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陇上

    一见面，张龙便热情地让着赵先见二人坐下，分别递上一杯热茶“老赵啊，今天这里没有外人，我就不跟你客套了，再忙也得注意身体，好多事全得靠你顶着。家里要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尽管跟我说就行，我肯定会尽心尽力的！”

    同样是谈事情，比起生意场上的聊天，这次赵先见觉得自在许多，大家既能坦诚相见，又可节约时间。赵先见随即接道“也难得张局为我那个儿子的事情费心。其实——”

    “老赵，都是几十年的老熟人，跟我客气啥呢！”张龙听着赵先见停顿下来，接了一句。

    赵先见抬头瞅了一眼窗外，只见初升的太阳，奋力将光辉透过窗子射进来，屋子里似乎都飘荡着一种淡淡的暖红色。他长舒一口气“其实，不瞒你说，赵欢现在西安。上一次我没跟你说实情，也是我这个当爹的实在于心不忍。再要紧的就是，我还得跟他妈商量商量，免得她听到这情况，一时半会吃不消。”

    紧接着，赵先见和林宏吉便一五一十地说起去年的西安之行。听得赵先见话语间全是歉意，张龙连忙安慰“老赵，都理解，你面临的难题我都清楚。不管以前我们有什么误会，但我知道你是明白大是大非的人，这事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这一次，你也是给我们了非常重大的线索，应当说还有重大功劳，我们还得感激你才是啊！”

    听张龙这么一说，赵先见语气平淡了很多“张局，不，还是叫你老张吧，我还有个不情之请，纯粹是出于私心，方便的话知会我一声就行。”

    “哦你尽管说啊！”张龙又将热茶添满。

    “你查赵欢的案子，如果有什么进展，在你觉得合适的时候，还有合适的范围内，提前跟我说一下他的情况，毕竟，他是我儿子——”

    “当然没问题啊！”张龙不假思索地应承下来。

    赵先见原想着把自己了解的情况交代清楚，赵欢的事情交由张龙去处理，今早的事情就算了结。可就在他准备道别的时候，林宏吉却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说道“张局，赵总，我觉得这个事情有些不大对。”

    “哦”二人惊诧不已。

    “张局，我原来也是个混混，和林青照他们也干了一些坏事，这您在六闸派出所的时候是知道的。其实，后来公安局打掉的那个赌博场，我也去过——我也在那里赌博过，还被那里的人剪掉了个脚趾头，”林宏吉说着，曾经的疼痛似乎又犯上心来，“我也认识几个跟我一起赌博的人，后来跟他们喧荒儿的时候，他们说双角和金角还在金城市里，并没有逃走。这两个回回的情况您应该比我更清楚，他们不光在林青照的加油站放了火，和赌博的事也有着很大的关系。听说，那个赌场的老板叫老幺，原来的双角、金角、银角这三个人，就是老幺的手下。”

    林宏吉的话语，立即引起张龙极大的兴趣“你说的情况是对的，不过，他们仍在金城，这个我先前只是猜测，听你这么一说，那就有很大可能了！”

    “可问题是……”

    “可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还要呆在金城市还有，这次东南超市带头闹事的其中几个人，为什么又是以前被抓的赌博犯，为什么还是受人指使的这里面一定大有文章！”张龙一拳头砸到桌子上，眼睛微眯，目光冷峻。




第九十章 长洞
    赵先见临行之际，林宏吉突如其来的一段陈述，登时使得屋里的空气紧张起来。张龙又详细询问了林宏吉相关细枝末节，而后陷入急剧的思考。这个案子牵扯到的不仅仅是赌博，还有他们追查许久的背后的操控者老幺，乃至两名因公殉职的警察，所以干系重大，个中的事宜是不能往外透漏的。不过，张龙此时看着面前的自己十分尊敬的赵先见，以及赵先见带过来的这个伶俐的林宏吉，便打算将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说，不过事先他还是进行了叮嘱。

    “林宏吉，你既然知道怎么多情况，又能说出这么切中要害的想法，那我就跟你多说一些，不过，你绝对不能再对其他人说！”

    林宏吉看着张龙和赵先见二人都目不转睛得盯着自己，便重重地点头“我本来是一个没人管的小混混，现在能在赵总这里干，已经是非常感激——我现也想真正做一些事出来，做一些对的事，做一些好的事，做一些大事！”

