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陇上

    忽地，伤员大喘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女护士激动地瘫倒在旁边，眼泪涌出。伤员被抬出时，冲着林青照和女护士笑了一下，说道“我听到你们喊我的声音了，谢谢……”

    林青照将外套脱下，披到女护士身上，缓缓站起身，只见救援人员正在破拆卡车，电锯带起的乱蹦的火花，在暮色之中格外引人注目。此时，他才感到天好冷，不禁抱着双臂哆嗦起来。

    “快穿上吧，别冻坏了！”林青照一侧头，发现赵洁正将一件棉大衣递给他。

    大约不到半小时，所有人都被救出了。从车祸发生，到雪崩，再到所有人被救出，整个过程持续了三个多小时，在大雪、寒风、地理条件极端不利的情形下，困于车祸现场的二十多人，除却当场死亡的两人，其他人全部救出，生命不止。

    不远处，光影之中，许岩松仍站在高处，指挥着现场事宜，雪花尽皆堆落在他肩上，寒风尽皆从他脸上划过。

    “那个指挥的人是谁”林青照问着一旁的赵洁。

    “县委书记许岩松。”

    “啊”林青照惊叫了一声，“看上去你爹爹跟他很熟的样子。”

    “今天这些粮食都是大麦种子，开春之后就要种了。我爹爹也就是平时配合许书记推广种植大麦的工作多一些而已！”

    “刚才你和那个护士很勇敢啊，要不然，那个人怎么能活得下来呢”赵洁说话的时候只是看着远处。

    “别人说过‘无论什么时候，不管遇到什么情况，我决不允许自己有一点点灰心丧气’，今天我真正体会到了。”

    “谁说的”

    林青照并没有回答，只是喊了一声赵洁“那边在叫我们呢，快走吧，估计这个大年夜，这些救援部队回不了家了！”

    大年初一的清晨，比鸡鸣之声更早的，就是新年鞭炮的噼里啪啦了。新的一年的第一天，和往年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孩子们照例穿了新衣服早早起来，堂兄弟们聚集在一起，从这个伯伯家，到那个叔叔家，站成一排，一起跪下磕头，“大爹过年好！”……“三妈过年好！”……完了兴高采烈地挨个领取几块钱的压岁钱。我们常常说儿孙满堂，这种祥和热闹，在这个时候最明显不过了。家子比较大的人家，爷爷奶奶的孙子孙女加起来有十多个，围一屋子，一起叩头，“爷爷奶奶过年好！”孩童们参差的声音，正寓意着对家和万事兴的期盼，对新一年丰收的祈祷，对美好未来的呼唤。

    然而，这种满堂绽放的喜悦，却是到不了许岩松家里。他原是东北人，后来主动要求到甘肃工作，立志为甘肃发展、为甘肃富裕而作贡献。随后接受上级工作安排，来到荣昌县。他现在的家，不过就是县委大院的一间宿舍而已。凌晨，他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是的，昨天整整一个晚上，他都在“深槽”之中。白天发生的车祸，致使道路被堵塞，就目前而言，国道386是荣昌县进进出出的咽喉，是发展之所在，是民生之所在，所以清障便是当务之急。另一方面，来年种植大麦的准备工作已经就绪，昨日运输的粮食几乎是一个乡镇三分之一到一半土地需要播种的种子，他哪敢马虎呢大年三十，所有人都想回家吃年夜饭，然而为了大家，此时只能撇下小家。所以，许岩松也坚守原地，他坚信，他的坚持，更加能激励大家的锲而不舍。持续奋战一个晚上，所有的粮包才被重新累起来。当时已经难以迅速召集车辆重新运输，所以粮包便被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道路两侧。此刻望去，峭壁之下，似乎是埋伏着两排屏息待命的士兵——似乎已经隐匿很久了，几乎要被大雪掩盖。




第五十七章 楚于梦
    下过一场大雪之后的晴朗，是许久不见的太阳最惬意的样子。这一天，喜悦就像是空气一般，最新鲜的被吸入肺腑，在体内萦绕回转，而后舒畅地吐出，始终伴你左右。或许，这便是那隽永的年味儿吧。然而，林青照却忧心忡忡。

    昨天上午大家对大嫂的刁难，以及下午车祸现场很多人血淋淋的样子，在他脑海中仍旧清晰可见。另外，昨天晚上帮忙将伤员送到医院的时候，他顺便看了一下，焦慧秀还挂着输液瓶子，对她而言，这一个年，怕也是痛楚的。

