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攻略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梓不语
“是不是还没熟透?”荆轲见她一言不发,忙问道。
“没有,枇杷很甜……”姬丹将果肉咽下,思忖着开口道,“之前是我太天真了,很多事情欠考虑,你不要见怪。”
荆轲一怔,随即摇摇头:“我后来也仔细想过了,你说的并非全无道理,塞外的确不是好的去处。”
“我指的并不是这个,你说得对,或许我打心底里真的并未接受现实,以至于都没有考虑过你的处境。”
是啊,就算退一万步,自己与阿政有朝一日能够破镜重圆,那荆轲怎么办?黄金台不会放过他,阿政亦是如此。
姬丹垂眸片刻,缓缓地启唇道:“其实我也知道我和阿政已经不可能了,青莞说得很对,我和他并不合适。”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姬丹又道:“还记得回来的路上看到的那个中年妇人吗?”
荆轲自然记得一清二楚:“就是以前经常欺负赵姬母子的房东。”
“当年作为质子的庄襄王出逃,加上之前的长平之战,赵国人恨透了阿政一家。他们被人硬生生从原本的房子里赶了出来,走投无路之下只好想办法租一所便宜的住所……”
后面的事荆轲大多都是知晓的,那女房东因为品行不端,时常与租客闹矛盾,久而久之她家的房子即使租金再低,也无人问津。赵姬本就不善持家,又没有谋生的能力,纵然知道房东是个不好相与的,却也别无他法。
偏偏秦赵两国又积怨太深,导致赵国人故意将物价抬高卖给流落在邯郸的秦国人,这对于生活本就拮据的赵姬母子来说更是雪上加霜,无论他们如何节衣缩食,仍然入不敷出,有时候不了交不起房租。每到那时,那泼横妇人为了催租子而经常找茬,甚至不止一次当着赵姬的面毒打嬴政和樊於期。
赵姬并非不心疼俩孩子,却又害怕落人话柄被赶出去,只能敢怒不敢言。嬴政在家里尚且饱受欺凌,更不用说在外面了。
“后来庄襄王成功争得储位,将阿政从邯郸接回咸阳,一切看似时来运转,但其实他的内心并没有从那间阴暗破落的宅院中走出去。原先我总以为阿政的心是块冰,只要足够暖,就能融化它,可我终究是错了……他总是在赌气,哪怕对他而言再重要的人,如果让他感到自己的付出并没有换来相等的回报,他便会怒不可遏,甚至会做出一些极端的事,极端到连他自己事后都会后悔。”后面的话姬丹不说,亲眼目睹过秦宫种种变故的荆轲也再清楚不过了。
吕不韦饮鸩而亡后,嬴政与赵姬发生激烈冲突,盛怒之下拔剑相向,以至于最后两人都遍体鳞伤,无法回头。
想到这,荆轲说道:“也不能全怪他,若换做是我,从小经历了这些,说不定也会变成那样。人人都道父母双亡、孤苦无依的孩子最可怜,可我觉得若是摊上那样的父母双亲,倒不如无依无靠、孑然一身。”
“是啊……如果当年庄襄王夺位失败,或者他索性把阿政彻底抛弃,没有将其接回秦国,也就不会有之后那么多糟心事了。”
姬丹说完,荆轲已将最后一个枇杷剥好,拿到她的面前:“吃吧,吃完了早些歇息。等你养好了身体,咱们就该赶路了。”
暴君攻略 幕后推手
日光隐去, 暮色降临。
黑夜像一面张开的巨网, 包裹了苍穹, 吞噬了大地……
鞠武站在屯留西北的一座山冈上,身后跟着邯郸阁的一批黑衣死士。
自咸阳见过赵高后,他并未返回燕国,而是转道一路星夜兼程去了屯留。
“大人,就是这里了。”邯郸阁的副阁主亲自带队接应,顺便协助此次行动。
屯留一带乃秦国属地, 协作事宜原本是轮不到他们的,然咸阳阁遭灭顶之灾, 黄金台部署在秦国的所有情报网不是被捣毁就是彻底失联, 极少数幸存下来的也不得不就此蛰伏。
若说此前临淄阁的覆灭算是为国捐躯、惨烈悲壮, 那么咸阳阁的覆灭则完全是一场不折不扣的闹剧。
谁能料到少主伙同黄金台第一暗卫荆轲反了水,亲手将自己人送上断头台?!
