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陇上

    “大大小小的坏事，他干了不少了。本想能劳改过来，谁知道出来之后光想着怎么报复别人，这次火灾的事，现在只能联系到他身上了。这么多天都不见人，但愿能回来跟我们说个明白吧……”

    一屋子的哀伤，使得林青照也心酸不已。除却对亲人们痛惜和无奈的同情，还有他辛辛苦苦经营的加油站也付之一炬。这半年多一来，他起早贪黑，殷勤地打点上上下下的事，几次披星戴月地北上玉门，晚上还要上夜大学习，无非就是期望能努力打拼出一番事业来。不想还结了仇家，事业再次落空，很多时候他沮丧极了！他难以想得通人生究竟若何，祸事为何总能降到他头上。

    “哎！”他也不由得哀叹一声，“赵爸，你当时借我的钱恐怕以后要慢慢还你了！”

    “嗯”赵先见先是疑惑，又恍然说道，“那几千块钱啊，不要你还了。有时候我一个人也在想，这一年以来，你和我之间和交叉了很多事，可能真就是有缘吧。”

    “仔细想来，前前后后，你也帮了我很多忙，最终还因为赵欢的原因，连累你很多次。听赵洁说，这一次要不是你能冷静地应对大火，估计赵洁也要出什么意外了。种种件件的事，我对你有愧疚，不过也觉得你是个好小伙子。”

    “腊月三十的车祸之后，你和那个护士的事，还被许书记夸赞。这一次，你勇敢的表现，又被大家赞赏。在你的身上，我甚至能看到自己年轻的时候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冲劲和担当。过些日子，县里要评‘模范人物’，我觉得你就是青年人中奋勇拼搏的模范，我想联系一下评选工作的负责人，加急把你的事迹报上去，看你能不能当选。”

    “赵爸，不用了吧。”林青照并没有表现出欣喜，“那个护士现在被医院开除了，这一次大火，我那三哥林青高受伤又这么严重，我根本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再说，我现在也有些心灰意冷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还是把这个机会给别人吧。”

    “青照，什么叫创业维艰别说开拓事业了，就是我们普普通通种庄稼过日子，也会遇上灾害天气，不也得挺过去吗不要被这些挫折打倒了，那个海明威怎么说的，‘人生来就不是为了被打败的，人能够被毁灭，但是不能够被打败’，你这只是个小磨小难，有了这些磨难的教训，我们就能懂得以后怎么去面对更大的磨难！”

    赵先见几句慷慨陈词，使得青照和赵洁心里明快许多，他继续说道“就像这些天发生的车祸和火灾一样，这在县里面看来就是安全问题，县政府必定会就此重视今后的安全生产，从而避免今后有更大的损失。至于这一次你的加油站，对你来说未尝没有一点点好处。”

    林青照听到此处，心中一惊。赵先见咽下口水“其实啊，你最开始跟我说要开加油站时，我是支持你的，因为我觉得你的眼光不错，是个好机会，暂时这三四年应该能赚到钱。现在大家都能去玉门进油，无非是国家政策宽松，刺激市场活力，社会发展这么快，等到基础设施、政策制度完善之后，加油站一定会被收归国有，这是必然趋势，任何人阻挡不了。到那时，你没法卖油，那才叫创业失败了。现在又发生了火灾，归根到底还是时代所限，经营生产中的安全措施没有落实，不过这一次之后，市里、县里肯定会抓这方面的工作。总的来说，你的加油站开不了几年，与其花几年时间在一个将来无法成功的事情上，不如现在就转做其他有大前途的事。这就是我跟你说的，火灾给你的教训，也是火灾给你的好处。”

    林青照思考了一会儿“赵爸，那做什么好呢”

    “要不然……”赵先见话到嘴边，却又停住了。




第六十七章 毁容
    “青照，你先不用着急回答我，回头自己先好好考虑。这个过程比较艰难，更多是需要我们的付出，”短暂停顿之后，赵先见看青照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一起干。我的初步规划是，近两年在收售大麦的同时，联系各方兴建麦芽厂。今年全县就要大面积种植大麦，我们只能以原料的形式外销，并没有多少利润空间。建设麦芽厂，就是对内进行原料加工，这方面我们有充分的资源，有较大的优势。同时这也是农民粮食能卖个好价格的一个保障，拉动全县经济增长的一个引擎，这也是市政府、县政府大力支持我们的原因。总之，政策一片大好、环境一片大好。当然，困难也不少。我们缺乏经验、缺乏建厂生产的资源，这些全都得靠摸索……”

