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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仙歌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满河星
最后,连围困住十六的笼子也开始消失了,十六再也支撑不住,从高处落了下来。
带着烈气的风从额上刮过,十六的发被吹得四散,掩住她苍白的面孔。
在坠落的最后一刻,她被纳入一个怀抱当中,李玄慈喘息着,几乎凭着本能,用尽最后的气力接住了她。
此时,天在烧,地在烧,只剩他二人,在这末世幻境中,以心跳相依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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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醒,醒醒!”
“不管用啊,你们道门就没点管用的法子,就这么干叫啊?”
“毒我也解了,伤我也看了,人就是不醒,我有什么办法,那你来,你来成了吧。”
“……那还是你来吧。”
在一片吵闹的叽喳声中,李玄慈慢慢睁了眼,拧着眉,慢慢坐起身来。
“主子,你终于醒了!”金展几乎要喜极而泣,与他这个有些粗壮的形状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
不过李玄慈此刻没有心情同他计较,视线里还是透着斑斓的晕眩,太阳穴传来针刺一样的疼,让他不自觉地眼下酸痛。
稍稍一动,眼前就是一片黑,他咬了下颌,强行将不断涌上来的血气吞了下去,下意识地用手在身旁探着。
直到握住一只手,小小的,软软的,只是一片冰凉,就这样毫无反应地任他握着,连回应一下都不肯。
他心中生起一种荒唐的感觉。
不知为何,他甚至不敢用力,只是轻轻地握住她冰凉的指尖,也唤不出声,只能这样握着。
金展和何冲两人面面相对,尤其是金展,尽管知道十六对主子非比寻常,可这副…….近乡情怯的模样,实在令他难以置信,只能同主子一同沉默下来。
“她如何了?”
李玄慈终于开口,声音哑得厉害,几乎是从刀子里刮出来的一样。
何冲忧心忡忡看向自己师妹,才回答道:“性命无忧,可是内里经脉被反噬严重,我暂时封了她的经脉,等回京后待师父瞧过,再想办法吧。”
李玄慈暗暗探了自己的经脉,发现运转无碍,何冲见他神色,补充道:“经脉是自己内力修习而成,倒不是四肢筋络,便是废了经脉,人也是能照常行动的,只是没了武功修为而已,你自然无碍。”
接着又追问道:“你俩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那日在大雾里被困,后来好容易循着气息用追踪术找了过来,气息却突然断在此处,后来守了这些时日,你们终于现身,却一个伤一个中毒,都昏迷不醒,还抱得死紧,连想将你们分开都废了死劲儿了。”
可无奈李玄慈此刻并没有多少心情去回答他的疑问,只是望向十六,她躺在身边,看上去那么乖巧又文静,只是面色苍白如纸,身体软绵绵的,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闭着眼睛。
久久得不到回应,何冲有些急了,脱口而出道:“能不能先别一副死了老婆的模样,我师妹福大命大着呢,你先说她究竟怎么伤的,我才好对症下药啊!”
金展一向谨慎的小眼睛悄悄瞪圆了,斜着眼睛瞟了眼这口无遮拦的道士,心中暗暗叹道,真一教徒的标准,难道都是胆大妄为吗?
可李玄慈却开口了,极简要地将经过说了一遍,如此惊心动魄的历险,被他说得干巴极了。
听完了之后,何冲摸着下巴,有些愁苦地叹道:“太乱来了,这样的大阵她根本就压不住,还拿自己体内的蛊虫作驱阵之物,亲身充当那五角阵的一角,没当场反噬要命,都算祖师爷保佑了。”
“她不会死。”李玄慈截断了何冲的话,只这么一句,就不肯再开口了。
何冲被噎了一句,顿了一下,才应和道:“我自然不希望她出事,如今,只有立刻上京,等师父决断了。”
听了这话,李玄慈眸色却转深。
“天狗、异鸟,如今这上古妖兽,却用上了五行之法,想来,这其中关键确实不在当下,而在别处。”
“是该上京了。”
他抬起头来,眼色中暗藏着足以将人碎尸万段的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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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仙歌 一六二、唇之蜜
金展先离开了,去将这几日准备好的马车套好牵过来。
留下来的何冲见十六还是那副人事不知的模样,想着没有意识的人不会借力,因此最是死沉死沉的,再瞧了眼李玄慈如今齿白面也白的弱模样,叹了口气。
这小王爷未来会不会成他妹夫虽然还不知道,但他瞧着二人之间是有那么些个乱七八糟的意思,他总不能让小王爷今日被他师妹压死,让她提前做了寡妇吧。
万一他师妹以后不嫌弃他,乐意嫁他呢?