如今“螟蛉计划”在高层已并非秘密, 大家嘴上不说, 其实心里都有本账。
少主叛逃固然可耻可恨, 但作为计划制定者的主上当真没有一点责任?
副阁主接着说道:“属下已事先命人将盗洞打好,侦查的人也回来了,果真与赵高所言分毫不差。只是……”
“只是什么?你但说无妨。”
“那棺椁是以铁水重新浇铸而成, 我们实在束手无措。要不,给属下两三个月,看看能否寻到可以破解此术的盗墓高手?”
铁水封棺?
看来秦王对这处墓穴确实极为看重, 不光布置了各种机关毒虫, 而且派出其得力心腹樊於期加以看守……
鞠武解下披风, 交给身旁的副阁主拿着:“时间不等人,此番行动必须速战速决,我亲自来吧。”
山上狂风呼啸,副阁主接过披风,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对方往坡下走才急忙跟上。
盗洞就位于山脚下,邯郸阁另派有一小部分人马守在那里。
鞠武下了山便直接进入盗洞,并未让其他人跟随,只让他们在洞口接应。
暗道并不长,一会儿工夫便到了墓室。
赵豪夫妇虽为嬴政外祖,墓葬却并不奢华,外表看上去仅仅是一座相对讲究一点儿的平民墓。
鞠武拿着火把找了个合适的位置站定,双掌朝上运功,继而伸出中指,朝棺椁猛地一击。
随着一声闷响,附着于棺椁表面的厚厚一层浮灰顷刻间飘散开来,与此同时指尖与棺面接触的地方不断“滋滋”溅出明亮的火花……
还好,虽然这么多年没用过,这看家的功夫倒也不曾荒废……鞠武暗想道。
他所谓的“看家功夫”,名为“五行指”,顾名思义——即五指催动五行之力的一门武功,与缩骨功同为奇门绝技之一。
五行共存共生,却又相生相克,若使用得当,则事半功倍威力无穷。
如鞠武方才所使之“火行指”,便是聚内力于手厥阴心包经再泄于中冲,区区一指便可削铁如泥,此即是运用了火克金的原理。
双手保持着原本的动作不变,沿着眼前的双人棺绕行一周,等到绕回原点时又改指为掌,卯足内力一推,那棺盖径直飞了出去,露出了一口金丝楠木棺。
没想到这陵墓外表看不出什么名堂,棺材倒是奢侈得很,单单这打棺材的木料都是罕见之物!
鞠武忍不住腹诽,铁水封棺已破,接下来就简单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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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逢休沐,嬴政难得不用早朝,然而待批的奏章是少不了的。不想出门的他索性偷了个懒,让内侍们将那些竹简文书搬到了甘泉宫,用完早膳便开始批阅。
不多时,一位贴身内侍上前续了杯参茶。
嬴政轻抿一口,随即看了一眼杯盏里的茶汤:“怎么是红参?”
“夏大人说过,红参养元补气效果更佳。”
听了内侍的话,嬴政轻描淡写道:“前线军吃紧,像这些滋补品有用就行,不必尽挑好的。”
“是……”内侍应了句,忽而又想起了什么,有些吞吞吐吐,“奴才近日听闻了一些传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听对方的语气,嬴政以为又是与姬丹有关,面色一下子冷了不少:“若还是那些质疑十八公子生母的流言,便不必报告给寡人了。”
内侍见君王面色不愉,内心不惶恐,急忙跪下解释道:“与十八公子无关,而是关于……关于王上您的……”
嬴政执笔的手猛一停,笔锋因突然的停滞而在书简上落下一个大大的墨点。
“接着说。”一字一字,不带任何温度,心中却莫名升起一丝不祥之兆。
内侍不敢隐瞒,赶紧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所知道的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全倒了出来:“最近咸阳市面上出现了一批美的古玩,引得一些附庸风雅的商贾们竞相抢购,这本没有什么,可据传那批古玩的来源大有问题……”
“什么问题?”
内侍额头上开始冒汗:“据说那些古玩器皿是几个盗墓贼从屯留的一处显贵墓穴中盗出来的,奴才虽孤陋寡闻,也知屯留地处偏远,哪家达官显贵会把自己的陵寝安置在那种穷乡僻壤的地方?也就只有……”
后面的话借他十个胆子也万万不敢说了,众所周知,嬴政的外祖父母乃赵国富商赵豪夫妇,两人死后便合葬于屯留。
“就这么多?”
见君王的眼神越发阴沉,那内侍哆哆嗦嗦道:“后头的……奴才实在不敢说!”
