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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小合鸽鸟子
但秦戈较真道:“明明是你一直强调,谈了恋爱就要负责,不能伤对方的心。”
“我是这么说过,但我又没让你找个男——”陆崇哑口。他揉揉眉心,太阳穴突突地跳。
陆崇不希望两人的交谈又和上次一样不欢而散,尽量表现出温和和关切,问:“那他考得怎么样?”
秦戈整个人的状态立马就不一样了。他这段时间和陆崇还挺不对付的,本来不想给好脸色,可陆崇问的是陈栖叶,与陈栖叶有关的一切都值得他毫无保留地绽开笑。
“他分数和我的一样。”秦戈忍不住得瑟,言语间流露出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挑衅,“我和他般配吧。”
陆崇毕竟比秦戈年长,不去计较少年人的锋芒,用过来人的经验之谈委婉劝阻道:“你的人生还很长……”
他们现在所在的楼层很高。放眼望去,秦戈能将潭州大半个市中心尽眼底。这里制造业发达,但没什么朝阳产业,只是个高楼房屋点缀在青山绿水间的小城市,很多人离开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陆崇说:“等你去了更广阔的天地,你还会遇到很多人,经历更多事。都不用三五年,明年这时候你再回头看,就会发现十八九岁的刻骨铭心根本不值一提。”
陆崇并不奢求秦戈能懂,他了解这个少年的性子有多躁和烈,秦戈若是急不可耐地出言反驳他绝不会惊讶,他没想到秦戈会轻描淡写地反问:“真的是这样吗?”
秦戈扭头往客厅望了一眼,坐在沙发里的戚缈缈还未发现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在阳台交谈,只是静静坐着,岁月的流逝在她脸上变成了馈赠,她快四十了,却比二十岁时都要漂亮清丽有气质。
也更脆弱。
陆崇知道秦戈这人是逼不得的,退让道:“这事不能让你妈知道。”
秦戈沉默,算是答应了。再说了,高中生的早恋都是偷偷摸摸的,戚缈缈再开明,也不可能主动提出让孩子把早恋对象带回家吃个饭。
陆崇还是不死心:“校园时代的恋情很少有走到最后的,你别——”
“诶哟,你就别当这个说客了,咱俩半斤八两。”秦戈没和陆崇短兵相接,勾着唇角轻笑,陆崇则敏锐地听出其中的潜台词。
陆崇只得露出一个略为无奈的笑:“你确实适合学商科。”
秦戈不正经道:“行啊,学成回潭州当个小老板,到时候记得帮衬帮衬我。”
陆崇眉头微蹙,觉得没有必要:“别闹了,潭州是个小地方,你读了这么多年书,回来根本施展不开拳脚。”
“那我到时候定制张两张两米宽的大床,拳脚想怎么施展就怎么施展。”
秦戈并没有在开玩笑,他去过的“大地方”越多,对小家的渴望就越强烈,并不知道此刻正在南洋街家中的陈栖叶会把床分享给陈望,且在睡不着后漫无边际地问这位没尽到职责的血缘生父:“外面的世界到底长什么样?”
第43章忏悔书
期末统考结束后,温临中学的高三学生还被压榨着返校补两个星期的课,直到农历二十才真正放假。陈栖叶在校最后一天除了参与教室里的大扫除,还需要把寝室里的个人物品从原来的房间搬到高三那栋楼,等他终于忙完这一切推着一个装换洗衣服的小行李箱回到南洋街,推开二楼的家门,陈望正坐在餐桌前手写着什么文件,那聚会神的样子竟和刷题的陈栖叶有些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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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功告成!”陈望放下笔后还打了个响指,对自己写的东西很满意。见陈栖叶回来了,他还毫不见外地勾勾手指把人招呼过来,“哟,高材生回来了啊,来看看我这篇文章写得怎么样,够不够煽情。”
陈栖叶与陈望对视,接过那份稿纸后还盯着对方看了好一会儿,目光才缓缓落到陈望的自己的伤。只见陈望以陈悦为第一人称写了好几千字从小到大的悲惨遭遇,聋哑残疾使得她只能靠最底层的工作谋生,她由在十数年来含辛茹苦省吃俭用供儿子读书。
好在儿子争气,成绩优异,即将考上大学,但大学四年的花肯定会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除非能分到南洋街的拆迁款和房子,母子俩的窘迫情况才能缓和……
陈望并非无中生有,陈栖叶和母亲这十几年来确实过着捉襟见肘的穷苦日子,稍加渲染煽情后任谁读了这篇文章,都会被陈悦的美好和朴实打动,同情这对母子的遭遇。
但陈栖叶却诧异地像是知晓了一段其他人的故事,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写?”