    林青照很想去看看大嫂他们一家人现在如何了，但是他没有勇气——是的，他最担忧的就是被他们撵出来，或是打出来——毕竟，现在那个支离破碎的家庭，很大程度上是林家造成的。他内心中的矛盾到处乱窜，最终，青照决定去看看焦慧秀。虽说曾经和刘长善闹过很多不快之事，但是大嫂真正被众人诋毁打骂的时候，只有她站在了大嫂面前。

    大约半个多小时，林青照已经骑着摩托车到了荣昌县的鼓楼。被大雪覆盖的钟鼓楼此刻是一番迥然不同的模样！林青照不禁靠边停车，欣赏起来。

    平日里红黄蓝绿相间、色彩缤纷的雕梁画栋此时最多的就只有雪的白、砖的青，这倒不失为一种质朴简约的美感。四周的廊檐上尽皆挂满了红灯笼，这还是这么多年以来的头一遭，这又为今日的朴素点缀上了许多灵动。阳光从鎏金宝顶侧边探照出来，在雪花的反射下，波光粼粼，令人神往。

    忽一侧头，他竟然发现了赵欢。他被放出来了难怪呢——他若是现在还在监狱里面，大过年的见不到人，赵洁见到青照一定会刨根问底。等林青照细看时，才发现赵欢后面跟着三个人，一个瘦高个，一个卷毛，一个平头。

    “这三个人怎么好像在哪见过呢”林青照心中嘀咕了一下，就径直去了医院。

    青照一直奇怪的是，自从赵昌兰流产之后不久，刘长善似乎是变了很多。先前二人见面，那是有“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感觉，现在他们碰到一起，至少没有了敌意。此次林青照拎着两袋刚买的豆奶粉进了焦慧秀的病房，刘长善一见他，就立即站起来，一脸笑容迎了过来。

    “青照啊，这一次多亏你了，昨天下午能这么及时送焦慧秀来医院。”

    “刘爸，我应该跟你说抱歉才对，因为大嫂的事才害得刘婶也受伤。”随后，林青照又将赵昌兰借钱救人之事说了一遍。

    哪知他刚一说完，焦慧秀就哭泣不止“都怪我害了她……都怪我害了他们一家子……”

    刘长善也一脸阴霾，凑到青照跟前，低声说了句“青照，先回去吧，她一个人躺着心里可能会好受些。”

    林青照会意退出，轻关上门，一转身，面前一个铁盘子中的东西“乒乒乓乓”掉下，散落一地，盘中装液体的瓶子也摔碎在地。林青照连忙俯身去捡，等到他一抬头说“对不起”的时候，却发现对面站着的就是昨天晚上和他一起挖雪找人的女护士。

    此时的她，举止从容，竟丝毫不和昨天那紧张干练的形象相似。掉下去的东西都捡起来了，只是看着地上的碎玻璃渣，林青照一脸窘迫。

    “不要紧，我也是没看路。给病人配的药还有，我再去取一瓶吧。”说完，她冲着青照浅笑了一下，似是羞涩，转身便走。

    “等一下，”林青照喊了一声，“我看你也是太累了，是不是昨晚一晚上没休息啊你跟我说液体在哪里，我去取吧！”

    女护士转过身，将眼睛一闭，又睁开“也行。你去一楼的药房，跟那里的人说是我叫你来取焦慧秀输的液体的。”

    林青照正准备迈开步子，又迟疑地看了她一下。“哦！”她埋头一笑，“我叫楚于梦！”

    青照取回输液瓶，交由楚于梦换药，自己一个人等在病房外。不一会儿，她出来了。

    “你怎么还在这儿啊”

    “我就想问问昨天送到医院的伤员情况都怎么样了”

    “都还好，都没有生命危险了。县里面对他们的伤情很关注，只不过有几个人已经截肢了。”楚于梦一边说着，一边坐到了不远处的长椅上。

    “那个我们当时一起挖雪找的人呢是不是以后得坐轮椅了”林青照也坐了过来。

    “他啊真是个奇迹……他不需要截肢，就是骨折了，做完手术就没什么问题了！”楚于梦靠在椅背上，说话声渐渐变小。

    “张成寿的情况你知道吗”林青照还在兀自问着。

    “张成寿，是不是脸上……”楚于梦已经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林青照侧头看时，她已经睡着了。弯眉修长，长长的睫毛翘立在饱满的眼睛中央，嘴唇微闭，像是含着笑意，脸颊轮廓平缓而又起伏，这都在说明着她是一个漂亮的女孩。