秉持着这个万一,何冲大发慈悲地伸手打算抱她上车,可还没碰到十六的一根头发丝,就见一阵极快的亮光刺了过来,何冲跟火中取栗却被烫了爪子的猴子一样飞快缩回了手。
只见李玄慈的剑横在二人之间,毫不犹豫便这么斩了下来,他功夫要再差些,就得舍几根手指头给那剑了。
何冲眉毛倒竖,都这样了,还不撒手呢,十六如今可还是他们真一教的人呢,可还是他们师门的宝贝呢,可还没嫁给他这外人呢!
但他瞧见了李玄慈掩在乱发下的眼神,略显苍白的面色如寒月,将他的眸子衬得愈发如苍星一般,仿佛冻了千年万年的寒霜,可下面却压抑着几乎燃烧的疯狂。
于是何冲便将方才这些话都咽了下去。
如今十六被他封了经脉,人事不知,没人给他兜底,而且这人显见是被刺激得半疯了,还是先做一把君子和俊杰吧!
谁叫能屈能伸是君子,识时务者为俊杰呢!
于是何冲就这么在一旁抱着剑,干巴巴地看着李玄慈只能以剑抵地,勉强起身,却非要将十六纳入自己怀中,将她抱了起来。
此时,正好金展也将车赶过来了,李玄慈抱着十六朝马车走去,上车时,金展见状想帮一把,却也被他避开,抱着她独自上了车。
金展放下帘子,来叫何冲上车,走近了却看见他在那啧啧着摇头。
“你这主子啊,是栽我师妹手里咯。”
金展不敢应这话,却在心里默默点了头,打算去套马上路,刚走了两步,却突然猛地回头,眼睛瞪得出娘胎来头一回这么大。
“什么?”
他跟那烧开了的豁口水壶嘴子一样,挤出些变形的尖锐嗓音。
接着这声音跟被突然接了盖的水壶一样半路掐掉了。
金展压低了声音,急匆匆地问:“你你师妹,你有师妹,不,你是说,师妹是你,不是,十六是你师妹?”
瞧他吓得说话颠叁倒四,何冲摸摸后脑勺,说道:“我方才不就说漏嘴了吗,你才反应过来?”
接着挑起眉毛,有些不可置信地说:“我说,你真傻成这样?之前真的半分没察觉?真觉得你们家王爷是下面那个啊!”
说到最后,还特意压低了声音,面上也带了些略显猥琐的揶揄之色。
“胡说!哪里!我可没有!”金展连忙义正言辞否认了,急匆匆转过去脸,跑着去套马去了,留何冲一人在身后眯起了眼。
乖乖,这可真是不得了。金展边走边在心中叹道。
不过,既然王爷不是断袖,那
自己的清白之躯,如今便是彻底无虞了吧。
金展一面为自己做着十分多余的庆幸,一面为他们王府能于被流言蜚语损害清誉而窃喜。
却也不想想,他们王府向来是没有多少清誉的,倒是那酒池肉林、嗜血成性的各类污名早就四角齐全、盛名远扬了。
因此这样的担心,实在是没有多少必要的。
几人便这样各怀心思,踏上了上京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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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呕!”
何冲趴在船舷上,将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到最后,比那乞丐的兜怕都是要更空空如也了。
金展站在一旁,十分无情且略带嫌弃地看着吐个不停的何冲,叹道:“上次坐船往北,你师妹吐了个干净,如今坐船向南,你吐了个干净,是你们师门规定,定要朝这水里的鱼布施吗?”
何冲抹了抹嘴,强行撑着回嘴说:“布施那是佛门的说法,专跟我这拆台呢你!”
接着说道:“谁叫你们王爷发癫,不然我能吐成这样?”