    送走赵先见一家人之后，林青照心中翻江倒海。是心潮澎湃还是彤云密布，却也是说不清楚的。一直以来，期望跟赵先见这样的大老板一起共事，这是他梦寐以求的；然而，经历过近来发生的种种事件，林青照深深觉得，创业赚钱比起种地放羊，需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了。若是像以往单单的春种秋收，不过是忙活那几个月，哪有什么要思考、要忧愁的事情，顶多不过是担心老天不要晒太久了，不要在麦熟的季节下暴雨了，仅此而已。然而，真到了自己撑起一摊子来经营，方方面面、琐琐碎碎的事，都要在脑子中过一遍，实在是头疼。刚刚赵先见简短的几句话，他说的时候平静如常，但是林青照心里很清楚这些人说话都是这样，看似轻描淡写，然而其中包含的讯息，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什么困难、什么探索，怕是要比车祸、火灾来得更加凶猛。跟赵欢的过节暂且不说，可就是这三个张掖回回，八竿子打不着的，竟然也能跟自己结了怨，难道这也是创业过程中的磨难吗——真要是这样，那就是拿命去拼搏了——真不明白赵先见他们是怎么一步步挺过来的……

    林青照长吁一口气，下楼来到青高的病房。这些天来，一直守在青高身边的除了母亲贾兰花以外，就是巧巧了。看着巧巧对青高无微不至的照顾，贾兰花倒是渐渐喜欢上了这个老实乖巧的丫头。只不过，现在青高被烧成这个样子，真不知道巧巧以后还愿不愿意跟他。

    青高整张脸，除了右眼处留了一个缝隙，其他地方被白纱布裹得严严实实。他翻着白眼，呆滞地看着天花板，一动也不动——很难想象拆了纱布之后那张脸会是什么样子。会像是一张被揉得皱皱巴巴的牛皮纸还是一坨被晒了很久的淤泥所有人都不敢想象，更不敢想象青高未来的日子要怎么过。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自惊蛰前后，荣昌县的大麦种植工作井然有序地展开，这是一个增收增益的年头，所有人的心中都充满着希冀。春分这天，林玉松一家人的春种结束时，太阳已经隐匿于西山之后。

    回家后，贾兰花匆匆烧火做饭。林玉松打开自家14寸的彩电，一边抽烟，一边听着电视里的新闻。虽说电视机上有十个频道按钮，但是能够搜得到的就只有“武旅台”和“荣昌台”。此时，荣昌台正在播放着《荣昌新闻》。

    “3月20日晚上8时许，在西大河去往齐王寨镇方向10公里的路上，荣昌县公安局两名民警在盘查嫌疑人的过程中，不幸被对方砍杀，因公殉职。目前，公安局……”

    “咔擦——”一阵玻璃的碎裂声将播音员的声音打断——一个小茶壶被摔到电视机旁边立柜中央的镜子上。林玉松扭头看时，坐在炕沿上的林青高正呼哧着大气

    “肯定又是这几个狗日的！又是杀人又是放火……”

    一番咆哮，惊得炕上刚出生不久的林青星的女儿哇哇大哭起来。王桂琴连忙上去安抚，沙发上的林青星却霍地站起来

    “老三，你发啥疯啊你脑子也烧坏了吗”

    林青高跳下炕扑过来，幸得林玉松、青福、青照三人拉拽，他才稍微平静下来。一会儿，他又低着头，喃喃自语道“砸了就砸了吧，省得天天照着自己的脸心烦。”

    青高算是毁容了！整个左半边脸，从头发到眼睛，从耳朵到脸颊，皮肤扭曲在一起，完全看不出正常人体器官的轮廓，黑一块、红一坨，若是乍眼一看，怕是要把人吓住了！

    青高自言自语地上炕，拉开被子一个人蒙头而睡。林青照关了电视，兀自去收拾地上的玻璃碴儿。

    不一会儿，林青照从上屋搬了两块玻璃出来，正往书房这边走时，被林青福叫住了。

    “老四，干嘛去”

