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陇上

    听着赵昌明哭喊的声音，林青照心里难过至极。是啊，那日见过的那么固执的男人，今天都能悲伤成这个样子。此时，杨万兵走过来，拍着赵昌明的肩膀安慰道“姐夫，姐姐已经走了，你不要太难过了。”

    姐夫赵昌明竟是这个“野男人”的姐夫




第五十四章 车队
    屋里的对话传出来，林青照背过身靠到病房冰冷的墙壁上，他的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大嫂的流产是谁的错

    大嫂被迫离家出走又是谁的错呢

    被所有人误解的“偷钱”，竟然是由于病房里躺着一个将死之人

    被所有人唾弃的带了“野汉子”的她，竟也是为了救这个将死之人

    病房中的人死了，那又是谁的过错呢是常忠信，是卡车，是大雪，又或者是林家的人呢

    还有两个那么小的孩子，他们的未来在哪里

    林青照一个人踉跄着走出医院，呼呼的寒风将漫天的鹅毛大雪吹得歪歪斜斜，又或者将地上沉积的那厚厚的一层卷起来，它们肆虐的动作也是在表达着这个本该喜庆的节日里的悲伤吗

    青照坐在医院外面的台阶上，他观察着风的形状，雪的样子。风里，他听到了不久前他家门口那一群人的吵骂声；雪里，他看到了许许多多人张牙舞爪的样子。这些悲剧的上演，责任在谁呢主要会是自己的母亲吗——可那是自己的母亲啊，她只不过是有着陈旧的思想而已！青照矛盾极了，他极力地想搞清楚这些问题的原因在哪里。

    他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十分钟、二十分钟、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虽然在廊檐下，他已经成了“白头翁”。进进出出的人都斜眼看着他，或许是对这种现象司空见惯了，没有人上前去打扰他。毕竟不管是病人，还是悲痛的亲人，有时候，他们是需要静谧的时间去接受那一个个噩耗的。

    突然，一阵阵急促的救护车声响起。紧接着，几个白大褂分别跳上了两辆救护车，车辆匆匆开出医院。林青照此时才回过神来“又是哪里有人出事了吧！”

    他跨上摩托车准备回家去。大雪几乎要将整个天空都塞满了，荣昌县的街道上已经空空荡荡。骑了不远，他就看到迎面一盏灯冲向他来。一个急刹车，路面太滑，两辆摩托车差点撞到一起。

    “看路啊！”林青照正打算发泄心中的忧郁，不想却发现对面摩托车上是董长霞和赵洁。

    “婶婶，下这么大雪，你们去哪里啊”林青照大声问道。

    “我们去找爹爹！”赵洁答道。

    “赵爸咋了啊”很明显，青照也有些焦急了。

    “那会儿一脸是血的张成寿慌慌张张来家里，找赵先见说了两句后，他就披了大衣，急急忙忙开了大卡车就走了。看张成寿脸都被血糊住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要不然他不会说让我们好好在家里呆着。他的腿还没完全好，又下这么大雪，就这么出去，我实在不放心，就来找他。”

    “赵爸有说去哪里吗”

    “他没说！”董长霞眼中似乎有些无助，“我只听到张成寿跟他说了火车站，我们只能去火车站找了！”

    “嗯，一定是发生大事了！”林青照说道，“婶婶，路这么滑，你们骑摩托车太危险了。要不我们先去上面的‘朱正加油站’，我跟那里的老板朱正熟，我去借他的卡车，我们一起开卡车去。你说赵爸是开卡车走的，说不定我们开个大车过去也能帮个忙！”

    董长霞一脸感激“好！”

    金城市的火车站建在东堡。因地理因素和交通便利的考量，1955年火车站修建的时候，便选址在东堡镇，距离荣昌县尚有30公里路。后来，金城公司镍矿迅速发展之后，东堡火车站就渐渐成为西北兰新线的主要站点，承载着周边地区旅客、行李、货物等多方面的运输任务，同时也是金城市沟通外界的重要纽带，在金城市发展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从荣昌县出发到东堡火车站，主要是经过386国道。此段路程，有一部分是位于大山之中。即此段国道，很多地方是开山炸石贯通而成的。为了规避部分难以修路的岩石，所以道路常有较多的陡坡及转弯，开车其中，有时像是夹在岩层之中，有时又像是在荒原上一样，所以常有“柳暗花明”之感。特别是有一段几百米的路程，被称为“深槽”，两侧峭壁虽不是很高，但矗立得十分陡峭，加上道路又有一定的坡度，因此“深槽”是为事故多发地段。雨雪冰霜天气，司机开车尤其需要小心。