因着十六不便,他们舍了陆路,走的水路,李玄慈财大气粗,包了条最快最稳的船,亲自提了剑去威胁船长,要他以最快的速度往南,把那安分守己的老实船工吓得差点尿裤子。
接着他们便跟船屁股上绑了火药一样的速度日夜兼程。
十六昏着,每日只能进些蜜水,倒也感受不到奔波,但他这从小在山上长大的半旱鸭子,可是吐了个昏天黑地。
何冲叹了口气,望向船舱的方向,心里有些担忧,也不知十六怎么样了,今日可好些?
船舱内。
朦胧的日影透过半昧的窗户纸,在这不大的地方洒下粼粼的波光。
一丝日光爬上了李玄慈的浓睫,将他的眸子照成了隐约的琥珀色。
他抬了腕,将手中瓷碗的水饮了进去,在薄唇上印下点湿痕。
接着,被红绳束起的发丝垂了些下来,他低了身子,极轻地吻住了静静闭着眼的十六。
薄唇吮住了她的唇,清澈的蜜水从相接的唇齿间慢慢交换,不过是喂水,却被他的动作熨得多了几分缠绵。
有些来不及吞咽的水从十六的唇角落下,也被他一一吮去,湿热的舌尖舔舐过她有几分凉的肌肤,然后将她有些燥了的唇含了进去,用舌尖细细描绘,一寸寸吮过。
待他终于起身,呼吸已不如平日里那样沉稳,指尖划过她额上散落的发丝,轻轻地拨到耳后。
之后半日,李玄慈就这样看着她,直到日头西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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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仙歌 一六三、混迹
入夜。
远山挂着一轮孤月,散着茸茸的辉光,投射在静谧的湖面上,潺潺的波涛将这水做的镜面打碎,无数细小的银光在水上闪耀着,朝远处跳跃而去。
李玄慈出了船舱,水上吹来的风带着薄薄一层雾,扑在面上,将飞舞的发吹得乱了几分。
月下,船间,一人孑然而立,月辉落了一身。
不知何时,他身后出现一道影子,金展无声无息地守在后面,等着主子的吩咐。
“还有几日?”
“若不遇雨,叁日内可到。”
金展躬身回道,过了一会,似是忍不住,低声道:“主子,圣上本就心疑,藩王无诏入京,可是能直接押入天牢的重罪,如今我们毫无准备,不是羊入虎口.......”
“谁为虎,谁为羊?”李玄慈眸色淡淡,“以往他杀不了我,如今也是一样。若是有办法,也不必煞心思寻什么天狗了。”
金展面上仍有些担心的模样,却不敢反驳。
接着,李玄慈却递给来一个封好的信笺,吩咐道:“传讯回去,立刻准备。”
这下,金展神一下子抖擞起来,恭敬地接了过去,道:“是。”
随即犹豫了下,问道:“是否要等王府那边筹备妥当,我们再入京?”
李玄慈却只轻轻抬了手,便止住了他的话。
金展望着自家主子的背影,看上去还是那副不近人间的冰冷模样,只是余光却若有似无地朝着一旁的船舱望去,便全然懂了。
看来别说下天牢,便是船舱中那人去了阎罗殿,他家主子怕也是要闯一闯,将人从满殿的阎王小鬼面前捞回来的。
船继续往前驶着,夜也愈发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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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日后。
何冲忙不迭地赶着第一个从船上跳了下来,旁人看了,怕要以为是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游子,才如此激动地恨不得吻一吻这阔别已久的热土。
然而何冲跳下船来的下一刻,立时便大吐特吐起来,直到身后的人都下船了,他才将将吐了个干净。
这几日下来,金展早已见怪不怪,风轻云淡地从他身旁路过,先去雇马车了。
等他赁好马车回来,何冲总算有了点人模样,焉头巴脑地走到他身边,才看见李玄慈终于抱着十六过来了。
等二人入了马车,金展和何冲才跳上车头,何冲这才有神啰嗦起来。
“还是马车好,往后叁年都别想让我坐船了,我宁愿把屁股颠散,也不想那样日日喂鱼了。”