    “这个老幺，我们追查很久了！早在六闸派出所的时候，我几次带人抓赌，为的就是通过赌博，顺藤摸瓜，能找到和老幺相关的线索。后来经人举报，我们把赌场打掉了，也抓了一些人。可偏偏这个老幺，却给跑了！”

    “跑了不是听说他也被抓了吗”林宏吉惊讶地打断。

    “这个我也知道，外面流传的确实是老幺被抓了，实际上，我们抓人的当天，他就从赌场里溜掉了！那个赌场的一面的山上，有一条比较长的洞，这个洞口在茅厕后面，平时堆的是石头和废柴，上面还糊着很多大便。顺着洞跑一公里多出去，就是一片林子。那一天，他带了几个人，就是从这里跑的。所以，就是直升机也看不到！”

    “哦——我想起来了，茅厕后面确实堆了这些东西。”林宏吉甚至想起当时老常劝阻他的场景。

    “这个人真有这么大本事，能把一座山挖个隧道出来”赵先见接话问道。

    “我们请专家看过了，这个洞是天然的，有人又挖过、修整过。后来不知道什么历史原因，这个洞就被淹没了，真不知道这个老幺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这也就是他们选择在这里开场子的原因，三面环山，却有一个长洞，别人进来了想偷跑又跑不掉，一旦出事，他们却有很好的退路。”

    听着张龙近乎有着传奇色彩的描述，好奇的林宏吉本想多问几句，话到嘴边，他却把话题又转到案件上来“那么老幺被抓，是张局你们向外面说的吗”

    张龙摇了摇头。赵先见似乎产生了想法“老张说抓赌的事是经人举报的，那么这个老幺肯定也能想到，是有人向公安局透漏的消息。我想老幺被抓的风声，应该是他自己找人散布的，他想给人造成一种自己已经被抓的假象，让举报的人漏点马脚，自己却在暗地里调查，从而找出举报的人，伺机实施报复。”

    “老赵说的这个解释，也正是我们分析考虑的一个结果。”

    张龙喝一口茶，停在嘴里并没有下咽。此时，三人的对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赵先见和林宏吉知道，张龙不说，案子上的事，他们是不应该再多问的。

    “林宏吉，照你刚才说的，你说说看，双角和金角为什么还要留在金城市，不尽快逃出去呢我想你应该想这个问题有一段时间了吧。”张龙若有所思地问道。

    “我也就是胡诌的”，林宏吉有些紧张，“他们留在这里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要干完才行还有，东南超市闹事的赌博犯，如果真是双角指使的，那这里面是不是藏着什么——阴谋”

    “你说的对！老幺现在没了踪迹，有可能是外逃了。那么留着双角和金角在这里，想必是要处理后面的事情。”

    “那个老幺，是不是逃到西安去了”赵先见忐忑地接上话，“赵欢这孩子，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随便就杀警察。他一定是和这老幺扯上关系了。如果赵欢在西安，那会不会老幺也在”

    “这里面究竟有没有关系还不能肯定。不过，如果这些事情真能联系到一起，那么赵欢很可能就是被老幺逼迫了。”张龙徐徐说完，又问林宏吉，“你刚说‘阴谋’，那你也想过他们有啥阴谋了吧”

    “这个——”林宏吉抓着后脑勺，“这个我想不出来。那几个闹事的赌博犯没交代吗”

    “他们说，双角和金角原先和他们很熟，是那二人给他们钱，让他们煽动民众情绪，冲击超市，事成之后，还会付给更多的钱。至于为什么要让他们这么干，这四个人都说不知道。他们当时问双角二人，杀了警察还不赶紧跑，怎么还呆在这里，双角说大家都把杀警察的事都栽到他们头上，其实是赵欢干的；双角还说什么他们在南边有个金库，他的老板临走时留下的，里面全是值钱的东西，他们只要把这个事办好了，钱是少不了的！这四个人一听，又有钱，又不是什么难事，就算是被抓了，也不会关几天，就一门心思去干了。”

    “他们让这几个赌博犯干这事的目的是什么”赵先见问道。

    “这也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啊……”

    “不过，我在想，金角和双角一直呆在金城市为啥就没有被发现呢难不成真就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嗯听那四个人的描述，这个双角和金角是伪装了一番的，一直以来应该也都是这样。”张龙听着林宏吉的回答，知道他已经把刚才分析的思路带到岔路上了。

    林宏吉心里有些得意，他说了这么多，又都在理，随即回了一句“这个啊，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是这几天看电视剧看到的，觉得这句话说得很好。”