    过完这个年的下一个春天，荣昌县大面积种植经济作物——大麦——的工作便要轰轰烈烈展开，所以外地培育的种子便需要及早运送到县城存储，以备来年分发。由于对当地自然条件的充分考量，所以种子的培育周期被拉长；加上年前频频降大雪，运输受限，几经波折，快到年底的时候，呼啸的火车才整日整夜地将“甘啤一号”种子运输过来。时至大年三十，火车仍不停歇，奔驰在去往火车站路上的汽车也马不停蹄，将这“来年的希望”源源不断地运到粮仓。

    自然地，粮食运输的部分任务，就被赵先见接过来。年底运输费用高，张成寿也便加入到运粮大队里。然而为了加大承载量，张成寿早在很久前便将自己卡车的载重量进行了重新标识，所以近几年来，他的车都是严重超载行驶的。这一个大雪天，他的车子也不例外。

    一辆辆卡车从火车站装了粮出来，依次排队行驶上了回县城的道路。十几辆车一个跟着一个蜿蜒在一片苍茫的白色之中，两侧尽是耸立的“雪山”，似乎有一种集体出动，探险或是军事行动的样子，蔚为壮观。

    所有车辆都在小心翼翼地行驶着，已经进入了“深槽”。“哐”地一下，“槽壁”上掉下几颗碎石，砸到了道路上。后面的一辆卡车立即采取制动措施，司机将车稳稳地停在了“深槽”底部的坡上。然而由于后车车距过短，司机张成寿见状，立即一个急刹车，不想卡车“刷”地向前滑出去。就快要停下来的时候，卡车车厢的挂钩竟被挣断，车厢向后仰过去，拖着车头迅速往下溜；同时，车上粮包散落一地，卡车碾到上面，又被弹跳起来。后车躲闪不及，一个接着一个被顶下去。霎时间，“深槽”中一片碰撞与哀号之声，车辆尽皆撞到削壁上，或是侧翻，或是横销，一片狼藉。不管是司机还是跟车的人，有的被卡在车里，有的被压在车下，有的被埋在雪中。雪地上渐渐有红色渗开，有人胳膊的骨头甚至已经刺出皮肤，声嘶力竭地号叫……

    惊魂甫定的张成寿，扶着胳膊，从竖插的车中跳下来。他的头上已经流血，右脸一道深深的口子，似乎是被一把锯子从皮肤切到了脂肪，惨不忍睹。他举目四望，几个伤势较轻的人开始开展救援工作。他几步冲到头车处，大叫道

    “把后面的拖车卸了，我们开车头回县里去，快！”

    “卸你大爷！你还想跑还不快去救人！”

    “雪这么大，有些人都被压在车底下，怎么救得赶紧去找人啊！”

    张成寿说话间，已经一把撇过这辆半挂车的司机，那司机看着他的脸上仍不住地往外淌血，怔在原地。

    “快来啊！拆车头！”张成寿一声吼叫，那司机便跳上前帮忙，将半挂车的车头卸了出来。

    “你先在这里救人，我去县城找人！”张成寿说完，“啪”地关上车门，一脚油门踩下去。



第五十五章 二十分钟
    荣昌县，县委大院，县委书记宿舍，热气腾腾。

    “叮铃铃——”清脆而又急促的电话声响起，许岩松放下手中的饺子皮，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风声呼啸，一个喘息的声音说道“许书记，运输‘甘啤一号’的车队在‘深槽’那里发生了严重的车祸，需要请您帮忙安排一下救援事宜，我们自己实在力所不及！救护车我已经联系了，正在往事故地点赶。但是雪下太大，我们需要重型救援设备。”

    “先见，情况我已了解，我立即安排救援人员，你们先别慌，注意好自身安全！”

    许岩松挂断电话后，又将电话拨出，安排相关事宜。此时，他的妻子已经抱着大衣过来了“快去吧！”

