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陇上

    楚于梦静立在雪地里，闭上眼睛，微微仰头，深深吸一口冷气，徐徐吐出，她感受着肺腑中冷热交融的舒畅。

    “林青照，谢谢你！”楚于梦平静地说道，“你知道吗初一那天我被通知回家休息，一直到今天说被辞退，这两天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努力那么久，才当上县医院的护士。从第一天上班开始，我就勤勤恳恳地做事，因为我觉得不管是医生还是护士，病人躺在那里。把自己的身体，甚至是生命交给我们，我们没有理由有丝毫的松懈。但是，护士能做的太有限了，更多的时候只能照看别人，不能救人。说‘救死扶伤’，护士怕是只能‘扶伤’，‘就人’多的是医生的事。我的理想就是成为一名医生，我想帮更多的人——很多人生病本不会死的。”

    “但是，我帮了那么多人，为什么到头来我的一个错误，就不能被他们原谅一点点呢他们要是不去医院闹，我就不会被辞退，我将来肯定会成为一名医生的。现在倒好了，努力这么多，一下子全都没了。我都不知道我究竟为的什么以后还有什么事是能做好的”楚于梦眼泪已经涌出。

    “你后悔吗”

    “这有什么后悔的我只是做本职工作而已。我只是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只是不甘心……”




第六十二章 正月初八
    “恰——恰——恰——咣咣——咚咚——嚓嚓嚓——锵锵——梆”，锣啊、鼓啊、铙啊，如闪电炸开、如惊雷轰隆、如烈火爆裂，随着节拍的不断变化，纷杂激烈的声音萦绕在一个宽敞院子的上空。一阵阵的喝彩鼓掌声响起在乐器停歇的间隔里，时起时落，热闹不已。

    在二胡声、三弦声等乐器的伴奏下，一个个身着不同颜色的妇女们，摇曳着彩扇，唱着不同调调的小曲儿，什么“正月里过新年啊”，什么“一呀杯子酒啊一点红”，她们唱得畅快高亢，扭得灵巧曼妙，争得观众一个劲儿地在瞧哪一个最好看。

    一对黄毛红须的狮子，在中间一个一身红绸衣的人的引逗之下，一会儿直立停驻，一会儿摇头摆尾，一会儿跳上长凳，一会儿拥舞在一起。音乐节奏急促之时，它们晃首翻滚，上下奔腾，似有疾走捕猎时的凌厉威严；节奏舒缓之时，它们来回摇头，瞪眼仰视，似有嗷嗷待哺之时的乖巧可爱。舞狮之人技艺精湛，花样百出，叫好之声，从不间断。

    院子三周的墙底下，一只青龙静卧在地上，仿佛在等待时机，腾空而起，将轻薄的空气尽皆热烈地舞动起来！

    大院四面尽是脊房，顶上一排排黄瓦，在阳光的映照下，恰如粼粼水波一般。北边的脊房顶上，坐着一排衣着华服、头戴彩帽、面容花式的青年男子。他们正是“踩高跷”的，在脚下红高跷的耸立下，他们便坐在房顶上休息，看着底下各式各样的表演。

    正月初八，六闸乡的社火在这个大院表演。今年的社火，是整个乡精心准备的，小曲儿、高跷、大头娃、舞狮、舞龙，各种形式的表演应有尽有，规模较大。过几日，社火队还要去县里，届时各乡镇的队伍聚集在一起，互相竞技，那才叫热闹呢！

    待到小曲儿、舞狮子等节目表演完毕，整个队伍便将整齐出发，绕行一大圈，那便是高跷队昂首阔步，大头娃肆意跳跃，舞龙队翻江倒海的时候了！

    林青高正是这高跷队中的一员。只见他一身梅花的长袍青衣，蓝色长耳戏帽，白面红腮，手握一把红扇，坐在房顶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往下瞅着。——他在看巧巧什么时候能够上场唱小曲儿。

    “林青高！”

    青高低头一看，正是巧巧在叫她。巧巧一身黄边绿衣，假发发髻高耸，亦是大黑眼、圆红腮，看上去倒很是可爱有趣。

    “马上就挨到我唱了，等会我唱完这个以后，还有一个小曲子。但是我那个小曲子穿的衣服现在找不到了。我昨天晚上的时候明明包到包袱里了，这会儿就是找不见。你现在去加油站看看，我是不是落到那里了，骑摩托车快去快回还能来得及！”巧巧将声音压到能让青高听到的最低程度。

