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陇上

    双角略略抬高了一点声调“刘长乐！你自己欠多少不知道吗就这点钱打发我们呢”

    “真的再没了，刚刚全部取完了！”

    “真没了”双角一挥手，“你自己要是忘了放哪里，我们进去找，走！”

    刘长乐慌忙拦住他们“你们是逼我拿公家的钱，要整死我啊！”

    仅仅几分钟，一片窸窣作响之后，双角跑出院外，和金角二人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刘长乐站在院子里昏黄的灯下，双目呆滞，望着在灯光周边乱碰乱撞的飞蛾，心情复杂至极！

    “二爹，刚刚那两个人的事情弄完了你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干嘛还不去医院”

    刘成良的一声叫喊使得他猛一回神。

    “电线杆怎么倒的”

    “详细情况我也不知道啊！”

    “这个事还有谁知道你们上报了吗”

    “没几个人知道，那会儿其他干活的基本上都回了。那两人出事后就给急急忙忙送医院了，还没来得及上报。我看他们在医院闹，就是想讹钱！”

    “这样啊……”刘长乐忽生一个主意，不觉心底敞亮，“走，走，走，赶紧去医院！”

    第二天的施工工作照常忙忙碌碌而又井井有条地进行着，唯一不同的是少了寻常时候刘长乐来回奔走的身影，因而河道上响彻整日的喊叫声减淡了许多，倒显得缺少了什么东西似的。

    一直到第三天清晨，刘长乐急匆匆的身影才出现在刘文伟家门口。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之后，刘文伟披着外衣，带着一脸惺忪的睡意出现在门口。

    “大早上有啥事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做事一点分寸都没有！”

    “三叔，实在是事情不能耽搁，我一晚上没睡着，不得不今天一大早来找您。前天下午六干上收工的时候，河沿上的电线杆子倒了，压了两个人……”

    “还支支吾吾啥呢”刘文伟明显也焦急起来，“直接说这两个人咋的了”

    “前天晚上我去医院了，守了一晚上……一个已经死了，另一个大夫说腰被压折了，以后恐怕再没法站起来……”

    “前天的事，怎么今天才跟我说你们又在弄什么幺蛾子”刘文伟狠狠瞪一眼，一转身进了屋里。

    “还愣在那里干嘛！进来说啊！”刘文伟的咆哮声惊得刘长乐几步跨进屋里。

    “你们都先去小屋吧！”刘文伟示意妻子孩子先出去。片刻之后，看着闷声坐在沙发上兀自抽烟的刘文伟，刘长乐先开口了。

    “三叔，这个事您也不要太着急。我也学习过上面下发的关于安全施工的文件，知道这安全的重要性，出了这档子事都怪我没操持好，辜负了您的期望……”

    “行了，别说这这些没用的东西！当初就不该让你插手进来！”刘文伟厉声喝断，“现在怎么处理的他们家里人都是什么要求”

    “三叔，这也是我主要跟您汇报的。从前天晚上到昨天晚上，我一直在做这方面的善后工作，想的也是不再给您添麻烦。到目前为止——事情基本上已经处理好了。”

    “哦”

    “昨天晚上我就赶到医院了，他们家属还在医院闹。后来我安抚了家属们的情绪，并一直在跟家属商量，做他们的思想工作。毕竟人死不能复生，生活总得往前看。或许也是我诚心……他们家属也愿意接受……我提的赔偿金……”

    “诚心”刘文伟冷笑一声，“我算是明白，你是问我要钱来了！”

    “三叔，刘书记！于公于私，您也不能这么看我啊！这些天六干、马路上的工程，您也看到了，我跑前跑后，有一点点松懈吗我为的啥不就是想把握住这个好不容易争取过来的机会，证明我不是你心里想的那个刘长乐吗还有这个安全事故，谁愿意它发生呢那电线杆子，谁知道它说倒就倒了真要是追起责任来，那些工程上的人，要担责的人一大片。我第一时间站出来，一天两夜没合眼……”言及此处，刘长乐竟然泪夺眶出，有些许哽咽，“我不就是想把这事情处理了，免得给三叔添麻烦。你知道当时在医院，那家属闹得有多凶吗我也在想，真要是闹大了，三叔您也在这件事上受到牵扯，影响政绩……”