嬴政冷笑:“不说,便夷你三族。”
内侍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据其中一名古董商提起他曾与那伙盗墓贼把酒言欢,酒过三巡后,领头的贼人像是喝高了,吹嘘说自己这次豁出去干了票大的,盗的乃是先太后父母的陵墓。在座众人自是不信,那贼人却将墓主夫妇二人的身高体型描述得甚是详细确,不似胡编乱造……”
经他这么一说,嬴政已全然明白——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赵豪夫妇并非秦人,咸阳城内见过他们俩的人应该没有几个,可见过他母后的并不在少数。
此事一旦传开,让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得知了赵豪夫妇身高的蹊跷之处,恐怕会有□□烦!
天威之下,内侍惴惴不安,魂不守舍,即使跪在地上两条腿亦禁不住发抖:“奴…奴才以为市井谣言,不足为信……何况那些盗墓贼再可恶,也断不敢去盗国君亲族之陵寝啊!”
嬴政俨然根本没听他说了些什么,思绪不禁回到了自己亲政之前,那时候逆贼公子涯曾炮制了一份《讨奸相假王檄》,遣词用字阴险恶毒,字字句句不可谓不直中自己的要害。
然而,当时却没几个人将那份檄文当回事。只因在常人眼里,乱臣贼子造反,哪个不把政敌先骂得狗血淋头?
至于造谣诬陷、无中生有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更是家常便饭,是以公子涯在那篇檄文里骂得越难听,反倒越不得人心。
可这次不一样,倘若有人拿赵豪夫妇的身高大做文章,矛头直指母后的身份,自己岂不是也跟着……
究竟是谁在暗中布控,意图翻出那桩陈年旧事?
究竟是谁在背后对他捅刀子?!
嬴政怒而将手中的毛笔生生折断,冷然道:“先将那个商贾抓起来,拷问出那伙盗墓贼的下落,再一并杀了,一个不留。”
“王上恕罪!商贾往来经营,游走四方,如何能轻易抓捕?况且并不知此人姓甚名谁,只怕也无从查起啊……”那内侍连连叩首求饶,生怕君王一个大怒便把自己拖出去砍了。
嬴政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定了定神,将捏断的笔杆一扔,当即拂袖起身:“传诏,命廷尉李斯即刻前往屯留调查此事,必要时可掘墓开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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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吕氏倒台,客卿一派的势力基本被肃清,然李斯虽为相府谋士,但到底并未掌握到他参与谋反的铁证,加之嬴政看中其才能,故而成了吕不韦客卿之中最风光的一个,非但小命得保,还被委以重任。
这些年以来,李斯在昌平君手底下办事,因其楚人的身份深受对方信任,许多往来密信皆被他截获并转交给嬴政。昌平君逃往楚国之后,他便升任廷尉,一度成为了百官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而相应的,樊於期一再遭到外放,尽管品级仍不变,然而那些混迹于官场的哪个不是明得像只狐狸,都明显地感觉到这对君臣之间嫌隙已生,以后怕是很难说了。
当然,远在屯留的樊於期本人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连李斯当着他的面宣读完诏书后,仍然觉得云里雾里:“这不可能!李大人,此乃君王亲族之墓,数年前便是由末将安排最好的工匠进行翻修重建,机关暗器随处可见,特别是那副棺椁,棺盖的缝隙乃是用铁水浇铸封死。即使盗墓贼破了机关进入墓室,也断无法开棺行窃。”
“在下一介文官,不懂这些门道,只是奉诏办事,还望樊将军行个方便。”李斯说得一嘴漂亮话,态度也甚为和善,却俨然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樊於期甚少与此人打交道,但到底有过数面之缘,对方表忠心时的那句“我既不效忠吕相,也不效忠秦王,我只效忠权势”令他很不舒服,不知为何竟打动了王上。
樊於期想不通,一个眼中只看得到利益的人怎么能为国所用、为君效力?
他不懂嬴政的想法,当然,现在也不想懂了。
思及此,他便直言道:“需要末将怎么做?”
“好说,直接掘开坟墓查明即可。”
李斯言毕,樊於期顿时愣住了:“掘墓开棺,势必惊扰先灵,大人务必三思。”
“樊将军不必有所顾忌,在下既然奉命前来调查,就算出了什么事,也一应由在下担着,将军只需配合便是。”
话已至此,他只好按对方说的做。
军队效率极快,没一会儿便将墓道口挖开,樊於期与李斯一前一后探身进入,穿过一段狭长通道,主墓室便在咫尺之遥。
樊於期突然间停下脚步,眼前的景象令他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但见墓室正中央的棺椁大开,棺盖被随意丢弃在一边,里面的随葬品荡然无存!