    原来巧巧虽是南闸乡人，但是南闸乡今年并没有操办较大的社火。在林青高的鼓动之下，她便加入了六闸乡社火队。为了此次表演，巧巧也是准备许久。林青照的加油站离表演的大院不远，只有三公里路。因今早上集合时间较早，巧巧家又比较远，她怕一早上等不到班车，赶不上集合时间，因此前一天晚上便住在了林青照的加油站。

    林青高晓得巧巧的心思，他也想让巧巧的表演达到最好的状态。因此当即便叫人帮忙解下高跷，骑了摩托往加油站奔去。

    到了加油站，哪知两扇关严的大门将他拒在外面。青高心里急迫，迅速敲起门来。半晌，只见里面并无反应，随即准备翻墙进入。

    刚跃上墙头，屋里面一个长发卷毛跑出来。

    “大白天的翻墙，做贼啊”

    林青高发现并不认识此人，心生诧异，又觉得此人扮相奇怪，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来。他爬墙而下，进入院内。只见得院里停着两辆摩托车，其中一摩托车的坐垫布似乎很是熟悉。中间的两个大油罐都裂了一个口子，像是被铁锤砸开的一样，地上汽油和柴油淌出来一片。

    “你是谁在我兄弟的加油站里干嘛”林青高提起警惕，质问道。

    话音刚落，屋里面三个人鱼贯而出。一人瘸腿瘦高个，另一人细长脸，腮边一块黑痣。

    “兄弟，没什么事，刚刚在扭秧歌子吧我们就是过来找林青照‘xiangiangiang’。走，一起进去‘iangiang’吧！”瘦高个一堆笑容。

    林青高一听这些人说话口音不是本地人——荣昌县方言中“闲谝”意为“闲聊”，而这个人竟“an”“ang”不分——直觉告诉他，必定是有坏人闯进来了。

    眼看着这三人慢慢靠近过来，林青高转身就跑。可跃到大门前，插销竟拉不开，于是纵身便往墙上翻。可此时那三人已经围过来，将他扯下墙。林青高几番打斗，已经挣扎到院中。这三人虽看着并不特别壮实，但是浑身力气不小，随即青高便被死死按到地上，左脸浸在了柴油之上，而后竟被绑了起来，扭送到屋里。

    一进门，屋里的景象瞬间将他惊呆了谁知屋中还有两张生面孔，其中一人手持一把匕首，另一人将一个火柴盒不停地在扔着、又接住。林青照、尚向前、赵洁都坐着，惊恐地望着他。

    “你跑来干嘛”林青照率先问出话来。

    “我来取一下巧巧的衣服。这是咋了他们是谁林宏吉呢”

    “他去取钱了……”林青照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个瘦高个厉声喝断，“都给我闭嘴，谁要是再问，我就给谁一个嘴巴！”

    短暂的沉寂之后，瘦高个冷笑一声，说道“你们放宽心，只要把欠我的钱拿回来，我不会动你们一根指头的！欠债还钱，那是天经地义！”

    这些流氓前来要债的事还得从早上林青高和巧巧走了之后说起。此次前来加油站滋事的人总共有六人，除却三个张掖人之外，另三人便是赵欢找来的，其中那个细长脸即是之前偷赵先见皮包的“快手”。



第六十三章 危险已至
    依着张掖人和赵欢的计划，今日正是六闸乡大闹社火的时候，附近的人一定都会跑去看热闹，所以在这个时候下手，是不容易被人发现的。而且经探听得知，林宏吉近几日正在加油站养伤，今日他身边其他人也会外出凑热闹，到时候剩的至多就是林青照了。这样一来，张掖人和赵欢的目的便都能达到。三个张掖人无非就是把欠债追回，其他东西若是能顺手牵羊再好不过；赵欢则是想借此教训林青照，将他的加油站砸了，以平心中的愤懑，用他的话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就是抓到了耗子，我也不给他留！”