“为了拉拢人心再给街道办施加压力啊。”陈望叹了口气,觉得陈栖叶还是太年轻不懂自己的良苦用心。与其跟那些政府工作人员口舌一天天耗下去,不如写些煽动性的文章,再复印个几百份分发给街坊邻居卖卖惨,抢占舆论高地。
陈望受够了街道办工作人员的踢皮球,准备和他们撕破脸闹,反正陈悦母子已经够惨了,除了这套小房子没什么可失去,光脚不怕穿鞋。
但陈栖叶是有自尊心的,从不和任何人倾诉这些困难,更别提添油加醋地写出来。陈望没有这种心理负担,相反,他甚至不避讳自己父亲角色的缺席和不作为,通过贬低自己烘托陈悦的为母则刚,以及这么些年来拉扯陈栖叶的不容易。
不仅如此,陈望还给自己按上一个莫须有的骗婚罪名。陈栖叶是从来不惮用“不负责任”来形容陈望的,但陈悦很早就跟陈栖叶坦诚过,她从一开始就知道陈望的性取向,也是她自己执意要留下两人的孩子,陈栖叶对陈望来说可有可无,对她来说是馈赠。
陈栖叶还以为陈望这是幡然醒悟了,这篇文章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他的忏悔书,竟没那么讨厌他,还劝道:“你没必要这样。”
陈望脸上的表情一时有些:“怎么,难不成……你以为我良心发现,认识到自己亏欠了你们母子,所以愧疚?”
陈望嘴角勾起一丝笑,那副毫无道德感又神色自若的模样反而让他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一种危险的魅力:“别逗了,我辜负过的人能从这里排到通天门下,我要真的浪子回头,我的忏悔书堆起来比你人都高。我帮你们就是图你们的拆迁款。别人看了要是觉得不够惨,我连得绝症都能编出来。”
陈栖叶默不作声盯着手里的稿纸。
如果他有骨气,他一定会毫不犹豫把那几张纸撕碎,但当他侧开眼注视着那些用来遮掩脱落墙面的旧报纸,其中一份财经板块的大标题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陈栖叶扭回头,把稿纸还给了陈望。陈望还挺益求,叼着根烟在逼侧的空间里来回慢慢踱步,另一只手捏着稿纸反复地看,思忖怎么修改才能博得同情和注意,陈栖叶则一声不吭地整理从学校里带回来的书籍和行李,把房间打扫了一遍后去阳台衣服。
陈栖叶干什么事儿效率都很高,是个纳小能手,可当他来到阳台,他取衣架的动作却越来越慢,最后抱着两件干净整洁的旧棉衣静静站在窗前。
他把窗户推开,灌进阳台的冷风让他一哆嗦,但他没逃开,而是探出脑袋看漫天的星空。这么自然的夜景在被现代灯光污染的潭州很少见,他下意识掏出手机想给秦戈发条短信,信箱里最新的那一条是陈悦发的,她今天又去上兼职的晚班,不回来睡觉了。
陈栖叶看着那根小竖杠在像素模糊的屏幕上一跳一跳,还是退出了写信界面。
陈望慢慢悠悠走到阳台的入口,斜着肩膀倚靠在门沿上,吸了口烟后边吐烟雾边问陈栖叶:“你和你的小男朋友怎么样了?”