而就在墓室西侧的一面墙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洞……
暴君攻略 信与不信
“不, 这怎么可能……”樊於期惊愕得退后了一步, 霎时间面色煞白。
李斯还算镇定,独自上前查看了被破坏的棺椁, 又丈量了一下洞口的尺寸, 开口道:“这应该是个盗洞, 盗墓贼从外面的某处打了个洞直通墓室, 再设法开棺取出里面的随葬品,最后按原路返回。樊将军,我们去盗洞的另一头看看吧。”说着,见樊於期仍杵在原地不动, 遂假惺惺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将军不必太过忧心,事已至此, 尽快破案抓捕贼人方为重中之重。且将军您深得信任, 纵然一两件差事没办好, 想来王上也不会怪罪于您。”
樊於期只看到对方的嘴开开合合, 讲了些什么他是一个字没听进去,脑海里嗡嗡的,神思混乱又茫然无措。
小政把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了自己, 而自己却搞得一塌糊涂……怎么办?
事到如今, 究竟该怎么办?
后面无非是派人保护现场之类的杂事, 樊於期全程神魂颠倒、心不在焉,诸多事宜便顺理成章地交由李斯接管, 而他自己则因玩忽职守被停职处理。
李斯虽为一介书生, 然通晓刑狱、才思敏捷, 只用了一天便将此案的调查进度悉数列举汇总出来,命人快马加鞭将书信带往咸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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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到信时恰逢下朝,厚厚一捆书简便放在一摞奏章上,上面的蝇头小字端正秀雅,正是李廷尉亲笔。
嬴政二话不说便将整捆书拿在了手上,一口水来不及喝就开始查阅,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双眸渐渐溢出了怒火,特别到了最后,捏着书简的指节泛白,手腕不住地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他将书信扔到一旁,疾步出了御书房。
赵高仍被关押在天牢里,本来上个月他就要被处斩了,但月中突然来了一份暂缓行刑的诏令,他便知道,此计约莫是成了。
只要自己这次逃过生死大劫,往后再也无人能奈何得了自己……
牢门蓦然一开,只见嬴政满面怒意地走了进来,下一刻便死死掐住赵高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拎起:“宦阉敢尔!”
赵高被掐得直翻白眼,几乎透不过气来,脸也憋得通红,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从嘴里吐出:“奴……奴才不知……哪里,哪里又见罪于王上……还望王上,明示……”
“到现在还跟寡人装是吧?!”嬴政将面前之人往墙壁上重重一推,赵高整个身体当即撞上冰冷坚硬的墙面,撞得眼冒金星、一阵窒息,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
“赵豪夫妇的陵墓被盗是不是你所为?!”嬴政居高临下地盯着倒地不起、活像个丧家犬的赵高,那目光仿佛看的是一个死人。
赵高好半天才缓过来,强忍着全身上下的疼痛,他气喘吁吁地支起上半身,一脸迷茫懵懂。
嬴政微微倾身,挑眉道:“真是没想到啊,嫪毐那厮倒是教会了你不少本事,连铁水封棺之法都被你轻易破解了!赵府令困于囚室,却照样神通广大、呼风唤雨,寡人当真小看你了……”
“王上,奴才委实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奴才虽犯下滔天大错,罪无可赦,可盗墓一事确实不知情,奴才冤枉啊!”赵高声泪俱下,头发如稻草一般乱糟糟地堆着,上面沾满了尘灰草屑,有几缕贴在脏兮兮的脸上,看着颇为凄惨,“王上应知,奴才已被关在这里数月,从未出过牢门一步,又如何远赴屯留去盗掘您外祖的墓穴?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奴才要真有那通天的本事早就逃了,还会在这等死?”
“看来赵府令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准备死不认账了……”嬴政冷冷一笑,“你身为中车府令,这种事还用得着亲自动手?更何况再厉害的盗墓贼也不可能绕过所有机关直通墓室……寡人也很解,他们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赵高涕泪交加,显得十分委屈:“当时翻修陵墓并非只有奴才一人经手,王上为何认定此事是奴才所为?奴才承认,之前陷害樊少使是利欲熏心、一时糊涂,可盗掘君王亲族陵寝于奴才而言有什么好处?”
