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陇上

    林青高被死死地捆着，徒劳地在地上翻滚。尚向前正准备起身阻止，那人便将匕首伸到赵洁脸前“你动一个试试”

    “都不要动，不要动……”林青照急忙伸手制止着青高和尚向前，他的疼痛已经从肌肉渗到了骨头里。

    “你小子不愧能当上小老板，算你知道好歹。我再给十分钟时间，要是还见不到人……”双角似是发疯一般，将烧火铁棍急促地、用力地敲打在炉子上，“啪啪啪”尖锐的几声，那铁棍竟被打弯了。

    赵洁已经吓得面如土色，蜷缩成一团。时间又一次将大家带入了死寂之中，紧张、焦虑、恐惧弥漫在空气之中。

    “不能再等了。就这么一点路，快五十分钟了还不回来，一定是出什么篓子了！赶紧撤吧！”打破沉寂的是快手。

    “妈的！”双角气得跺起脚来，随即点燃一根烟，大口大口地吸着，“又跟我使诈，今天算你们走运，下一次我不废了你们！”

    几人匆匆骑上摩托车。临走之时，双角又大骂几声，将口中的烟啐了出去。那仍旧燃烧的烟头，落到地上之后，低低地蹦了几下，又往前滑去。就在那零点几秒之间，烟头滑到了院子里的那一大滩柴油和汽油之中。刹那间，火苗如被炸起的沙石一般，迅速窜起来。

    “还愣着干嘛快走啊！”双角厉声一喝，三辆摩托车扬长而去。

    猝不及防地，火势弥漫开来。林青高身上的绳子被解开之后，第一个冲了出来。刚一出门，如投下一个炸弹，一声巨响，院中的油罐爆炸了！

    瞬间，火苗四射，甚至越墙而出。林青高钻心的一声喊叫后，便被气浪推入屋内。他的头发烧着了，火舌像是病魔一样，爬满了他整个左半边脸，狰狞着、跳动着！

    林青照抄起一块布，朝他脸上盖下去。“都快跑啊！跑到外面去！”此时他已经感觉不到了刚才被打的腿部的疼痛。

    看着刚刚痛苦挣扎的林青高，尚向前和赵洁竟愣在了原地，青照一声吼叫，他们才回过神。林青照和尚向前一人一边，搀起青高便往外冲。可屋门一开，火苗就争拥而入。

    屋外，高低不齐、密密麻麻的火舌都在恐怖地跳动着，如同许许多多的蛇在挑衅一般地吐露着双叉舌头一般。它们蜿蜒在地上，缠绕在两边的房屋上、墙下的柴火堆上，跳跃在院中的一棵光秃秃的大梨树上，攀爬在院子里一切可燃的物什、器具上，院子外墙的草垛，也被它们占领，已然火光冲天。并且，它们毫不知疲倦，仍旧在房檐上、门框上蔓延开来。院中，火挟着烟，烟裹着火，翻滚、生长、升腾，拼尽全力地想要跳出院子四周围墙和房屋的约束！

    “赵洁！”林青照大叫，“墙旮旯里有水桶，快倒到向前和青高身上！”

    赵洁一怔。

    “快倒！”青照又一声大喊，一个人纵身跳进门背后的冰冷刺骨的大水缸中。

    赵洁用力提起半桶水，朝三人泼过去。

    “再倒！”林青照已经从水缸中跳出。

    赵洁再次去提水桶，可整整一桶水，竟丝毫提不起来。

    “赵洁，去，你也跳进水缸里去！”青照已经抓起一桶水，再次浇到向前和昏迷瘫软的青高头上。

    林青照回过头时，却发现赵洁在水缸里扑腾，爬不出来。他一把将赵洁提出来，随后架起青高的一边“走！快速冲出去！”