金展尽职地依旧当着锯嘴葫芦,只是眼尾忍不住现出一道极浅的笑纹,显然是想起这些时日,每每何冲大吐特吐时,水下总会聚起不少鱼来,争着跳着等他布施。
不过,自随主子十叁岁封藩后离京,他亦许久未踏足过这片地方,如今阔别重逢,见到往日风貌,听着这熟悉又有些生疏了的口音,心中倒有些感慨。
金展瞧着路边支起的各类摊子,真是好热闹。
长长竹竿撑起油纸,手脚麻利的卖茶女往腰上的布围裙一抹,往咕噜咕噜的滚水里加了茶,不一会儿便从长嘴壶里倒出清亮的茶水,分给等在桌前穿着短打的扛包人,热络地招呼着。
旁边的小摊子上,油滋滋的大平圆锅上煎着冒着气的饺子,待出锅了,噌地翻过来,金灿灿的焦边伴着扑鼻的香味,再洒一把绿葱花和白芝麻,便能上桌了。
再隔远些,还有围起来的卖鱼摊,直接便将船上新鲜下的鱼就这么摊着卖,吆喝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旁边来往的运货小轮车和下货运人的各类牛马车也不少,将他们的马车掩盖其中,并不显眼。
金展握了绳,往车来车往的那条道走,何冲却截了绳索过来,将马头勒向旁边另一条小道上。
见他有些疑惑地望了过来,何冲挑眉,说道:“你不会打算老老实实就这么上京吧,你家主子若有这个主意,又怎么会挑这么一个鱼龙混杂的小码头上岸,直接往京城不远的大运河走不就成了吧。”
金展这才回过味来,那码头确实人货混杂,兼有鱼鲜买卖,却都是小生意,因此一派乱糟糟的,只是,他想着主子之前的态度,怕是不愿意耽搁的。
何冲瞧他神情犹豫,直接挑明了说:“便是你俩敢直接上京,我和十六也是万万不会陪同的,现在我们身上可是有差事的,若是不通告一声,就悄悄回了京,还同你们搅和在一起,哪里说得清楚。”
这话确实,他们往北,本就是为了调查天狗一事,如今竟和他们要暗查之人混在一起,怕是师门和朝廷那,都交代不过去。
“你想了什么打算?”
从身后的车帘里,传来李玄慈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倒不像生气的样子。
“自然是先找一处地方落脚,由我乔装入京去寻师父,若能悄悄地将此事了了,那便是最好。”
车里沉默了片刻,接着传来他简短的应声。
“先这么办吧。”




洞仙歌 一六四、内奸
马车停在了郊外一处僻静地方。
周围都是些农舍,到了炊饭的时候,泥抹的烟囱飘着新的稻米蒸熟了的香味,勾得人胃里馋了,勾得人赶路的神头都集中不起来,只想好好食尖尖一碗饭,再横躺到榻上,翘着二郎腿,好好散散懒骨头。
何冲第一个跳下了车,要将马拴在门前的大柳树上,这是干净的小院子,砖砌的几间房,围墙稍有些高,上面抹的白泥蒙了层灰,看起来并不起眼。
金展也去帮忙,压低声音问了句:“这地方可还稳妥?”
他们如今上京身份未明,可万不能走漏了身份。
何冲边把马绳往树上系,边回道:“稳妥,连十六都没来过呢,周围也都是些老实人家,院子修好在这落了也有十几年了,平日里说是外地商贾的别院,来京城进货打点时才落脚的,偶尔来些生人也不打眼。”
“先进去吧。”
不知什么时候,李玄慈已无声无息下了车,怀里的十六被披风挡得严严实实,一点瞧不出来。
他这话是对金展说的,便是暂时认下这地方了。
王府在京城内外自然有落脚的地方,但猫有猫道,鼠有鼠道,若是要找十六的师父来,出入王府私下的据点,多少怕引来猜疑,若是他们道门内本就布下的地方,更加顺理成章些。
于是便先这么安顿下来。
进去后,发现这院子怕是有段时日没住人了,四处都落了层薄薄的灰,几人踏了进去,惊起暗暗微尘。
好在何冲是个利落人,金展手脚也勤快,两人执了瓢,就着水缸中积下的雨水将院子洒扫了下,李玄慈则抱着人先进了房间。
好在床帘隔去了大部分灰尘,李玄慈将十六放进床榻里,灰青色的帘子蔽去了大部分日影,疏离地落了些进来,映在她苍白的脸上,如浮光轻跃,倒总算将十六的脸颊,衬得多了些颜色。
李玄慈伸手将她落在眉眼上的发撩开了些,指尖顺着杏腮划下。
肉少了些,不如以往总是鼓包包、软嘟嘟的,让人总疑心她偷偷往嘴里塞了吃食,从胖桃瘦成了小杏。
等她醒了,得再喂胖些,胖成西瓜。
他心中这样想着。
将十六安顿好,李玄慈起身,打算去院子里瞧瞧,行至一半,翻飞的袍角突然落了下来,玄色的靴子一转,朝另一边走了过去。