    许岩松脚刚踏出去，背后妻子的声音传来，“小心！”

    许岩松望了一眼，就踏进了门口停着的吉普车。

    各路车辆开始涌向“深槽”。最先赶到现场的是两辆救护车，此时距离事故发生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十几辆运输车，总共有二十多人，这段时间中，从车里出来，能够站起来活动的只有寥寥七八人，除却有四人轻伤外，其他几人或是胳膊，或是腿都一定程度受伤。事故发生后，其中一名司机被前车挤压，另一名司机被车的挡风玻璃的碎片刺中多处，二人当场死亡。而仍旧卡在车里的或是压在车下的人，此时的呻吟声已经渐渐变小——他们已经疼痛得麻木了！然而，大卡车互相倾轧在一起，车体已经严重变形，卡在车里的人根本无法拽出来。他们找了车里的铁器开始撬，却也无济于事。看着压在车下的人，周围的一片片雪都被染红了，这几人又尝试去推车，可是车上满载的都是粮包，那卡车是如何能推得动的没有办法了，只能先把车上的粮包卸了，这样也能方便救援人员到来后开展工作。救护车到来后，那轻伤的四人正拼尽全力将粮包往下扔，他们孤独的身影弯曲在风雪之中，似乎外界稍有推力，他们就能栽跟头下来。而另几人却仍在想方设法拉拽着卡住的伤员。

    “别再拉了，越拉越严重！”一名女护士吼叫着，“车上抬麻袋的，也下来帮忙！”

    霎时间，大家聚在一起，听从医生护士的安排，分头奔向各受伤人员。

    “来，大家一起把这辆车推开！”其他伤员简单处理之后，一名男医生叫了几个人聚集在一起，开始救援一名从前挡风玻璃里被甩出来，夹在两辆车之间伤势较重的男性。

    “一、二、三，推，一、二、三，推……”在众人的努力下，夹在前面的卡车开始一点点往前移动。眼看着这名伤员就要被移出来，大家一起吆喝着“一、二、三，推”，鼓足劲往前推。

    忽然，一阵巨大的轰隆隆声传来，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一个呐喊声响起“雪塌了！”

    所有人惊恐地望向两边，只见两侧山壁上似是有万千匹脱缰的野马，急速地踏入水中，溅起一卷又一卷白浪，呼啸着俯冲下来。

    “雪崩了！快躲在车后面！”

    “野马”上的铠甲戈矛已经杀奔过来，混杂着枯枝石块，掀起层层强劲的气浪，将大家全部埋在了下面。

    远远地，宏大的轰隆声揪住了赵先见的心，他加快开车速度，几分钟后，他赶到了。可是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惊呆了哪还能看得见人呢眼前几十米的道路，全都被大雪塞住，厚的地方足有两米多高。一片高低不平的白色之中，只有两三辆车顶上的粮包露了出来。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呼救声响起“有人吗，我在这里！”

    “快走！”赵先见一声大叫，和张成寿二人向着声音冲过去。

    很快，林青照以及赵洁、董长霞三人也到了。渐渐地，呼救声一个接一个响起来。三人立即跳上雪堆，开始找人。

    循着声音，林青照开始用手挖。他的双手像是铁铲一般，将一层又一层的雪扒向两边。“坚持住，快到了，快到了！”

    “我能行，你不用担心！”雪底下，一个喘着气的女性声音回应着。

    十公分，二十公分，五十公分，青照已经在自己的周围挖出了一个大坑。渐渐地，他似乎能感觉到下面这个姑娘离他不远了。忽地，一只纤细的手从雪层中举出来，“快拉我出来！”

    林青照抓住这只手，用足劲往外拔。慢慢地，他看到了姑娘的脸，姑娘的肩，而后他猛地一使劲，那姑娘一下子被拽出来，扑倒在他身上。

    林青照顿时心跳加剧。“还愣着干嘛啊！跟我找人去啊！”那姑娘翻身起来，冲他嚷道。

    “还好这雪崩不是很大，雪底下埋的人除了出车祸的伤员，还有我们一起来的医生护士。他们都不是大问题，都能挖出来。还有卡在车里的，有车挡着，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现在最要紧的是有几个被压在车下和夹在车中间的人，我们得尽快找到。要不然时间一长，他们没法呼吸，体温下降，就危险了。”林青照跟在这个小步奔跑的护士后面，听她说着情况。