    “哦——”张龙轻微叹了一口气，慢慢坐下。大约两分钟后，他又刷地站起来，沉沉地喊了一句，“坏了！”

    张龙急忙走上前对赵先见和林宏吉说道“老赵，小林，我恐怕不能多留你们了！有什么消息，我给你打电话，改天我再去找你！”



第九十一章 案子
    几人的一番探讨后，张龙陷入短暂的思考。忽地，他似乎是茅塞顿开，要安排事宜，于是便让赵先见和林宏吉先行离开了。二人刚走开几步，就听得背后张龙火急火燎地召集开会。事实上，此时的张龙对整个案情已经有了一个较为清晰的梳理，他要抓紧部署警力，开展工作。

    案子从抓赌开始说起。公安局当时的行动中，逮捕了几十名赌博犯以及一些赌场的管理人员，但经营赌场的一些核心人员却逃走了，这其中就包括老幺以及双角、金角、银角三人。所以任凭警察如何审问，赌博犯是不了一些有意义的信息的；而那几个赌场的管理人员，因知道的实情也少，因此警察也没有掌握到关乎老幺的其他线索。随后六闸加油站失火，据被抓的银角交代，这是他们追债时意外造成的结果。然而，银角却自始至终不肯坦露任何与老幺和其他人有关的信息，他知道，自己说得越少，罪名就越轻。

    到目前为止，老幺等人或许已经出逃到西安，这其中就包含不知什么时候已和他们同流合污的赵欢。而双角和金角二人却依然留在金城市，一定是仍有事要处理。具体是什么事宜呢张龙心里有了答案。据他这几年的调查，老幺除经营赌场，还在倒卖珍稀动物及相关制品，还有假劣贵金属，他从外省进货，再在新疆、甘肃、青海、宁夏等地贩卖。荣昌县地处几省中间，交通较为便利，隐蔽性强，老幺便在此地设有一仓库。抓赌之后，为避免被连根拔起，老幺便计划出逃，在此前他一定会想办法将现有库存货物转移。或许在此途中，他们一伙人正好碰到盘查纵火犯的民警，事情败露，便下毒手，杀害民警。无奈之下，老幺便带人仓皇外逃，留双角二人完成尾货的转运。由于某种原因，双角二人一直未能得逞。

    而最近的东南超市事件，表面上看只是不明真相的群众因同情本地居民、排斥外商、质疑大麦种植等原因演化而成的群情激愤事件，可这其中却穿插着双角等人的阴谋。准确来说，应该是双角利用了本次事件，妄图实现自己的目的。所以，现在的关键点便是，这个“目的”——或者说“动机”究竟是什么。这也是一直困扰张龙的关口。

    带头闹事者中，有四人是被双角指使的。查这四人的底细，不过也是荣昌县的居民，因沉迷赌博而输了很多钱，致使家庭破碎，一堆外债，除此之外，并未查到其他违法犯罪记录。以这四人的背景和反应来看，他们并没有能够充分对抗审查的能力，因此双角也不会冒风险把他们“送”到警察这里来编造谎言，扰乱警方的判断和部署。由此可以看出，他们的口供具有较强的可信度。如此分析下来，他们只是见财起意，被双角用来充当“棋子”。然而，这棋子的作用何在

    冲击超市，大规模的群众事件中的带头人，很有可能会被捕，这当然是十分狡猾、极具反侦察能力的双角料想到的事。由此看来，这四人一定是被“骗”到警察跟前，来反馈一些“实话”的。这四人的口供主要包含三点其一，他们是受双角指使；其二，关于赵欢杀警察的事；其三，便是双角口中的南边的“小金库”。知道这三点之后，张龙当时随即开始分别调查。他一面亲自带人去询问赵先见有关赵欢的事宜，一面调集各处的警力，全面部署，根据那四人说的似是而非的位置，去南边寻找所谓的“小金库”。然而，数日下来，任凭警察如何大范围、细致的排查，关于“小金库”的线索，竟是毫无发现。

    据张龙分析，这个“小金库”理应便是老幺的仓库，但应该不会是他们口中说的南边的那个地方。对双角而言，这个仓库是秘密，岂能轻易告诉别人，也绝不是失口之言。可他为什么要告诉那四个赌博犯呢难道仅仅是天花乱坠地一顿胡说，博取他们的信任吗决不止于此。那只有一种合理的解释，这个至关重要的仓库的消息，是双角想通过这四个赌博犯，故意泄露给警察。或许，这一点才是双角唆使赌博犯闹事的关键因素。

