棉袄,若不是你,别人我都不舍得分呢。对了,她与她夫君一并为我打了座玉观音,你刚才看见了没?”
容仪笑笑,“只远远瞧了两眼,并不真切。”
“那可要好好看看。”康王太妃语气很骄傲,“我也只在半个月前在他们府上仔细敲过一回,那时还没完工,就已经栩栩如生了。唉——追云,你去将那玉观音请来,长公主想好好看看。”
“姑母。还是我去吧。”傅明晞起身,“那尊玉观音太贵重,过别人的手我不放心。”
这并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太妃与长公主异口同声允了。她向两位长辈福一礼,缓步退了出去。
帘子被拨开,暮时的霞光照在美妇人身上,鬓上的宝冠折射出一瞬琳琅华,直到眼睛被狠狠得刺痛,白无祁才发现自己的目光在不自主地追随着她。
他才十九岁,人生单调且直白,从前最在乎的就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叫踏雪的马。去年在动乱中被乱箭射死了。经历了一场叛乱,母亲对他的期望就从变成一个像父亲那样勇武的英雄,变成了好好活着,成家立业,能全乎着胳膊腿为她养老送终。当然,最好再快点娶个北梁的女子回来。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这么在乎这个陌生的小妇人。
就因为觉得她可怜吗?那自己的怜悯之情未有些太泛滥。毕竟这样的女人太多了,柔然也有,说不定她早就知道,却仍乐在其中,沉浸在自己或别人编织的完美谎言中不能自拔。
“嗳呀。好沉!”
屋外传来的女声适时打破了他的沉思,白无祁从窗里往外看,傅明晞已经回来了。她颤颤巍巍地抱着一个几乎有她半个身子大的匣牍,每一步都走得很艰辛。像是有些无措,四下一张望,正好与他四目交接,于是露出一个恳求的眼神,想说些什么,却又没有说出来。
白无祁忽的明白了——
他只是单纯的、本能的喜欢漂亮的事物而已。
于是从心地站了起来,“我去帮她吧。”
他拨了帘子走出去,傅明晞的神色变得惊异:“郡、郡王……不用……”她惶恐又扭捏,甚至往后退了两步。
白无祁开始怀疑自己刚才看见的那个求助的眼神是不是错觉,伸出去一半的手进退两难,犹豫片刻,又沉默着回了手。
结果对方会错了意,忙不迭把匣牍放他手上放。
匣牍就这样在四只无措的手中掉了下去,摔在地上,可以清晰听见里面玉器碎裂的脆响。
白无祁倒抽一口凉气,再看傅明晞,她已经吓白了脸,耳根又涨得通红,稠密睫羽颤抖着,泪珠儿便一颗颗滚了下来。他简直无地自容,不知道要先捡东西还是先安慰她,手凭空挥舞了几下,又缩了回去,支支吾吾的说:“对不起……”
1北梁太祖:梁鸢(隔壁《鸢望当归》主角 本文沿用上篇私设)
ps:恰到我们鸢妹儿和小霍的过期糖了!弱水叁千,鸢妹只要一瓢小霍(*?▽?*)




夫人的危机 第三章兰因絮果
夜已经很深了。
佛龛前烧香炉烧得只剩一滩余烬,烛火下的身影瘦削纤弱,却异常倔强。
玉观音固然贵重,但对于家大业大的康王府来说,并不能算得上什么损失。何况侄女儿给姑母献礼,被外甥不小心打碎了,里外里都是一家人,无需说两家话。白无祁是这样想的,所以当母亲和康王太妃出来打圆场,打算一概而过的时候,他那点愧疚立刻就消散了。
傅明晞也只掉了两颗眼泪,不愿意在长辈面前失态,只说了是自己会错了意,无关郡王的事。沉默地陪着丫鬟将残骸都拾起来,去净室洗了把脸,便又神色如常地回来侍奉。后来榴花庭的宴散了,薛家的小厮来内宅请人,说薛大人来接她了。
她犹豫一番,对姑母说想在王府留宿。
傅子姝当然知道小侄女还在因为玉观音的事情内疚,夫妻俩大半年的心血就这样付诸东流,哪里敢去见对方。所以满口答应下来,将小厮打发走了。
之后大家都心照不宣,不再提白日里的事情。上了年纪的人体力不支,天刚擦黑,康王太妃便与长公主陆续歇下了。白无祁好容易结束了一天的监禁,听说京华没有宵禁,打算出去看看夜市,结果路过佛堂时看见了薛家那位夫人在里面诵经祝祷,步子就顿住了。
……好烦。
到底有什么好觉得愧疚的!又不是她的错!白无祁觉得这个女人真是古板又扫兴,刚才不是都好了么,还笑了好几次——和母亲说话的时候提起什么海棠花,像是想起了什么,不自觉的敛眉浅笑,左边嘴边还有一个小小的梨涡。现在怎么又开始了!
母亲和太妃都睡下了,她在这里弥补给谁看?
白无祁觉得她是故意膈应自己,于是推开门进去,语气很不好,“你在做什么?”
翁哝的诵经声戛然而止,木鱼声却没有停。
傅明晞头也不回,声音淡淡的,言简意赅道,“赎罪。”
“根本就没有人怪你,有什么罪好赎?”