    刘长乐说完后，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屋里鸦雀无声。“吱呀”一声，屋门被打开，进来的刘文伟的妻子将这僵硬的气氛打破。

    “文伟，你也忒狠心了！进来这大半天，还让长乐站着，”她一边说，一边让着刘长乐坐下，“最近工程上的事，你回来也常念叨说长乐勤勤恳恳干得不错。怎么一遇到事情，就不念长乐的好了他刚才一进门的时候我就看到了，眼睛里全都是血丝，我还纳闷咋回事呢听你们吵这么厉害，我刚才在门外听了听，这次你别错怪长乐了。”

    “他们要多少赔偿金”刘文伟终于开口了。

    “总得下来也得有十几万吧！”

    “这钱从哪里出你说！”刘文伟依旧烦躁。

    “当时家属实在不依不饶，昨天我就把工程上的一部分钱先垫上了……”

    “你这叫私自挪用公款！想坐牢啊！”

    “所以我也是后怕，才早早地来找三叔，看能不能想想办法……”刘长乐话语声越来越小。




第七十章 壮美西大河
    听到刘长乐擅动公款，刘文伟再次气急败坏。他知道，种种件件的事已经把他们“叔侄”紧紧绑在一起，一旦上面追究起来，谁也脱不了干系。刘文伟无奈而又焦躁地说道“钱都给出去了，还能变回来吗工程上要花钱怎么办”

    “这个事昨晚我想了一宿，只能想办法把工程上的账重新捋一下，把这部分钱省出来。另外——”刘长乐渐渐停顿下来。

    “说！还有啥馊点子！”

    “另外，还欠着的家属们的那些钱，也可以慢慢地在后面的账上省出来。”

    “刘长乐啊刘长乐，现在许岩松对纪律要求这么严，你还……你这是硬生生要拖我下去啊！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只想着报你爹的恩，不该有那么多的妇人之仁，更不该拉扯你当什么村支部书记。你的亲三叔迟早要因为你出事……”

    经过叔侄二人一番详尽的筹划，刘长乐离开时，晨曦已经徐徐裹住了大地，初升的太阳把散落的平房、挺拔的大树、延伸的马路照得金黄金黄——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

    这样的灿烂和明媚从5月一直持续到7月。数月以来，陇上的太阳不愠不火，它没有给人抑郁烦热的燥气，也没有带来凄凉孤独的冰冷，始终以一个轮郭分明的红色大圆窜出东方，再慢慢燃烧成热气蒸腾的米黄色火团高悬蓝天白云之间，最后又聚拢成一个清晰可见的金色轮子缓缓坠落而下。在这个周而复始的过程中，千千万万的白杨树越发翠绿得可爱，万万千千的麦穗却是要逐渐褪去绿裳，预备穿上贴身的黄衣，炫耀着各自成熟动人的风姿。

    “楚于梦，你也是第一次来西大河吧”望着眼前沁人心脾的美景，林青照兴奋地对身旁的楚于梦说道。

    不错，眼前正是一幅美轮美奂的山水画。伫立河边，脚下是齐膝的草丛，前方的河流宛若一块巨大的璞玉。若是风过，吹皴水面，似是玉上被立时镌刻了历史的图纹一般；待着历史的痕迹被抹去之后，晶莹剔透的玉上便浸入着或氤氲、或浓郁、或恣肆、或含蓄的白色。哦！原来那是天上的云！难怪乎碧玉中糅合着青蓝，色泽如此迥异，如此美妙，不想蓝天也掉进水里了！水天遥望，脉脉相融，却并没有衔接一起，因为中间还有青山、还有碧草等着他们的照料。青山的曲线是生硬的，缓的、陡的、浓的、淡的线条将眼前的祁连山勾勒得姿态万千。她虽能够得上顶部的云，远看却并不高、并不险，怕正是这种温柔与平和，她才能倾尽所有，将融化的雪水释放到脚下大面积的土地上，滋养这里的人和物。明显能够区别的是，山前起起伏伏的曲线却是那样平缓、那样圆润，这是一大片鲜亮的草地。在阳光映衬下，玉绿、黄绿、墨绿，抱拥提携，活泼可爱。草地上的一条断面，是唯一打破了这大片缓和的存在。断面上漏出来的是黄色的土壤，虽不晓得为何独独这条断面没有绿衣可穿，但只要能瞧得见土壤，似乎便有一种亲切之感。