    林青照正端详得仔细，楚于梦的头靠到了他的肩膀。他心中一惊，却发现她仍旧睡着，呼吸声平稳而又静谧。“也是够累的，这么多人一下在抬到医院，够他们一个晚上不合眼了。让她多睡会儿吧。”林青照心想着，缓缓地将身体坐正。

    大约过了三四十分钟，医院里人多了起来，走道里渐渐地开始窸窣作响，说话声也开始嘈杂起来。忽地一下，睡着的楚于梦头跌了下来，挨到林青照的胸口。她睁开眼，发现走道里几个人一边走，一边盯着他俩，顿时羞涩不已，低着头跑走了。

    此时过来的正是刘文伟、刘长乐一行人。明显地，他们是来看望焦慧秀的。刘文伟几人进了病房不久，就听到病房中一片叫嚷声。紧接着，刘长乐从病房中冲出来，大喊着“大夫！大夫！”急速跑下楼去了。

    林青照一脸愕然，刚才去的时候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就着急找大夫呢难道是……

    他的心顿时忐忑起来。



第五十八章 烟火璀璨
    很快地，楚于梦跟着一名医生小步跑到病房。只见焦慧秀脸上浮现出很多红肿，全身出汗，呼吸急促，呻吟不已。紧接着，她立即被大家抬进了急救室。

    林青照随后跟了下去。急救室两扇门一关的那一刹那，站在门口的楚于梦不禁两行泪下。林青照惊愕不已，他上前将楚于梦拉到一边，低声问道“她这是咋了啊，怎么突然间就要急救了！”

    楚于梦只是抽泣，并不吭声。

    “是不是我刚才取药的时候取错了”林青照心跳加剧。

    “不是——你没取错。”

    “那究竟咋了嘛看把你害怕成这个样子”

    “应该是我配错药了。那头孢本来是给昨天的伤员用的，结果我配到焦慧秀的药里了，她对这抗生素过敏。”楚于梦捂着脸，蹲了下来，“早上实在是太累了……我明明核对了好几遍，怎么会错了呢……”

    此时，不远处听着他们对话的刘长乐一步跨上前，指着楚于梦就骂了起来“什么你给我嫂子配错药了你怎么当的护士”

    刘长乐的喊叫声引得刘家随行人员都围了过来。林青照挡在楚于梦前面，反驳道“先别着急啊，具体什么原因还没查出来，你干嘛上来就指着鼻子骂人”

    “着急对，对待生命，你们是不着急！”刘长乐一声冷笑，“大家都说医护人员，生命之托，重于泰山，这个护士倒好，输的药能换错，在走廊里搞对象怎么没搞错呢”

    楚于梦听到这，哭着跑出了人群，径自跑到了一个储存间，将门反锁，独自抽泣。随后的赶到的林青照敲了几下门，见她并没有反应，便只身返回去。

    已经是上午十点，林青照路过医院楼门口的时候，发现一群人朝着医院走来。待到他们走近时，青照竟发现是许岩松一行。他们似乎也是会面不久，只听得一旁的赵先见说道“许书记，国道两旁堆放的粮包，我今天抓紧再安排人运回来。这一次代价太大，后续‘甘啤一号’的运输事宜，我会抓好安全问题！”

    “好！”许岩松点了点头，转身对身后的齐王寨镇党委书记柯建业说道，“建业，最近你在未来的大麦销售渠道方面做出了不少成绩，应该认识很多搞运输、搞买卖的。这一次重大事故，对先见的核心运输团队打击很大，最近运种子的事，多帮帮他！”

    “我明白，许书记。只是——”柯建业略顿了一下，“许书记，您也该多注意休息了，昨天一个晚上没合眼。您要是累倒了，这大麦怎么能种好卖好呢”

    “不碍事，不碍事，我心里有数。走吧，赶紧去里面瞧瞧吧。”

    昨日遇难的两名驾驶员的遗体仍在医院太平间放着，家属一早就赶来了。许岩松一行人首先便看望慰问了他们，而后他们又一个病房接着一个病房进行探视。随后，从一个病房出来的时候，恰好碰上了站在病房门口的刘文伟和刘长乐二人。