    近几日以来，张龙的思索到这里便卡住了，他实在难以明白，双角透漏仓库的意图何在。今天在偶然之间，他听到林宏吉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原本想只是年轻人内心得意，自我展现地说了一句套话，不想这句话恰到使得张龙醍醐灌顶。

    “坏了！中了双角的调虎离山之计了！”张龙当时心里咯噔一下。

    若是张龙所虑不错，老幺的仓库应该还是在赌场！是的，打掉赌场之后，里里外外，洞内洞外，警察都搜寻一边，但并没有新的发现。然而，这个赌场的地理位置，确实十分特殊和怪异，既然有一条长洞，说不定还会有其他暗室、暗道！警察当时都在里外检查，可并没有往地下排查，说不定地下会有什么乾坤！

    张龙回想起来，当年赌场被全面查封之后，根据线报和反馈，依然有人偷偷地进出。当时警察以为是不知情的赌徒、同伙，或是其他好事者，想进去找什么东西，随后便加派了两名警员在进入赌场的咽喉道路上监管，此后却再无发现。

    时日一久，又赶上近来排查“小金库”，张龙便将无意义的监管警力撤回，集中人员，全面投入“小金库”的调查。如此一来，正中双角下怀。他们在金城市逗留这么久，一定是转移赃物遇到困难——想必便是无法持续再从原来的赌场偷运东西出来了！

    事实应该是这样赌场被查封之后，大门、长洞全被封死，但此处仍有老幺大量的赃物库存，于是他们便偷偷摸摸进行转移。为躲避警察监察，他们每次转移数量有限，导致速度较慢。不想后来行踪被发现，警察加大监察力度，他们再无法进出赌场。而此时因民警被杀，老幺率先出逃，便留下双角等人做长久打算。双角苦觅时机，终于等到楚于梦一家发生的变故，于是教唆他人带起群众冲击超市的事件，将四个赌博犯“送”到张龙面前，绘声绘色地说出“小金库”之事，使人不加怀疑。果然，在排查“小金库”时，因时间紧张，警力不足，张龙便放弃对赌场的监管。在此时间里，双角和金角二人便开始了“明目张胆”的赃物转移工作。

    想到此处，张龙愤懑不已。他知道，他必须要带人以最大速度赶到赌场，同时安排过往车辆的排查。去迟一步，便无所获了——或者，这个时候，双角等人早已携带赃物，逃遁而去了！



第九十二章 焦慧秀之死
    林青照帮楚于梦家收拾物品结束回去后，已经是日薄西山。明天一天，楚于梦一家的大小事情都会处理妥当，到后天，张掖那边便有亲戚开车过来，这也就意味着，林青照心爱的那个姑娘或许将要永久地离他而去了！

    不过任凭楚于梦的愁绪如何，青照心中那挽留的想法却一直没有消退。他在想，一定还有其他办法，能让她留下来又或者，她回了张掖之后，还能有什么办法让她回来再不济，我能跟她而去吗可每想到这里，他心中便会涌上一种羞耻感，使得他的这份冲动立马降温。

    太阳沉下去之前，留给大地的那最后一份短暂的、饱含希望的光明，迷迷蒙蒙，正如青照的心情一样。就在此时，林宏吉推了他一下“你电话！”

    林青照接过电话，那头是有些颤抖的声音“青照，我是你大嫂啊！你现在在哪呢有时间来汽车站接一下我吗”

    “我现在就去！这么晚了，有什么急事吗听你冻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没事儿，我下午就到荣昌了，原想等个熟人回家去，一直没等到，这才给你打电话。我来啊——是听说焦慧秀死了，来看看！”

    “焦慧秀刘长善的女人死了”

    “对啊！她害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哎……她那病得的和我有很大关系啊！”

    挂了电话，青照万千感慨。焦慧秀因漏嘴说出了赵昌兰超生，致使赵昌兰在躲避计划生育的过程中不慎跌伤，自此无法再生育；知道情况后，焦慧秀自责不已，加上身体本就不好，抑郁之下，病情越来越重，如今却死了；而赵昌兰也因“没有儿子”，受到婆婆的责难，被迫离家远走，饱受磨难。现如今，面对曾经怨恨不已的人，知道其死讯后，赵昌兰竟然特意前来吊唁。人生真是如戏，两个原本心底善良、勤劳朴实的农村妇女，却在生活的导演之下，互相磕碰，硬生生演了一场悲剧出来。