    “对啊，真不知道荣昌县原来还有这么好看的地方！”楚于梦答道。

    “我们这里啊，在外人看来全是戈壁滩，其实他们都不知道，好玩的好看的多了去了！包括我们甘肃，自然风光是十分雄奇壮美的！”

    “哦”

    “那好，我来好好跟你掰扯一下！”林青照边说着，边引着楚于梦往前面的桥上走去，“我们甘肃自古以来就是古丝绸之路上的黄金地段，历史悠久，有着灿烂的文化。目前有40多个民族，各民族风情浓郁、各种节日都各具特色，都值得好好品味。再说到美景，我们这里更是有着丰富多样的资源，戈壁、沙漠、冰川、雪山、森林、草原、雅丹、丹霞地貌等等，应有尽有。相信在未来，这些旅游资源都能被开发出来，只不过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

    “为啥呢”楚于梦瞪大眼睛，一脸迷惑。

    “这个嘛……你知道我们社会目前的主要矛盾是什么吗”

    “这当然知道，考试的时候都在考！”楚于梦有些欣喜，“我们目前的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力之间的矛盾。”

    “所以啊，现在大家的主要任务是大力发展生产力，至于旅游，恐怕还得很多年吧——其实有时候我很佩服咱们的许书记，很有前瞻性，一早就把发展骊靬文化的工作落实下来了，不但能为现在的生产助力，又能为我们金城市发展造成长久的影响。”

    林青照说得有些略略的激动，竟没察觉到身旁的楚于梦不住地投来钦慕的目光“林青照，你咋啥都知道呢”

    “这个”被忽然一问，青照有些不好意思，挠了一下头，“主要还是上夜大学习，还有自己下来翻翻书看到的。另外，这几个月以来，跟着赵老板干事，他也经常说到关于政策、发展之类的事情，自然而然就明白了一些。是不是觉得我说这些话没什么味道，不喜欢听啊林宏吉现在老说，我有时候说话腔腔调调太多。”

    “没，没有……”楚于梦连忙解释的时候，二人已经走上了河上的木桥。

    “这段时间在医院的工作还好吧”

    自元宵节后，在县里的表彰大会上，林青照谈及关乎楚于梦的事情后，她得到多方的宽宥，重回了医院上班。

    “我都很好，你呢”

    “嗯，最近这些日子倒是很忙，跟着赵老板跑这里，跑那里，筹划建麦芽厂的事情。要是一切顺利的话，今年产下来的部分大麦就可以入仓，来年麦芽厂就能建好投入生产，在明年的大麦下来之前，我们的第一批麦芽就可以产出了！所以今天好不容易有个空儿，才能约你出来走一走。”

    “那你跑来跑去要注意安全，注意身体啊！前两个月，就有你们五闸村的两个人修河的时候出事了，一个死一个瘫痪。当时那个闹得啊……要不是后来那个刘长乐一个劲儿地说，说给赔钱，这事恐怕过不去。”

    “刘长乐说的赔钱”

    “嗯，对啊！那晚上我正好值班，听到他们家属闹得厉害！”



第七十一章 暴风雨来临
    听及楚于梦说起刘长乐与修河之事，林青照若有所思，不过他很快将这方面的思绪遣走，倾心去欣赏这大自然了！

    站在桥上，楚于梦和林青照说说笑笑，快乐不已。笑语间，两只通体金色的鱼儿跳出水面，而后又蹿入桥下。

    “鱼，大金鱼！”楚于梦兴奋地大叫起来，然后又迅速跑到桥的另一侧，注视着鱼儿逍遥地摇尾远去。

    “走！我们往水库那边去，那里的鱼应该更多！我听人说，水库旁不远处的蒙古包里有专门的烤鱼，我带你去吃！”说罢，林青照抓起楚于梦的手就往远处的一大片汪洋跑去。

    从浩浩汤汤的西大河水库边缘往南走两公里，背着从水库上吹过来的清凉的风，青照和楚于梦到达散落在一大片草地上的蒙古包时，已经是午后了，二人都有些饥肠辘辘。

    在老板娘的热情接待下，一大条金黄色的鱼在不住跳动的火苗上被翻转炙烤着。

    “这鱼啊，叫金鳟鱼，听说原来产在北美，前些年被引进来之后，特别适合在我们这里生长，肉吃起来又细又嫩！”老板娘边烤鱼，边高兴地介绍着。

    “婶婶，你说的原产地是北美洲的太平洋沿岸吧！”