    林青照和尚向前撑着林青高跑在前面，赵洁紧跟在后面。黑烟在转着、滚着，在往上冲锋，下面的火苗也在竭尽全力地发泄着自己的愤怒，在挣扎、在嘶鸣，在疯癫地张牙舞爪——如同无数条被激怒的恶龙，喷吐完火焰之后，急速上窜逃逸。

    他们隐约能够看得见前面不远处蓝色的大铁门，憋住气，朝着那个方向，跑！他们感受到了身边巨大的热量，要侵蚀进皮肤了！坚持住，快跑！跑得再快一些！

    终于，他们冲出了院外，他们逃出来了！

    神经刚刚放松一些，他们就听到了社火的鼓声越来越近，震得大地都要颤抖！是的，社火队快要游到这里了。

    “闹秧歌子的人快来了，你们快找人灭火，在这里看好青高！”赵洁和向前回过神时，只看见林青照孤独的背影又闯进了火海。

    林青照再一次跨过院中的火场，来到对面的廊檐下。英子和豆豆还在屋里，他们还是孩子，要救他们出来，他们不能死！

    林青照用力推门，发现门竟然被锁着。他几脚踹过去，哪知屋门被里面的门框挡着，竟丝毫挣脱不开。青照跃上窗台，踢碎窗户，跳进屋内。英子和豆豆在屋里哭着，眼泪快要盖住他们的小脸了！

    林青照脱下外套和毛衣，分别将豆豆和英子裹起来。

    “豆豆，抱紧我！用我的湿衣裳把你的鼻子和嘴捂住！”林青照背起豆豆，把裹着他的衣服的袖子在胸前一拴，一手抱起英子，把她的头盖严，一脚蹬向那已经烧着的门。门扇直挺挺向后面倒下去，不想外面的火舌争先恐后地挤进来。那异常高温的炽热、那异常刺鼻的烟气将他堵了回来。

    林青照感觉到皮肤在作痛，感觉到头晕目眩，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艰难。头顶上的梁、椽子、木枝也噼里啪啦地烧起来了。他憋足一口气，又一次往外冲去。不行，还是不行！

    难道今天要死在这里了吗




第六十五章 烈火猛兽
    困在房间里，前面是凶猛的火兽，后面是硬邦邦的墙体，进退两难的林青照，真正感受到了绝望！对生的渴求而不得的绝望！死亡渐渐逼近的绝望！

    林青照停下了奔走的脚步，他的大脑一片混乱，紧接着，又是一片空白。

    终于，他再也难以支撑，瘫坐在地上。

    千钧一发之际，轰隆一声，林青照感觉到一阵震动，房间的后墙被撞开了一个大洞。两个警察跳进屋里，将青照及两个小孩拖出。

    原来当时银角挟着林宏吉去往林青照家取钱时，只见大门紧锁，银角不由得窃喜，家里想必是没人。

    林宏吉开了锁，便径直领着银角去上屋取青照存放的钱了。这一次林宏吉并不敢反抗或是逃脱，一方面他自己脚疼得厉害，打又打不过；另一方面加油站里，大家还被几个流氓用刀子威胁着呢！可谁曾想书房的炕上，正躺着王桂琴，一个人静静地看着电视。原来大家都去看社火了，挺着大肚子的她嫌一个人呆着无聊，便早早来到林玉松家，看电视打发时间。其他人临走之时，怕她上炕下炕不方便，便将大门从外锁了。

    听得屋外有动静，透过窗子一看，竟然是林宏吉和一个陌生人。在她的印象中，林宏吉一直都是不务正业的形象，所以此时她当即想到他们是来偷东西的。惊慌的王桂琴连忙悄悄地跑出去找人，她知道不远处的玉嫂家今天有亲戚从远处过来串门，现在应该没出去。她一面差人帮忙去报警，一面叫邻居们来到林家，正在“行窃”的二人被逮个正着。