她的语气很温和,细腻白净的面皮儿在暖橘色的烛火下被镀了一层金光,心描摹过的眼眉仿佛在熠熠生辉。比起被供奉在神龛里的佛像,她更像个会普度众生的慈悲菩萨,“郡王有所不知,我们中原人多信佛法,讲究因果报应。那尊观音像是我与夫君一同去南山寺,请住持开过光的,就这样不明不白摔碎了,恐怕会触怒佛祖。”
“中原的佛祖,这么小心眼?”
白无祁的汉话是母亲自幼教的,说得很流利,但咬字太刻意,莫名显得阴阳怪气。他浑然不觉,光从背影也感受不到对方此时的不悦,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回应,便大步走过去,
“起来。”
十九岁的少年,个子高,力气大,身上的气息浓郁霸道,是漠北人喜欢用的尼木香。猛地逼近,短短的鬓发因为俯身儿凌乱地扫在颊边,像个毛茸茸又凶巴巴的小动物。那双浅茶色的眼尤其明亮,比脖颈上的琥珀还要摄人。
傅明晞几乎是被蛮力提起来的,手腕被捏得生疼不说,慌乱间踩住了裙摆,险些一个踉跄就摔倒了,趔趄了几下,才勉强站稳。
“是真的害怕佛祖惩罚,还是因为那是你和你丈夫的心血,所以觉得不舍得?”
薛夫人的眼睛清澈透亮,大抵是因为哭过,所以眼角微红,在潋滟的水光中写满了震惊。
“蠢死了。”白无祁怀疑她可能是因为脑子迟钝,所以说话还不如自己这个外族人利索。他的视线顺着她的脸一路往下,停在了那枚碧玉佩上。这是块脂底的猫眼碧玉,通透凝腻,别出心裁的雕成了一串青葡。不论的品类还是质地,都与那个偷欢的男人是一对,“你的丈夫对你不忠。”
傅明晞却很镇定,虽然不得以地开始直视他的眼睛——刚才她总低着头,“郡王说笑了。你才来京华五日,多半连宫中的亲眷都认得不齐。我夫君不过是个四品文臣,郡王如何认得?”
“你一定要我说?”
“……”
“今日我在榴花……”
“不要说!”
薛夫人到底失态了,惊叫着堵住了耳朵。白无祁被吓了一条,定睛一看,发现她又哭了。
女人身体里怎么能有这么多的水。头先哭得眼睛都快肿了,这会子长睫毛一扇一扇,泪珠儿就像不要钱似的哗哗往下流。其实傅明晞的嗓音并不似多数中原女子那般娇软轻柔,她的声线略低,类似五音中的徵,沉静似水,尾音透着一点凉,配上端庄的言行举止,显得十分高不可攀。
可一哭,变成天上跌落凡尘,仿佛还只是个小女孩儿。
她个子不高,身段绵软,眼泪儿那么往下一淌,便是一株雨打的梨花,“我不想听,也不想知道。”
“那你别哭,不哭我就不说了。”白无祁感觉脑仁儿疼,“算了算了。随便你吧,总之……你别在这里跪着了。”他顿了顿,认真的说,“不然等明天我母亲起来,听说你又因为那玉雕的事情在佛堂里呆了许久,而我却出去逛夜市,一定要骂我。”
傅明晞咬着后槽牙垂下脸,努力平复心情,继续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道:“是我思虑不周,打搅郡王雅兴。不过……烦请郡王殿,不论你今日看见了什么,不论那是不是我夫君,都不要说出去。好吗?可以吗?求求你了……”
果然。
她是乐在其中的那一类人。
白无祁心中鄙薄,也懒得与她周旋,爽快答应的答应了下来。
只是到底再没了去夜市赏玩的闲心,他独自去了榴花庭,胡乱转了一圈,怏怏回了住处。睡不着,鬼使神差的问人去要摔碎了的玉雕残骸——康王太妃不愿将事情声张,便叫丫鬟捡起来着了。那菩萨像有半身大,被摔得四分五裂,但也不至于无法复原。
他去库房要了一些滑石粉,和修补玉器必须的种种、回到屋子里,把碎裂的玉石一块块分好。因为是件细活,所以特地多放了两盏烛台。明亮的灯火下,玉石的碎裂面折射出了诡异的光芒。
在凑近细看,才发现是早已风干,失去了黏性的胶。




夫人的危机 第四章玉面修罗
北梁境地四海升平,国富民强,通政使司因此并不繁忙。隔日不到午时,薛府的马车便再次停在了康王府前。
带着从五福斋买来的点心,还没来得及换下绛纱袍的薛大人就坐在花厅中静候妻子。他今年二十有六,是男人的大好年纪,身量容长,梁冠下的鬓发一丝不苟,朗目疏眉,高鼻薄唇,左眼下有一颗朱红的泪痣。一身绛纱袍纤尘不染,就连衣摆也没有一丝皱着,他坐姿笔挺,气度雍容,见谁都会露出得体又和悦的笑。就连上前奉茶的小丫鬟绿珠不过是多瞧了一眼,心都不自主地开始砰砰乱跳。
清脆的禁步声自屏风后传来。
伴着一声饱含着慕年的‘薛郎’,绿珠那点儿本就不该有的旖旎心思被打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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