    “对对，就是这么说的！”老板娘嘴不合拢。

    “哦这你也知道”楚于梦再次疑惑不已。

    “我也是听说，齐王寨镇现在就在培育这种鱼呢，没想到在西大河就能吃到了！其实啊，金鳟鱼只是虹鳟鱼的一个变种，品质更加优良！”

    “小伙子说得对，这虹鳟鱼是一种冷水性的鱼，我们这里水没有被污染，气候也适合，所以养这鱼比较合适，长得又大又快。虹鳟鱼不仅好吃，营养也高。这金鳟鱼就更不用说了，又好吃又好看，你们来的时候在水里看到了没，那金鳟鱼的眼睛又红又闪……”

    老板娘说话间，鱼儿已经被烤好了“来，吃吧！”

    “嗯……真好吃！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带我妹妹在河里抓鱼烤着吃，来了荣昌县之后，就再也没吃过烤鱼了！”楚于梦吃得津津有味。

    “你小时候还能在河里抓到鱼”青照问道。

    “对啊，我老家原来是张掖的，八岁的时候才跟着爹爹妈妈来了荣昌！”

    “这么久了，你咋没说过呢”

    “你也没问呐！”楚于梦挤眼一笑。

    “那你爹爹妈妈都还好吧”

    不想青照这么一问，楚于梦瞬时黯然神伤，静静说着“我记得小的时候，我们家在山区里，很穷，我爹爹一年四季在外面打工。后来有一次过年我爹爹回来，说他学了些手艺，要带我们从大山里面走出去。结果就来到荣昌县，我爹爹在现在的北街上开了一家维修店，一开始是修自行车，后来有了电视，有了洗衣机，爹爹就修电器，现在北街上的‘家电维修’，你知道吗——那就是我们家。”

    “嗯，我知道。就那个白色底，红色字的招牌。”

    “是的，本来我们日子过得都挺好，后来又有了个弟弟，别提有多开心了！我弟弟还很小的时候，一天晚上突然发高烧。那一天我爹爹帮忙给别人家背粮食，累了一整天，听到弟弟生病的消息后匆匆忙忙赶到医院。医生说弟弟是急性肺炎，十分危险，急需要输血，结果情急之下，没想到昏过去了。那一天，真的是……”

    楚于梦说着说着潸然泪下“医生说我爹爹一直以来有高血压，加上劳累过度，情绪太激动，结果就脑溢血了……后来啊——弟弟和爹爹都救过来了，只是我爹爹一条腿不能动了。我爹爹真要是倒下了，我们一家人可怎么办呢”

    “看着我妈妈起早贪黑，又是赚钱，又是照顾我们，又要跟爹爹学修电视，我就下决心也好好努力！”楚于梦揩了一把鼻子侧边的泪水，“后来我终于成了一名护士，我想这样就能照顾好我爹爹，让他的病情不再恶化，也能挣一些钱给家里补补——林青照，真的要谢谢你，上次要是被医院开除了，我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楚于梦深情地望了一眼林青照，又微微低头，继续说道“一年接着一年，我爹爹的情况越来越不好，现在干什么都不灵活了，我在想我要是能早早成为一名医生，彻彻底底把我爹爹的病看好有多好啊！”

    看着眼前多愁善感的姑娘，修长的脸颊、清澈的大眼、有着微弧的鼻子、红润的唇，林青照心中的怜爱之心油然而生这是一个多么坚强又多么脆弱的姑娘啊，叫我怎么能不去好好呵护呢他很想把楚于梦揽入怀中，可是他又不敢做出这么轻浮冒昧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