    林宏吉急迫地跟王桂琴解释事情的缘由，让他们暂且回去，说时间拖久了，加油站的人会有危险，可她哪里肯听得进去，非要等到警察来了不可。

    大约半个多小时后，乡上派出所的民警便赶到了。民警开车过来的时候，看到了远处有一个地方火光冲天，于是兵分两路，一路来“抓贼”，一路去救火。

    三个民警赶到火灾现场后，火势已经异常猛烈，加油站的火苗窜到院外农家的草垛上之后，又蔓延到侧后方的树林，风一吹，树林也着了，并且仍在持续地往下烧过去，越来越烈，越来越广。

    “警察！快救人啊！”尚向前扑上前来。

    可烈火猛兽，咄咄逼人，哪能进得去呢

    “去后边！”一个民警高喊着。

    三个民警奔到后墙。

    “你们把墙后面的东西全部搬走，快！”一个民警挥手大叫，又从后墙绕到前面。

    倏地，警车的警报声急促地响起，尘土飞扬中，车子已经绕到后面。车里的民警重重按下喇叭，前面的人全都闪开，民警一脚油门踩下，向着后墙撞去。

    墙被撞开了。民警迅速将人救出，警车也疾速倒出，几秒后，房间轰然塌陷。

    背后是不断爆裂、不断攀升、不断扩张的大火。风声、火声、喊叫声混杂一片，几个简短急促的对话响起

    “贺峰！范大智！”

    “到！”

    “贺峰，这里几个受伤的人，你立即开车送去医院！”

    “范大智，一起去！到乡上打电话给消防队！”

    “是！”

    “再联系公安局，让他们火速赶来！”

    “是！”

    “拉警报，要快！”

    贺峰奔到林青高身边，只见他半边脸糜烂不堪，黑垢、红渍交融成沟沟壑壑，不忍直视。一个绿衣戏服的姑娘抱着他的头，大哭不止——正是巧巧。

    “快抬上车！送医院！”

    青高、青照、两个孩子都被抬入车内，贺峰开车要走，却被巧巧拦住“我也要去！”

    “快让开，坐不下了！”范大智喊着。

    “我要去！”巧巧一声猛烈的尖叫。

    范大智将豆豆抱到前座“还愣着干嘛快上车！你抱着这个小姑娘。”

    紧接着，长长的、两百人多人的社火队已经赶到了。踩高跷的已经解下高跷，狮子也卧下，长龙也躺下，孙悟空、猪八戒、大头娃娃的头也被取下，所有人看着眼前的熊熊大火，瞠目结舌。

    这边密集的、光秃的树林全部烧起来了。这片林场，虽多是白杨树，但夏天的时候枝繁叶茂，走在旁边的马路上，荫翳带来的尽是舒适的凉意；秋季落叶飘零，铺在地上厚厚一层，踩上去软绵绵的，像是走地毯一样。谁能想到，此时其中充斥的尽是黑烟和红火，已经烧焦的、正在烧的、将要被烧着的的树枝，都显得那样脆弱与无助。它们一个一个哀叫着，臂膀断了，腿脚残了，一点点地萎缩成黑炭，一棵棵地倒下——炊烟袅袅，火是能量；烛火通明，火是光明；和煦暄热，火是温暖。不错的，自然的力量的释放时，就像是一只大狗的行径，温和时，它就是你的伴侣，给予你帮助；暴躁时，它就是凶恶的猛兽，威胁你，惩罚你。火被激怒了，此时的它是能够吞噬一切的血盆大口，火苗是口中伸出的无数的舌头，是露出的无数的尖牙，是恐惧、是毁灭。

    “那里有个涝池！我们接水灭火！再烧下去，林场下面的房子也要烧着了！”不知社火队里面的谁喊了一声。

    “火都这么大了，我们洒点水能顶个屁用啊！”

    “屁用也比干站着强！”

    “走！去涝池！”

    “没有接水的啊！”

    “用大头娃娃！”

    “眼睛上有洞！”

    “用衣服能堵上！”