    赵欢此次依旧没有露面，只是纠集了以前的三个狐朋狗友，一大早便和三个张掖人汇合一处，预估着时间差不多，六人、三辆摩托车，鬼鬼祟祟往六闸加油站驶来。

    正月初八闹社火的喜庆，很早就在全乡上传得沸沸扬扬。尚向前早就和林青照、大东、建设等人商量好，一同过去瞧瞧。尚向前要去，赵洁自然也是被约来了。今日早上，林青高和巧巧因需要准备节目，所以一大早便走了。早上九点多的时候，气温渐渐上来，大家都在加油站集合之后，正准备出发，林青福带着两个小孩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了。

    “青照，等会你们要是去看秧歌子，把这两个娃娃也领上！一见面，林青福就说道。

    两个小孩，肉嘟嘟的脸颊都冻得通红。不用说，小女孩自然是林青福的女儿英子，大约七八岁的小男孩青照也认得，是林青福隔壁张铁家的小孩豆豆。

    “着急忙慌的，有啥事吗”

    “我本来打算今天带英子去看热闹，张铁两口子有事，还让我把他的豆豆也一起带过去。刚一出门，就碰到了赵昌明，就是你大嫂的兄弟，说你大嫂要——”林青福看到英子正仰着头，瞪大眼睛盯着他，便停住了，将林青照拉到门外。

    “你大嫂要跟我离婚！我得赶紧过去看看，赵昌明就在加油站外等我呢！爹爹、妈妈、青苗他们一早就走了，我只能让你带着他们去。英子还小，这两天一直哭闹得不行，我说今天带她去玩才稍稍高兴了一些，这次不能再哄她了，你带她去好好玩玩。去了之后把两个小孩看好啊，！”青照还没来得及细问，林青福已经匆忙离去了。

    虽说英子平日里和林青照玩闹很多，非常熟识，但此时看到一屋子的陌生人，两个孩子，显得很是拘谨，一声不吭。

    赵洁见到他俩却是欢喜得不得了，跟他们玩乐起来。一会儿，豆豆已经习惯，自己在屋里玩耍；可是英子却坐在炕上，撅着小嘴，任凭赵洁引逗，一点都活跃不起来。一个小小的身影，加上不开心的神情，让人看着实在可怜。

    大家差不多该出发了，林青照抱起英子，逗道“小英子，小爸爸带你去看扭秧歌子的，去看孙悟空，看狮子去不去呀”英子口中的“小爸爸”，即“小叔叔”之意。

    “不要！我要等我爹爹回来，他说带我看完秧歌子后妈妈就来了。”

    而后，任由林青照怎么安慰她，小英子就是不愿，非要等爹爹回来，泪水快要将眼睛糊住了。

    “小英子，那我们就不去了，一起等爹爹回来好不好”赵洁见英子依旧抠着手指不吱声，便转身说道，“你们去吧，我留下来陪陪小英子。”

    听到这，尚向前和林青照也表示不去了，豆豆也一脸沮丧地应声“好”，最终，只有建设和大东二人出发了。

    上午十点，远处“咚咚”的鼓声便在方圆数公里的范围内四处飘荡，似乎听着鼓声，就能感受到所有人心中的愉悦——果真是万人空巷的局面，加油站前面的那条马路，平日里总有来来往往的人和车辆，此时竟也显得落寞了许多。

    加油站的屋里，林青照、林宏吉、尚向前、赵洁，索性打起了扑克，豆豆坐在一边看着他们玩，英子坐在赵洁的腿上，渐渐地也有些活跃了。

    “呜——呜——”几辆摩托车骑进了院子。

    “有人来加油了！”林青照将手中的牌交给豆豆，“你先帮我玩，我去加油！”

    林青照掀开门帘，只见三辆摩托车停在院中，总共下来六人。一人正将加油站大门关起来，随后“咔擦”一下，大门被销住了。青照一眼就看出来，其中一人便是曾经自己偷赵先见皮包的“快手”。还有三人，他只是觉得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林老板！最近没去玉门了”领头的瘦高个“双角”一瘸一拐向他走来。

    林青照瞬间恍然，难道是当时去玉门，半路上抢劫他们的三人

    “来吧！先把我们的摩托车加满喽！”