手指轻轻落在桌面上,将木头上落的灰尘抹了极淡的一笔,又在指尖捻了捻。
李玄慈低下身来,与桌面成了斜角,从这个角度望去,日光透了过来,将桌上的落尘照得隐隐有了分别。
一层浮灰下面,暗暗现了几个字,想来是原来在灰上写下的,后来又再落了层浮尘上去,便看不清楚了。
李玄慈将这几个字入眼底,轻轻抬了眸,接着俯身下去,呼了口气。
便什么都没有留下了。
待他出去,院子里都打扫得差不多了,何冲又进了厨房生了火,屋子里没有新鲜菜蔬,他钻进地窖里捞了两颗白菜出来,又找了些米。
金展帮着打下手,凑活着炖了点粥,卖相一般,味道更加一般,最后也只有他二人捧场,李玄慈小王爷连看都未看一眼,便进房了。
待天色终于擦黑,周围也安静下来,除了偶尔一声远远的犬吠,一片静谧。
金展拾完碗筷,擦着手从厨房出来,却瞧见院子里站了个生人,他立刻警醒起来,刚要从背后制伏,那人却转身过来,一瞧,才发现竟是何冲。
只是他眼皮厚得肿泡,将眼睛拉得有些晦气,眉毛也长得邋遢,整个人脸色黄得像苦杏仁一样,坠出几道深深的纹路,显得刻薄又疲老,一下子大了好些年岁,被生活繁琐压弯了腰杆子,也压碎了气神。
“你这是易容了?”金展有些疑惑地问道。
只见何冲歪歪一笑,这下,生动的表情从这副潦草的皮肉下透了出来,整个人又活泛起来。
“如今安顿下来,我自然要赶着回去找师父,添点手段,路上方便些。”
交代完,何冲便出了门。
等那支呀呀的门合上,不久,远处惊起几声犬吠,又重新安静下来。
金展转头,这才发现李玄慈默默站在身后暗处,正看着这边。
“主子。”金展躬身,交代了下何冲的去向,可李玄慈却久久没说话,他心中渐有忐忑,小声道:“主子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若要赶着去找他师父,何必故意磨蹭到入夜,若是担心城门守备,挑暮色初深之时,城门来往人多,天色又暗,岂不更好,如今入夜落锁,要入城反而更不易。”
“莫非,他在说谎?”金展有些惊疑地问道。
“要么,便是他要见之人根本不在城中,要么,便是他存心要避开之人并非官家之人,而是在他师门之中。”
因此,才借了夜色掩盖,打算不惊动包括师门在内的任何人,悄无声息地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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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仙歌 一六五、活阎王
直到天边擦出一抹鸭蛋青,何冲才踏着夜露推开了木门,惊起了附近门户里守了一夜的老狗,他有些警惕地回望一眼,确认没什么动静,才小心合上了门。
早有人无声无息地等在了背后。
何冲仿佛被晨雾里那双遮不住的锐利眼神刺了脊骨,下意识地颤了下,但他到底也算历练了段时日,轻易便遮掩好了,那副添上去的刻薄又寡淡的皮肉,将真正的表情掩饰下去。
他换了副口吻,问道:“王爷这么早便起了吗,还是守着十六一夜没睡?”
这故作随意的问话,便这么孤零零地落在了空寂的院子里,无人应答。
过了一会儿,直到何冲的表情也无意识地沉了下来,李玄慈闲闲伸手,指尖接了从瓦上凝下来的露滴,才又转头剖了他一眼。
“心虚什么?”
这和空气中的晨霜一般冷淡的话,让何冲认识到,装傻大概是没什么用了。
“我何时露馅的?”他干脆地扯起嘴角。
“难道你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李玄慈轻睨了他一眼,“挑的时辰,作的打扮,就连方才的称呼,处处都是漏洞。”
只有心虚的人,才会在这样突然袭击的情况下,下意识又用起“王爷”这样疏远的称呼。
何冲也是聪明人,心里转了几下便明白了,心中默默叹了一声,十六啊,师兄都斗不过这人,你可多保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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