陈栖叶扭头看向陈望,想象不出如果这个人知道那张明信片送到了秦思源儿子手里,他还会这么镇定自若吗。
陈栖叶很难解释现况,也不希望这件事变得复杂,敷衍道:“就这样吧。”
陈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到了上床那一步记得让他带套。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越喜欢你就越想操你,你和那个小男朋友再怎么两情相悦,也别忘了保护自己。”他还打量了一番陈栖叶,求证道,“你是下面那一个吧。”
陈望面不改色,陈栖叶脸红了个透,恨不得把没一句正经话的陈望的嘴堵上。陈望则表示很无辜,他只是说的有些糙罢了,理就是这个理儿。
“我得走了。”陈望干脆地离开,就像他利落地来,只不过这次他没过五分钟又回来了,伸手问陈栖叶要打车钱。
陈栖叶至今不知道陈望来潭州后是否有工作,又住在哪里,谨慎地护住口袋里的钱包。
陈望耸耸肩:“那我在你妈床上睡一晚。”
陈望自己不介意,陈栖叶介意,张开双臂阻挡道:“你别碰我妈的床。”
“哟,都会凶人了。”陈望居然又笑了,感慨道,“有男人了就是不一样。”
陈望的言辞一如既往轻佻又不中听,陈栖叶论耍嘴皮子依旧不是他的对手,只能脱口而出道:“你这是存心把所有人都推开,只剩你一个人。”
陈望脸上的笑有了那么一丝松动,游戏人间的生活态度毫无防备地受到了挑战。
“你和我挤一晚上吧,”陈栖叶把没说完的后半句补上。若放在平时,陈望肯定会接上句开黄腔的玩笑话,他直到上床后都一言不发,平躺着盯着阁楼的尖顶并没有睡意。
陈栖叶和他虽然睡在一张床上,但两人各自盖着一条被子,肢体互不接触生疏得很。关灯后陈栖叶在黑暗中也大睁着眼,眼前一幕接一幕的浮现童年里的杭城。那就像是一部拍摄实景的电影,长镜头以别墅花园里被阳光照耀的青草地为起点,缓缓挪近室内后光线越来越暗,但每个角落都很干净,每一寸地板墙壁的配色和材质都很明确,再怎么被时光雕刻都不褪色。
这些画面偶尔还会出现在陈栖叶的睡梦里。长镜头的最后,他会轻悄悄推开别墅阁楼的门,缝隙里的世界焕发着模糊的光,两个少年一站一跪坐,站着的小男孩手上口袋里永远有吃不完的糖果,剥开糖纸后送到跪着的小男孩嘴边,一颗接一颗地投喂。
那个阁楼如同没有饥饿的乌托邦。陈栖叶当时的姿势未必是如臣服般跪在秦戈身前,支配和控制也不是两个五六岁的孩子能够理解的概念,但记忆会在一遍又一遍的回忆中经历篡改和美化,被附加上某种意义而不再仅仅是记忆本身。
所以当陈栖叶再一次透过那条门缝窥探,他意料之外地看到了截然不同的一幕:儿时的自己还是那么驯顺地跪着,秦戈却突然跑开了。
他于是跟踪着去客厅拿生巧的秦戈。他看到秦戈停在了二楼的书房前,里面正发生的一切让秦戈惊骇到失去气力的松手。
陈栖叶的记忆断在生巧落地的那一瞬,再一眨眼,就是十二年后了。
陈栖叶拢了拢被角,将自己裹得更严实。他能猜到秦戈看见了什么,但他总不能当面去问秦戈到底看见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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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知道那些明信片里有什么故事,不知道陈望和秦思源到底是什么关系,不知道那位天真烂漫的秦夫人如今可好……
更为讽刺的是,当事人陈望就躺在自己身边,陈栖叶却悲哀的,什么都不知道。反倒是陈望颇感兴趣地问:“说说你那个小男朋友呗,他叫什么名字?”
陈栖叶不可能实话实说,他的沉默反而吊起来陈望的胃口。
“我当年在俄罗斯的时候也给他寄过这种明信片,他从来不回信,我也不用电子邮件联系他,就这么分开了六年。”
陈望顿了一下,毫无铺垫地转折道:“不过一回国就又好上了。”
陈望颇有用一个秘密换另一个秘密的意图,陈栖叶却不满足地还想知道别的:“你为什么要去俄罗斯。”
陈望露出整个晚上最畅然的笑:“你忘了你老子我跳芭蕾啊。只要有机会,哪个芭蕾舞演员不想去俄罗斯进修,况且给我发邀请函的还是马林斯基剧院,我当然要去。”
陈望不提,陈栖叶还真忘了,身边这个毫不规行矩步的男人从事的是高雅艺术,还一度跳到了杭城剧院的首席。
陈栖叶并不了解秦思源,他算了算时间,以为秦思源是在陈望离开去俄罗斯后才跟戚缈缈结婚的,竟还有些惋惜,如果陈望没背井离乡一直和秦思源在一起,他就不会出生,那样也挺好的。
可转念一想秦戈也不会存在,他就又舍不得。
陈栖叶天真地问:“那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离开他吗?”
陈望想都没想:“当然!”
陈栖叶转过身,在黑暗中凝视着陈望,满眼难以置信:“你不是喜欢那个人吗?”
“那可是马、林、斯、基、剧院。”陈望特意放慢语速强调那个剧院的名字。陈栖叶疑惑,搞不懂陈望是不够爱那个人,还是太爱自己的事业。
“你以后会明白的。”陈望难得如此正经,说,“你没必要为了守住一个人,放弃去看更大的世界。”
“……更大的世界?”陈栖叶嚼着这几个字,对他来说,这几个字的定义就是潭州和杭城以外的地方。
陈栖叶也难得往陈望身边凑了凑,问:“外面的世界到底长怎么样?”