    “狮子头、龙头也能装！”

    “还有鼓！鼓皮戳烂，能装很多！”

    “我去前面人家找水桶！”

    “我也去！”

    ……

    涝池已经结了一层冰。

    “砸！”

    人们抱起几个石头，使劲砸下去。

    几个冰窟窿已经砸开。

    “我们站一长队，把大头娃娃一个传一个传下去！”

    不一会儿，一条花花绿绿、色彩缤纷的救火长队已经弯弯扭扭地排开来。一个个“头”、一个个水桶，来来回回，循环往复。拉着大鼓的架子车也在不停歇地跑着。

    所有人都参与进来了，他们将几升几升的水一点一点地泼到那依旧狰狞的火苗上。

    ……

    终于，伴随着响亮的警笛声，消防车赶到了！



第六十六章 创业维艰
    大火之后，上千亩的林场被吞噬近三分之一，狼藉一片，震动市林业局。同时，公安机关也发出通缉令，捉拿在逃的双角、金角一干人等。可这几人不知逃窜到何处，几天过去了，依旧没有消息。

    这天，赵先见夫妇匆匆赶来医院，寻着了林青照。

    “青照，这几天我一直忙着‘甘啤一号’的运输事宜，你婶婶也在帮我处理上次车祸的善后事情，看你来得有些晚了。”

    赵先见开口的问候显得十分客气，倒使得林青照很不自在“我这不要紧，现在已经好了，就只有这个地方烧了一些。”林青照将手一伸，左手手背一块皮肤浮起很多褶皱，接着又将手摆了几下，“根本不碍事。这几天赵洁和向前来过两次了，赵洁还说你们叫她带问我好呢，也多谢赵爸和婶婶能关心我。”

    赵先见和董长霞对视一眼，他们并不曾吩咐过赵洁问候的事，心想这姑娘能考虑到这些，也是懂得分担一些父母的心思了。“青照，这一次去你加油站闹事的几个人里面，有没有赵欢”董长霞已经迫不及待地问起。

    “没有啊！”

    “青照，你不用在意我们的感受，有什么你能想到有关赵欢的事，直接跟我说就好。今早上张龙来家里了，问赵欢的情况。说是根据被抓的那个混混——叫什么‘银角’——的描述，这一次闹事的其中三个人很可能就是赵欢唆使的！”赵先见也显得急切。

    “赵爸，我只知道其中有一个人，就是上次在医院偷你皮包的，这个情况警察找我的时候我也说过了。至于是不是和赵欢有关系，我也不能确定。”

    “做了小半年的牢，一点悔改都没有，还变本加厉，怎么养了这么一个废物！”赵先见气得捶床。

    话音刚落，门外面赵洁冲了进来。

    “爹爹，不说哥去当矿工了吗怎么坐牢了”

    原来一早上张龙来找赵先见时，赵洁在屋外听到了张龙和他们的对话。待赵先见和董长霞出门后，赵洁便悄悄跟着，此时又在病房外听着，听得赵欢做了这么多坏事，而她竟一无所知，情急之下闯了进来。

    “这些你不该知道的就别问了！”董长霞诧异之后，厉声对赵洁说道。

    “长霞，她都上大学了，这些事能瞒得住的吗还有必要瞒吗赵洁，过来坐吧。”赵先见示意她坐他前面，“你哥，如果说之前就是个‘二流子’，是个混混，那现在很可能就是个罪犯了。今年偷我的包，到后来打林青照，到现在的加油站闹事，几乎把林场给烧了，而且差点儿把你们都烧死了，这所有的事，都是他暗中指示别人干的！”

    “我不信！”赵洁摇着头，眼泪涌出，“你们冤枉他，他平时对我那么好，上次好不容易见一面，我想要啥都依着我，怎么会是你说的那样的坏蛋！”

    “赵洁……”董长霞将女儿拉入怀中，“我们不告诉你，就是怕你伤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