    很明显地，这几人是前来找茬的。对面人多势众，林青照只好依着他们，分别将三辆摩托车加满了油。另有三人已经进了屋子。

    就在他将抽油器放回的时候，只听得背后“哐——哐——”几声清脆的巨响。

    只见一人正抡着一把大铁锤，使劲向着两个大油罐砸下去。林青照立即上前阻止，却被双角横臂一挡，圆目一瞪“林老板，几个月前你把我的腿砸瘸了，”双角将一条腿伸出，抖了几下，“这一次我就是砸几下你的油罐，你不介意吧”

    听着屋里丝毫没有动静，青照担心他们受到伤害，并不敢轻举妄动，眼睁睁看着大油罐被砸破，金黄金黄的油不住地淌出来。

    等到青照被“请”进屋里的时候，有一人已经晃着一把匕首。

    “都不要大喊大叫啊！”双角故作轻柔的笑声，“免得这刀子不长眼！”

    “你们去别的屋里吧，这里的事情你们别看了啊！”双角抚摸着豆豆和英子的头。随后银角将两孩子带到隔壁房间，并上了锁。

    “我们今天来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双角伸手一指林宏吉，“欠的钱怎么还”接着他又指向林青照，“还有你，当老板的，我的腿你打算怎么赔”

    “我赔你妈！”林宏吉大骂一声，刚站起来，他右脚就被双角抡起一把椅子，重重砸过去。林宏吉顿时疼得摔倒在地。“我说过，你要是不还钱，就把你另一个脚趾头剁了，不要不知好歹！”双角厉声喝道。

    “一群流氓，大白天的你们是要杀人还是放火啊”赵洁颤抖着声音，大骂道。

    “那得看你了，我可舍不得杀人啊……”长发金角阴笑着向赵洁走去，尚向前立即挡在前面。

    “不就是赔钱吗”林青照大叫一声，“我赔你就是了！”

    “青照，别再管我的事了，不能给他们钱……”林宏吉躺在地上，已然流下眼泪。

    “钱，我放在家里了，现在只有六千块钱，离这里不远，你们跟我去取吧！”

    “好！要是找不到，我就把你这里点了！”双角开始安排金角和银角随林青照一起去取钱。

    “双角，林青照这小子太奸诈了，你不能让他去！”插话的是快手。

    “那怎么办”

    “让这个瘸子去吧，他又跑不了！”快手指着林宏吉。

    “好主意！”双角又对林青照说道，“快，你跟他说，钱放在哪里。”

    待林青照交代清楚后，双角掏出一盒火柴，划着后晃了几下，“四十分钟，四十分钟后钱要是还取不回来，我就把这里烧了。别想着跑出去使诈！”

    林宏吉被架到摩托车上，他在前面骑车，银角坐在后面。二人匆匆离去了。

    此刻，屋里一片死寂。炉子里煤炭燃烧的声音，“哔哔啵啵”听得异常清楚。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所有人立时紧张起来。



第六十四章 火舌吞吐
    来的人正是前来给巧巧取衣服的林青高，一番争执之后，被绑起来扭送进了屋子。

    “今儿个这加油站比社火还热闹啊，都给我老老实实呆着，免得有谁碰到刀子上！”双角没有料想到的是今天的加油站里能聚起这么多人，万一他们反抗起来，怕是会出乱子，于是不住地威胁着。

    时间在一点一点地过去，双角频繁看着手表，指针的步伐旋转得那样快！三十五分钟过去了，仍不见银角和林宏吉回来，双角开始局促不安。银角走之前，双角曾吩咐，不管有没有找到钱，一定要在四十分钟内回来。现在就剩几分钟，他倒是期盼着外面的大门能被敲响起来。

    “还有三分钟，你们那个欠钱的哥们要是还见不到人影，我就把这里全部烧了！”双角已经异常的焦灼。

    所有人似乎都屏住了呼吸，屋里安静得就像所有生物都休眠了的冬夜一般。除了炉子中火舌跳动的爆裂声，只有远处时不时传来的微弱的、沉闷的鼓声能隐约听得见，模糊的鼓声此时竟感觉像是有明快的节奏一样，仿佛也是在数着时间的脚步。

    “时间到了！”双角突然的一声，使得大家心惊肉跳，“你们的这个哥们看来是要害了你们啊！”说罢，双角拿起炉子上的烧火棍，往林青照的腿上狠狠抽下去。“赔不了钱，那就赔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