    “许书记，真是惭愧，昨天发生的事故我今早上才听说，一大早就带上六闸乡五闸村的村支部书记刘长乐来医院看望昨日受伤的群众，没想到还是比您晚到一步。”说罢，刘长乐一脸笑容上前握手“许书记，您真是时时刻刻心系群众，真是辛苦了……”

    原来，不久前，透过楼上的窗户，刘文伟发现许岩松一行人竟来了医院，不禁诧异。一打听，方才知道了昨天发生的事故。于是连忙叫刘长乐出去买了点东西，随后二人守在病房门口，称亦是前来探视伤员。

    “哦”许岩松另一只手拍着刘长乐的胳膊，“刘闸乡五闸村的林青照你知不知道啊昨天在车祸现场，我看这个小伙子表现很勇敢。刚刚我们看望的那个伤员，听院长说他能幸存下来，还落不下残疾，真的是一件奇事。当时要不是他和一名护士全力救援，现在怕是见不到我们喽！”

    “林青照，我认识啊！我们关系都很好哩！”

    “是吗听赵先见跟我说，这个小伙子有能力、有志向，昨天他知道事故发生后，第一时间就自觉开了卡车前来救援，精神可嘉！”许岩松转身面向众人，“大家都是扎根基层、深入群众的干部，我们不仅要为人民服务，而且要注重培养愿意踏踏实实为人民服务的人。对于这一类有志青年，你们都要想办法积极培养，争取他们能投入到我们改革开放的大潮流中来，为家乡发展致富而做出贡献！”

    众人鼓起了掌声……

    光阴荏苒，转眼间年快要过完了。当热烈的掌声再次响起的时候，已经是3月2日，也就是农历正月十六。下午两点，“荣昌县全面推广大麦种植动员大会暨先进人物表彰大会”在荣昌县大剧院隆重召开。这一日，市里面的一些领导、各乡镇单位相关干部以及群众代表尽皆到场，足足有三百多人。伴随着领导的入场就坐，排山倒海的掌声响起。

    许岩松主持会议，他的手中只有一张纸，上面简单记着一些发言提纲。拍了拍话筒试音之后，他开始致开幕词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乡镇干部、各先进人物代表以及与会的各位来宾和群众朋友

    大家下午好！

    今天是3月2日，昨天我们刚刚过完了元宵节。大家吃的是饺子呢还是元宵呢”

    刚刚还是一片肃穆之象，此刻大堂内瞬间活跃了起来，七嘴八舌纷纷答道“饺子！”“元宵！”

    “我听到的还是吃饺子的人多啊，是啊，都吃了这么多年了。怎么不买点元宵吃呢现在卖元宵的这么多，水果味的、牛奶味的、豆沙的，口味那么多，回头都买点尝尝，尝个新鲜！”

    许岩松凑在话筒前呵呵一笑，也惹得大家笑起来。

    “昨天晚上我站在楼上，第一次看见我们荣昌县城里聚了这么多人。那操场上，密密麻麻一直挤倒了街上，相信在座的不少人都去了吧。怎么样，都没有被挤瘦吧”

    “没有！”

    “没有就好，我当时注意到下面的有一个妈妈带着两个小孩，一会儿把这个小孩举到头顶，一会儿又让另一个小孩骑到她肩膀上，那站在地上的孩子，使劲蹦了几下，结果还是看不到，就都哭了起来，呵呵……”顿时，哄堂大笑。

    “今年元宵节，是我们荣昌县第一次放烟火。不错，确实好看，以前大家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的，那盛开在天上的花朵，现在就在我们眼前开放了。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我们老百姓的生活水平确实提高了，大家的日子越来越好了。这靠的什么，靠的就是我们千千万万的老百姓辛勤劳作和努力奋斗。当然整个过程我们也遇到了很多艰难的事，比如说腊月三十发生的重大交通事故，以及正月初八的火灾，相信大家都知道了。但是我们都争分夺秒地将这些困难解决了，并且呢也没有影响到我们新一年的奋斗。群众的力量是巨大的，老百姓的力量是巨大的，只要我们的心往一个地方想，劲儿往一个地方使，我们今年全面推广种植大麦的任务就能完成。老百姓都赚到钱了，咱们就看更大的、更多的、更漂亮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