“你自己去看咯。”陈望说的特别轻巧,丝毫没有后悔的意味,还不忘给些更实在的建议,“你那小男朋友成绩怎么样?要是差距太大就把他当按/摩棒随便用用就好,别干出为了为了和他读一个大学所以报普通学校的蠢事。”
陈栖叶:“……”
陈栖叶响亮地拍了一下自个儿脑门,再一次和陈望聊不下去。陈望也不再关心他的小男朋友,伸了个懒腰后自顾自道:“看来我这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杭城了,等过完年,我在潭州随便找份工作得了。”
“现在就可以开始找。”陈栖叶还挺贴心,把自己之前找的兼职工作推荐给陈望。还有不到十天就过年了,从五湖四海来潭州打工的人全都陆续返乡,不少外贸工厂就出现了劳动力短缺,需要招兼职来填补空缺。
那种流水线上的工作不需要技术,日薪八十到一百不等,陈栖叶干个十来天就能凑出下学期去参加三位一体招生的路。
陈望听后很是嗤之以鼻,说其他剧院的舞蹈演员出来单干开班授课,时薪都不止这个数,何况他曾经是首席。
他又是那副玩世不恭的姿态,并且自信:“当老师真累,我还是去卖吧,拿的钱肯定比授课多。”
陈栖叶:“……”
陈栖叶无语地转过身,不再和陈望说话。睡前他的手机亮了一下,陈栖叶拿起打开信箱,秦戈发来短信问他寒假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陈栖叶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条短信,等屏幕暗下后才缓缓放回原处,愁肠百结道不出滋味,只能假装自己已经睡了,并没有回信。
第44章愿得偿所愿
陈栖叶第二天起了一大早坐公交车去兼职的地方报道,那是一个出口东欧和南非市场的鞋材公司,工厂设在离南洋街二十公里外的工业区,近两千平方的五层厂房被分割成好几个车间,厂房们外冷风呼啸到冻耳朵鼻子,道路萧瑟没什么行人,厂房内外忙得热火朝天,流水线上的员工好几个都只穿短袖。
陈栖叶很快就碰上接应他的人,那人都没看他身份证确认姓名年龄就把他领进了一个负责给鞋底沿条的车间,里面的空间并不逼仄,房顶也高,显得房间正中间那条五米长的隧道炉烘干线像个庞然大物,烘干线两侧的员工在对比下异常渺小。
那条烘干线用的是链板式输送机。被隧道炉烘软后的塑料鞋底被链条缓缓往前输送,工人需要做的是抓起其中一个,将有花纹的细沿条的底侧粘到鞋底边上作为装饰,如此工作十个小时,从早上八点工作到晚上七点,就可以到主管那里拿一百五十块钱。
带陈栖叶进车间的人很娴熟地示范了一遍,就让陈栖叶自己上手,刚开始的时候可以慢慢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旁边的师傅。
然后那个人就离开了,留陈栖叶在车间里做这种机械性毫无技术含量的重复性工作。陈栖叶快不起来,因为他的手太嫩了,刚出隧道炉的鞋底会很烫,别的工人能轻松抓起,他得等鞋底再凉一会儿才上手,不然那双握惯了纸笔的读书人的手受不了,等到了中午休息吃饭的一个小时,陈栖叶十指指腹处发红发疼,跟他同一流水线的一位四十岁上下中年大叔就帮他要来一双白尼龙手套。
陈栖叶感激地接过并道谢,那位叔叔听他说的是普通话,还以为陈栖叶也是来潭州打工的外地人,问了句:“刚出来打工啊?”
“……啊。”陈栖叶不知道该说什么,挺愣的,大叔掏出根用报纸卷的旱烟,边抽边问:“几岁了?”
“十八。”陈栖叶比秦戈大五个月,按虚岁来算,他今年其实十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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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巧,我大女儿和你差不多大。”大叔笑起来时眼尾有很多褶皱,他说自己在老家一共有四个孩子,最小的儿子五岁,他上一次回老家是三年前,儿子都不会喊他爸爸了。
陈栖叶问:“您今年也不回家过年吗?”