    “我寻思着正好有几块窗户上拆下来的玻璃，看能不能再钉到立柜上去。”

    “算了吧，找块布盖上吧！还有脸盆架子上面的那个镜子，等会进去我们也给取下来。这老三呀！哎……”

    林青照将玻璃放回出来后，发现林青福仍在原地站着。青福抬眼看着林青照，徐徐吐了一口气“青照，这老三现在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老二又嘴上不饶人，以后家里的事情都不少，你以后得多照看着一些啊！”

    “大哥，突然说这个干嘛”林青照一脸疑惑。

    “等种完庄稼，我就打算去金城了。这一个多月以来，我思前想后，觉得对不住你大嫂。你大嫂的姐姐死了后，常忠信到现在也没见过人影，他们的两个娃娃就可怜了。加油站大火那天我去找她，她跟我说了很多，她打算今后就要拉扯这两个孩子了。还有英子，她说她是绝对不会放手给我的。你大嫂啊，虽说有时候强势一些，但还是很心善。我也可怜那两个娃娃，还有英子，总不能自小就没了爹或者没了妈吧我想了很久，既然你大嫂下决心不再回来，那我就带着你大嫂，还有三个娃娃，去金城打工去，不管有多难，只要我们肯吃苦，总不会让娃娃们受罪的！”

    “那你跟妈妈说的你们要离婚的事……”



第六十八章 威胁
    “嗯，是的，我说和你嫂子离婚，那是骗咱妈呢！要不然按照她的性子，我要那么做，她还不得闹翻了。我想等到以后时间长一些，她和你大嫂之间的气也能消消了，到时候啥都好说了。”林青福拍了下青照的肩膀，“我们四兄弟里，就数你最有出息，还能被评上县里的‘先进人物’，我离了家，以后家里的事你得帮爹爹妈妈多担担一些。尤其是老三，你虽说是个兄弟，也要多操操心！”

    林青福说话时，语气中虽颇多无奈，但毫不飘散的目光又流露着充分的坚定，林青照心生慰藉不管有多大困难，哥哥、嫂子、孩子能在一起，总归是最重要的事！

    种子，总喜欢温暖肥沃的土壤。毫无疑问，荣昌县大面积大面积的土地上，千千万万的大麦种子，正在这个风和日丽的时节，埋头扎到土壤深入，预备用将来绿油油的麦浪以及金灿灿的颗粒，来回报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对它们的喜爱与期盼。

    很快地，在一系列机械设备的辅助之下，“希望”便播撒完毕，接下来便是对它们的哺育和呵护，灌溉便是这项工作中的重中之重。

    春种刚刚结束，六闸乡修河修路的项目便开始实施，其中六干的修缮便是主要工程之一。六干——即第六干渠，这条水渠连接着沿线许多村落。上游水库每年数次开闸放水，分流到各个干渠之中，待到某一村庄的浇水时间到，此村闸口的铁闸便放下，拦截六干水流，使其九十度拐弯分流到各个田亩之中。六干中河水多年的奔腾与冲刷，加上干燥时节烈日的曝晒，使得六干河壁裹上的水泥已经出现大面的裂缝，内嵌的石头也已松动，有些甚至脱落。如此一来，每年颇为珍贵的灌溉用水，一路淌下，渗漏、溢漫较多；且河壁上诸多的坎坷，使得水速下降，也影响沿线村落用水。

    另一方面，连接各村落的公路目前均是沙土路，道路窄小、坑洼较多，且灌溉部分田亩的水渠需要穿路而过，因此路中间常常有高高低低横贯的沟渠，车辆来往极不方便。特别是秋收之时，大车出入起起伏伏、颠颠簸簸；若遇上阴雨天，一连数日道路泥泞，车辆运输效率低下，严重影响着粮食的收集和流通。

    修河修路一方面是推进大麦的推广种植，长远来看，也是发展乡村、脱贫致富的战略性规划。此次工程，也为五闸村的村民了良好的打工机会，大伙纷纷投入进来，铁锹挥舞、机器轰鸣，显得熙熙攘攘。此次，刘长乐如愿以偿地负责起五闸村范围内的部分施工工作，在整个繁忙的施工过程中，他显得兢兢业业，跑前跑后，上下呼应，颇为殷勤。