    “这三个重伤员我大体知道位置在哪里，我现在和你一起去找。我们只剩二十分钟时间。”

    “二十分钟”林青照惊讶地瞪大眼睛。

    “对，被埋的人三十五分钟内存活率有百分之七十五，现在已经过了十几分钟了，再过二十分钟，他们的存活概率就越来越小了。”

    女护士站在露出来的麻袋上，观察了一下四周，接着一边疾走一边说道“这附近有一个，这个人是夹在车中间的。”女护士指完位置后，林青照将口袋中的一只手套丢在此处。

    “这里有一个，卡车翻了，他的腿被压着。”林青照又将另一只手套丢下。

    二人又奔了十几米，“大概就在这一块地方，这个是最严重的，车也翻了，下半身都卡在车里，之前他们把车门打开了，他躺在地上，不知道雪崩后他还有没有活着……”女护士一边说着，一边开始跪在地上挖雪，“你先去找其他人，让他们先救刚才我说的那两个。”

    林青照听着女护士的安排，朝着刚停下的一辆吉普车跑去。

    “你们来的正好，快！”林青照冲着站在最前面的，眉间有一颗黑痣的人指着位置，“你们先找那两个人，他们的情况最危险。我在雪上面扔了手套，他们就埋在那附近。”

    林青照刚准备转身走，又回头喊了一句“来快点啊！超过二十分钟，他们就很危险了！”



第五十六章 生命不止
    从吉普车上下来站在前面的人正是县委书记许岩松。“快！我们俩分头去挖那个小伙子说的地方！”许岩松对身边的秘书说道，随即踏上雪堆。

    此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多，换做往日，暮色已然覆盖下来，在各处的空间中染上黑色。然而在此刻，天地间的一片雪白，将各处的光辉来回映射，“深槽”之中的光亮衰减得似乎慢了一些——或许是老天在眷顾吧！

    一名医生被救出了，紧接着，另一名护士也救出来了……几分钟后，除却卡住不能动弹的伤员外，其他人都被救出。没有任何休息，他们又加入了寻找被埋伤员的紧张工作中。

    这边，女护士和林青照拼命地往下挖雪，他们一边挖，一边呼叫，可是那个被压住双腿的伤员丝毫没有回应。他们已经挖出了卡车的车厢，然而在相应的位置却找不到人。只要他们坚持挖，他生还希望就多一些，他们不能放弃！

    他们扩大范围，又一次挖下去，但是仍然找寻不到。他们的双手僵住了，已经完全感觉不到雪的冰冷。女护士跪在雪堆上，突然停住“我们找别人去吧，他可能已经死了！”

    林青照看着她头发上冒着热气，紧俏的脸颊上一片光洁的通红，惊了一下说道“挖，只要我们挖，他就不会死。”

    “他已经死了！”女护士突然失声哭起来，“被压在车下，动也动不了，铺天盖地的雪压下来，压不死也窒息死了！”

    “挖，我们挖，他就不会死！”林青照似乎也是被两次的失望惹得情绪激动起来，他抓紧女护士的胳膊，大吼道。

    二人都极其沮丧地坐在了雪堆上。不远处，几束晃动的大灯探照过来，越来越近。紧接着，“堂堂”的引擎声也越来越响亮，随后，犬吠声也响彻山间。是的，救援部队带着拖拉机、挖掘机、搜救犬来了！

    “这里，这里有人！”林青照脱下外套，迎着远处的大灯，把外套在头顶甩着，大声呼喊。

    搜救人员、搜救犬都奔了过来……

    几分钟后，伤员被找到了。他依旧死死地被压在车底下，女护士立即上前，检查之后开始心肺复苏，她拼尽全力按压着伤员的胸口，凛冽的寒风中，她脸上淌下汗水，自言自语道“他就死不了，他死不了……”

    就在同时，在一旁神经紧绷的林青照竟发现侧翻的卡车被一排人硬生生抬了起来。——是的，一辆卡车，车上还有粮包和积雪，此时被抬起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