大叔摇摇头,说过年期间外贸工厂给的工资比平时高,他想多赚点。
他说自己的大女儿挺争气,去年考上了个二本,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以后肯定能在城里找个空调间里的工作有五险一金,而不是像他这样干苦力活,什么保障都没有。
大叔还告诉陈栖叶女儿就读学校的全名,脸上洋溢着自豪。陈栖叶向来只关注重点大学的排名,并没有听说过那所二本,但他也跟着笑,说有书读真好。
陈栖叶觉得流水线上的日子跟他想象的差不多,不管在哪个车间,绝大多数工人都不聊天说话,氛围死气沉沉,但陈栖叶意料之外地还挺适应这种重复性的工作,当双手有了肌肉记忆,大脑反而可以放空一阵子。
更重要的,陈栖叶只在这里干一个寒假十来天,如果让他一辈子都局限于流水线上的工人,他肯定也会发疯。
陈栖叶就在这种氛围里接连工作了三天,每天到厂就从人变成可以被替换毫无技术含量的螺丝钉,到点后找主管要现钱的工资。不出意外,他会在这个订单源源不断的工厂里工作到除夕夜,休息一天继续上班,在高中最后一个学期开始前攒够小两千。
但陈栖叶的计划再一次没赶上变化,秦戈受够了他在短信里一次又一次的推脱逃避,干脆登门拜访把陈栖叶逮了个正着。
陈栖叶晚上八点左右坐公交车回到南洋老街,他在楼道里重重跺了一脚,旧木楼里的感应灯亮起,刺眼又廉价的白炽灯光照醒了坐在楼梯中央等候多时的秦戈,陈栖叶诧异地站在原地,秦戈边揉眼睛边往陈栖叶身后眺望,仿佛后边还跟着什么人。
陈栖叶还没从见到活生生秦戈的意外之喜中缓过来,笑着问他:“你怎么来了。”
秦戈确定陈栖叶是一个人回来的,却气呼呼又有些委屈地诘问:“你是不是有别的小男生了?”
陈栖叶:“???”
陈栖叶哭笑不得,秦戈又说,如果陈栖叶没别的小男生,为什么这些天回短信不积极,也不主动给自己打电话。
“我以为你已经去度假了,我不想打扰你。”陈栖叶确实是这么想的。潭州的冬天太难熬,秦戈没放假前就邀请自己去南边的一处热带岛屿,那里也有陆崇投资的度假山庄。秦戈的意思是陈栖叶只要把人带上就成,但陈栖叶没办法说服自己理所当然花秦戈的钱,那种地方的消又不是他能承担的。
陈栖叶坐到秦戈旁边,这道木楼梯的年纪比这两个少年加起来都大,窄窄的,也只能容得下他们两个人并排坐着。
感应灯又暗了,秦戈咋咋唬唬地跺了一下脚,双手交叉于胸前目视前方砖块裸露的内墙壁,还没彻底消气:“你都不给我打电话。”
陈栖叶更无辜了:“你也没给我打电话啊。”
“因为我一直在等你给我打电话!”秦戈终于侧脸看向了陈栖叶,从语气到眼神都是那么的理直气壮,又霸道又孩子气,还挺可爱。
“好好好,我现在就给你打。”陈栖叶一如既往地顺着秦戈,秦戈很满意,但他不够细心,并没有发现陈栖叶已经没了以前的讨好,只是甘愿哄自己。
陈栖叶用砖块机拨通了秦戈的电话,两人明明靠的那么近,却依旧装模作样地跟手机对话,秦戈装什么都没发生地问:“你现在在哪儿?”
陈栖叶并没有扭头看他,心底却暖暖的:“我现在不是一个人。”
“这么晚了还不是一个人,你果然有别的小男生!”秦戈睁眼说瞎话不打草稿,继续控诉陈栖叶。他原本以为陈栖叶在家,所以才不请自来,没想到陈栖叶家门紧闭,他就在楼梯处等了一个下午加晚上。
秦戈越说嘴越撅,摆少爷架子道:“你都不请我进去坐坐。”
陈栖叶不想让秦戈看到自己家里的陈设。倒不是心里压着卑怯,就是单纯地不想。
“不了吧,”陈栖叶悄声说,“里面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这个站不住脚的理由太适合秦戈的做属性发作了,秦戈和陈栖叶对视着,嘴唇动了动,却不像之前那么蛮不讲理:“那你告诉我,你这些天到底干什么去了。”
陈栖叶原本以为自己很难在秦戈面前启齿,他听着手机里那几乎和现实同步的声音,说:“我在打工。”
秦戈并不是第一次从同龄人口中听到这个词,并不觉得新奇。在他的认知里,他在陆崇的音乐酒吧里驻唱是打工,林记在自家酒店端菜是打工,马思睿父母开网吧,他在网吧里的小卖部当临时前台也是打工。
秦戈还顺便跟陈栖叶提一句,马思睿还真遇到过不止一个未成年的初高中生来他们家网吧,他会选择性地当没看见,所以才会认识那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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