    这一日，午后的昏黄已全部褪去，天地间逐渐开始覆盖夜幕来临前的苍白。刘长乐一番喊叫安排，将今日的工事全部处理妥当之后，拖着疲惫的身躯，跨上摩托车往家驶去。因今日务工的地方较远，刘长乐回家需要经过一段穿越麦田的沙土路。骑行到此处时，暮色已苍茫一片。

    正行驶间，毫不察觉地，两边刚刚长成的绿莹莹的“韭菜”中，跳出两个人。刘长乐惊得一个急刹车，差点翻过去。

    他将摩托车扶正，拿大灯射向二人，破口大骂“想找死啊”

    “刘书记，够辛苦的啊！”

    刘长乐定睛一看，一人高个，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一脸络腮胡，一副老年人的扮相；另一人平头，鼻下浓厚的一字胡，戴个眼镜。自不必说，这二人正是逃亡的双角和金角。

    “你们……想……干嘛”猛一惊，刘长乐说话变得吞吐。

    “老幺——”双角拉长声音，“已经出来了，他叫我们来问问你欠的钱什么时候还”

    刘长乐心神渐渐定下来“老幺你们想咋呼我你们又是放火又是杀人，躲都躲不及，老幺能找上你们”

    “谁跟你说的我们杀人了”金角跳上前抓住刘长乐的衣领。

    “电视上说你们杀了警察……”

    金角看了一眼双角，又恶狠狠说道“刘书记，老幺今天叫我们来，就是问你要钱的，你还是还了吧！”

    刘长乐盯着金角，脚下却猛地一踏，摩托车当即被发动，他轰足油门就往前冲。哪知金角反应极快，一把扯住刘长乐的衣服，刘长乐并没有逃脱成功。情急之下，刘长乐一边拼命地按着摩托车的喇叭，一边大声呼喊“救命”。

    此时双角也跃过来，亮出一把匕首，抵在刘长乐的脸边“刘文伟！我们能杀警察，杀你这么个杂碎还是轻轻松松的，你给我放老实！”

    金角又惶恐地看了一眼双角，并没有作声。

    “我也没钱……”刘长乐惊恐至极。

    “没钱你当我们傻吗修河这么大一个工程，就你这样贪的人，这些天忙前忙后，别人看上去你是任劳任怨，你自己打什么算盘你不知道吗你要不想办法捞点，那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工程上钱啊账啊不还没算呢吗”

    “来的时候老幺说了，有手花钱，没手还钱，就还手指头！”双角将匕首挪到刘长乐手上。

    “有有有！家里有！”刘长乐瞬间急了。

    “那好，就去你家！”

    随后，金角骑上摩托车，刘长乐坐在其后，双角坐在刘长乐后面，用匕首威胁着，往刘长乐家驶去。

    很快，三人已到达刘长乐家的院门口。摩托车还没有熄火，刘成良慌慌张张就从院子里跑了出来。

    “二爹，你总算回来了！”

    刘长乐见状，急于跳下车，不想身后被硬邦邦的东西抵了一下，便又故作冷静“又咋了”

    刘成良看着一起过来的两个陌生人，迟疑了一下。

    “你直接说，这两个是工程队上的人！”

    “二爹，今天收工的时候，河沿上的电线杆子倒了，赵庄的两个人被砸在下面，人现在躺在医院呢，他们家里人正在医院闹，你得赶紧过去看看！”



第六十九章 挪用公款
    双角看着刘成良一番焦急的样子，生怕有什么变故，插了一句“这会屋里都有谁在”

    “就二妈和娃娃们。”

    双角一听，不觉心底一松，低声对刘长乐说道“先进去取钱。别耍什么花样，我袖子里的刀子可不长眼！”

    “刘成良，你先进屋去。我和工程队上的人有点小事，处理完我们就去医院！”

    说罢，刘文伟被金角威胁着进了另一间屋，双角一个人在院外放风。

    不一会儿，两人便返回院外。双角凑到金角耳边低语道“有多少”

    “六千。”

    “就这点”

    双角正转身质问刘长乐，金角拽了他一下“我看他把那抽屉里面的钱都取完了！我们赶紧走吧，太危险了！”

    “这么大工程，他就只有六千块”双角白了一眼金角，“你懂个屁！我们前脚走，后脚他就报警了！得让他把工程上的钱拿出来，这样他肯定就不敢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