嬴政微微一怔,倒并非被对方那副惨兮兮的模样打动,而是刚刚那番话恰好扯动了他脑海里的一根弦。
是啊,纵然近些年在自己的授意下,赵高也培养了一些人手,但中车府的势力就那么大,区区一个中车府令的手也伸不了那么长。
赵高有句话说得很对,就算他里通外国,想利用自己的身世之谜大做文章,可这么做对他又有何助益?
嬴政自忖是了解赵高这个人的,捞不到好处的事他根本不会去做。
联想到今日李斯奏报中列举的种种疑问,当年的一幕幕纷至沓来,当初赵高曾极力反对翻修陵墓,并提出“若想一劳永逸,必先毁尸灭迹”的主张,结果遭到樊於期的严词驳斥。
而此时此刻,嬴政不愿多思,却由不得自己心乱如麻。
或许,事情真的没有那么简单。重修赵豪夫妇陵寝一事干系重大,当年从头到尾参与其中的人,除了赵高,那便只有……
嬴政甩甩头,强行将这个想法驱散,理智告诉他——那人是你的袍泽兄弟、生死之交,是你一声令下便会为你拼尽最后一滴热血的樊於期。你谁都可以怀疑,但唯独不能不信他。
可脑子里还有另一个声音在不断叫嚣干扰着他:还不愿接受现实吗?提出翻修方案的是樊於期,参与到整个工程中的人也包括樊於期,而这次负责守陵之人也是他!挚友又如何?至亲至爱尚且都能毫不犹豫地算计你、谋害你,同袍兄弟又算得了什么?!想想你的母后,再想想血流成河的蕲年宫,那片被染红的土地到现在仍未完全褪去血色……这些,你难道都忘了吗?
默默闭上双眼,再睁开时已是漠然没有一丝温度……
嬴政略微抬眸,余光蜷缩于墙角、一身脏污不堪的囚徒,冷哼一声甩手出了天牢。
赵高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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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嬴政并未留宿在任何一位宫妃处,也没有回自己的甘泉宫歇息,而是一直待在御书房反反复复看李斯发来的那份奏报,每句话每个字都几乎烂熟于心。
尤其是李斯提到了棺椁切口平整,而盗墓贼若想破铁水封棺,则必须用到一种名为“绿矾油”的强腐蚀性药水,可那样根本不会留下如此规整平滑的切口。
李斯在奏报的最后还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他认为作案者很可能并不是什么盗墓贼,只因他们道上有规矩——盗墓开棺,不可尽数拿走随葬品。
而赵豪夫妇陵墓几乎被洗劫一空,哪个盗墓贼会如此没规矩?
其次,李斯觉得棺椁上的切口极像是某种重剑造成的,且能破铁水封棺者,必是神兵利器。究竟是什么样的神兵利器,李斯并没有明言,但嬴政已然猜到他所指的是什么了。
巨阙——只有这把兵器符合所有的条件。
不由自主回想起赵高在狱中的那些话,他自然不信赵高,而他亦明白,即便现在种种迹象都指向樊於期,自己也不该有任何动摇。
可是,樊於期的心里究竟是怎样想的呢?
嬴政忽然发觉,这些年来自己并未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他纵然在樊於期的父亲以及妹妹这一系列的事情上自觉有愧,也做出过相应的补偿,却未曾想过那些补偿对方是不是真的愿意接受。
他好像一直都是这般自以为是,自以为是的付出,自以为是的弥补,从未考虑他人的感受。
情不自禁地回忆起樊少使身死之际,樊於期抱着妹妹的尸首跪在地上,堂堂七尺男儿在他面前痛哭流涕、泣不成声……
打那以后,樊於期便如同变了个人,再未对他主动说过一句话,再往后,便是自请前往新郑,自此二人分隔异地、天各一方,除了必要的奏报传达之外,再无其它交流。
嬴政知道樊於期被他伤透了,亦对他失望透了,正因为自己从头到尾都知道这些,才显得那样可恶。
是啊,恶人自始至终都是他嬴政,可樊於期不一样。从小那人便跟随他左右,帮他干活、替他挨打,像哥哥一样护着他……又怎会背叛他?!
嬴政不相信,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
“樊於期……告诉我,这不是你做的,对不对?”昏黄的宫灯映出君王寂寥的灰影,投落在绘着山河落日的屏风上,嬴政双眉紧蹙,双手紧攥着奏报,陷入了无边的苦恼与挣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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